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个人样

王宝存

一

韩小强原本是个山棒洋芋头。谁也没有料到，他来城市里不到半年就把身上的山皮蜕了，搭眼一瞧白白净净，玉树临风，俨然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

韩小强所在的城市叫渭阳市，虽不怎么发达，但在大西北这块土地上还是很有些名气。

进城前的一天，韩小强去镇上逛集市，无意间碰见了自己的一个同学。当时，他的同学刚从大城市回来，开着小车，穿着西服，和他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韩小强羡慕极了，拉着同学的手不放，非让给他讲一讲城市的故事。同学没有推辞，就把城市多么多么好，世界多么多么大，绘声绘色地给韩小强讲了一遍。韩小强听了后热血沸腾，回到家里把羊鞭子一扔，立马要到城市去。他妈执拗不过，一个电话把韩小强托付给了他小姨。他小姨二话没说就应承下来。是啊，姐的儿子是她的外甥，哪有不帮之理？可是，他小姨应承下后却犯难了，因为，韩小强不但没念下书，啥手艺也不会，做生意没本钱，进工厂没技术，这可怎么办呢？她思来想去，决定让韩小强去烹饪学校学个厨师，学成后开饭店，稳稳当当挣钱。可韩小强是个犟包，压根不爱进学校，说自己一看见学校两个字就头疼。没办法，他小姨只好把他带到渭阳市里，托人安顿到一家饭店里。

为了更快地融入城市，韩小强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自己买了一身衣服，从头到脚刷新了一遍。另外，他每天洗头，在发丝上喷上发胶，给脸蛋上涂点化妆品。可别说，经过收拾，这小子还真有点人五人六，加上天然高挑的个头，瞧上去很是英武。

一天傍晚，韩小强踩着晚霞在大街上溜达，不小心还交了个桃花运。几次约会后，对方就知道了韩小强的底细，知道他不仅没钱，也知道他没有房子，于是，也不再与他来往了。

韩小强很痛苦，却没有办法，所以，他只能把一肚子的怨恨埋在心里，默默地承受着。

有天上午，韩小强正在网吧玩游戏，手机突然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他的妈，沙哑的声音中还带着微微地颤抖。

“小强，你爸把胳膊摔断了，你赶紧回来！”

“咋摔的？”韩小强吓了一跳。

“咱房上几片瓦破了，漏雨哩，你爸上去换瓦时滚下来了。”

“去医院了吗？”

“拉到县医院都三天了，医生说要接骨哩！”

韩小强放下电话，心里像猫爪一样。他知道做手术需要钱，但家里没钱，自己也没钱，这些钱从哪里来呢？他忽然在心里恨起了自己的爸，恨起了这个没有用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爸太笨了，啥事都干不了，给房上换个瓦还掉了下来，简直不可思议。可是，他也知道，事已至此，恨起不了作用，也解决不了问题，最主要的还得想办法弄钱才是。

韩小强从网吧出来，一边往走，一边考虑钱的问题，差一点撞在路边的电杆上，他没好气地瞪了电杆一眼，也就是这么一瞪，让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电杆上贴着一张“无抵押贷款”的广告，上面写着：“贷款无抵押，打电话就可以办理。”韩小强非常高兴，像看到了一个救星，当即按照上面留下的电话不假思索地拨打了过去。对方很快进行了回复，问他需要多少钱。他说两万。对方告诉他先在银行办个卡，开设一个保证金账户，存入贷款金额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四千元，然后，双方在网上签订一个合同，钱就打到他的卡上了。

韩小强哪有四千元啊，他现在连四百元都没有，肯定不会去做这种抵押。没办法，又给自己的一个朋友打去了电话。朋友很仗义，当即答应借给他一千元。有了这一千元钱，韩小强多少有了点底气，他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穿上西服，系上领带，搭了一辆班车朝老家的县城而去。

县医院的骨科病房里，韩小强的爸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看见韩小强就哽咽起来：“小强，爸这辈子没有本事，尽给家里添负担，爸对不起你！”

