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轲玮
我从来不讨厌灰尘,反倒觉得它们是空气的馈赠。
细细的颗粒从风中降落下来,一点点爬满旧桌子、老茶几。微热的光线照去,灰尘很像动画片里英雄身边的保护罩,散发淡蓝色的光。
小时候我问爸爸,为什么旧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
爸爸说,世间万物其实都和人一样,都会变老,会长出白头发。灰尘呢,就是它们的白头发!
(一)
老镇说:山村是灰尘最多的地方。
山村不屑:得了吧,你那里连灰尘都嫌脏。
从小到大,我去过灰尘最多的地方就是我叔公的屋子。每次去乡下探望叔公,进门前母亲都会叮嘱我,进屋后不要乱跑乱跳,免得把地上的灰都震起来,鼻子吸灰吸多了,是会把气管堵死的。
我对此深信不疑,每次都像做贼一样踮着脚走进去溜出来。一想到叔公会因为每天吸进这么多灰尘而短命很多年,心里就会泛起担忧、怜悯还有一点点让人羞耻的庆幸感。
叔公是个独居的渔夫,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在船上。搁到渔产丰盛的过去,大家都能理解。可现在由于河流改道再加上水质恶化,村口那条河里已经没有多少活物了。但叔公依旧起早贪黑窝在船上,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总想哪怕放只老鼠在船上也要比叔公更活跃一些。毕竟,老鼠起码能把放在船头箩筐里的那些霉花生统统啃掉。
穿过疾风,枯柴湿答答地躺在河边,大概是怨恨没人搭理,所以悄悄开始发芽。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褒扬乡村的静谧,觉得每一块土坷垃都充满养分,将每一条小溪都形容成矿泉水。在他们梦中,村庄的上空永远是晴空万里,农舍周围的邻居一定是比办公室里的同事可靠一百倍的好兄弟。其实这片土地上已经很少有乡村了。乡村文化、氏族传统早就在一场场战火浩劫中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还没摆脱贫穷、闭塞标签的农村。
山村的北坡上还零星种着几株光秃秃的杨梅树。深绿的树叶蜷曲着,粗枝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冠瘿瘤。树旁会有好些白色的小果蝇莽撞地撞开朦胧的水汽。翅膀的扇动声是这附近唯一的声响。远处被闪电劈断的槐树露出粗粗的年轮,记录着村庄一轮轮严密的尊严。
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村子能够稍微喧闹一点,这样周围的群山看起来才不那么像“停尸房”的围墙。
我已经记不清,母亲一共劝过叔公多少次,希望他搬去镇上住。尽管现在镇子不如从前热闹了,但总比村子要好一些。可是屡屡被拒。
“我不走。村子老了,总得有人给它养老吧!”
印象中母亲从不会当面顶撞叔公,顶多在回家洗菜的时候,掰着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计算:再过几年就可以把他送进养老院了吧。
叔公是全家人的心病。年近六旬的他无儿无女,从来没有结过婚。听说主要是因为叔公小时候得过病。那时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样子非常吓人。后来病好了,身体一直不佳,就连脑子也笨笨的。
我不知道亲属间传言的真假。不过,他仅有的一次去舟山群岛旅游是我全程陪同的。宾馆里,他不会使用抽水马桶、把浴巾当作擦鼻涕的手帕,还一个劲夸宾馆慷慨……每当我仔细向他讲解时,他总会嘟起嘴巴拦住我,不停地告诉我他其实知道,他都懂。
叔公的人生字典里大概只有两样东西是最在乎的,一個是鱼,一个就是自己的名声。认识叔公的人几乎都听他说过四十年前关于水灾的故事。
据说当时出现了连续半个月的强降水,山区的水坝濒临溃堤,村民在干部们的组织下纷纷搬离危险地带。只有叔公一个人不肯走。他觉得渔民是不应该害怕洪水的。洪水不就是涨水吗?水涨船高是最基本的道理,有船在为什么要怕洪水呢?最后他在和曾祖母大吵了一架后,固执地躲进了自己的船舱。
所幸后来上游成功抢险,扛住了洪峰的冲击,最终漂在船上的叔公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次水灾。而且他还趁大水退去的时候在河口布了几张围网,总觉得这是他出于本能的反应。这几张不起眼的网让他一下子捕到了上百斤的活鱼,有钝头圆嘴的地瓜鱼、一手宽鱼鳞发黑的鲫瓜子,最贵的是一只小盆大小的大鳖。
“你知道这船鱼值多少钱吗?那时家家都吃不饱饭,要是没有这批鱼估计我们村里会饿死很多很多户……我就跟英雄一样,提亲的人能从家门口排到戏台,老多了!”
