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活两次:在他身上,在诗里

2021-02-28 21:53强雯
文学港 2021年10期
关键词:爱丁堡伦敦

强雯

踏上英国,就如同踏上世界文学之旅。

《彼得兔》《傲慢与偏见》《罗密欧与朱丽叶》《雾都孤儿》《达洛维夫人》《魂断蓝桥》……这些文学形象和电影之光,枝繁叶茂地布满在英国朝霞、云海以及湿漉漉的青石缝中。

迎面而来的英文路牌、超市广告,让人有种跌入教科书深处的迷离感。遥远的中学时代被时空拉近,被遗忘多年的英文单纯活生生地出现在身边,你从教科书外走进教科书里,那种被强化训练的英文感觉,让人新鲜又紧张。

随着每天的深入、探及,英国不再是口号式的日不落帝国,而是让人激动备至的世界名著,风卷云舒,每日在餐桌上吃完一盘接一盘的豆子、肠子之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一遍遍划过脑海:

“你就活两次:在他身上,在诗里。”

泰晤士河的繁华与忧伤

很多游客喜欢自助游到伦敦呆上几天,体会那里的繁华与奢靡。牛津街、唐人街、摄政街、邦德街等伦敦最繁华之地,每日吞吐着各种肤色各种阶层的人,由英国设计、中国量产的双层比亚迪红色观光大巴停停走走,让这个城市充满童话气质。这与外来者流连、张望抑或谋生的身影,形成了某种反差。

都市文化大同小异,追根到底是现代人的进与退、忙与盲,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在建筑上却各有呈现。这种硬件上的呈现,让我这个东方人不觉要在街头惶惑半晌,仿佛无形中落入一个诡异的世界,而这个诡异正是撬开心灵世界的重要支点。

在这里,你丝毫感觉不到狄更斯或福尔摩斯身处的伦敦,那种喧闹、芜杂,暗地流氓、机遇丛生,有如下水道般的物質与精神世界。哦,那时的伦敦也许脏得多,也乱得多,但它确实是一个万花筒。现在,它仍是一个万花筒,老牌发达国家的首都,足以让发展中国家的百姓咋舌、艳羡。我长久地观摩威斯敏斯特教堂等地标性建筑,这里曾埋有达尔文、牛顿的骸骨;在白金汉宫前看着络绎不绝前来拍照合影的人,揣测着里面的风云际会;我也呼吸海德公园、圣詹姆斯公园的空气,想象那些枝繁叶茂的欧洲植被和小路如何给伍尔夫带来灵感,是的,她在伦敦生活写作的时候,时常漫步于此,在悲剧小说《达洛维夫人》中,难掩对伦敦市区的迷恋。

着迷,是不分国境的。

与中国大都市气质迥异的伦敦,是从五彩纷呈的一砖一瓦开始的。倚靠红墙走神的欧洲青年,维多利亚式窗户边等待的性感白种女人,似乎你随时都在与美好邂逅。他们开怀或低头自顾的样子,让人想起某部电影,如安妮·海瑟薇主演的《一天》;或是某部小说,如毛姆的《寻欢作乐》。超然、迷离,又自我专注。

若不说话,他们总是带着欧式的距离感,美不可言,遥不可及。一旦说话,比如:“劳驾,你可以帮我照张相吗?”他们的眼神立即跳跃起来,热情备至,问:“你从哪里来?是香港、北京还是上海?”那是他们熟知的中国标志。我笑笑表示理解,并坦言来自重庆,他们则一脸迷惑,问,“那是个有名的地方吗?”