“爸！你别这么说，这是个意外，谁也不怪。”韩小强说。

“你出去要好好学本事，好好挣钱，家里以后就靠你了。”爸说。

“爸，你放心，我要是干不出个人样，就不回咱的坡头村。”韩小强说。

韩小强安慰了自己的爸后，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千元钱递到妈的手里。

“妈，我前阵子去了一趟深圳，把钱花光了，这点钱你先拿着给我爸看病，回头我再想办法。”

“我知道你在外边不容易，能回来看看你爸就不错了。”妈说。

“我爸的手术啥时候做？”

“医生说明天。”

“那手术得多钱？”

“咱交了五千块钱，医生说不够，还让咱再准备两万块钱。”

“钱咋办呢？”

“你舅说他有点钱，明天就拿来了，你别管了。”

韩小强不吭声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像针扎一样。

手术后第三天，韩小强的爸就下床了。他虽然把一只胳膊摔骨折了，可腿脚都没问题，另一只手也能给嘴里送饭。韩小强觉得自己待在医院没多大用处，就回了渭阳。

韩小强依然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他原本想去以前的饭店里继续当帮厨，可不好意思给人家领导开口，所以，继续流浪着。

二

一天，连续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了，天空中艳阳高照。

吃过早饭，韩小强想趁着这个难得的好天气散散心，吸点新鲜空气，于是，早早地出了门。走着走着，就看见远处熙熙攘攘地围着一堆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家彩票站的门口贴着一张大红喜报，喜报上这样写着：“恭喜本站彩民双色球中十万元大奖”。韩小强再看，还有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门前，乐呵呵地给大家介绍：这是我这里一周时间内中的第二次大奖，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奖就不说了，也许，下一个大奖就是您的，有兴趣的朋友请进来试试手气。

人群中立马躁动起来，有人进去了，有人还在门口观望。韩小强想，反正自己没事干，看看也无妨，于是，就跟进去了。

老板见韩小强面生，微笑着问道：“第一次来？”

韩小强点头。

“从面相上看你的财运不错，玩几注，碰碰运气？”老板说。

“我没玩过，不会玩！”韩小强说。

“一注只要两元钱，玩起来很简单，你可以先少买点试试。”老板说。

“咋选号哩？”韩小强说。

“选号有自选和机选两种，自选就是由你自己选定号码进行投注，机选是由机器替你选号码投注。”老板说。

“机器也可以投注？”韩小强问。

“可以啊！”老板回答。

“那我试试。”韩小强掏了二十元钱买了十注，他不会自选，就选用机选投注，没想到中了十万个大奖。

得知这个消息，韩小强高兴得差点晕过去，他同时又有点恐慌，有点怀疑，当彩票站的老板再三证实了这个消息后，他的眼睛湿润了，一肚子的憋屈与兴奋如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倾泻了出来。

韩小强把中奖得来的钱存到卡上。为了表示对彩票站的老板感谢，还买了一条烟和两瓶酒送给了老板，自己也找了一家高档的餐厅美美地犒劳了一顿。

韩小强再也不吃馒头和泡面了，他认为自己已是个有钱人了，不能和过去一样再委屈自己了。他甚至觉得凭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再住这简陋的民房了，应该住一个好一点房子，最起码是个单元房。但他知道，仅凭他手中十万元要想在城里买个单元房是不可能的，租一套绰绰有余。于是，他当机立断，很快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尽管房子的租金贵了点，但里面的床铺、沙发、电视机、衣柜、空调、煤气灶一应俱全，他感觉值。

天亮后，韩小强先把自己洗刷了一下，然后，穿戴整齐去外边吃了个早餐。回到屋子，他依然兴奋不已，就泡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忽然，他感觉屋子里还缺点什么，于是，就拿着遥控器轻轻一按，随着一股清凉的风徐徐吹来，他的脸上洋溢出从未有过的满足和笑容……

为了炫耀自己，韩小强给朋友挨个打了个电话，邀请他们参观自己的新居。

有个叫李大壮的和韩小强走得最近，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后疑惑地问：“你小子不会是抢了银行吧，怎么一下子就成暴发户了。”

韩小强淡淡地一笑，回答说：“抢银行，我敢吗？如果真去干，还不得把你带上！哈哈哈……”