不过母亲坚持说,叔公讲的故事都是瞎编的。
(二)
老镇说:村子里以后就没人影了,农民的儿子现在都在城市里。
山村说:哼,这样城市就是我的儿子。
每到夏天,村子里的老人们就习惯存放好多好多皱巴巴的塑料袋。吃剩的花生米、过夜的豆腐干都装在里面,他们总觉得任何东西只要放进了冰箱好像就再也不会变质了。
我的同学听我说起这些时总会忍不住笑。
我没有向他挑明,老人们存放起来有些不是因为节约,而是因为这个年纪已经装不下很多美味了。其实城市里也是这样。只是我们把冰箱换做了记忆、幻想,然后把自己的遗憾、愿望统统藏进里面。被藏进冰箱里的东西确实可能变质,但用于藏匿的那颗心永远不会发霉。
前几年无意间翻到了一部老电影《楢山节考》。电影的故事发生在日本古代一个贫苦的山村,由于粮食长期短缺,老人一到70岁,就要被子女背到山里,说是供奉山神,其实就是等着被饿死。
可是这一次看完后,我的内心没有了过去的愤慨,平静胜过波澜。
因为粮食短缺,所以生命有限;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倍加珍惜。认知中,天灾永远比人祸更容易让人们接受一些。被至亲的长子背进深山的阿玲婆不是最可怜的那个,像叔公生活的人烟渐渐稀少的“空心村”,现在能做的只有仰望四周的山峰、浅浅的小河。
又有哪个至亲的人背得动一个村庄呢?
如今和叔公一起留在村子里的除了几位行动实在不便的老人,就剩下王贤春了。母亲告诉我,她曾是这附近最受欢迎的女教师,早年丧夫,有一个女儿。但后来被教育局开除了,当时开除的理由是“怂恿学生聚众乞讨”,这件事登上了好多报纸杂志。因为这件事情,她那在城市工作的女儿再也没有回来看望过她。她的年纪比叔公小一两岁,我看见她的第一面,她正蜷缩着坐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杂货店里,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店铺外乌黑的蚯蚓一动不动地趴在青石墩上,悬挂在木棚上的咸鳝看起来有些发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寂寞,我发现叔公每天都会下船去王贤春的杂货店转悠一两次。每次出来手里总会拎着几样东西,买的最多的是一种印着“康帅傅”字样的苏打水,还有雪白雪白的泡椒鸭爪,从卖相来看就知道是乡镇企业做的低档商品。可叔公雷打不动每天都要买。
我笑叔公。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人家就去表白,不然你把整个杂货店买下来,别人也不会嫁给你。叔公的脸涨得通红,“啪”,用力地拍了桌子,震得数不清的灰尘在空气里乱飘。
“你知道什么?她很命苦。”
叔公告诉我,王贤春其实压根就没有怂恿学生乞讨,她只是把每天下午两点的语文课给取消了。因为那时离学校一公里远的铁路上会准时经过几辆货运火车,学生大多会提前半小时冲出教室,背上书包结队往铁路那边跑。这个时候她是不会阻拦的,而且还会一个劲地提醒学生注意安全。
“村子里的孩子是爷奶带的,他们的父母都去城里打工了,去铁路边可以碰上好心的司机给扔點城里的零食。”叔公反复咀嚼我送他的一粒软糖,轻轻地说。
当时几个来村里支教的大学生发现了这一现象,一连写了好几篇新闻稿、调查报告。他们的初衷是为了反映村子里留守儿童的生活困苦,想吸引爱心人士捐款。但是事与愿违,王贤春被许多媒体包装成了怂恿学生乞讨的贪财教师。
不上网络的王贤春直到开除的文件下发,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汽车像是一个弱视的青年,深一脚浅一脚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蠕动。透过玻璃窗上看外面的山野好像都融化了,墨绿色的树林成了一颗颗流动的细胞,无规则的运动、扩散渐渐盖住了那些老去的村庄。
每一次探望叔公回程,我都会在心底期盼,希望这个固执的老男人能够尽快拥有一段属于他的爱情故事,一个和捕鱼无关的故事。
(三)
老镇解释:兴盛衰败是自然规律,不可避免。
山村回答:少说风凉话!今天的我会是明天的你。
对于老镇,我是要比农村更加熟悉的。
我住过的小镇不像那些成为旅游景区的古镇。它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活物。我觉得一个镇子能够被称作活物,它一定要有三个还在跳动的心脏:热闹的菜市场、还算成型的卫生院以及一条开满店铺的老街。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老街街尾的一家书店。这是方圆两公里唯一卖书卖报的地方。书店的旁边有着一片茂密的柏树丛。周围的小摊贩习惯把这片柏树丛当作天然厕所,毕竟两百米外的公共厕所要收五毛钱的“清理费”。每到夏天,空气里就少不了阵阵尿骚味。但是书店附近还是会人头攒动。