我告诉他们,“重庆是中国西南部的一个城市,一个工业城市,就像曼彻斯特。”

“噢,太好了。”于是英国人很有礼貌地表示理解,并奉承,“总有一天我会去中国。旅途愉快。”

虽然世界日益变成一个村庄,信息全球化,但只有置身其中,你才会发现,并不是每个英国人都知道中国,如果不走出去,他们所知道的中国,只存在于新闻和概念中。

文化的疏离在此刻变成会心一笑的幽默,这种幽默,不分国界,大家都懂。有时,你会爱上用手比划的语言交流,英国的热情与距离瞬间同在。

不过,这不妨碍人们对伦敦深深的眷恋。作为英国的首都,它毫无疑问是繁华与富庶的。

这种眷恋与钱包鼓胀无关。

伦敦主要街道的建筑,多是文艺复兴式、巴洛克式、洛可可式风格,繁复、高贵、典雅,像女人的褶皱裙。而Cartier、Chanel、Hermes、巴宝莉、欧米茄等世界顶级品牌的入驻,更让人感到繁华深处的美与幻。

凹凸有致的墙壁、罗马柱、雕花的掩映下,卷叶草、螺旋纹、葵花纹、弧线等欧式古典纹饰重现了中世纪宫廷的绚丽,即便只是漫步街头,什么也不消费,也能感受到强烈的贵族气息扑面而来。

抚摸这些精心雕刻的砖墙,我理解了描写伦敦贵族生活的小说,何以在某个时代大受欢迎。

毛姆在自认为最得意的小说《寻欢作乐》中,讽刺了一位著名作家的人情世故。这位著名作家款待那些评论家,通常是请其到伦敦威斯敏斯特的五星级酒店吃一顿大餐,客人坐在萨伏依酒店里,远眺泰晤士河,大快朵颐牡蛎和小羊的里脊肉,很快就会在报刊上对著名作家的创作能力大加赞扬。

毛姆1874年1月25日出生在巴黎,父亲是律师,当时在英国驻法使馆供职。小毛姆不满十岁,父母就先后去世,他被送回英国由伯父抚养。从1897年起,毛姆专事文学创作。他写了若干部小说并希望以此在伦敦崭露头角,但是那些年并不顺,他日后回忆当时写的没有一部能够“使泰晤士河起火”。1902年他转向戏剧创作,获得成功,1908年,伦敦舞台竟同时上演他的四个剧本。

虽然毛姆一生辗转法国、英国、德国、中国、印度、中东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但他的国籍仍旧是英国。在他作品中不难发现对伦敦奢华世风的眷恋,这种眷恋即使是饱含讽刺、揶揄,也足以说明问题。

伦敦的繁华,虽然显得老派,但正是这老派让人肃然起敬。主要街道的房子都标注了年份,蓝色或黑色的牌子,上书“1814”“1872”等,表明这栋建筑的年龄。这些房子有些是住宅,有些是某个玩具店或餐厅,不经意间,你就和一段历史擦身而过。当你停下来时,想起什么,终不得不感叹,“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这句话的身体力行者,就是伦敦。

抬头看看伦敦变化莫测的天空,这沉淀了几百年的风与云似乎也是某种镜像。英国的天气就是这样,一天之内,既可以阴云密布,也可以晴空万里。这让人保持着某种敏锐,或许也可以某种程度解释,为何英国的世界级文学家如此之多。

迷失,意味着吸引、抗拒,也意味着折服。

体验伦敦之美,要慢下来,要耽于浪费。下午茶,就是最好的方式,在咖啡与糕点中,回想已逝的光阴,或者,等待光阴流逝,都是对城市精髓最好的注解。

利兹酒店的下午茶成为经典之一。

利兹酒店是家五星级酒店,因其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奢华、壮美,并凭借其精致的英式佳肴和经典下午茶,成为外地游客和本地人的钟爱之处。

在这里,一个人只需花上50英镑(折合人民币450元左右),点一份英式红茶、奶或咖啡,佐以三明治或司康饼等甜点即可开始一个浪漫的下午。和友人闲聊,或观察高挑性感的服务员,或独自观望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则完成了一次中产阶级的下午茶体验。

