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日落光河

2021-02-08 12:42:52张夭靛
花火彩版A 2021年11期
关键词:粒粒

“今天的不开心就止于此吧!明天依旧光芒万丈啊,宝贝。”

新浪微博:@张夭靛

“青山绿树,碧海蓝天,不寒不暑,可舟可车。”

这是康有为对康晚家乡的评价。

康晚出生于这个滨海城市,习惯了空气中海风的湿度和味道,她以为她会在这里生活到18岁,然后因为读大学才不得不离开。

可是离成年还有三年之际,她的妈妈却因为工作调动去了乌鲁木齐。

一个离这里三千多公里的城市。

康晚的15岁,过得并不开心。

这一年,她考入了本地的重点高中,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然而她父亲是这所学校的高级教师,深谙这只是漫长读书生涯的起点,且她父亲对她的要求极为严苛,如今母亲不在身边,她的压力随着天气的转凉与日俱增,然后在月考成绩公布那天达到顶峰。

她考了全年级第9名。

在走廊和刚上完课的父亲擦肩而过时,父亲交代了一句中午回家吃饭。

恰逢大课间,康晚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教学楼,在门口显眼的LED屏幕(一种平板显示器)上,看滚动着的前100人的排名。

她等了5秒钟,名单顺序就回到了初始。她看到了排在第一个的名字,陈可月。

她明白,这个位置才是父亲对她的要求。

围在排名前的人渐渐多了,她离开这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抬头却发现走到了高二年级的楼前。

这里不像一年级那么有新鲜感,只有寥寥数人围在那个残酷的屏幕前,她走过去,看到了排在首位的名字,陈立尘。

然后她听到旁边的人说:“还看什么呀,有什么新鲜感,每次都是你第一,你还立在门口拉仇恨!”

康晚转头看过去,看到了旁边被调侃的人。他笑着说:“我表妹刚上高一,咱们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他个子很高,很瘦,笑起来嘴角有一点隐约可见的纹路,他说:“我妹叫陈可月,你帮我多注意点。”

康晚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陈立尘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上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然后渐渐淡出她的视线。

那天的午饭康晚吃得味同嚼蜡,父亲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这次的成绩达不到我对你的要求。”另一句是,“你要多向陈立尘学习,他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从这一天开始,康晚过上了显得沉闷的生活。母亲的研究项目进入了关键阶段,只能保证每日电话通信不断,回家常住成为不敢奢望的事情。

康晚有一段时间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们教室在三楼,视野开阔。她每天从堆满参考书的桌子前抬头时,都会时不时看到陈立尘在操场踢足球的身影。

真是同遮不同柄,同人不同命。康晚想到。

可是,后来康晚的每一次考试,都只是徘徊于前列,从来没有达到过父亲期望的标准。

她那个时候不懂焦虑症的情况,只知道自己每当公布成绩时,都会心跳加速、冒冷汗,头脑发晕地查到各科成绩,然后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父亲看她的眼神愈发凌厉,回家已经成为她感到折磨的事情了。

她对自己说:“康晚,你的能力可能就到这里了。”

其实,康晚以前就见过陈立尘。

不止一次。

在她的记忆里,离家10分钟路程的“粒粒”打印店一直开在街道转角。

她刚上小学那会儿,母亲送了她一套从国外买回来的科普图书,印刷精美,內容翔实生动。

她有很多朋友想要一起看,借书的人总要排长队,她想着干脆复印几本大家一起看。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粒粒”打印店,那天看起来生意并不是很好,她在门口喊了两声,才有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从电脑后冒出来。

男孩说:“今天老板有事不在,你要不急可以改天再来。”

他的眼睛还舍不得从电脑前移开,可是偶尔看着康晚的时候,一双笑眼让人生不出气来。

康晚想着已经承诺过小伙伴了,于是试着问道:“那要是很着急怎么办?”

男孩终于舍得正视眼前的客户了,他说,“你要是着急,那就让老板的儿子为你服务吧。”

得知康晚的需求后,他说:“简单,你先出去玩一会儿,过一个小时回来我就帮你弄好了。”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康晚有些信任他了,可是她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在外面晃悠了十来分钟,觉得还不如回打印店坐一会儿。

等她回去的时候,那个男孩已经装订好一本了,她翻开来看,虽然不如原装图书精致,但该有的图画和文字一样不少。

男孩问:“没问题吧?”

