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回到问题开始的地方

周雯静（《画刊》封面计划艺术家，2021年第11期）：在今天的艺术环境中，观念艺术很容易粗暴地被解读为点子（idea）。在你的作品中，你怎样回应这个问题？

石玩玩：点子并不能直接解释成观念，点子更多可以理解成一种创意。在今天，创意成为一个产业。创意无所不在的时代，艺术家要做的并不能停留在创意上，艺术家的创造不仅仅是对时代的讨好和媚俗，藝术家需要完成对时代的理解和关怀，从美学层面上提供穿透力和想象力。而这一整套完整的体系，我们称之为观念。

我是2004年大学毕业之后去的北京，当时中国还没有成体系的当代艺术教育，很多信息都是来自个别老师或者期刊杂志上的介绍。大学毕业之后想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就毅然决定北漂。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可以看很多的展览，几乎每天都跟优秀的艺术家一起聊艺术、攒事情，做了很多作品。虽没有方向感，但充满热情。有一次跟好友聊天，他认为观念是个很好的东西，如果只是依靠视觉，那么方的就是方的，蓝色只是蓝色，但正因为有了观念，我们可以将方的看成圆的，蓝色看成红色。我觉得他说得挺对，从这个角度看，杜尚拯救了艺术，因为有了观念的革命，才使得我们走出媒介形态的束缚，让今天的创作如此的广阔。这也坚定了我走观念艺术的道路，至今未变。

其实行业内对于观念艺术的批判一直没有停止，很多观点我不以为然，但有一点很重要：观念艺术是依托于理性主义的思考，做“正确的作品”。所以这也导致了作品容易流于晦涩与教条，缺少不确定性，没有身体感受。2017年初，我去中国美术学院公共空间艺术系教公共艺术，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转折点。在教学的过程中，我发现新类型的公共艺术中强调作品的现场性与关系性，可以理顺我在观念艺术创作中遇到的问题，所以2017年以后我明确了场域化的创作方式：以观念为基础，将行动作为方法，最终回到身体感受。也就是说，不预先在工作室里完成创作，尽量每次都将自己扔出去，坦率地面对现场。

去年年底，孟尧邀约我参与今年《画刊》的“封面计划”，主题是“归零”，并约定在年底完成。这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构思作品，一方面我很认同媒体作为生产这个理念，另一方面，这个限定性的条件符合我“场域化”的工作方法。如何将媒体作为思考维度，如何将自己的工作方式纳入这个维度中，成了这次合作的前提。生活的一次偶然给了我启发，小孩放学回家给我朗诵了一首“不文明”的儿歌，这些不被允许、在成年人看来需要呵斥的内容，在孩子的朗诵中却充满兴奋和快乐，这是来自身体的本能，是平日里家长和学校所教导的“正确的道理”无法给予的。

当然，“正确的道理”都是人类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文明的总结，造就了今天这个伟大的时代。但这不应该是文明的全部，我们不能够也不应该忽视我们的身体感受，这是我们的出发点，是问题开始的地方。好的艺术，应该是既合理又合情，并且在我看来，放下一切既有的认识与成见，回到初始，也是我对于“归零”这一主题的理解与回答。所以我开始收集这类素材，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几个月的时间内我收集了近100首“不文明”的儿歌，我将这些儿歌送到了大海里的一个无人荒岛上，就像是文明的宣言，让这些“不文明”的声音，欢快地在山海之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