游客的下午茶有某种强制性和急迫性,毕竟,游客的时间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从消费心理上讲,得急切地希望把钱花在刀刃上。因此这就和英国人在下午茶的消磨上是不一样的。英国本地人对下午茶的选择,真正闲散、无欲且无所用心。你有时会看见一个老妪在那里慢品下午茶,大概脑子里在思考着某种事宜,而年轻人则笑语喧哗。当然,下午茶也是很好的社交方式。亲人或商务关系,无论怎样,在人情世故方面,在一栋雕花繁复的古建筑中,品尝奢靡的下午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当然,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品评下午茶,漫步伦敦城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从伦敦的标志性建筑伦敦塔桥漫步,下往南区,沿着泰晤士河前行,经过名噪一时的唯一人行桥——千禧桥,再绕到北区。这一段路程会经过九座著名的跨桥,而这些桥中,就含有因电影《魂断蓝桥》而充满战争与爱情气息的蓝桥。

中国人的翻译总是充满意境和情调。意译的蓝桥其实就是滑铁卢大桥。

滑铁卢大桥得名于1815年英国取得胜利的滑铁卢战役,始建于1817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开始重建,新桥不再是原来的石头结构,而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于1945年正式通车。

由于这座大桥位于泰晤士河的拐弯之处,所以普遍认为从这座桥上看到的伦敦风景比任何一座大桥都要好。威斯敏斯特区、泰晤士河南岸、伦敦眼和金丝雀码头等尽收眼底。在夜晚的时候,站在蓝桥上欣赏伦敦夜景,有曲径通幽处,繁花渐欲迷人眼的美感。

讽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爱情电影《魂断蓝桥》,就在这里取景。费雯·丽扮演的芭蕾舞演员玛拉在蓝桥收获了爱情,然而战争与生活的无情,摧毁了一切美好,最后,沦为妓女的玛拉在列车鸣叫中,走向蓝桥中央,在车流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费雯·丽的凄美和冷艳似乎成了蓝桥的某种特征,这特征在几代中国影迷中挥之不去。

于是,我决定坐上游轮仰望蓝桥,奉上一份中国影迷的眷顾。

泰晤士河上的桥太多,35分钟的行程,河长不过5.6公里,却有9座大桥横跨。而蓝桥在其中,几乎被错过。现实中的蓝桥,既没有鲜艳的色彩,也没有优雅的造型,看上去像河面上立着的一个灰扑扑的老实人。它太老实了,相对于千禧桥的小巧和时尚,南华克桥的卡通感(黄绿色的桥面,像极了玩具列车),黑衣修士桥的圣诞喜感(红白色的桥身),你只能靠回忆,才能找到一点费雯·丽忧伤的影子。

当然,你也可以说它洗尽铅华。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烟云已经散去,历史始终向前。时至今日,泰晤士河两岸的现代化建筑标新立异,各执其雄。形如大哥大的建筑“20 Fenchurch Street”,让人印象深刻。拉斐尔·维诺里设计的这座建筑,上大下小,南北两面形成的内凹面,伦敦市民戏称为“Walkie-Talkie”(无线对讲机),中国人则直接给它取个“大哥大”的外号。有中国导游挥舞着旗帜了,指着“20 Fenchurch Street”大喊,“你们快看,大哥大,伦敦的标志性建筑。”让人一时莞尔。

而在“20 Fenchurch Street”旁边,是可以停泊直升飞机,并俯瞰伦敦繁华的天空之城,简直一票难求,得提前两周预约;承载厚重历史又时尚兼收的泰勒现代美术馆,傲立口岸;一头尖尖,直刺天空的碎片大厦,名如其物,建筑外镶嵌诸多反光玻璃,远看,如同碎片。

这些后现代主义风的建筑,传递着混合、古典、折中、理性等各种思潮。逝者如斯乎?时间和文化,在泰晤士河的两岸,如流动的盛宴,经久不衰。

“雾都伦敦”时至今日,鲜有大雾,你若还怀揣着教科书的印象,必然败兴而归。多年积习的常识被颠覆,总让人懊恼,“这不是我所理解的伦敦。”其实,我们懊恼的是那个规定的“正确”。事实上,经过多年的环境整治,伦敦的空气十分清透,只是多变的天,可以一天之内艳阳与阴云交替呈现。