自从韩小强发了一笔横财之后，他朋友也多了起来。他去驾校学了个驾照，又到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小面包，白天除了去附近的彩票站买彩票之外，剩下的时间就驾着车去郊外兜风。多半年过去了，他天天买彩票，始终中不上大奖，最多的一次也只中了一千元。韩小强有点沮丧，他认为自己没有中奖原因不是手气不好，而是附近的这家彩票站的风水不好。于是，他开着车跑到过去中过奖的那个彩票站购买彩票，但两个多月下来，结果还是一样。眼看手中十万元没有几个了，他依然不死心。

这天，韩小强找李大壮借钱，说自己做生意资金周转不开。李大壮问他借多少。他说借五万。李大壮说自己只有五千，韩小强虽然心里不悦，还是把五千元接了下来。

回到住处，他又给另外一个朋友打电话，没想到另一个朋友比李大壮还抠，不但一分钱没有借他，还说自己也想找人借钱花。后来，韩小强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找银行贷款。拿定主意后，他开着车回到了自己的镇上，以搞创业的名义很快从当地的农村信用合作社贷出了五万元的现金。拿到现金后，韩小强回老家了一趟。他妈见儿子回来高兴得不得了，专门从地里摘了点菜，准备做一顿手擀面，可是，等他妈把面擀在案板上，菜炒到了盘子里，韩小强却转身走了。理由是朋友来电话了，找他有急事，得马上回市上去。

其实，韩小强根本没有什么事，而是不愿意待在家里。在他看来，他已经是大城市的人了，他的家在城里，不在农村里，根本没必要待在这里，在他看来，这个村子这么偏僻、这么落后，这个家这么烂、这么穷，根本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所以，他一刻也不想留，一分钟也不想待，他认为待得久了，脸上的灰尘就多了，身上的泥土就多了，就不是城里人了。

三

一天中午，韩小强从彩票站出来准备吃饭，刚进一家餐馆就听见有人喊他，定眼一看，原来是丫丫姑娘。

丫丫是韩小强两天前和朋友聚会时认识的。当时，丫丫是跟李大壮在一起，虽然跟韩小强没有话语，但一直在含情脉脉地看着韩小强。韩小强也有意识地看了丫丫几眼，只是因为人太多，事太忙，无暇交谈，但彼此都心生好感。丫丫对韩小强的印象是英俊、洒脱、有本事。韩小强对丫丫的感觉是清纯、质朴、善良。韩小强清晰地记得，他见丫丫的那个晚上，丫丫上身穿着一件T 恤，下身穿着一个短裙，一双又白又圆的腿从裙子下露出来，仿佛两个鲜嫩的水萝卜，让他的心里颤了几次，因此，印象颇深。

“哦，是丫丫呀！”韩小强笑着说。

“是我，韩哥你也来吃饭啊？”丫丫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

“是，这家的刀削面不错。”韩小强说。

“就是的，很筋道，味道也好！”丫丫一边笑，一边叫服务员替韩小强也要了一碗。

“你怎么会在这儿？”韩小强坐在丫丫对面。

“我在旁边的商场上班呀。”

“哦，我还不知道，每天在这里吃饭吗？”

“有时候吃，有时候也不吃。”

“你在商场干啥呢？”

“给老板卖服装。”

“还可以吧？”

“别提了，我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你遗的多哩。”

“哈哈，话不能这说，付出不同，收获也就不同，你说是吗？”韩小强神气地说。

正聊间，服务员把饭送来了。丫丫准备付钱，被韩小强一把拦住，他从兜里掏出一沓“红铁皮”，抽出一张塞到服务员手里说：“再来两个拼盘，两瓶啤酒。”

“韩哥，你的钱真多！”丫丫羡慕地说。

“我有多少钱呀，比起那些大款爷们差远了。”韩小强乐了，眼睛挤成了一条线。

“咱不能跟人家比，你在咱们中间是最棒的。”

“是吗？”

“大家都这么说，你以后肯定能成为大老板。”

“那就借你的吉言，将来做个大老板。”韩小强给自己和丫丫的杯子里都倒上啤酒，举起来说，“来，咱们喝一个！”

