陈美如
当下,生活美学已成为美学界关注和研究的重点,无论是艺术生活化还是生活艺术化,都已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经验美学家杜威在其著作《艺术即经验》中打破了传统美学对艺术的界定,消除了艺术头顶的“圣光”,使艺术变得更加平民化,将“艺术”从高高的象牙塔拉回到日常生活,将日常生活经验引进美学的领域。理查德·舒斯特曼也在《生活即审美》中充分地肯定了日常生活美学,他写道:“艺术已经与日常生活紧密联系了,审美的快感与日常生活的快感是具有一致性的。”杜威和舒斯特曼的美学流露出对现实的关怀,体现了美学的生活化和大众化。在观看西方美学走向现实美学的时候,我们不妨将目光拉回到美丽的中国,尤其是有“穿在身上的史书”之称的苗服。从苗服花纹中,可以看到苗服的设计灵感与制作成型都与生活经验和审美经验密切相关,从中也可以看到生活逐渐艺术化,苗服从最开始注重保暖蔽体到重视审美。因此,苗服也常因其精美的图案纹样、巧妙的搭配和浓厚的历史底蕴,使观赏者难以忘怀。
1.“意”之自然化、生活化
苗服图案纹样之“意”即为纹样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是纹样的视觉表现之前的一种心中所想,是一种设计者意欲表达的意蕴与构思[1]。
早期,苗族人主要居住在偏僻荒芜的山野之中,生活环境较为恶劣,加之飞禽走兽的出没和啸叫又为山间增添一种神秘色彩。苗族先民出于对大自然的好奇和崇拜,设计了各式各样与自然有关的服饰图案。何圣伦曾指出,苗族的审美意识的形成与发展是受到该民族长期生活的环境影响的[2]。苗族女子常常从动物、植物、山川、河流等自然事物中获取灵感,创作出既普遍又独具特色的服饰图案。植物纹是苗族妇女取材于日常生活中所常见的花草植物,然后根据其花朵、根、茎、叶的形态,设计出许多瑰丽绚烂的图案纹样,除了写实类的植物图案,苗族妇女还发挥想象力,创造出“半真半假”的抽象类植物纹样。比如,房架花纹、太阳花纹、小米花纹等一些抽象形态的纹样;再如,以单一的“十字纹”为基础,创作出更具审美和多变的“水车纹”“井字纹”“蜘蛛纹”“铜钱纹”“花心纹”等。诸如此类抽象化的图案纹样原型皆源于生活,并在苗族人的设计之下更具有装饰性、艺术性。多变的花纹不仅满足苗人遮羞蔽体、保暖御寒的生理需求,也体现了苗族人的审美需求。
2.“意”之图腾化、巫术化
苗服审美观念的产生与变化离不开苗族人对图腾的崇拜,图腾一方面是苗族祖源叙事,另一方面承担着氏族保护神的责任,它体现了苗族先民对宇宙的模糊认识和最原始的审美观念。由于苗族人历史上频繁迁徙和融合,产生了众多不同特色的支系,所以他们崇拜的图腾也多种多样,主要有牛、鱼、犬、蝴蝶、枫树等。比如,在中国雷山县穿戴均为青黛主体色的苗族,因其崇拜鸟图腾,所以男士衣下角束至十来束百鸟毛,鸟羽呈白色,以纪念祖辈。苗族对图腾的崇拜多源于对祖源的认知和巫术文化,而苗服图案纹样所体现的巫术意识就是符号化的象征意识,其巫教思维乃象征性思维范式,苗族服饰中的象征实质则是巫教观念内容向艺术形式的积淀演化的结果[3]。
3.“意”之生殖化、生命化
由于战乱和生活环境不稳定,医疗条件简陋,苗族人大都会有“亡族灭种”的忧虑,人们为了维持生命延续和种族繁衍,生殖崇拜的观念逐渐扎根在苗族人的心中。在苗族服饰纹样中,有许多常见的纹样都暗含生殖意义,比如蝴蝶、鱼、蜘蛛、青蛙、石榴等动植物纹样,它们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具有旺盛的生殖能力。在这些动植物纹样中,以枫木和蝴蝶纹最为典型,不仅因为它们繁衍能力强,还因苗族人将其视为祖源。以蝴蝶为例,这种卵生的繁殖方式,寄予苗族子子孙孙生生不息的愿景,因此,可以看到“蝴蝶”常以抽象或者具象的图案在苗服中出现,这体现了苗族妇女期望种族繁荣和昌盛的美好愿望。
4.“意”之历史化、民族化
苗服图案纹样是苗族人的“史书”记载,苗族人喜欢把生活中的事物以抽象化的图案来象征,用抽象的形式符号表达自己的感情。比如,几何纹承载着苗族祖先的迁徙历史,其中“星辰纹”“江河纹”“山路纹”“城池纹”等几何图案,是苗族妇女为了记录迁徙途中所见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等所创作的。简单的符号象征着苗族人对社会生活的认识,传递了苗族人的审美文化。