晴时,你能看见更多的情侣在泰晤士河边拥吻、拍照,男人和女人都很漂亮、性感,那是个充满荷尔蒙的时分;而阴时,每一座桥都像失落的恋人,跟你诉说悠远的情怀,奥斯卡获奖影片中的情调徐徐展开,《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在水泡中缓缓响起。

下得游轮,走入恩兰区腹地,小酒馆遍布,英国人推崇备至的“鱼排和薯条”价格涨到每份12英镑,这份当地特色菜,中国人根本吃不惯,让人想起没有入乡随俗的“麦当劳”或“肯德基”,薯条都是一样的,只是为什么没有“藤椒鸡翅”?

中式幽默和欧式幽默在此狭路相逢。

乞讨的街头艺人,慵懒性感,嗓音和身体充满蛊惑。破旧的海盗船,供人观赏,加勒比海盗不知躲在何处。尖叫声此起彼伏,到处是对着伦敦塔桥边自拍的男男女女。精致的眼影、丰满的胸脯,和這座城市一样激情不减。

你无法抵御此处的狂欢,那种自燃的狂欢。直到看见泰晤士河边莎士比亚环球剧院,一个硕大的广告牌,让人震撼——

I like this place and willingly could waste my time in it.

我喜欢这个地方,并且希望将我所有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莎士比亚时代的伦敦,充满黑暗与激情,现在,这激情燃烧成经久不衰的文明,生生不息。

爱丁堡的酒与下午

车行至爱丁堡城区时,连日来时差造成的困顿一扫而光。像被大火烧过的古堡建筑比比皆是,焦黑的外墙,圆柱形的城墙,中世纪风格的城市,让人疑心会不会立即偶遇盛装的公主和王子。再不济,也会碰见佩剑骑士,风流倜傥要去奔赴某个贵妇的花园密会。

毫无疑问,爱丁堡是英国各个城市中最具特色的城市。历史上,爱丁堡是独立的苏格兰王国的首都。英格兰、苏格兰王室联姻后,1707年正式合并,成为英国的一部分。仔细观摩爱丁堡的建筑,才得知这些房屋多是由火山岩石建成。这些建筑古旧、历经时代的沧海桑田。

18世纪的爱丁堡古城遗迹保存完好,这也使得它成为诸多电影的取景地,比如《云图》《一天》《猜火车》等。

到爱丁堡不去卡尔顿山,就如同去北京不到长城一样充满遗憾。

卡尔顿山不高,腹地也不大,相比国内的同等名气的黄山、泰山,卡尔顿山实在称不上是山,最多是个观景台,坝子。然而,卡尔顿山,又是如此让人着迷。

这和卡尔顿山的几处景观不无联系。

卡尔顿山,是爱丁堡三个死火山口中最矮的一个。山上有几处纪念建筑,一座纳尔逊纪念塔,远看似碉堡,是为纪念纳尔逊率英军击败法国和西班牙联军而建,建于1807-1815年。

在卡尔顿山的东边,有一座像古希腊神庙遗址的建筑,这是为纪念在拿破仑战争中牺牲的苏格兰将士而建的苏格兰国家纪念碑。当地政府原本是要建一座如同雅典帕特农神庙一般雄伟的建筑,结果开工没三年就因资金缺乏而停工了。民众对此人言啧啧,给这个烂尾工程起了不少不雅的绰号,比如“苏格兰之耻”和“爱丁堡蠢事”什么的。

但不管怎样,还是有不少人慕名爬上去,逆光投射下来,仍旧有无数的故事在今天发生。那些漂亮的男人女人,似乎是爱丁堡的一张张游走的扑克牌,让我这个东方人看得灵魂出窍。

在卡尔顿山上俯瞰爱丁堡,只觉蓝天之上白云如浪涛翻滚,大大小小充满古典精神的房屋建筑,给这个地方注入了浪漫和童话。这个地方也是英国电影《一天》的取景地,一对年轻男女在这里邂逅,从此约定,每年都要回到爱丁堡,见一面。

