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之歌

原 欣

我不知道世间是否还有这样的孤单：

当一个人行走在荒野而陪伴着他的是冰雪

沉重的脚步踩过的不是路面，而是

一个个死灰到无法回首的瞬间

我翻越过无数的山川，不是为了金钱

只希望筋骨能够在艰辛中得到历练——

墨黑的雄鹰覆盖着野兔来到深渊

在不自觉中便将生命拖拽回起点

我曾经停留在破桥前，只是为了凝视山川——

野兽般的群山在死死纠缠；黄昏的沙石

洪流般地涌向地平线。但这一切都是静止

在无声中，树木被凶狠地淹没进蓝天

伏在草丛中，我望见了野兽临死前的一跃：

悲壮。力量虽已衰竭，可本能仍在反抗

那必然的毁灭：雷击、电闪、风号、海啸

火山爆发时的岩浆四溅

有一年深秋，我行走在那冷得发白的田野

秋风萧瑟，不过距离下雪还有一段时间

秸秆像阵亡的士兵乱扔在我的脚边

残阳中，一个个稻草人呼号着向我告别

那一年冬天，我跋涉在斧劈的山涧

漫天的雪像狼群似的对我虎视眈眈

寒风如刀，隔断了心中人造的信念

双脚不由地陷入了恐惧的包围圈

由于暴风雪的过于猛烈，一种奇妙的变化

缓缓地出现在我的身体里面：麻木。

血液在凝结，干枯的皮肤上泛出了

绝望的红斑：我知道身体已被死亡所攻陷

我梦见无边的森林正无畏地向大海喷涌

前赴后继，就像那冲锋陷阵的士兵

胸中翻腾着宛如岩浆一般的豪情

死亡，此刻壮丽得就像那剧烈爆发的超新星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春天竟然唤醒了

这绝望的搁浅：眼睛痴痴地望着蓝天

忘记了艰辛，忘记了孤独，忘记了疼痛

一只只大雁突然出现在相隔千里的云间

瞧，那柔柔的白云飘荡在蔚蓝的天空上

身姿轻盈，就像被遗忘的歌调一样美妙

眉头微蹙，是否担忧这未知的流浪？

——放心吧，姊妹们，我会一直守护在你们身旁

我本想牢牢记住这唤醒生命的春天

无奈她的影子太过于虚幻：到处都是，

到处又不都是。在微风的吹拂下

无尽的苦痛席卷了暂时的轻松：我仍要前行……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雨夜，那时

身体仿佛发生了叛乱：各地纷纷独立，

一面面黑旗飞舞，攻击、焚烧、嚎啕

啊！让我胸膛迸裂！啊！让我纵情燃烧！

骤然间，山洪席卷过棕褐的山涧——

雷声轰鸣，岩石飞溅……视线愈加模糊

嘴中灌满泥沙……挤压、撕扯、下沉、窒息……

若非一棵大树，我必在挣扎中臣服于毁灭

从那以后，每当我来到山涧

恐惧的泡沫便阵阵上泛，虽说难以割舍

可再也回不到从前：一堵无形的墙

阻断了我与山涧的亲密无间……

有时，我毫无忌惮地将子弹射向草丛

在野兔惊恐地逃窜中露出苦涩的笑脸

卷起旱烟，想在麻痹中摆脱理智的责难——

为何要打猎？为何不停来看积雪融汇成小溪？

有时，我梦想着有一个幽谷。那里

孕育着神秘的兰花与肥沃的田野

我愿结起茅屋，囚禁心中的空虚感

将猎枪折断，在平淡中度过余下的岁月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生我养我的地方

虽说我很早就离开了她，可那布满青苔的水井

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挥之不去

当我年幼时，我日日饮用那清冽的甘甜……

飞扬的青春！崇高的理想！为了博取你们的好感

我奉献了宝贵的光阴。五十年啊！我收获的

却是孤独与无尽的苦痛！你们是否欺骗了我？

是否用镀金的谎言编织起虚无的梦？

看看我的现状：头发早已花白；

炯炯的目光挣扎在熄灭的边缘

身体也忍受着疼痛与厌倦的双重威胁——

行走在坦途上，脑海中竟萌生出放弃的想法

我曾遇见过一只麂子，望着它灵巧地一跃

脑海中便涌现出一种混合的感觉：羡慕与失落

我总觉得这个脆弱的生命，在嫉妒的操纵下

正走向死亡所搭建的温房

为此，我曾不住地啜饮黎明般的酒液

像一粒灰尘斜躺在森林中

颤抖的乌云时不时将怒火向林中倾泻

有一次我差点在火焰中告别人间

或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百年之后

我也会寂寞地离开人间：没有人叹息；

也没有人哭泣，唯一欣喜的是微生物

在饱餐后默默回归于无垠的大地

在悄无声息之中，我聆听着自然的歌声

全身发抖，不是因为苦痛折磨得过深

我终于找到了如水的平静，启迪轻轻飘过

闪动着蝴蝶与天鹅所散落的稀疏……

再也不要告诉我前方充满危险：

野兽的凶残、灾难的无情、饥饿的幻影

再也无法阻挡我前进的决心，只因在我心中

始终存在着一种力量：她无形无影，像少女的纱裙

一路向前，这孤独才是自由的世界——

放下猎枪，谢绝一切善意的劝诫

我愿在闲适中承载起生活的苦难——

对我而言，漫步远比奔跑来得更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