康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随口说道:“原书给我吧,我收起来。”

随后,两人发现,原装图书不知怎么回事,不翼而飞了。

这对康晚来说是个晴天霹雳,这套书她的珍爱程度,可以说舍不得折一页、画一笔,借给别人都要在外侧包好书皮。

可是一眨眼,书就在眼前丢了。

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的眼泪一瞬间就冒了出来,男孩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在一堆东西里开始翻找,然后念叨着:“刚刚有几个人进来了,该不会被偷走了吧。”

康晚一边委屈地抹眼泪,一边哽咽:“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找回来。”

男孩说:“你放心,看你宝贝的程度,我肯定给你找回来!”

两个人把店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后来男孩把门一锁,带着康晚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找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

等又回到打印店的时候,康晚已经被晒得哭不出来了。

男孩给她买了个冰激凌,然后懊丧地说道:“对不起,但是你放心,要是找不回来,我一定给你赔一本新的。我就是我家招牌上的‘粒粒’,肯定不会砸自己招牌的。”

康晚红着眼眶吃着冰激凌降温,思考着这个粒粒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等她准备回家的时候,两人却意外地在复印机里发现,原来“丢了”的那一本书,只是复印完忘记取出来了。

后来,康晚觉得这次经历太过羞耻,再也没有踏足过这家打印店,自然也没有再见过粒粒。

直到她读初三那一年,父母和她在路上散步时,父亲曾走入过这里。

他对打印店的老板苦口婆心,劝说着一定要让孩子参加假期的竞赛培训,不能把好苗子耽误了。

老板是一个热情的中年妇女,闻言只是笑着说:“立尘假期想去他爸工作的那边玩儿,玩好才能学好嘛。”

康老师听完不住地摇头叹气,然后康晚看到,他们口中的立尘,抱着足球向这边跑了过来。

带着她记忆中的,粒粒的影子。

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康晚拿到了三好学生的证书。

他们学校很讲究仪式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鼓励学生奋勇争先。

在大礼堂,康晚和陈可月正好被排到一列等着领奖。她们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也没有说过话,但彼此都认识。

所幸陈可月还没有达到陈立尘那种顶峰,她和康晚的名次总是交替着,没有总是保持领先。

她跟康晚打招呼:“康晚,你期末考得真好,数学那道大题都没几个人做对。”

康晚应付地笑了一下,她说:“只是第二而已,没有那么夸张。”

陈可月没有纠结于此,问她:“假期补习你来吗?”

康晚点点头,然后顿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问她:“你呢?”

陈可月说:“唉!我肯定要来,我不来我爸妈又要拿我跟我哥比了。”

康晚惊诧道:“你哥?他也要来上补习班?”

陈立尘和陈可月这对学霸兄妹的关系尽人皆知。

“对呀。”陈可月努努嘴,“也不知道他这次怎么了,明明以前都是不来的。”

没等她们再聊两句,高年级的队伍也已经被组织过来了。

陈立尘站在第一排,经过她们的时候对陈可月打了个响指。

康晚看着他站定,看着他和身后的朋友开玩笑,看着他正色步入台上领取属于自己的奖章。

她想到了自己看到过的一句话。

嫉妒是一把刀,最后不是插在别人身上,就是插在自己心里。

学校假期的补习班是针对尖子生筹备的,一个年级30人左右,三个教室足矣。

七月的盛夏,她们照常在早晨七点半跑操,出一身热汗后回到教室读书。

这是康晚第一次在生活中离陈立尘这么近,她跑完操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在走廊上和陈立尘狭路相逢。

他穿着到小腿的足球袜,十分不遵守规定地在走廊上踢着足球小跑,然后被从教室出来的老师叫住,象征性地批评了两句,再让他去办公室拿模拟卷子。

等陈立尘离开后,老师看到了康晚。

康晚心里一紧,这是她父亲的好友,物理教研组组长。

她走过去小声叫道:“张老师。”

张老师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小晚,你最近物理成绩有些滑坡,你好好整理整理错题,我给你爸爸说一下,让他给你制订个方案专项突击。”

康晚点点头:“谢谢老师。”

这其实是康晚最无能为力的一点,教师家庭的子女,有时能得到父母多年执教生涯的经验帮助,但有时候,身边的环境会让人产生一种窒息感。

自己的成绩本人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也許后面科目的考试还没结束,第一场考完的试卷就已经到了父亲手中。所有看起来低级的应试错误都鲜明地摆在眼前,好像这些红色的评判笔迹就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全部。

康晚这个人,活在无数人带着各种标准去衡量和比较的凝视中。

她只能对自己说,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其实康晚从来没有恨过陈立尘。

因为说起来,那场意外的源头只不过是一场情绪的发泄而已。

因此,后来陈立尘对她产生的愧疚和使命感,她都觉得受之有愧。

那场补习的最后安排,是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参加带有竞赛性质的现场答题。

那段时间康晚的状态并不好,她的分数起伏很大,晚上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她经常会在睡前默默流泪,她觉得自己变得阴郁且丑陋,像暗处生长的带有毒性的蘑菇。