风吹过来,荡漾在来来往往的游人身上,浪漫大概就是这种随意散播的种子,随时而生吧。

爱丁堡就是这样奇异,永不停止。从卡尔顿山上下来,前往王子街,这条街如它的名字一样充满贵族的骄矜。

王子街全长不过一里,却足以让人流连一天。大大小小的名牌购物店、书店林立。繁复精美的圣吉尔斯苏格兰长老会首座教堂,庄严俊美,教堂前的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的塑像,加持着某种现实力量。连爱丁堡城堡旁的教堂救助站,也具备了一种美的魔力。

世界各地的人穿梭往返在王子街,单一麦芽威士忌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阳光刺眼,吹泡泡的艺人挥舞着魔棒,让街头变成戏剧舞台。男男女女,在街头露天茶座里,要上一两瓶酒,打发整个下午。

对爱丁堡人来说,威士忌是日常,也是庆典,威士忌是一切快乐与艺术的源泉。

苏格兰威士忌也盛名全球。近水楼台先得月,爱丁堡的人最爱喝苏格兰威士忌。这种烈酒大多酒精含量在40度以上,若不加冰,闻一闻,简直要掩鼻。中国人喜欢白酒中的茅台,对威士忌也自然拿得起放得下。连滴酒未沾的外地游人,也忍不住要舔舔瓶口,好像那是快乐的源泉,过了这村儿,就没了这店。

他们不是酒鬼,只是向生活致敬。酒、音乐、文学,是爱丁堡人的最爱。这种对文艺的终极追求已经浸透在世世代代的血脉之中。你能在车站、超市或是吧台,看见一个当地人,不自由主地摆动臀部,他们略显肥胖的身体,如此灵活,自然,让东方人自叹不如。

浪漫、热情在他们身上发芽,就像我们中国人天生含蓄一样,都是宿命的美和轨迹。

王子街上始终热闹着。有关公耍大刀的、有穿苏格兰裙子演奏风笛的、有扮演成巫婆的乞丐,每一个角落都有艺术在表演。

生活本身就是表演。

这样的街头,适合手执一杯威士忌,迎着阳光,对着生活说,你好!

如今的爱丁堡已经成为国际艺术节的主办地,世界各地的艺术家来到这里寻找灵感、舞台,以及爱情和声望。

有时候,你不得不停留下来,注目这些漂亮的人,以及他们漂亮的下午。你似乎能从这些欧洲人身上,看见他们流动的际遇,生活对他们来说,是享乐,而非挣扎,漂亮的人可遇不可求,大概就是献给爱丁堡的。回想国内每个大城市,都有这样一条街,充满了异域情调,充满享乐,充满着当下即是永恒的快乐。他们聊天的表情,是热烈的、暧昧的、性感的。

从王子街的一条小路拾级而下,一直往东,可到达司各特纪念塔,这是电影《云图》的取景地之一。

这座哥特式风格的纪念塔,浑身黑如焦炭,造型尖锐直冲云霄,塔高61.1米,买张门票,经287级旋转台阶可以登顶。在电影《云图》中,本·威士肖扮演的作曲家就是在这上面差点儿与男友相见的。下午4时,我在逆光之中仰望司各特的纪念塔,其坚挺巍然,透露着某种神秘和控制力,在塔的底端,坐着一个思想者,这就是苏格兰诗人、小说家、历史学家司各特本尊。我微微一颤。

司各特一生的作品有7部长篇叙事诗,27部历史小说,以及历史著作和传记。他的创作对欧洲影响颇大,俄国评论家别林斯基把司各特看作“历史小说之父”。英国的狄更斯、斯蒂文森,法国的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俄国的普希金,意大利的曼佐尼,美国的库柏等著名作家都曾受到司各特的影響。