各式各样的抽象或具象的图案纹样和色彩既是民族化的衣服特色,也是用于区分不同支苗的标准,但是各支系的苗族人又在基于各自苗族服饰的基础上充分发挥想象力,把现实世界的丰富多彩和非现实的神秘奇幻绣在苗服上,借以表达自己的审美观念和民族情感。
经过历代苗族人生活经验和审美心理积淀的苗服图案纹样,呈现出的“象”蕴含着丰富多彩的形式美。
1.节奏美和韵律美
苗服的节奏美体现在某一图案元素以固定的规律连续不断地交替出现,节奏美所呈现的往往是一种机械美,而韵律美则是赋予节奏以“音律”的样子,通过图案的强弱起伏、抑扬顿挫的变化,使其具有音乐的美感[4]。苗服中的几何纹样最能表现节奏美和韵律美。比如,云南昌宁苗族服饰中的方形纹、云纹、水纹、菱形纹,先是同一种纹样以带状的形式重复、连续出现,然后不同的纹样又间隔分布。
2.对称美与平衡美
对称和平衡是苗族服饰遵循的美学原则。我们通常可以在苗服的袖口、肩膀、衣襟、前胸和后背中看到对称性和平衡性的图案。除了在衣服的各部分可以看出对称和平衡外,苗族服饰图案中对称性纹样也比比皆是,比如蝴蝶纹、马蹄花纹、花心纹等,还有一些蕴含美好意义的对鱼、对鸟、对凤、对龙等。对称是为了讲究构图的平衡,也是为了营造出整体的和谐美。
前苏联美学家鲍列夫曾说:“美是一部分与另一部分及整体的固有的和谐。”因此,当我们欣赏苗服时,通常会发现在衣服的各个明显部位,大部分是以一个主题元素图案为中心,然后围绕主图的外部形态和走势编配其他图案作为衬托,这样的构图不仅体现苗族服饰图案的特色,还呈现出“整体之和大于局部”的和谐有序的空间美[4]。“和谐”是苗服具有美感的重要元素。一件苗服的构图通常是由多个图案组合而成,每一个图案之间相互巧妙衔接且主次分明,不同元素的组织和排列都是紧紧遵循整体性的原则,力求单独图案在体现特色的前提下也符合整体的和谐统一。
3.连续美与重复美
圣奥古斯丁说:“数始于一,数以等同和类似而美,数与秩序不可分。”[5]126苗服图案布局的特色就是连续与重复。连续图案通常以二方连续法朝着一定的方向(横向或者纵向),以接圆式、接方式、波线式等组织形式将单位图案有机、连续地组合在一起,使图案具有灵动的延展性,同时在连续和重复的图案中可以看到有一种规律的节奏美蕴含在其中,这是一种独具民族性的艺术风格[6]。
自然美主要指以大自然为中心所呈现的一种审美形态。西方的自然美意识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而在中国的魏晋时期则是发现自然美的大时代。叶朗先生曾指出,自然美的意蕴是在人们的审美活动中产生的,是人与自然物互相沟通、互相契合的结果,因而它必然受到欣赏者审美意识的影响,同时也会受到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等方面的影响[5]85。
苗族服饰的图案大多源于自然崇拜和图腾崇拜,苗族妇女通过对日常生活元素进行简单的加工和再创作,将自然之物的形态美描绘在服饰中,使苗服具有自然美的属性。众所周知,苗族人敬畏自然、崇拜自然的同时也尊重自然和热爱自然,所以苗族服饰图案所呈现的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面。苗族妇女擅长通过写实或者象征的手法,将大自然的花鸟虫鱼、山川河流、飞禽走兽、日月星辰等,以具象或抽象形态的纹样在服饰上描绘出来,传递出苗族人对自然美的青睐。
社会美是指在现实生活中所见的社会事物美,它源于社会实践活动,属于现实美学范畴。约翰·杜威在其著作《艺术即经验》里对艺术的定义就是建立在现实生活经验基础上的,强调艺术是生活的一部分,“美”是人们对完整经验的情感反映[7]。苗族服饰有“穿在身上的史书”的说法,是因为苗人通过服饰上的图案纹样来记载历史,而图案纹样的设计及演变也体现了苗族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审美观念的变化。当目的(记载苗族的历史与愿景)和手段(服饰图案)融为一体时,苗族人就将日常生活经验转化为审美经验。苗族人将内在生活情感与风俗信仰通过服饰图案表达,恰恰也是展现了服饰图案的社会美。
刘悦笛先生在总结中国美学发展历程时曾说过:“审美即生活,艺术即经验。”本文从生活艺术化的角度切入,通过研究苗服图案纹样的意象特征和审美文化,提取苗服蕴含的审美共性,以实例解释生活艺术化在中国的体现。本文着重于对苗服图案的普遍性魅力进行研究,但也正因为其普遍性蕴含着深厚的人文历史和审美文化,吸引了越来越多学者和设计师的发现与挖掘苗服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