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岳才 古董
书融众体,印汇古今。邓明阁书法熔篆隶魏碑于一炉,善用篆刻章法作书,用作书笔法治印,别具一格。其《毛主席诗词镌书》《古代肖形印集》《晋祠风光印谱》《五台山名胜古迹印集》《平遥名胜古迹印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锄砚篇》《颂寿篇》等作品,堪称浩瀚巨作,刀刀写意,笔笔生华,变化莫测,独具匠心。林凡先生评之:把装饰风味发挥到了极致。侯效良评之:其印往往随印石的形状变化很大,因形生意。山西印人的印,不说好坏,放成一排,一眼能辨认出来的就是邓明阁的印。十分独特,自己的面目太强烈了。其自言:好,不好,总是我自己的特点。书画界的共识是:“书法以魏楷为主,掺以篆隶书法,苍劲古拙,凝重而流动,有自家风貌。”
邓明阁生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的平遥西赵村,其曾祖邓元文(字善庆)弱冠之年即“牵车服贾,披星沐雨”,远赴晋南曲沃高显镇创办魁泰烟店,由小而大,并先后在平遥城内鸡市口开设“魁泰烟店”,在安泽府城开办“元泰长”商号,“魁泰包烟”长期远销宁夏、内蒙古,并在平遥老家购置有田产。其祖父辈兄弟二人,长儒幼商,伯祖邓步青(字云翘),于光绪五年(1879年)考中己卯科举人,出仕壶关县教谕,为邓家赢得地位,由官府在邓家祠堂竖起旗杆;祖父邓步蟾(字桂轩)则子承父业,经营祖业,将魁泰业务发扬光大。邓家父子两代亦儒亦商,助学救困,曾被赐匾“诰封二代”“乐善好施”“急公济众”“文魁”“公正”,传为当地佳话。其父辈兄弟五人中,邓濂、邓潢、邓江三兄弟均为秀才。其父邓潢,曾在平遥“宝丰隆”票号常驻四川,回乡理家后任村长兴办水利,有功于村社,被省府赐匾“泽被一乡”并授予勋章,还于村庙立三连碑褒奖。植根货殖,子弟入仕,经过三代人的努力,使邓家跻身于平遥望族之列。自邓元文始,二子五孙十一孙女、十一曾孙七曾孙女。但天有不测风云,生于乱世的邓明阁,六岁即丧父成为孤子,随母寄居于平遥城内。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在家族前辈的精心呵护培养下,幼承家训,身受举人秀才出身的伯祖、父亲影响,发端于母亲剪纸、面塑,启蒙于堂兄邓龙阁与表兄毛汝润,四岁习字摹画,十岁奏刀刻石。堂兄邓龙阁与表兄毛汝润是引导其爱艺术、开眼界、打基础的启蒙人。邓龙阁为邓濂之子,从事教育工作,在家族中最富书画才艺,所赠《西泠四家印谱》至今藏于邓明阁庋阁;毛汝润乃平遥可圈可点的大收藏家梁村毛祖苌之子,家藏诗书画印、笔墨纸砚甚丰,使少年邓明阁打开艺术眼界,所赠文房四宝,诸如田黄、鸡血、寿山旧石,百余民国旧笔,乃至宫廷用墨,至今为邓明阁珍藏。邓明阁小学期间的老师刘德生,酷嗜艺术,识才爱才,有如伯乐发现少年邓明阁的艺术天赋,并加以鼓励,创造条件。更为难得的是,在整个童年、少年乃至太谷师范毕业后在平遥工作期间,始终得到祁儆哉、祁印令与张德庵三位名家在书画篆刻艺术上指点传授,而且师生之谊自始至终。可以说,邓明阁的书、印艺术,源远流长,传承有序。是家学传承,又是风土熏陶。简言之,隶书直根于祁儆哉、张德庵,魏碑直根于祁印令,并同时集三人篆刻艺术技艺于一身。
正是平遥这样一个自古路当孔道,商贾云集,文化沉淀深厚的古城,孕育出了少年邓明阁追求书、印艺术的初心。
1952年春,邓明阁考取了太谷师范,交游交友半径也从平遥扩大到晋中大地。视野进一步开阔后,对晋中三书画名家赵铁山、常赞春与常旭春的书画篆刻作品精研细摹,拜于当地书画耆宿苗庆年、孟蕙二先生門下。苗、孟二师均富收藏,倾其所藏所知见示,更使青年邓明阁坚定了书、印艺术的人生目标,系统地学习了中国书画篆刻艺术,打下深厚的理论基础。1953年,邓明阁毕业回平遥参加工作后,始终不忘书、印初心,并将自身特长付诸工作与社会实践。崭露头角的艺术才华与踏实的工作作风使其1959年被调入山西农展馆,为后来的艺术创作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交游交友,向前辈同行学习,凭着两条腿、两车轮,访遍省城名家大家,求教问学于郑林、柯璜、张颔等诸老,与省内书画家多有往来交流与切磋,还与国内数十位书画大师齐白石、郭沫若、潘天寿、钱君陶、启功、董寿平等往来。