1832年司各特去世不久,爱丁堡市议会马上决定组织一场设计竞赛,要建一座纪念塔献给这位文坛巨匠。可见其地位之重。

如今,每逢晴天,在纪念塔的绿荫地上,躺满了看书、休闲、聊天的男女老少,也许对他们来说,在这里,可以汲取文坛巨匠的精魂,也可以得到某种庇护。

“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但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信用。”这句出自司各特的话,也像司各特的纪念塔本身,成为这座城市的地标、旗帜。

莎士比亚的肉铺街

在英国,莎士比亚是无法回避的一个符号。伦敦恩兰区、约克郡、斯特拉福德镇,到处都有以他为名的建筑、雕塑、书店,以及各种纪念品。

然而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在他成名前,载满他惆怅与梦想的一条街——肉铺街。

英雄不问出处。莎士比亚成名前,曾在约克郡的肉铺街工作。那时他父亲经商失利,年仅14岁的他不得不辍学。为了給家里减轻负担,开始谋生,于是便到人流量最密集的肉铺街去卖肉。

这条始于14世纪的小巷不过百余米,充满了歪歪扭扭的老房子,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木制与砖瓦混建的小阁楼。雾气迷蒙的日日夜夜里,吆喝与吵骂声交杂,据说当年这是猪肉集散地,为了避免日照让肉腐烂,屠夫把肉都放在一楼的窗台,而狭窄的街面上有些房子的距离靠得相当近,在顶楼的人甚至可以隔街握手。

19世纪,这里是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的市井小道,也是社会最底层的面孔与真相的聚集地。

我在肉铺街的街口,看到一块肃穆黑色的石板,上面写着:肉铺街。

英国约克的一条古老街道,威廉一世的《末日审判书》一书就曾提到。该街道名取自“Shamel”一词,意思是摆放猪肉的货摊或者长凳。该街道于1400年左右重建。

空气中有挥散不去的雨雾。那时的英国肉铺街是什么样子?我低头用脚底摩挲石板,想起中国20世纪80年代四处寻找生机的小村小镇,臃肿、混乱、欲望丛生,这些处于转型期的空间元素,无法忽略。你可以在美剧《莎士比亚的青年时代》中管窥一斑,也可以在中国电影《暴雪将至》《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以及贾樟柯的《山河故人》等电影中找到某种关联、相似。

时间又往后推进了若干年,这里发展成数一数二的商业街。

影片《哈利·波特》中的对角巷,也在这里取景。在第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海格带着哈利来到破釜酒吧的后门,用魔杖在红砖墙上敲了5下,砖墙神奇地旋转分开形成一道拱门……“Welcome Harry !To Diagon Alley!”眼前的一切,梦幻的街景,让哈利目瞪口呆。

这条街,就是“对角巷”,是《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小魔法师们买各种魔法道具和书籍的地方。这条街,也一定是所有“哈迷”梦想探寻的一条街。

往来的游人不断,不停地有英伦迷在此溜达。我正在仰头拍照,观察哪个窗口最容易握手言和,突然队伍中有人大叫,“哎呀,你在这里!”

原来在肉铺街两位华人老友相遇,一位已经成了华裔,一位是赴英旅游的华人。两个中国面孔紧紧拥抱,其中一个高呼,“你来对了,这里才是最英国的地方!”

路人纷纷侧目,他俩毫不避忌。

莎士比亚若在,定会把此写入《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小插曲中吧。两个配角的相遇,是草灰蛇线,也是人生众多巧合的一种旁敲侧击。

如今,这条英格兰乃至欧洲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纪古街,遍布诸多风格不同的商店,可以淘到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走出肉铺街,漫步在它置身的约克郡(又称约克小镇),触目即是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建筑。

窗户无一例外地向外突出,红色、绿色的窗栏,透明干净的玻璃,窗台上陈列着各种各样精美的纪念品,那些美而无用的东西,看得人眼光发直,连橱窗里工作的营业员,也如此美妙。

