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比勒语言哲学中的语言工具模式浅析

2021-02-13 09:45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言语符号交际

余 荃

(西安外国语大学 陕西西安 710000)

意义理论是哲学家们研究语言问题最基本的问题,也是最重要问题。卡尔·比勒(Karl Bühler,1879-1963)的语言哲学观继承和发展了冯特、索绪尔、洪堡特的语言观,在语言的符号性、功能性等方面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充实了语言哲学意义理论的内容,为分析哲学和现代语言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一、符号观

比勒继承了索绪尔的观点,认为每一种语言都是一种符号系统。首先,语言是一种符号。为了论证语言是符号,比勒从语音学的角度上对语言的符号性进行了论述,指出语音是具有区别意义的,即语音上的细微差别能够区别所指对象,是意义的载体[1](P22),具有“区别性特征”。其次,语言符号具有系统性。为了论证语言符号的系统性,比勒首先论证了音位的系统性。比勒指出,每一种语言都有一个数量有限的基本标记系统[2](P108),这种基本标记系统就是我们所说的音位,每一种自然语言的音位数量都是有限的,但这些有限的音位却能够以某种规则组合起来,形成能够表达无限内容和意义的言语。音位是“为达到交际目的”,以“某种规则”“相互关联”而构成的一个整体,具备一个系统所要求的所有要素。

语言符号的符号性有什么特征呢?通过对“符号”和“词汇”进行的词源学研究,比勒发现,符号词汇量大主要类别的词源都指向可视领域,其中蕴含着两种原始要素,“符号”的词源学含义为“光亮、可视性”,“词汇”的词源学含义为“置于眼前”[2](P114)。因此,符号的“光亮”指引着人们,将词汇“置于眼前”,使人们能够感知。由此,比勒提出了符号的第一个特性为“指示某物”。通过对动物交际行为(比如蜜蜂和蚂蚁)、儿童语言习得和人类语言交互行为的考察,比勒提出了符号的第二个特性“控制”,即通过符号发出信号者旨在对信号接收者的行为进行影响,实施“控制”。从经院派的“一物代替一物”(aliquid stat pro aliquo)表述模式出发,比勒提出符号的第三个特性是“代替性”,即用语言符号代替可被感知的东西。值得一提的是,比勒在论述代替性特性中,以语音与其所代替的东西之间的区别为例,强调了“替代可被感知的事物的符号”与“被替代的事物”之间的不可逆关系,一方面厘清了事物本身与其代表符号的不同,另一方面点明了符号与所替代事物的先后顺序,从而为我们认识现实世界和语言符号所指之间的不同提供了有益的启发。

针对索绪尔提出的用“言语”和“语言“这一对儿术语来描述语言研究对象的观点,比勒提出了不同看法。比勒认为,语言学家所要关注的既非言语过程,也非其方式,而是语言理解的结果。语言理解的结果一方面涉及人类行为,一方面涉及产品。法语中的“语言”容易让人误解为“个体的语言”,如“巴尔扎克的语言(le langage de Balzac)”[2](P138),但索绪尔的本意却是想用“语言”这个概念泛指普遍存在于人类头脑中的抽象的语言系统。因此,应当用德语中的“语言产品”来代替“语言”这一术语。比勒还提出,索绪尔所说的“言语”这一概念没有提及交际双方,忽略了“语言是一种行为”的属性,因而应当用“言语行为”来替代“言语”这一概念。比勒提出的“言语行为”和“语言产品”对索绪尔的“语言”和“言语”所指范畴进行了进一步细化,强调了语言的行为(Handlung)特征,指出言语行为是人类通过言语而实践的真正意义上的行为。比勒提出的“语言是一种行为”的观点从时间上早于英国哲学家奥斯汀提出的言语行为理论,为当时语言学界提供了全新的思考方向,对语言哲学的发展起到了重大的推进作用。

综上所述,比勒认为语言是一种“符号”,可以“指代”现实世界,可以“控制”交际双方的行为,可以“替代”它物,根据其功能可分为象征符号、表征符号和信号符号三类[3](P24)。同时,语言还具备行为属性,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器具”,是处于其使用者和行为者关系之中的。既然是“工具”,就必有“功能”,比勒对语言工具功能的认识,即语言的“工具模式”就是从其符号观中衍生出来的。

二、功能观

(一)描述功能。语言工具中的描述功能指的是语言可以用来描写报道或表述客观事实[4](P40)。在语言工具模式所提出的三种功能中,描述功能具有主导性地位[1](P25)。这里的描述概念是广义的,不仅有形象描述,而且还有象征性描述(symbolische Darstellung),比如照相或录视频就是一种忠实于现象的形象描述,而我们通过字母视觉符号和语音对现实的描述不能完全对现实进行完全重现,是一种象征性描述。正因为使用语言符号的描述属于象征性描述,不能够完全反映客观实在,文学和艺术才有了存在的意义,“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才能得以实现,因此我们可以说,文学家和艺术家就是在利用语言的象征性描述特点来进行创作的。科学语言尽量追求精确无误的特性,恰恰是在规避象征性描述所带来的指代不明和模糊的特点。但事实上,由于语言本身自然具有的象征性描述特点,科学语言只能无限接近于精确,却无法达到绝对精确,现代语言学一系列实证研究也表明,恰当地使用模糊语言有助于提高文本的可信度[5](p369)。另外还需指出,尽管语言的自然属性是模糊和不确定的,其“游戏规则”(来源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概念)并不可能如棋牌游戏一般明确,但由于语言符号的发送者与接收者通常都处于同一语境之下,因此双方之间的沟通并不会由于语言本身的模糊特性而遭到阻碍。