丫丫也不客气，举起杯子就迎了上去。

放下杯子，韩小强一边招呼丫丫吃菜，一边说：“这人啊，一定得朝前看，朝远处看，要干就干大事，要挣就挣大钱，只有干大事，才能挣大钱？”

“韩哥你说得对，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丫丫说。

“来，再喝一个。”韩小强又举起酒杯。

“韩哥，谁这辈子嫁给你，肯定把福享尽了！”丫丫喝了一口啤酒，放下杯子说。

“是吗？那你就嫁给我吧，保证你天天享福。”韩小强风趣地说。

“我，我恐怕没这个福。”丫丫脸红了，她看了韩小强一眼，赶忙把头低了下去。

“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哩，你别介意，我知道你跟李大壮好！”韩小强说。

“我跟他只是一般的朋友，韩哥你别误会。”丫丫的脸更红了。

“没事，大家都是朋友。”韩小强说。

自从那次在餐馆里和韩小强不期而遇后，丫丫的心里就不平静了，她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回想起和韩小强一起聊天、一起吃饭的情景，而且每次回想起来脸上就有点烫，心就有点慌。她期盼这样的机会能够出现，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打一个招呼也可以。可是，一连好多天过去了，她连韩小强的影子也未能见到。

韩小强又中奖了，虽说只是五千元的小奖，但他也很高兴，毕竟，算是一个好的兆头。

晚上，他约了几个朋友去KTV里唱歌，丫丫也参加了。韩小强显然是歌厅里的主角，异常活跃。他一会儿举着话筒大吼，一会儿扭着屁股欢跳，偶尔还摆一个造型制造点尖叫，得意的样子，仿佛整个歌厅都是他的。丫丫已经从李大壮身边挪到韩小强身边，她主动和韩小强接近，主动和韩小强跳舞，两人每次跳舞或合唱都会迎来大家的掌声。李大壮是个实在人，心里憋屈说不出口，一生气提前离开了。最后，送丫丫回家的任务就自然落到了韩小强的身上。

月光在高楼上滚动，仿佛要掉下来一样，路面上零零碎碎的阴暗，让城市的深夜既宁静又安详。

也许是因为胆怯，丫丫一直紧挨着韩小强走路，两人的手也有意无意地撞在一起，这样的碰撞不仅给韩小强带来了一阵细腻和肉麻的触觉，也让韩小强又一次领略到了女孩子独特的温柔。一路上，两个人走得很慢，却聊得很多，丫丫告诉韩小强，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读了两年民办技工学校后，被学校送到外地一家企业里打工，一年后就被企业辞退了，原因是这家民办学校和企业私下有个约定，学校每给企业送进一批新生，上一批的老生就得辞退，不然，新生没有岗位。这样，她没办法只能回家。再后来，就跑到渭阳打工来了。韩小强告诉丫丫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经历基本上一样。但不同的是，丫丫说自己的父母是农民。韩小强却说自己的爸妈一直在新疆做生意。

丫丫当然也不例外，为了省钱，她和另一个从农村来的女孩子合租在城中村的民房里。房子没有空调、没有暖气，条件还不如农村老家，但她愿意。她已经在这个民房里住很长时间，早晨出了门，晚上才回来。因为忙，她很少做饭，更多的时候用一盘面皮或者一碗米线打发肚子，但对待自己脸面却从不含糊，据她说，她用的化妆品一套就是半个多月的工资。

李大壮和丫丫认识半年多了，两个本来处得很好，正朝恋爱的目标阔步前进，可是，韩小强愣是在中间插了一杠子。其实，这事不能怪韩小强，是丫丫主动往韩小强身上靠的，她认为韩小强比李大壮好，人长得帅，本事也大，只见了三次，她的魂就被韩小强勾走了。因此，对李大壮自然就失去了感觉。

丫丫起初只是和韩小强并肩走着，越走越挨得紧，越走越靠得近，最后，她干脆把韩小强胳膊挽住，一路上都不松开，她怕自己的手松开了，韩小强就飞了，再也找不回来了。韩小强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大胆地把丫丫邀请到自己的住处。干柴遇见烈火，一个谁都能想到的故事就发生了。

事后，丫丫把头贴在韩小强的胸脯，认真地说：“韩哥，从今儿起，我就成你的人了，你可不能把我甩了。”