约克郡的约克大教堂就在附近。

远远望去,以为是一尊巨大的机械钟表,走近了看,外观设计果然如同钟表一样繁复、精致。

约克大教堂,又称圣彼得大教堂,是英国,乃至欧洲现存最大的中世纪时期的教堂,也是世界上设计和建筑艺术最精湛的教堂之一。教堂始建于公元627年,当时是一座全木结构的建筑,后来在内战中被战火摧毁。1060年,诺曼人攻占了约克,建造了第一座诺曼人教堂,至今仍可以看到这个教堂的基石和地下室。这是座典型的哥特式大教堂,森严、雄壮,浑身由土黄色的石砖砌成。

教堂是一个乡镇、社区乃至国家的定海神针,就如同遍布在中国大大小小的乡野里,隐藏在红尘中的那些庙宇,功能殊同,造型各有侧重。

约克大教堂的繁复之美,让你简直目不斜视。盯着这些凹凸不平的墙面,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精灵或神翼就攀附在墙面的褶皱中。

教堂顶部的塔尖像一把把利剑直刺云霄,给人以历史的深邃和庄严,尤其是那些雕刻令人赞叹不已。

不过两个小时的光景,夕阳从乌云笼罩了一下午的天空中探出头来,地面因为湿滑,闪耀着金光,老树下的教堂,也显得充满了光芒,黄色在阳光下,越发灿烂。有手风琴和合唱班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教堂外的人们竖起耳朵,辨别着某种音乐。

笑意轻轻浅浅地浮现在周边人的嘴角、眼角。老树的叶子俯下身来,充满了祥和。

不远处,还有几座教堂,有导游神情飞扬地在做着介绍。我听得专注又疑惑,雪莱的诗歌飘忽眼前,“只要有一块云闪出电光,千万个岛屿将被它照亮”,面对古老的物质文明,这是最好的注解。

离开约克郡之前,我们决定去看看它的古城墙。

这是整个英格兰古城墙中保存最完整、最长的。城墙最早修建于罗马人统治时期,之后被来自丹麦的占领者重新加固,现在保留下来的大部分城墙是12世纪到14世纪重建的。

不知怎的,这些历经风霜,但不断被修缮的城墙,让我想起重庆的九开八闭的城洞,有些老城墙还仍旧有残垣,比如朝天门那里有的已经被埋在某个商品房楼盘下。

对于这些老砖老墙,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有不同程度的遗存。你站在它面前,试图理解英国几百年来的战争风云,王室更迭,但最后想的仍旧是自己站立得最多的那片土地。

对于故土与历史的留恋,没有国界之分。

这段时间,我迷恋英国的牛奶,每天早上都要喝上一斤,不过才0.5英镑,每天晚上都要吃两个苹果,这里的苹果新鲜又便宜,小拳头大小的,8个才1.25英镑。我喜欢这种便宜又清洁的生活,但一到满是遗迹的地方,又忍不住怀念曾经走过的祖国大地,那里的历史,风带不走、云挥不去。

乡村艺术家的童话感

童话不骗人。

在远离尘嚣的英国乡村,你会发现,童话遍地,童话就是现实。高烟囱、蘑菇房顶、渐变色的外墙,庭院里种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欧洲花卉;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木门圆形穹顶,还有一些狗或猫时隐时现。库姆堡的乡下房子,如同《白雪公主与七個小矮人》里一样,可爱、浪漫。这些乡下房子,每家每户都种了紫藤。

库姆堡,位于英国布莱克溪谷下游的一个小镇,连续50年被评为最美乡村。

对乡村的情怀,中国一点不逊色。早有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后有沈从文的边城,中国一直在打造“最美乡村”。反观国内的贵州、广西、四川一带,我经常有最美乡村在路上的感慨。与世无争,平静宁和,是人类亘古不变的内心向往。不管物质世界和高新科技如何发展与发达,保存历史遗迹最好的乡村,都会成为人们的“心头好”。库姆堡能吸引英国人乃至外国自驾的游客,原因也大概如此。