见证并参与了山西省书法协会的成立以及发展历程,为山西省书法艺术的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潜心于碑帖印谱,堂兄邓龙阁所赠拓款《西泠四家印谱》,恩师祁印令所赠拓款《补罗迦室》印谱,与其贴身相伴。上自秦汉下至白石老人、大千居士,尤对西泠诸家青睐有余,对王福庵的印谱,几乎不放过任何一方,从临摹欣赏,走进再走出。甚至将外延扩大到考古发掘,彩陶黑陶、青铜彝器、石刻砖画、瓦当封泥,不论文字与图案,都在涉猎之列,诸如陶寺的龙盘、半坡的人面鱼纹、大汶口的文字符号、阴山岩画,乃至八卦卦符,都会在取舍中植入砚铭、印章。书外学书,善于观察生活,从百姓日用中,从乡间田野间,从劳作生产中,处处都做有心人。仰观日月星辰,俯察花鸟鱼虫,远取诸身,近取诸物,熔铸于笔、刀,凝神于纸、石。步入老年,邓明阁又将视野关注于太原一个极为特殊的平台——南宫古玩市场,几乎是风雨无阻,双休日总会出现在南宫古玩市场,专注于古旧砚台、印章与石料,乃至一些特殊的新料。靠着一双慧眼与手中的刻刀,能将不同类型甚至残破的砚石、旧章,依其形制,因砚制宜、因章制字,书刻各不相同的图形、砚铭。多年的积累、创作,成就了百五六十方规模,也成就了其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并集结成《锄砚篇》由文源斋编辑刊印。在南宫的古玩市场上,不仅是一位独特的收藏者,还是文化的传播者,为书画篆刻爱好者普及印石知识,交流艺术感受,互通信息有无。耄耋之年,不仅没有止笔止刀,而且凭着坚韧不拔的非凡毅力,夜以继日,谋篇布局,刀笔不辍,用大小五十三方印章,精心刻制完成二百六十字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其构图、刀法、创意,再一次超越自我。七十多年的积累、实践与求索,从不止步的行走,孜孜以求的创作,治印逾万,且多成系列。如《毛泽东诗词镌书》《五台山名胜古迹》《平遥名胜古迹》《晋祠印谱》《大寨人豪言壮语》《天干地支》《佛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摹古肖形印》等,均为浩瀚巨篇,创作出一座座不断超越自我的高峰,广受郑林、启功、柯璜、张颔、董寿平、力群、赵延绪等人好评。郑林先生为题:“用篆刻宣传毛泽东思想”;柯璜先生为题:“游艺雕龙”;张颔先生为题:“平陶贞墨,吉光片羽。”
邓明阁先生有自拟联悬于书斋:化得千家米,熬成一碗粥。这或许是先生“七米斋”书斋号的来历,每每谈起一位位恩师、谈及老家平遥,总让人有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感。先生有《平遥名胜古迹印选》出版,镌印一百零八方、印文三百四十八字、边款四千四百五十五字,古稀之年成此大作,不仅是对家乡情结的言表,也是告慰家族,回报前辈师友,更是为平遥这一世界文化遗产添彩。对于几十年的书、印实践,不论讲座、作文或接受采访,从来不把自己当专家,谦称自己是专学美术,就书法、篆刻而言,是业余爱好者,就如同戏剧“票友”一样,是“书、印票友”,但也从不掩饰自己的书、印观。在《金石篆刻与工艺美术》与《我对书法艺术美的求索》两篇文章中,较为完整表达了自己的书法与篆刻观。
“书、画、篆刻三足鼎立的造型艺术,不仅有他的独特艺术形式,而且在装潢、加工、制作等技术工序方面又属于工艺美术之范畴,与工艺美术息息相关,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最好的颜色是从自己调色板上调出来的,而不是从瓶子里挤出来的。我学书法,多尊碑学,结合金石篆刻特色,熔篆隶魏楷于一炉,融书刻为一体……在学书过程中舍其形体面貌,取其意势神态、拙中求美、心领神悟。力求多变、突出个性、外拙内含、尤重似动、刚柔相生,又颇有金石气。还喜用印章构图作书,用作书之笔法刻印。注重点线的变化及大与小、长与短、粗与细、枯与润、干与湿的搭配,并去求索新颖布局、书体神态、行笔气势,使之书墨有韵、笔力内含,以达到久看而不厌的艺术境界。”
