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冬艳
老家河北清河有出远门前吃一顿饺子,回家后再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的习俗。饺子是在外“交好运”的意思,面条则代表着回家“常见面”。以前经常出远门的是父亲,现在变成了我。
2009年年底,我出国留学,到澳大利亚堪培拉大学读本科,那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年,还是毫无中国年氛围的国外。
为了尽快适应英语教学的环境,我申请了十周的语言课程。签证下来得比较晚,等我订机票的时候,语言班已经开课。出国前一天,我的住宿还没有解决,打电话给留学中介,中介说申请寄宿家庭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让我自己想办法。
到堪培拉大学后,我在老师的帮助下,暂住到当地人家里。租住地到学校步行要40分钟,门口的公交车非高峰期一小时一班,因此,需要严格按照公交车的时间表出门。
语言课程以实用为主,比如主题演讲、某领域的田野调查等,可以当作正式攻读专业课程前的过渡。班级中二十几名留学生,除了一名韩国人,其余都是中国人,大家每天都分享着留学的新鲜事。
办电话卡、租房、采购、买二手教材、申请税号……十周的时间倏忽而过,中国农历的春节也悄然而至。
堪培拉与清河有约三个小时的时差,大年三十跟父母视频通话时,他们正在包饺子。我出国前太匆忙,没能吃上母亲包的饺子,因为这件事,她一直唠叨。
过去老家的春节,十分热闹。一进入腊月,一家人就开始盘算怎么过年,先是清扫房屋、拆洗被褥,然后一家人去理发,因为按照习俗正月是不能理发的。接着就该置办年饭了,汆丸子、炸藕盒、做豆腐、压粉条、蒸年糕、蒸馒头……从初一到初十,各家各户天天都要吃腊月里置办的年饭,预示着来年天天有好饭吃。到了除夕夜,则少不了一顿饺子。
大年初一早晨四五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大早,父亲就带着弟弟去拜年了。屋里的暖气片还有余温,我的棉衣棉裤在上面烤着。以往在家,我起床后要帮母亲铲炉灰,扒拉出昨晚埋进去的红薯,然后再给锅炉里添上一些煤炭。等火旺一点,水烧热了就能洗漱了。我早早地穿好新衣服,等着亲戚朋友来我家拜年,给我压岁钱。如今,我们家搬进了楼房,有了地暖,而我从小练就的烧锅炉本事也没了用武之地。
堪培拉语言班的老师是美国人,曾在中国工作过,非常想念中国的食物。临近课程结束,又恰逢中国农历新年,他便想组织一次湖边野餐,希望每个人带一道自己做的菜。
我不擅长做菜,但如果有饺子皮的话,我能包饺子。室友Wendy有车,问我想不想去中国超市采购,条件是包好的饺子分她一碗。那家叫“明记”的超市里卖各种来自中国的食物,我买了肉馅、菜心、香菇贡丸、饺子皮、五香粉,还有一把香葱。饺子皮是现成的,便省了和面、擀皮等步骤,只要调好馅就可以了。包饺子是母亲教我的,把馅放到饺子皮中央,对折,先捏中间,再捏两边,三下就能捏出一只肥嘟嘟的饺子。我小时候有一次为了逃避包饺子,要求去煮饺子,因为心急,没等水煮开,便把饺子倒进去了,结果饺子全都开了口,煮熟后没有一只是完整的。这件事成了全家人的笑料,每次包饺子时都会提起。
薯条、沙拉、香肠、炒饭、蛋糕、水果、披萨、寿司……犹如春游一样的聚餐,没有几道像样的中国菜,我带去的饺子果然与众不同,十分受欢迎。二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合影,大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对留学生活的憧憬。
开学后,每周的学习任务并不繁重。堪培拉是澳大利亚的首都,却被留学生戏称为“堪村”,因为除了市中心有些热闹,其他地方都很安静,晚上6点后大多数商店就关门了。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学习以外的时间便在堪培拉各处游荡:在树林里徒步,去湖边看天鹅,去马戏团看表演,去社区参加歌唱团,去图书馆听分享会……我的生活看上去十分精彩,但每天回到家便会想起国内的生活。
学生中心有一个心理咨询部门,有学生挂科后会以思乡成疾(homesick)无心学习为由要求补考,因为重修一门课的费用昂贵,还可能导致延期毕业。思乡成疾对于留学生来说仅仅是一个要求补考的借口吗?我想不是的,因为有好几次,我都想走进去做个测试,看看自己是否也得了“思乡病”。也许每一个在异国他乡求学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心理。
“你想不想去咖啡店打工,洗杯子、收银、做咖啡,每小时12刀。”Yuki是我语言学校的同学,她觉得我的“思乡病”是因为太孤单了,便想让我去她打工的店里帮忙。
语言班的朋友很多都像Yuki一样忙碌,他们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我的专业是体育传媒,因此拒绝了Yuki的邀请,选择到一家青少年足球俱乐部实习,为赛事写新闻报道。实习后,我的生活逐渐充实起来,对于未来也越来越坚定。
回国后,我没有回老家,而是在南京工作,成为了一名记者。时隔四年,我再次感受到浓浓的过年氛围。秦淮花灯全国闻名,花灯艺人要提前几个月设计、制作灯会的作品。我在采访中了解到如何制作荷花灯、兔子灯,也了解到手艺人对传承技艺及传统文化的看重。过年前一个月,老家在外地的同事们便忙着抢票,我也加入其中。大家在午饭时都要问上一句“抢到票了吗”。回家过年是中国人的传统,工作后,我对过年更加向往,因为有了收入,终于可以用自己挣的钱给父母买礼物了。
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老家,等待我的便是一碗母亲做的手擀面。过年七天的假期,我几乎黏在母亲身边,补上了错过四年的“起身饺子落身面”。
“你也学着和面吧,以后包饺子、擀面条,给自己吃,也给我们吃。”
“嗯。”我忍着眼泪拼命地点头。
2021年,因河北新冠肺炎疫情的缘故,母亲便早早交代我,今年不要回家,安心在南京过年,但别忘了给自己包一碗饺子,来年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