关于共处在同一语境的问题,比勒进一步论述道,象征性描述的概念中交叉和交织着认识论、逻辑学和心理学的问题,每一个系统的、成功的描述都需要一个描述场(Darstellungsfeld)。由此我们可以得知,只有理解和把握了描述场中各个概念或语音之间的相互关系,才能够对现实世界进行较为成功地描述,否则就会变成一连串毫无意义的语音流或逻辑混乱、指代不明、不能为听者或读者所理解的言语或文字。比勒的这一思想包含着深刻的语用学思维,这里所说的描述场可等同于语用学中的“上下文”或“语境”概念。

(二)表达功能。语言工具模式中的表达功能指的是语言符号可以用来表达说话者的观点或情感的功能[4](p41)。比勒十分注重语言符号的表达功能,认为它是人类语言最主要的功能,是动物语言所无法比拟的[6](p2)。在论述语言的描述和表达的关系中,比勒提出,同一话语是可以同时服务于描述和表达的,比如“川航有一架飞机失联了,你听说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了吗?”,前半句叙述了一个事实,实施了语言的描述功能,而后半句则表达了说话者的个人情感,实施了表达功能。在论述描述和表达关系的过程中,比勒还指出,表达功能只有在描述中才能实现,即只有通过描述,才能表达出说者的情感和观点。由此可见,语言的描述功能是表达功能的前提和基础,有了描述,才谈得上表达。

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哪些语言形式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情感呢?表达的形式多种多样,既可以像我们上面举出的例子中那样通过词汇、言语来实现,也可以通过音调变化及其变体(节奏、声调、速度等)实现。同一句话,用不同的节奏、声调和速度说出来,所表达的态度和情感都不一样。

成功表达情感和态度的前提是什么呢?比勒通过卓别林无声电影的例子,生动地论述了成功表达情感和态度的第一个条件,即完全熟悉的场景。进一步分析来说,正是由于卓别林所处的场景是我们都完全熟悉的,我们对此场景下卓别林所扮演的某个身份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早就有了一个预判,这种预判一旦被打破,就会造成让我们觉得“滑稽”,如果卓别林所处的环境我们完全不熟悉,那么这种别打破所造成的“滑稽感”就会荡然无存,这也是不同文化圈的人在理解对方幽默时总是遭遇困难的原因。另一个例子是以打破既定语境环境为手段制造“包袱”的相声艺术,相声艺术中所谓的“包袱”其实就相当于我们对既定语境下交际双方问答方式和问答内容的预判,而相声艺术家们“甩包袱”这个行为打破了听众的预判,带来了“幽默感”。各个民族与各个文化圈中都有自己的言语幽默,但这种言语幽默对于文化背景不同的其他民族来说,往往难以理解。这就相当于交际双方共同处于一个大家都熟悉的言语交际环境中,此时双方对于此交际环境中应当说的话和不应当说的话都有所准备,交际就能成功进行,但一旦其中一方对于交际环境不熟悉,就容易造成误解,甚至闹笑话,导致表达失败。成功表达情感和态度的第二个基础是“人格”。这里的人格指的是表达主体的内心,只有当说者的内心于所要表达的情绪和态度相对应,也就是说,说者想要表达的情感和态度通过语言符号得到了准确的反映,那么才能够算做是成功的表达。

(三)感召功能。语言工具模式中的感召功能指语言符号可以用来影响、劝说、要求、命令接收者去做某些事情[4][P41]。此处我们还可以继续用上面的例子来对感召功能进行说明。“马航的飞机失事了,你听说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了吗?”,在此例子中,说话者出了描述事实、表达情感之外,还通过询问的方式对接收者提出了回答的要求。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感召功能离不开描述,是以描述为基础的。

感召功能可以通过哪些语言形式得以实现呢?比勒认为,传统的描写性语法关于呼格、命令式等有形感召手段的观点太过草率[2](P185),因为自然语言中几乎不存在不带有描述功能的纯粹感召词,只有在某些极端情况下,比如现代德语中没有命题内容、不具备描述性的纯粹感叹词holloh,he,pst,但毕竟这些词汇从总量上看只占极小一部分,大多数感召词还是带有描述性的,比如德语中的“Komm!”(来!)中对行为的说明依旧具有描述性,因为“Komm!”(来!)一词的原型形式是动词kommen(来),指明了从听者到说者的运动方向[2](P186)。据此观点,比勒提出,除了运用呼格和命令式等传统的感召手段,要成功对听者进行感召,更有力的方法是利用好“言语感召”(Sprechappell)的技巧[2](P186),根据具体的交际场景和对象,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或一些高超的鼓动技巧对语言进行修饰,以达到感召的目的。比勒的“言语感召”思想指出说者可以通过使用一些语言技巧达到劝说听者的目的,包含着一定的修辞学与功能学思维。

三、结语

从比勒的符号观和语言工具模式中我们可以看出,比勒对语言符号的研究是从功能的角度出发的。比勒提出的三种功能:描述、表达和感召在交际中相伴出现,其中描述功能占据主导性地位,是实现其他两种功能的基础和前提。比勒的工具模式对现代语言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后来的许多语言学者的理论中都有比勒理论的影子,比如雅格布森(Jakobson)的语言功能理论、奥斯丁(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功能翻译理论、赖斯的文本类型学和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理论等。对比勒语言工具模式的进一步研究不仅有利于从功能的角度理解和梳理语言哲学对于语言认识的发展,还有利于转变语言习得的思路,提高外语学习的效率,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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