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民
正太铁路是1907年建成的山西第一条出省铁路,这条铁道联通了山西省府太原与京汉铁路线上的正定府获鹿县石家庄。铁路交通是近代工业文明发展的最主要象征之一,正太铁路构成了连接晋冀快捷交通大通道,并将太原和石家庄拉上了启动近代工业发展的快车道。正太铁路当局在石家庄站和太原站附近,先后改建和新建了两座高档铁路饭店,为过往的中外旅客提供高端化餐饮和住宿服务,以适应和满足特定的社会需求。1920年10月在石家庄车站附近改建开张的饭店,叫正太饭店;1925年8月在太原车站附近新建开张的饭店,称为山西大饭店,亦称太原的正太饭店。据1933年南京国民政府铁道部年鉴编纂委员会编纂的《铁道年鉴》第三卷记载,正太铁路当局曾将石家庄正太饭店与太原山西大饭店以及正太铁路餐车经营权,一并承包给了我国最早一批开拓铁路餐饮业的经营管理者陈玉山。作为高档服务业的酒店,石家庄正太饭店与太原山西大饭店在经营服务活动中,除了接待过国内外众多军政要人、社会名流,还发生过一些震惊地方的大事要闻以及鲜为人知的逸闻轶事,兹选编几例略述如下,以飨关注石家庄、太原正太饭店历史的读者。
位于石家庄老火车站的正太饭店,在民国时期是当地最高档的豪华饭店,不少军政要人莅临此地或途经石家庄车站中转,一般都把正太饭店作为下榻之所。石家庄正太饭店曾接待过蒋介石、张学良、九世班禅、阎锡山、李宗仁、冯玉祥、宋子文、孔祥熙、杨虎城、顾颉刚、顾毓琇等民国要人名流,目前位于石家庄的这座建筑,已被批准为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
位于太原老火车站的山西大饭店,因又称为太原正太饭店,故经常容易与太原正大饭店相混淆。正大饭店位于太原城内柳巷,正太饭店位于太原城首义门外至火车站的正太街上。据民国时期媒体报道说,先有柳巷的正大饭店,后有车站的正太饭店(山西大饭店)。“于东门外火车站附近新筑一山西大饭店,房屋宽敞、洁净,为正大所远不能及,并为五层洋楼,尤为高爽。”修建了太原正太饭店(山西大饭店),让太原这座古城也有了“摩登”的味道,因为旅客从火车站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座“十足洋化的大楼——山西大饭店”,国内大报媒体记者曾评价说,这座正太饭店虽然是达官贵人们的仕宦台、军旅将帅们的行辕,是一般平民百姓不敢问津的地方,“但实际上却为太原增光不少”。后民国建筑被拆除,其遗址亦荡为寒烟,不复存在了。
山西大饭店堪称山西省会最高档的豪华饭店,接待过不少莅临并州或途经太原火车站的国内外要人名流。1925年8月山西大饭店刚刚开业,就接待了中国最大的教育社团——中华教育改进社,在此举办了第四次全国性年会。出席这次年会的文化教育界名人,有董事长熊希龄,以及董事黄炎培、马寅初、袁希涛、陈宝泉、王正廷、郭秉文等。此次年会从8月17日至8月21日,在山西大饭店举行了5天。
1926年11月1日,瑞典皇太子古斯塔夫·阿道夫、皇太子妃路易斯乘坐正太列车,从石家庄抵达太原,对山西进行游历访问。皇太子和皇太子妃在山西大学新常富教授公寓下榻,瑞典驻华公使、副公使、礼仪官、侍从武官、顾问以及民国政府外交部、农商部、交通部、邮务局等官方的陪同人员,则分别下榻山西大饭店和太原的其他饭店。
1928年2月1日,美國实业家杜尔拉氏偕同两名随员,从运城乘坐汽车到太原,考察山西实业状况。前来考察的美国实业家与随员,当时就下榻在太原火车站附近的正太饭店(山西大饭店)。
据《大公报》报道,1928年10月4日,法国驻北平使馆参赞拯斯维罗到山西考察民生,参观村政状况,该参赞当时就下榻于火车站附近的山西大饭店。1928年10月20日,美国政治家马脱尔到山西考察时,也在山西大饭店下榻。
美国青年会亚洲区事务的干事——艾迪(Sherwood Eddy),是美国著名的布道家,他曾多次来华到中国各地去做青年布道工作。艾迪对晏阳初的基督教思想以及今后赴美深造等产生了重要影响。1934年9月,艾迪(Sherwood Eddy)第九次来华时,行经山西,曾在太原的饭店下榻,并与许多年轻人座谈讨论。