库姆堡不大,整个小镇集市不足1公里。

集市中心有个伞状的四面通风的石头亭台。据当地人说,中世纪时,这里是菜市场,库姆堡小镇的村民都把蔬菜水果肉类摆在这里,互相兜售。那时交通工具还是马和马车,逢着雨季,泥水溅得到处都是。

一条石板弧形小街,格调一致的英式小屋,黑瓦、淡黄墙壁……这里有一些当地人开设的小旅馆。还有一间著名却其貌不扬的四星级酒店坐落于此。街尾小溪穿过,和缓的小桥流水,鸭子划水缓缓游过,时间好似停在500年前。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古镇之中,时间放慢脚步,思绪也停歇下来。再次被这15世纪至17世纪的乡村原貌所具有的宁静和优雅打动。

说来也巧,这些保存着中世纪风格的古建筑,成为一些导演的青睐之地。电影《星辰》《狼人》《战马》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在库姆堡集市中心地段,有一座教堂,走进去,便看见关于《战马》的各种资料介绍。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战马》改编自英国桂冠作家麦克·莫波格的同名小说,由斯皮尔伯格执导,2011年在美国上映。库姆堡的古朴集市,街上的村民,热情与愤怒,大爱与小爱,都在斯皮尔伯格的镜头中得到了永恒的定格。

库姆堡的房子现在还有人居住,偶尔会看见一个老人牵着一条狗出来,往绿荫深处走去。虽然这些房门大多紧闭,但并非空巢。家家户户门前小院种植着紫藤等奇花异草,生命从未枯萎,造型也颇有园艺天分,四季都有鲜花。

一位常来此地休闲的英国女人告诉我,这里的老房子多为村民所有,年轻人大概去城市里打工了,留下老人在家,不过他们会在休息日回来。

要是在中国,有这样一块田地,就会被用来种小白菜、葱子、茄子、苦瓜等,而英国人,就种上花,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其实,有钱的英国人或中产阶级都会选择在乡下住。英国人喜欢在周末假日里自己动手修缮房屋,制作家具,装修房间,修整花园,甚至自己制作陶瓷工艺品,几乎无所不能。这不仅仅出于经济考虑,而是把此看作是培养个人技能,陶冶情操,及休闲的生活方式之一。通过自己动手做,能使自己的居室更加舒适,更具个性化。

你也可以管他们叫村民,村民可不是贫民,没有苦大仇深的意思。不妨理解他们为乡村艺术家——他们太富有审美精神了。墙上的蔓藤,像绿色瀑布,紫红色的鼠尾草,妩媚如阳,整个小镇就是童话里的模样。

在房屋两侧,是葳蕤的枫香树、三爪槭,初夏时节,绿色满枝,遮蔽了阴郁的天空,只觉草香阵阵,低头望见一丛丛探寻生机的点地梅、韭菜花。点地梅可以治疗慢性咽喉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满天星,而韭菜花则显出一种集体性的奔放,一株八九个绽放的六瓣状白色花朵。这些野生的韭菜花,可以混着鲫鱼一起熬汤,治愈急性痢疾。我想英国的农人和中国的农人在生存智慧上都差不多,身体不适,随时逮一把韭菜花,就可以自成良医。

韭菜花远远落在身后,这白色的精灵大概也在注目我们这些游客。此刻,蔓长春花跃入眼帘,那梦幻般的蓝紫色,给人清幽怡人之感。

这里的农民要不就是富农,要不就是太会生活了,而这些,侧面反映了他们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经济的困窘、温饱线等,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在文化素养上,已经具备相当的能力了。

很多人说英国的乡村是最美的,主要是指那里充满中世纪欧风的田园场景。不知何故,抚摸这些历经沧桑的石砖,脑子里蹦出英国童话故事《三只小猪》,一只要搭草房子,一只要搭木头房子,最后一只搭了砖房,才保住了性命。这个传遍全球的经典,已经把生活哲学早早灌输于人类。对于房屋所象征的固定资产的眷恋和深情,在童话中已经埋下种子。

再看看眼前这些宛如蓝精灵王国的城堡式别墅,你会觉得童话从不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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