每天刚刚买完菜的纺织厂女工会成群结队围在台阶上唠嗑,好多人习惯站在马路中央,完全不顾身后频频响起的汽车鸣笛声。
“昨天,米店楼上有人半夜偷情结果从五楼摔下来,跌死了。”
“上礼拜那个点着打火机查看家中煤气有没有泄漏的傻汉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他老婆拿着外界的捐款已经跑了。”
也不知道大家的谈资是哪里听来的,女人们聊起来能好几天不带重样的。
我的母亲就是这些女工中的一员,每天过着“上班—买菜—回家”三点一线的生活。母亲的性格和与她最亲近的叔公完全不一样。她现在有一点洁癖。
绣着雄鹰展翅的被单、摆着水仙花的玻璃盆、摆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双开门书架……家中的摆放永远是这么一丝不苟。母亲就连进门后鞋跟的朝向都会对我有严格的要求,严谨得让我不敢把任何非主流的创意海报带回家。
母亲她们的意识里是有一种责任的,一种要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责任。任凭灰尘四处飘散而不去打扫,在母亲看来是一种犯罪。这些年来,家里面的灰尘真的很少,可是母亲两鬓上的“灰尘”多了许多。
去年的暑假,因为要参加一个志愿服务活动所以我没有回家。一天夜里,母亲突然给我打了电话问:现在是不是有一种可以把人从一张照片抠出来,移到另外一张照片的计算机技术。
我反复询问了好几遍,才明白过来她问我的是照片的PS技术。我无法想象,从来没有接触过计算机的她是从哪里听说这个的,不过她话语中的那丝慌张让我的心微微颤动。
那一晚,我详细向她解释了Photoshop图像处理软件的各种功能,尽可能用方言来表述,避免出现母亲听不懂的计算机术语。电话的那头很安静,只有一点沙沙的声响,很像是在记笔记。
当时以为这是母亲的工友托她来问我这方面的知识的。
直到我春节回家,那时母亲正在依照惯例掸尘。我无意间在她卧室的柜子里看到了许多她和我的合影。那些照片上,我的动作都惊人地一致:单脚站立,双手张开。很明显是她在后期处理时把我加到照片上的。
仔细辨认细节,会发现照片里我身体的周围还有许多凸起的小色块。很明显这是母亲在把我从老照片上“抠”下来时留下的痕迹。我不愿想象已经老花眼的她当时是怎么盯着电脑的液晶屏一点一点笨拙地拖动鼠标的。
雀大离巢,儿大离家。母亲费尽心机地剪光弄影,只为两人能在一张胶纸上共处,只是合影里的微笑相隔着时空。
她总是对我说:你先忙自己的,妈想你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可是印象中,电话铃就没怎么响过。
(四)
老镇说:我会等待游子回乡,古木也会逢春。
山村说:呵!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住惯了老街,脑子里总会冒出很多奇怪的想法。灰黄色的建筑像是一面面电视幕墙,让人能更加清楚地观看世态炎凉。
每次从家里回到学校,我就不由思考一个问题:人类能不能抛弃实体而存在,每个人都化作一串数据或者代码。这样就能解决生老病死,解决各种不可控的偶然。
我拿着这个问题,一脸认真地向我大学导师询问:未来这有没有可能实现?他笑了,告诉我办公室门口的花已经好久没有浇水了,快去厕所接点水吧。
镇子比老人老得还快。住宅楼没过几天就会从墙上掉下几块墙皮,比头皮屑还要烦人。街上人力车车夫已经越来越少,不过这也能带来一个好处,那就是书店旁的小树丛里很少能闻到过去那种带腥的尿骚味了。
小镇上的住户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如果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不是方言去买东西,卖货的店家大多会偷偷在秤砣上做些缺斤少两的小文章。
小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小镇。不喜欢乱糟糟的气氛,不喜欢住在筒子楼里的大爷大妈。每当他们拿水果摊旁的水管来冲洗痰盂和便桶时,就想着总有一天我要逃出这条街,去大城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里卫生间的面积一定要和卧室一样大,天花板最好是天蓝色的。墙壁不能用粉刷,最好在墙面全部贴上黑板,这样乱涂乱画就可以随时擦掉了。
我把我的想法和母亲说过,也跟我上学时暗恋的女生讲过。
母亲瞪了瞪我说,还不快去写作业,学习成绩不好的话以后连纺织工人都干不了。
我点点头,攥着漫画书走回了房间。
暗恋的女生没有仔细听,她在折千纸鹤,打算存够一百只后送给我们班最高的男生。
我沒有对她说第二遍,抹抹嘴,坐在她身边开始帮她一起折。
生活在镇子上、村子里的孩子大概每一个人都有想要离开的梦想,事实上十几年以后的今天大多数人也做到了。