孔祥熙是山西太谷人,曾历任国民政府实业部长、财政部长、行政院长、中央银行总裁和中国银行总裁等职,因公差回山西时,多次入住山西大饭店。1928年6月26日,孔祥熙偕12人乘正太列车抵达太原,下榻山西大饭店。1934年6月29日,他乘坐正太线专列从石家庄到太原,视察山西财政。当日16时,孔祥熙抵达太原火车站,“即赴山西大饭店行辕略休息”。
山西大饭店因紧邻火车站,且交通便利,从火车站到山西大饭店,“一时车马纷驰,甚为热闹。”国内外到访山西或途经太原的军政要人和社会名流,多喜欢选择在此下榻。譬如,汪精卫、唐生智、白崇禧、方本仁、何成濬、李书城、蒋百里、宋哲元、孙殿英、北平市长何其鞏、张学良的代理人鲍文樾等军政要员都曾入住山西大饭店。
正太饭店作为太原和石家庄最高档的豪华饭店,是军政要员、名流富商们聚集的豪华场所,谁能想到当时的大毒枭竟也隐身藏匿于正太饭店。
太原城市社会上层中,那些军政阔佬既有在平津养成的奢靡习惯,也有在省府并州积久养成的奢侈生活方式,所以,他们经常会在山西大饭店聚集,特别是阎锡山的反蒋联盟在中原大战失利后,一时间享乐风气甚嚣尘上,大行其道。当年《大公报》记载,在山西大饭店门前,“每至深夜,则汽车堆聚,据闻在此时期中,正军界阔佬打花牌之际。”
石家庄城市社会上层中,那些驻石军阀、过往政客以及当地富商,把赌博作为一种交往活动方式,其中不乏有意巴结上级故意输钱者,不乏笼络下属感情故意撒钱者。如有迎送外来尊贵嘉宾的场合,他们便集中在比较高档的大饭店或高级旅社约会进行赌博,车站附近的正太饭店,就是他们聚会的一处高档次赌博场所。据文史资料记载,“本市以前的大商人裴秀峰、程益南、邢子清等,使石家庄赌毒恶风极盛一时”。毫无疑问,城市社会富商们的赌博行为,对社会民众产生了很坏的影响作用。《大公报》曾发表《石庄赌风大炽》一文,对石家庄上流社会人士时常在正太饭店聚集赌博行为,进行了讥讽和嘲笑。媒体报道说,本地那些“稍具人物色彩者,亦常聚正太饭店,每以赌博为应酬,夜以继日,不辞劳苦”。
据河北省政府视察员文铎对石家庄毒品泛滥原因的调查,之所以“石门地方毒气甚炽”,多年禁毒难以见效,其根本原因既在于石家庄地方当局一些权贵沉陷其中,也在于东洋人在石家庄深度经营牟利,还有军阀强力纵容包庇。特别是军阀势力掌握着军队武装,他们只要不明目张胆地公开为之,稽查人员也无可奈何。金守信是孙殿英麾下的兵站司令,还曾担任师长一职,邱文翰是孙殿英的军需处长,他们在山西设厂制毒、包运推销毒品,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大毒枭。金守信在晋冀贩运销售毒品时,作为正太饭店的常客,大堂接待人员对他“均熟识”,禁毒稽查人员对其毫无办法。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西北春秋》曾撰文,称金守信作为大毒枭,“有实力为其后盾,法律无如之何”。在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下,当时地方禁毒机关的禁毒查毒,仅是“只打蚊子,不打老虎”,对金守信这类参与地下制毒贩毒的军阀,束手无策,无可奈何。20世纪30年代《河北月刊》在评论军阀制度贩毒时曾尖锐指出:“军阀专政,挟之为牟利无二法门,于是勒种焉,派销焉,包运焉,劝食焉,种种不一而足。”
金守信依仗自己军人身份制毒贩毒的事实,山西地方当局早已有所了解,其“设厂制造料面,事为当局所闻”。金守信仰仗的后台是孙殿英,而孙本人早年奔走四方,闯荡江湖,是完全依赖广结军警胥吏起家的军阀。1930年春天,中原大战正处于酝酿之时,孙殿英叛蒋,投靠了冯玉祥和阎锡山,出任了第四方面军的第五路总指挥兼安徽省主席。中原大战中,孙殿英所部被蒋军击溃,后又随着张学良所部入关,冯玉祥和阎锡山反蒋联盟失败,张学良将孙殿英部改编为第四十师。1934年春,孙殿英率部向西北推进,“四马拒孙”之战后,又败退东撤,残部七零八落,孙便选择在太原晋祠隐居。此时,金守信等人的靠山已倒,禁毒机构因发现金守信在孙殿英军的晋城驻地,“设机(器)场制造(毒),包运附近各县推销”的新证据,准备对金守信实施逮捕。正如,时事评论《死矣金守信》所说,“此金之所以不就捕于孙军驻扎晋城之时,而正法于孙军宁夏失败之后也。”而隐身于石家庄正太饭店的金守信,到底是如何让前来抓捕他的宪兵队“苦苦无法搜寻”到的呢?
