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吃缸子肉,必须是在缸子中吃,馕也由自己掰碎蘸着羊肉汤吃,那样才味道醇正,形式完美。
缸子肉是清炖羊肉的缩小版,用搪瓷缸子煮出,在南疆家庭中多为早餐,在巴扎上配馕也可作为午餐。
我第一次吃缸子肉时,因为不知道汤太烫,加之受餐馆中浓烈的香味诱惑,端起缸子便先喝了一口汤,结果被烫得嘴皮一阵灼痛。我颇为窘迫地放下缸子,老老实实等汤凉了后才开始喝。这时进来两位老人,各自要了一个缸子肉,也像我一样端起就喝,我想提醒他们小心烫嘴,但没来得及开口,他们却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一脸从容惬意的样子。我在一旁颇为吃惊,同样的缸子肉,我喝烫嘴,他们却一点事也没有,原因在哪里?
就那样第一次吃了缸子肉,但缸子中的羊肉和汤,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块肉炖得烂熟,一口咬下去散发出酥松的肉感。那汤就更好了,不仅有羊肉的鲜美滋味,而且有黄萝卜、恰玛古和香菜的浓郁之味,让人仅仅从一口汤就品出多种东西被炖煮的味道。
缸子肉的历史并不长,20世纪60年代的喀什兴修水利,公社考虑到社员们的伙食有些简单,便派人送去羊肉和胡萝卜改善生活,但工地上的锅就那么几口,无法炖出让每个社员都能吃上的羊肉。社员们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羊肉,却想不出能吃上羊肉的办法。一位干部看见每个社员腰间都挂着喝水的搪瓷缸子,灵机一动有了办法。他让炊事员按照社员人数,把羊肉和胡萝卜切成相同的份额,然后分给每个社员,让大家用缸子煮羊肉。那天人人都吃上了羊肉,可谓皆大欢喜。因为那个年代经常有大生产运动,所以用缸子煮羊肉从喀什流行开来,在新疆广为流传。
搪瓷缸子在80年代已退出人们的生活,但新疆的缸子肉流传至今。常见的缸子肉多出现于巴扎,用的都是大号搪瓷缸子。摆摊者用缸子盛上清水,然后放进羊肉、西红柿、恰玛古、黄萝卜、皮芽子、孜然、香菜、黄豆、盐等,一大早就放在炉子上熬炖,等人们从四乡八邻到达巴扎,缸子肉已發出炖煮的香味。
人们做缸子肉的习惯是,一个缸子中只放一块肉,但一定要选用肥瘦相间的,如果太肥,在煮熟后会让人觉得油腻而无法下口,太瘦则又会导致汤过于清寡,只有肥瘦相间的羊肉煮熟后,才会达到肉嫩汤鲜的效果。
卖缸子肉的小摊前常常会出现壮观的景象——数十个缸子或挤成一堆,或排成一长溜,冒出的热气把摊主遮蔽得若隐若现,至于缸子肉散发出的香味,则远远地就能把人的脚步吸引过去。摊主招揽生意的方法也很特别:来嘛,缸子肉吃一下嘛,我的缸子肉好得很嘛,你的眼睛已经享福了,你的鼻子也享福了,就剩下嘴了,你还狠心让它当一回可怜的嘴吗?
除了被招揽来的食客外,大部分人是逛巴扎逛饿后,自行到小摊前要一个缸子肉和一个馕,慢慢把馕掰碎,或泡在汤中等其变软后吃,或蘸一下汤干吃。在巴扎上吃缸子肉者多为老人、妇女和儿童,壮年人或小伙子则往拌面或抓饭摊位上跑,他们的饭量大,缸子肉无法让他们吃饱。
坐在那儿吃缸子肉的人,不论是来巴扎上赚钱的,还是闲来无事散心的,从他们吃缸子肉的神情便可知道,他们在这一刻最为惬意。
我在几年后又去过第一次吃缸子肉的那家餐馆,进门要了一个缸子肉,因为怕嘴巴挨烫,等到汤凉后才吃了。吃完肉要了一个小窝窝馕,掰碎放进汤中泡软,吃得干干净净。吃完离开那个餐馆,在路上一直想不明白,以前是同样的缸子肉,我的嘴被烫了,为何那两位老人却安然无恙?
一直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