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地起乌衣

2021-02-09 01:06任中亚
海峡旅游 2021年12期
关键词:饭粒乌黑黑曲霉

任中亚

从米到粬,菌种是关键

“做粬这口饭不好吃。我们叫麦芒饭,扎人。粬做得好没什么,做不好就很烦心,因为这个东西一旦卖不出去,放久了就会被虫蛀掉。”泰顺筱村红粬工坊主人吴建云说。彼时近11点,他已经把今天要做的八道工序全走了一遍,正站在门外稍事歇息。

当然他自己现在没有“粬卖不出去”的烦恼。现在令他“烦恼”的是不管人上门来买粬或电话订购,他都只有一句话:“今天没有了,要XX天后才有。”

因为经他的手出的粬,每天数量有限,了解的人早早预定;不了解的人临时起意,哪里料到粬也会供不应求。

“您每年要用多少斤大米?”“十万斤左右。”

十万斤大米做成的粬,体积和原来差不多,一斗还是一斗,重量却几乎减少一半。这将近一半的重量是怎么消失的? 这是一个饶有意思的话题。也牵涉到作粬人最重视的东西:菌种。吴师傅说自己作粬十几年才掌握了自然培养菌种的技术,从而真正做到“菌种自由”。在那之前,虽是作粬世家,菌种却得从别人手上买。而别人很多时候也是靠运气,运气好,培养出的菌种好;运气不好,大家也只能将就一点,做出的粬的质量也相对差一点。

2010年,36岁的吴师傅突然心窍大开,找到了“从空气中提取所需要的菌种”的方法,其喜悦与得意,就算时隔十几年之后说起,也还是形之于色。据他说,这种方法目前还属于“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他也曾经去外地实验室买过菌种,实验室培养出来的菌种纯度高,发酵力强,也会长菌丝,但酒粬就是不会变黑。

浙闽一带做的酒粬叫红粬。这红粬却不是单纯的红色,而是色带乌黑,它其实是在两种曲霉的作用下发酵完成:糟娘和生头。“糟娘”就是红曲霉,“生头”即黑曲霉。红曲霉在未来负责酒的色泽,黑曲霉在未来负责酒的香醇,二者缺一不可。在制粬过程中“接种”那个环节,雪白饭粒按比例加入黑曲霉和红曲霉之后,饭粒变成淡淡的粉色,过了一天,“养花”完毕,颜色变深的饭粒间会夹杂着淡黄色饭粒,这些淡黄色的饭粒便是附着了黑曲霉的饭粒。而所有这些粉色和淡黄色,之后在时间的作用下,都会变成深红,再由深红变成乌黑色。

只有当所有的米粒都变成乌黑色之后,酒粬才真正完成。这便是在民间流传了几百年的乌衣红粬。当地人为此给这个过程起了颇有诗意的说法:“红地起乌衣”。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重量是怎么消失的,吴师傅没有解答。现在他必须进屋把已经烘干的酒粬装进袋子带回家。那是六天前的大米。经过六天的光阴,它们由米变成了粬,由白变成了黑,重量从400斤减到了200斤左右。

实际操作的时候,部分工序是倒着走的

清晨五点多,街道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只有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

坐落在徐岙底古村忠训庙旁的酒粬作坊透出隐隐亮光。不用说,吴师傅已经在场。每天早上4:15闹钟响起,他就离家到作坊,把带来的400斤大米放到水槽浸泡。他说做酒粬的米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品种好,现在老品种被杂交稻米取代,他便挑选米质硬、颗粒大的单季杂交米,这些杂交米多来自安徽、河南等产粮大区,一般需要浸泡两三个小时。

我们到的时候,大米已经泡在水里,吴师傅正把窑里乌黑的酒粬转到另一个房间。这些酒粬已经完成了发酵工作,现在必须让水分蒸发,否则它们会一直处在发酵状态而导致过度发酵,未来酿出的酒就会酸。