可是现在我想改主意了。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习惯了都市的生活,习惯了喝着咖啡熬夜,看着手机吃饭。现实中的钢筋水泥正在一点点剔去我血统里关于老街的最后痕迹。
十几年前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如今再一次传进我的耳朵时已经成为讣告了。
上了年纪的老镇、村落没有港产剧里随处可见的社区工作者。这里的老人老了就是老了,病了大多时候只能依靠老伴。
前些日子,叔公那里竟然传来了一个喜讯,说是要结婚了。母亲喊我马上请假回家准备喜宴,说叔公打算拿出所有的积蓄,希望我能帮他设计一场精彩的婚礼。
我答应了。可是几天后当我回家时,看到的却是满目冷清。
母亲的卧室里堆放着一沓厚厚的请柬,上面写满了敬语却没有寄出去。从市区买来的巧克力和喜糖堆满了厨房的拐角,蓝色的厚塑料袋叠在一起看起来很乱。我很少见母亲这么颓废,那时我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变故。
一方面,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叔公的婚礼。大家一听说叔公是和有着坏名声的王贤春结婚,而且婚礼还是在村子里办的,就纷纷婉拒。有说来回不方便的,有推说事儿忙没时间的,大多数人连喜糖也没收下。
与此同时,王贤春那个许久许久没有联系的女儿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听说自己的母亲要结婚后,连忙赶回来。在王贤春的杂货店里当着叔公的面砸东西,说什么也不同意王贤春和叔公的婚事。
母亲回忆说,那天叔公就像是唯唯诺诺的高中生,而王贤春的女儿倒更似长辈。故事的结局以叔公的婚约作废,王贤春被女儿接回城而告一段落。
后来,我问叔公,为什么你放王贤春走?为什么没有拼死留下你的新娘?
我觉得叔公和王贤春应该都知道“自由婚姻”和“协助子孙传宗接代”哪一个更加重要。
叔公当时正在杀鱼,喉结颤抖着告诉我:贤春的女儿生了个孩子,需要她去城里带孩子。说话的过程中,他始终背对着我。他的神情让我想起了两年前的母亲。那时我不顾她的劝阻一意孤行要去外地上大学。
渐渐的叔公去船上的次数变少了,至于杂货店就再也没去了。他开始窝在自己的屋子里,窝着也不知道干些什么,有点像过去他漂在船上一样。不过屋子里的灰尘倒是由于他的蜗居变少了很多。
只是看到这样的变少,我和母亲都不会感到欣喜。
(五)
老镇求和:小村儿别争了,我们哥俩见个面吧。
山村没有回答,大概是睡去了。
年纪大的人经常这样,迷迷糊糊中就开始做梦,做很多年轻时没做过的梦。
我一直相信叔公是一个擅长藏东西的人,藏的东西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找到。小的时候我很崇拜他的这项技能,做梦都想快点学过来,可是叔公始终不教。
“我这屋子里可有几百年前的古董呢,要是拿出去卖,可以换一套和你大叔公一样三层楼的大房子。”我对叔公的话深信不疑。直到现在,他还会把那个藏在屋子深处的古董挂在嘴边。他藏着古董、藏着情绪、藏着卑微,藏着水灾故事里那些成群结队的鱼。
他藏得很好,藏得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寻找。喜欢不吃饭干喝二锅头的他其实是不能把怒气藏在心里的。因为从医院的核磁共振图来看,他现在的肝脏已经比胖头鱼的鱼鳃还要千疮百孔。
我不知道衰老是不是一种原罪。
生活中我们会追问许多事情、质疑很多事情。只是没有人会去质询“年轻”,炎凉变迁中为什么我必须和时光同步衰老。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承认衰老,坚持永远十八岁的背后是因为害怕、恐惧,担心衰老的生命布满灰尘。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想叫我打扫卫生。
“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们每天要打扫房间里的灰尘?”
结果我回答:“不扫不扫,爸爸说了灰尘都是老东西身上的白头发。怎么能随便擦呢?”
母亲笑着把喷香的青饼,蘸上糖塞进我嘴里。
“懒虫,那我和你一起给这些老东西梳梳白头发吧,一个东西老了也很可怜呐!”
我满口答应,从她的梳妆台拿过两把牛角梳,吱嘎吱嘎划地板上的灰尘。后来她才告诉我:我用三个月的零花钱都不够赔一块地板上的漆。
我会一直记得,母亲不是生来就厌恶灰尘的。
我会一直记得:一定会有一天,所有人开始意识到灰尘会发光。那一天,希望王贤春能告别女儿,从城市走向老镇,回到农村。
很多人在等她。
原载于《镇海潮》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