1934年春孙殿英在西北折戟后,金守信顿失靠山。恰巧山西警局在金守信曾驻守的晋城查获其经营的毒品大案,引发社会极大震动,山西省上下对此惊骇不已。孙殿英此时自身难保,对金唯恐避之不及。据史料记载,“孙氏对之亦极不满,即电晋城县长前往搜查”。金守信得知这一信息,深感失去了保护伞,难逃厄运,于是潜至石家庄,藏匿于正太饭店,多次躲过禁毒委和军警宪兵的抓捕。
金守信离开晋城后,先是迁至太原,在城中“精营东二道街20号”租房居住。作为大毒枭,金守信过惯了奢华生活,出手阔绰,招摇过市,显贵炫富,引人注目,终因风声太大,被太原军警宪兵机关发现了踪迹。此前,晋城县政府虽然在金守信居所抓捕落空,但却查获了他们制作毒品的大批器具,收缴了大量乳糖海洛因和鸦片等,共计“四百余件,值洋逾二十万元”,禁毒委员会终于掌握了确凿证据。
军警宪兵机关与禁毒委汇总侦查情报后,一致认为,金守信涉毒案件重大,决定立即对其实施逮捕。不料,金守信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再次从太原住所逃离。他乘坐正太列车,中途制造假象,还曾更换车次,掩人耳目,潜逃至石家庄。奉命抓捕毒贩的军警宪兵,赶到金犯在太原的租住寓所时,已经人去房空,抓捕行动再次扑空。负责这次抓捕的宪兵司令李润发带领数名宪兵,立即赶往太原火车站搜查摸排,在即将开行的列车上,截留下了金守信的眷属和仆役数人。
当时潜逃至石家庄的金守信,下了正太火车,就入住了车站旁边的正太饭店。金守信是正太饭店的常客,但这次入住与此前完全不一样,他在前台大厅登记时,使用了“黄一中”的化名。由于正太饭店的服务员对他十分熟悉,见其改名易姓,颇感疑惑,虽十分诧异,却不知究竟何故。
此时,在太原火车站,军警宪兵队对金家雇佣的仆役进行了一一问讯调查。通过仔细调查,得知金守信确实已经离开了太原,但去往了何处,仆役并不得实情。經过反复追问调查,军警还打听到了有可能帮助金守信逃脱的嫌疑人,是“太原福民汽车公司”经理阎子明,昔日他们二人称兄道弟,平素交往极为密切。军警处宪兵马上传唤了阎子明,询问出金守信已经转车抵达石家庄,并了解到当日离开太原时,金守信所穿衣的式样和颜色等详细情况。宪兵司令李润发当即给石家庄宪兵分驻所发电报,要求他们在石家庄对金守信立即实施搜捕。
石家庄宪兵分驻所所长赵书仲,接到山西电报后,率领宪兵队员马上对全市旅馆展开了大搜查。起初,他们分析,金守信肯定是藏匿于较为偏僻的中小旅社,认为他不敢入住车站的正太饭店,于是对各个旅店和客栈进行了地毯式逐一搜捕。因一直苦苦搜寻无果,最后,才排查到了正太饭店。
在正太饭店大堂旅客办事处,翻遍了旅客登记册,也没查到金守信的名字。就在宪兵感到搜捕几乎绝望之时,遇到正太饭店茶房仆役,顺口问了一句,正太饭店老主顾金守信,最近是否来过你们饭店?服务员马上告知宪兵,金守信现在就在正太饭店入住。“乃将金改姓易名之秘密,全盘托出。”宪兵立即跟随饭店服务员,堵住金守信居住的客房,迅速将其拘捕。被抓获的金守信,开始时矢口否认自己叫金守信,但经正太饭店大厅服务员指认,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金守信。1934年4月23日,石家庄宪兵分驻所所长赵书仲带领两名宪兵队员,押解金守信至太原宪兵司令部拘留。
大毒枭金守信、邱文翰在军阀孙殿英的庇护下,制毒、运毒、贩毒,犯下了祸害众生的滔天罪行。伴随着孙殿英的失利倒台,其麾下的毒枭才被一一抓获。据媒体报道,山西省破获的金守信一案,是禁毒以来“首屈一指之巨案”,地方当局力主严加惩处。经过山西省高院审判,金守信等毒枭被判处死刑,1934年在太原伏法。