酒粬被平铺在底部镂空的干燥槽里,吴师傅往一旁正在燃烧的火炉添加柴火。巨大的鼓风机开始工作,在热风的驱动下,大片水雾直往上扑冲,继而消失在空中。用热风烘干是吴师傅想出来的,它解决了酒粬的干燥需要依赖晴好天气的难题,现在只要有电有木柴,不管天气多糟糕,发酵完成的酒粬都能在鼓风机的作用下达到干燥的状态。

鼓风机继续工作,吴师傅却已经离开,去干其他的事了——乌衣红粬的制作流程分八道工序:浸泡、蒸煮、摊匀、接种、養花、过水、站窑、烘晒。这八道工序吴师傅每天都要过一遍,却不是按流程次序来,部分工序是倒着来的。比如浸米之后,他要做的事是进粬窑把发酵完成的酒粬运出来烘干。之后他又进窑,把正在发酵的深红色酒粬运到外面过水,目的是为这些酒粬补充水分,否则它们会因为过于干燥而停止发酵。

之后,吴师傅又为已经完成“养花”工序的淡红色酒粬过第一次水,然后进窑摊匀继续发酵。

现在,他那一百平方大小的粬窑里分别摊着三个不同时期的大米:三天前的大米,淡红色;四天前的大米,深红色;五天前的大米,正处于由深红到乌黑的渐变色。

加上早上已经发酵完成的酒粬,以及目前仍浸泡在水槽里等待蒸煮的大米,每天吴师傅需要和两千斤大米打交道。如上所说,这两千斤大米以400斤为一个单位,分别在每天处于各自不同的状态,每个状态都需要吴师傅亲自照料,负责它们的湿度和温度。“像养小孩一样。”吴师傅说。

这就是为什么虽然这些年来吴师傅做的酒粬口碑在外,求购的人越来越多,他却不能完全满足需求的原因。所有这些事情他都亲力亲为,而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这是手艺人的无奈,吴师傅却也知足。“一年算下来,利润有十万左右,也是不错了。”他说。

最后的工序以及关于传承

天光大亮。上午7点多,吴师傅的妻子送饭过来,并在浸米的房间生火。和过水时每箩筐装50斤米一样,蒸饭的木饭甑也以50斤米为一个单位。每次蒸两桶共100斤大米。

大米蒸到八九分熟就可以出锅,平摊在有细密镂空格子的平台上。等米饭温度降到37度左右,吴师傅先加入自己自然培育成功的黑曲霉,之后再加上红曲霉。将这两种曲霉和饭粒充分拌匀之后,吴师傅将它们分装到两个布袋子里,打上结,放到粬窖,进入“养花”环节。如此四番,吴师傅这一天的工作便暂告一个段落了。

“其实我也可以不用起那么早,但不起早,我得一直干到下午,吃午饭这件事就变得很麻烦。”吴师傅说。这是因为每天所有的流程都必须走一遍,每一个流程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一点懒都偷不了。

一年到头,吴师傅真正可以休息的时间是春节的十几天。但饶是那十几天,偶尔得闲或来了兴致,他也会到作坊来劈劈柴。他说劈柴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放松和休息了。所以从他的角度,每年农历十二月到正月期间的劈柴,以及每年小暑、大暑期间的培养菌种,都被他列入休息时间。这么一算,他说自己每年大概可以休息两三个月。

他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玩。因为这门手艺的辛苦,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坚决不让儿子接他的衣钵。吴师傅在儿子13岁时便把他送到温州的寄宿学校念书,为的就是儿子能通过念书改变他们吴家世代作粬的命运。他那乖顺懂事的儿子理解父亲的苦心,也真的发奋用功,如今可以说完成了父亲的夙愿。26岁的他今年刚研究生毕业,在深圳国土发展研究中心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但吴师傅又是矛盾的。他说每天看着米从白色变成红色再变成乌黑,他有一份满足感。他那虽然不作粬,但在家时常会去作坊观摩父亲作业并搭把手的儿子也觉得,通过做粬酿酒,可以和自己的先人取得精神上的联系。

所以当我们问吴师傅,是不是已经把如何在空气中捕捉菌种的秘密告诉儿子的时候,吴师傅的回答是肯定的。

至于为什么十万斤大米变成酒粬之后,重量会减一半,很简单,饭粒在曲霉的作用下,性质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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