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皓
赵震的工作任务是给秦始皇墓葬中的兵马俑拍摄身份证件照,目前已完成兵马俑一号坑862尊陶俑的拍摄。在拍摄过程中,他与一尊兵马俑唇上的指纹不期而遇,他说:“这枚指纹是秦朝工匠在制作兵马俑时留下的,这枚指纹连同其创造的兵马俑奇迹,在岁月光照下熠熠生辉,一起成为国家宝藏。”
赵震出生于1976年,是陕西西安人,父亲在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工作。小时候,父亲经常给他讲兵马俑的故事。父亲告诉他:“秦朝时,奴隶是奴隶主的财产,奴隶主死后会用奴隶殉葬。后来,改为兵马俑作为殉葬品。”赵震对兵马俑充满了好奇和探究的欲望。
寒暑假期间,赵震常常跟着父亲去上班,他总喜欢趴在一号坑的栏杆上,看气势磅礴的秦俑军阵。一次,赵震要求跟父亲一起去坑里看看。父亲没有同意:“秦始皇帝陵和兵马俑是我国第一批世界文化遗产,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是国家宝藏,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他很羡慕父亲能够在这么神圣的地方工作,于是问父亲:“我长大后,可以来这里工作吗?”父亲抚摸着他的头,肯定地说:“当然可以。”赵震记住了父亲的话,努力学习,研读历史,只为能早日和父亲一样,可以亲近兵马俑。
赵震1997年参加工作,成为一名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考古队队员,终于有机会来到日思夜想的兵马俑坑,用摄影的方式记录秦兵马俑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工作的精彩瞬间。他白天在秦陵工作,晚上常常带着妻子绕着秦陵遛弯,他非常自豪地跟妻子说:“我很庆幸,拥有了全世界最棒的工作。”
在赵震眼里,兵马俑不是普普通通的陶俑,而是有感情、有血脉延续的,两千多年前的“祖先”。第一次给兵马俑拍照时,他透过镜头看着他们的眼睛,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秦始皇兵马俑是世界十大古墓之一,为了再现大秦风貌,赵震的工作便是给秦始皇陵兵马俑拍摄高清身份照片,建立电子档案。它像一个户口本,家里有人口变动就要进行更新,每一尊俑的现状及其变化都要有详细记录。如果有出馆巡展任务,也要记录在册。年代久远的黑白胶片、像素不高的图片,需要进行信息更新。赵震说:“这项工作跟国家人口普查差不多,就是为每一个秦俑办理身份证。”兵马俑的身份证同样包括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住址和公民身份证号等几项内容。
为了能专注拍照,赵震每次下俑坑前一小时就停止进食,沐浴更衣,穿上最软的鞋、最贴身的衣服,戴着护具,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秉持保护为先的原则,赵震进俑坑时不带相机包,贴身保管电池。冬天再冷,他也只穿贴身的衣服,然后在腰上贴一圈暖宝宝取暖。夏天,俑坑里温度达到40℃,一个夏天下来,赵震会瘦十几斤。
兵马俑不能摸、不能碰,赵震站着、蹲着、跪着或趴着,不断变换姿势,根据俑的站位、俑与俑之间的距离、不同时段的采光等因素,找寻每一尊俑最合适的拍摄时间和角度。有的俑离墙只有10公分,人进不去,只能用高像素的手机语音识别拍摄,一天要喊几千次“拍照”。每次进俑坑工作四到六个小时,赵震回到家倒头便睡。
目前已经出土的兵马俑有1300尊,每一尊兵马俑都有自己的考古编号、库藏编号以及状况介绍等。为保证兵马俑三证齐全、身份信息完整,赵震在给每一尊陶俑拍照前,都会认真查阅其前期资料,为其拍正面照、侧面照、发髻、鞋子……所有能拍到的角度和部位都拍摄到位。一尊陶俑至少要拍三四十张照片,多的有一百多张,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完成。
秦始皇陵博物馆开馆四十年来,几乎没有闭过馆,为了不影响观众参观,赵震拍摄的时间不固定,大多是零零碎碎的。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闭馆的一个多月,赵震抓紧拍摄,完成了一号坑862尊陶俑的拍摄任务。有了这些照片,专家们只要调阅电子档案,就能查到相应兵马俑的各项信息,进行相关的研究。普通观众也能从秦俑的脸型、身材、表情、眉毛、眼睛和年龄等各个方面,了解秦人的风貌。
赵震已经在博物院工作二十四年,他知道,随着发掘工作的进行,还会有更多的拍摄任务等待着他。
在俑坑里拍照,不允许用闪光灯,只能利用自然光线拍摄。光线的角度、强弱使得拍摄效果差异很大。一般情况下,我们看到的兵马俑是铅灰色的。通过多年摸索,赵震发现平常会有太阳光洒进俑坑,每年冬至前后,自然光影效果最为神奇。阳光以很低的角度照进兵马俑坑,掠过兵马俑的脸和身体,点亮灰色兵马俑世界,这支沉默的军队“复活”了。他们的脸型“田、由、中、用、目、甲、申、风”八种相貌都有,形态各异,血肉丰沛,目光坚定,在太阳的余晖下,一如当年大秦帝国威武之师,十分震撼。
因为无限热爱,所以执着专注。有一次,赵震花40天的时间,用镜头记录专家清理俑头的过程。每天,文保专家们用手术刀,一毫米一毫米地清理包裹在兵马俑身上的泥土。当泥土被慢慢拂去,俑头渐渐露出来,脸是白里透红的粉色。第一次亲眼目睹彩绘俑头的清理过程,赵震激动得心怦怦跳,请求专家们给他两分钟,将这美好的瞬间定格下来。兵马俑英俊硬朗的五官,配上鲜活的颜色,赵震说这是当时华夏20岁男人的脸。
一天,赵震给一尊兵马俑拍完照,无意间发现兵马俑的嘴唇上有一枚指纹,瞬间被惊呆了。这枚指纹无疑是两千年前工匠制作兵马俑时所留。
工匠指纹仿佛打开了时空传输门,历史与现实在此交融,赵震像是看到秦朝工匠一寸一寸地雕刻完成这尊俑,心满意足地端详自己得意之作的样子。赵震很想亲手触摸一下工匠指纹,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赵震和制作兵马俑的工匠,通过俑唇边的指纹实现了一场跨越两千多年的心灵对话。他说:“两千年前的秦人已经消失,他们变成了泥土,成为支撑我们站立的大地。但他们从未远离过我们,他们那个时代造就的血脉,依旧在我们的身体里奔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