作为铁路枢纽的高档酒店,正太饭店不仅是接待军政将领的下榻之所,也曾做过一些军事首领设置的指挥所。而且,在正太饭店还曾发生了多起刀光剑影的军阀冲突,经历过不少腥风血雨的武夫械斗。
原国民军副司令兼第三军军长、直隶督办兼省长的孙岳,因冯玉祥的下野,1926年1月出任了代理国民军总司令。当时,面对奉直军阀联合围剿的压力,孙岳麾下的国民军迟迟不愿完全撤离直隶,主要原因就是在石家庄及保定每月还有30万左右税收可充军饷,所以,在直隶依然还保留了第二军中高桂滋一个旅的兵力。1926年1月中旬,孙岳指派瓮秉均出任石家庄警察厅长,以强化自己在冀中铁路沿线的管制。但是,新任警察厅长却遭到驻石家庄警备总司令张庆华团长的坚决抵制,他不仅阻拦瓮秉均上任,还扣留了石门警察厅长的警印。
警备总司令张庆华在石家庄期间,颇有本地人缘,与商界诸位大佬关系非常融洽。当时的媒体撰文称“石家庄商界对张(庆华)感情尚好,故多袒张”。新任石家庄警察厅长瓮秉均,被怼未能顺利上任,憋了一肚子气,因此恨透了张庆华。后来,又气又恨又无奈的瓮秉均,向第三军刘廷森旅长和梁肇恺旅长苦苦哀求,获得了两位旅长支持后,他在全副武装护送下,才敢再度走马上任。这次护送瓮秉均走马上任的是第三军两个团,即第三军梁肇恺旅长麾下的一个团、刘廷森旅长麾下的一个团。
第三军的这两个团,与第二军驻石家庄警备总司令张庆华团,在火车站一见面便顶牛而斗,发生了武装对峙。双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箭在弦上。张庆华的士兵,在正太饭店严阵以待,枕戈坐甲,甚至将机关枪都架起来列阵以待,誓与第三军的两个团决一死战,武装冲突一触即发。
直隶督办兼省长孙岳,不得不采取措施予以紧急处置。他一方面找人出面协调,尽快平息事态,另一方面,则给张庆华团的上级高桂滋旅长下达强令,要求马上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制止在石家庄正太饭店发生军事冲突。
高桂滋旅长首先找来了井陉矿务局局长郭宗道和铁路运输司令段子钧,让他们出面调停二军、三军的武装对峙。经过中间调停,石家庄警备总司令张庆华,才将扣留的印信交还了石家庄警察厅长瓮秉均。但是,张庆华依然把持着石家庄警察厅的其他操控大权,不肯轻易放手。作为张庆华团长的顶头上司,第二军高桂滋旅长接到上峰命令,要求立即平息事态,对张庆华的所作所为,有所顾忌,亦萌生嫌弃之念。高桂滋旅长开始担忧下属张庆华势力无限膨胀,自己难以驾驭,最终无法收场,难以向上峰交差。于是,高桂滋在腊月中旬赶往石家庄,精心策划了行动方案,一旦劝阻不成,便在除夕抓捕下属团长张庆华。
高桂滋旅长利用犒劳慰问全体官兵之举,掩人耳目,迷惑了驻石官兵。在除夕夜,不仅诱捕了张庆华,而且立即执行枪决,并将下属该团全体官兵一律缴械。正太饭店这场军事对峙平息后不久,第二军驻石所部就被改编调离了。
1930年爆发的中原大战是中国近代史上规模最大、耗时最长的一场军阀混战。当年3月形成的反蒋联合阵线,在太原成立了以阎锡山为首的陆海空军总司令部,阎锡山在石家庄正太饭店设置了总司令部行营。据媒体报道,在这场新军阀混战期间,随着战事变幻,石家庄曾处在极度紧张的战备状态。几个月以来,正太饭店的驻守部队整日高度戒备,在饭店附近均安置许多重型武器。据《上海日报》报道,自阎锡山駐节正太饭店后,此地“即军事警戒区域,武装军警密布,四处放哨,朝夕不撤”。除了设置的三道警卫岗哨,还配置了机关炮和高射炮各四尊,过往旅客必须接受检查,“见者心悸”“各方欲见阎之来宾,甚觉麻烦”。
由上可见,正太饭店不仅仅是接待宾客的场所,也是军阀武夫角斗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