韩小强一边抚摸着丫丫的头，一边说：“怎么会呢，等我再做成一笔生意，咱们就结婚。”

丫丫哭了，她一边流泪一边说：“韩哥真好，没想到我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样好的人。”

韩小强轻轻地给她丫丫擦去眼泪，又深情地在她的额头吻了一口，然后说：“你别急，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丫丫又一次流下了泪水。此时此刻，所有的甜蜜和幸福汇聚在了一起，让她对未来的憧憬不断高涨，就像那穿城而过的渭水汹涌澎湃……也就是那一个夜晚，她暗暗地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了韩小强的身上。

次日，丫丫退掉自己租住的民房，直接搬过去和韩小强住在了一起。

三个月后，丫丫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一下子慌了。韩小强让丫丫去医院把孩子做了，丫丫不同意，两人就担心起来，整天愁眉苦脸，闷闷不乐，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韩哥，咱们结婚吧？”一天晚上，两人经过一番暴风骤雨般的亲近后，丫丫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结婚？”韩小强吃了一惊。

“我不能没结婚就把孩子生下来吧？”丫丫呜呜地哭了起来。

“可是……”韩小强犹豫起来，“结婚这事太突然了，我得和家里人商量。”

丫丫没有说话，继续哭。

韩小强把丫丫揽在怀里，安慰说：“你别哭，我明天就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早点回来！”

其实，韩小强原本只是想和丫丫交个朋友，玩玩而已，没想到这一玩不要紧，竟玩出了个孩子，而且这么快，这么突然。从内心讲，他也不是不喜欢丫丫，不是不想和丫丫结婚，而是根本没办法结婚，也结不起婚。结婚是件大事，最起码应该有自己的房子，新的家具，还应该举办婚礼，更重要的是得给女方的家里付一定数额的彩礼。他知道，这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钱去说话，钱去办理，那么，他的钱在哪里呢？不但他本人没钱，他的家里也没钱。前阵子，他爸收拾屋顶掉下来把胳膊摔成骨折，在医院花的三万元大多还是从亲戚家里借来的，到现在都没还呢。自己虽然在信用社贷了五万块钱，可这段时间买彩票、交房租、吃喝穿用基本上没有几个了，就是有也不够结婚啊！别的不说，恐怕连给媳妇家的彩礼都不够！

四

自中了那个大奖后，韩小强的运气一直不好，为了能再中次大奖，他费了不少心思，也伤了不少的脑筋。刚开始，他去彩票站一般只买五六十块钱的彩票，后来，为了争取到更多的中奖机会，他把数额增加到二百甚至三百多元，最多的一次投了五百多元。遗憾的是这些钱就像肉包子打狗一去都没回来。特别是从民房搬进了小区的单元房后，所有的费用都翻了几倍，就连放个车、扔个垃圾也得交钱。最近一段时间，丫丫又和他住在一起，开销比以前更大了。

韩小强忽然怀念起自己的家乡，怀念起自己的坡头村。在那里，哪会有这么多的忧愁和烦恼啊？随便什么地方都是那样地宽阔、那样地清净，不管走在哪里都能拔一把青菜，摘几个豆角。至于自己的车想放哪里就放哪里，谁也管不着，谁也不愿管，闭着眼走路，买个驴倒着骑都没人说，哪像城市这鬼地方干啥都就要钱，做啥都讲钱，没钱就出不了门，没钱一步都走不成。

韩小强有点后悔了，他后悔中奖后没有把钱存起来慢慢去花，慢慢享受，还后悔自己骗了丫丫，编造了爸妈在新疆做生意的谎言，但是，他又想，自己当初要是不那样说，不那样做别人能看得起自己吗？丫丫能躺在自己的怀里吗？韩小强心里清楚，他现在之所以活出点所谓的人样，都是因为自己编造的那些故事带来的，丫丫之所以愿意和自己住在一起，也是冲着自己的钱来的，自己既然已经背上了“有钱”的名声，就必须装出有钱人的样子，也绝不能把这个幌子扔掉，硬着头皮也得硬撑下去。