书艺五心得:
“一则为笔法重感:在废品堆中可常见短节钢筋棒,很有坚实之重感,如何将其质感运用于书划横竖之间,使写出的笔划如钢筋一样重而实不像面条似的轻而滑,采用取而视之、对而练之,横不求平、竖不求直的方法,久习之坚实重感线条即得。
“二则为笔法动感:在夏秋季节的田野中,只要蹲下,就可发现地面上爬行的各类蠕动的蚕蛹小虫,抬头一伸一缩一蠕动地往前行,时而直、时而斜、时而曲,直中有曲、动中有涌,从中可领其用笔之动感。
“三则为笔法茬感:过去家中生火炉,常劈木柴或枯枝,经常出现很有力的断纹茬刺,有长有短,有尖有脱,时有齐而不整之断头处,将其自然中出现的纹裂纹断现象,琢磨掺以用行笔程中,悟其行书中的飞白,起笔、行笔、收笔中的效果,用笔墨神韵出意外之美哉。
“四则为笔法扭感:看过去修建时绑架杆用过的废钢丝中,发现其钢丝线条的弯曲斜直圆的形体自然、挺拔扭劲、左右扭动、斩钉截铁、略有弯曲而美在其中。将此自然形成的力量,用于书写时之笔力,融于笔划之中,凝重而流动,犹如钢丝扭动。
“五则为笔法滚感:在劳动中,经常将柴草或树枝捆在一起,用绳拖拉在土路上。在行走过程中,柴草堆或树枝,左翻右滚、前斜后歪、上动下摆、走走停停,在土路上划出自然美的翻滚线条,用于笔肚在纸上拖拉的笔形自然生动、效果甚佳。”
2016年11月8日至18日,经过长时间的倾心准备,在郑云先生的精心策划下,“邓明阁书法篆刻展”在文源斋举办,既是邓明阁数十年书、印作品的展示,也是他刀、笔生涯的回顾,吸引了省内书画界的目光,也成为其时山西省城书法篆刻界的盛事,广受关注与好评。
对于邓明阁先生的书、印,书画篆刻界专家评语多多,择其三四可见共识:
林凡先生评语:“他的印章,有一种典雅清丽之神,把装饰风味发挥到了极致,很了不起。”
刘恪山先生评语:“他善于因字生意,随意生形,使作品千变万化,巧妙地在方寸之地,刻出丰富多彩的印文。”
卢焰先生评语:“他的印章,其谋篇,严谨端正,底蕴深厚,气度儒雅,庄重大方;其刻功,源古流新,刀无狂发,随印生法,刀笔联韵。两者珠联璧合,独占春杏一枝。”
田树苌先生评语:“他的书法用魏楷掺入隶篆笔法,苍劲而古拙,凝重而流动,全然是自己家教。他这种熔篆隶魏于一炉的写法,在当今找不到第二家。他在印面章法布局中,非常讲究画的组合构成,非常注重画意。印面文字中注入更多的自我审美意识,有显著的装饰风格,在当今印坛上独树一帜。”
成就不凡,硕果累累,邓明阁先生是第一批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还是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山西省工艺美术大师、山西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面对众多问书、问印者,登门求教者,却从不以书、印专家自居,但受其影响步入书、印行列,成为书法、篆刻界翘楚者不乏其人。其子邓心泉、其女邓梅,乃至其孙邓硕尘,均善书、印,且一脈相承,不落俗套。王志刚先生常与人言:邓老是我的老师,1981年我被半价“收编”到南宫书法班,选择了篆刻组,邓老对我情有独钟,教益多多,也开启了我“印宗秦汉”的正路,特别是见示所藏《金石索》,知晓了篆刻宽泛的可去之源,对我真有茅塞顿开之功。邓老富收藏,从半坡街开始带我入道,我最珍贵的一方黑田便是在他的“打帮”下得于府西艺苑地摊;一方细润的老歙眉纹、一方银星闪烁的砣矶、一方油润打手的端溪……这都归于邓老之功。邓老朴实正直,敢于当面怼上,面呈己见,主持公道;邓老心细,我太糙,时不时对我的敲打也让我渐入静心之所;邓老勤奋,退休之后依然每日(刻)一印,令我辈汗颜;邓老认真,请他为我长卷题写个卷首,老先生竟书写多遍,让我挑选……邓老勤于思考,八十大几了依然与我微信对话,探究流行书、印的来龙去脉。几十年来,对邓先生,唯我独跟,只是学生愚钝,不及先生万一!我想和邓老说:不管您认不认,您永远是我的恩师,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祝愿邓明阁先生健康长寿,艺术之树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