韩小强继续往彩票站跑，而且比以前跑得更勤了，他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彩票上。他想，他的真诚、他的行动一定能感动上天，上天也一定能再给他一次中大奖的机会，这样，他就有钱和丫丫结婚，丫丫也就能把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以后，他一定把买彩票的手辞了，再也不受这种游戏的煎熬和折磨了。

为了让自己能中个大奖，韩小强给屋子里请了一座财神，供奉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出门时磕头，进屋后作揖，一天到晚香火不断。

以前，韩小强去彩票站只买福利彩票，现在他还买体育彩票，什么“七乐彩”“刮刮乐”等各种类型、各种玩法的彩票他都尝试过，可是，就是中不了大奖。

一天晚上，丫丫又哭了起来：“肚子的孩子都六个多月了，你打算啥时结婚？”

韩小强还是老话：“再等等，等这笔生意成了，咱就有钱了，有钱咱就结婚！”

丫丫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等，这得等到啥时候？肚子里的孩子早都等不及了。”

韩小强看了看丫丫，又在客厅走了好几个圈圈，最后，终于答应丫丫尽快安排结婚的事情。

这天，韩小强和丫丫一起去了丫丫的娘家。丫丫的父母听到女儿领回一个女婿非常高兴，提前把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在镇上跟了一回集，买了点肉和菜，做了一桌饭。

吃过饭，丫丫的父亲将当地有关婚嫁的乡俗全部说了一遍。在谈到彩礼时非常爽快，只要了十万元。韩小强知道这个数目在山区农村已经很低了，可他还是接受不了。但韩小强毕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丫丫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门亲事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丫丫的父亲不论提出什么条件都得答应，也必须答应，至于如何兑现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最紧要的得和丫丫把结婚证领了，这样，一旦丫丫把孩子生下来就名正言顺了。想到这里，韩小强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并说自己的爸妈在新疆做生意，过几天就回来了，回来后彩礼立马就送来了。这时，丫丫也帮韩小强说话，并重复了韩小强的承诺。丫丫的父母看在女儿一心一意的份上就同意了。第二天，两人带着户口簿去登了记。

回渭阳市后，韩小强又不提结婚的事情了。丫丫实在等不及了，就问他原因，韩小强说自己爸妈在新疆出了点事，暂时回不来了。

“那咱们的婚礼不办啦？”

“不办了，我父母不回来，没法办。”

“孩子，孩子怎么办？”

“孩子该生就生吧，反正咱们领过证了，也没人说什么。”

丫丫虽然很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她想，再闹下去对孩子也不好，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干巴巴地等待着。

丫丫终于生了，而且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丫丫的母亲为了帮丫丫照顾孩子，从乡下赶到渭阳。韩小强也因为丫丫住院生产，又借了一笔外债。孩子半岁后，韩小强实在养活不动了，决定把丫丫和孩子送回农村的老家。

这是一个隆冬的晚上，韩小强在门外一连抽了三支烟后，进门告诉丫丫：“爸妈回来了。”

“是吗，在哪里呢？”丫丫喜出望外，高兴得像捡到了钱。

“回老家了。”

“太好了，这次他们回来一定带了不少钱吧？”丫丫皱在一起的眉毛终于舒展开了，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见面就知道了！”

“好啊，咱明天就去见爸妈。”

那一夜，丫丫激动得好久都睡不着，她的脑海里波涛汹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公婆的高大形象，猜测着他们带回来的钱的数目。

第二天，韩小强一大早就拉着丫丫和孩子回到了老家。当丫丫抱着孩子跨进韩小强的家门后一下子儍了，她发现眼前的这个家太简陋了，两个老人也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同，不但不像做生意的，就连身上的衣服也那样地破旧。她问韩小强这是咱的家，是咱的爸妈吗？韩小强低着头没有回答。丫丫“哇”地一声哭了，差点把孩子也掉在地上。

一个星期后，丫丫和韩小强办理了离婚手续。那一日，天空飘着雪花，树上挂着雪花，地上铺着雪花。

丫丫把孩子塞到韩小强的怀里，头也没回地走了。她没有哭，韩小强也没有哭，只有孩子在大声哭着，那哭声凄惨、悲凉，在空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