那天进入大阶梯教室的时候,她就有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父亲和其他教师一起,都坐在了讲台一侧,等着轮流上主席台布置题目。

她还记得那天,陈立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踩点来,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定在前排,给后面的人留了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她一紧张,就习惯看别人怎么做,看来看去,也就看陈立尘最多。

这次老师出的题都是偏向打竞赛的,老师还提醒过,觉得难很正常,尽力做就行。

PPT(PowerPoint,演示文稿软件)上的题目换了几轮,康晚今天头脑昏沉,再加上周围的同学脑子聪明的太多,经常有题目她还没反应上来,别人已经在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起思路了。

她偶尔能看到陈立尘的侧脸,她紧张到手心出汗,觉得陈立尘嘴角浅浅的笑都比题目让她印象深刻。

前面老师点名都没有点到她,但是等张老师上台时,她看到张老师看了她一眼。

那个眼神的意思是,看看她最近的突击成效如何。

那一瞬间,她的心理防线面临崩溃。

老师短短地讲了几个例子,然后就开始放习题。大部分学生的状态都很亢奋,教室里吵吵闹闹,张老师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然后说:“大家不要吵,我点两个人上台做一下。”

然后康晚听到了预料之中的名字。

“康晚、陈立尘,你们两个来吧。”

康晚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她用余光看了一眼父亲的方向,那里坐着的老师都是资历老的,几乎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她想,这次要给他丢脸了。

陈立尘还没有走到黑板前,就已经开始和老师讨论解法,甚至把张老师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地催他:“赶快写,看能不能用最简单的方法。”

康晚这个时候还在看题,她拿着马克笔站在黑板前时,冷汗已经顺着侧脸流了下来。

陈立尘站在她右边,笔迹简练清晰,画图标准,而张老师走到康晚旁边小声问道:“怎么了?看不懂题吗?”

陈立尘写得很快,他写完后就径直走回了座位,留康晚一人和她身前空白的黑板。

“唉。”张老师让她下去,然后小声说了一句,“你本应该做出来。”

康晚拼尽全力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她想,不,并不存在什么本应该,我就是不会,我就是笨而已。

那天下午学校放假,康晚没有理会父亲的信息,也没有响应同学出去玩的号召。

她孑然一身,没有带任何物品,徒步走到常去的海边公园,默默坐在石头上时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像大多数影视作品一样,天气好像能感知人物的心情,下午的天空本就乌云密布,而此时,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康晚抹去脸上雨泪混杂的水痕,控制不住地猛然站起身来。

此刻的海边空无一人,海浪呼啸,她站在修筑好的观景台上,透过雨幕看着这片已相识十几年的海。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前方大声喊道:“我讨厌你,陈立尘!”

声音融入海浪,好像这片海能包容她已经溃烂的心。

“我恨你——”她放肆地哭着,声嘶力竭,脸都皱在一起。等她哽咽着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陈立尘和朋友站在刚才被景观遮挡的海边。

他们离得不远也不近,康晚看不到他们此刻的表情。

她准备转身离开,可是雨水让石头变得湿滑,追求自然的海边驳岸更是修筑得没有人工痕迹,她脚下刚用力,就感到不受控制地打滑,身后是一米多的高度落差,她本能地护住要害,然后感受到了跌落后头部撞击的钝痛。

天旋地转间,她意识到有人来救她了。

昏迷中,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几句歌词。

“这就是我的生活,太阳在坠落,海浪在发愁,不停地退后。”

康晚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躺在医院,而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回来,皱着眉头坐在她的床边。

她一动,妈妈就注意到她醒来了。妈妈让她别动,然后去喊了医生。

从医生的嘱咐里,她大概了解到她的头部缝了针,还有些脑震荡。

送医生离开后,妈妈心疼地坐回她身边,轻声说道:“小晚,头还疼不疼了?妈妈不在家,你受委屈了。”

那一刻,康晚的眼眶泛酸得厉害,她所有的坚强和勇敢在妈妈面前全都化为乌有。

妈妈说:“小晚听着,妈妈只要你健康快乐,我不在乎你的成绩好坏,我只要你幸福,你要永远永远记住这一点,好吗?”

康晚流着泪轻轻点头。

这一瞬间,她终于像倦鸟归巢,旅船回港,药物的作用让她再次沉睡,但是这次终于是卸下负担的安眠。

除了身体上伤口的治理,她还在安排下接受了心理疏导,医生给她开了缓解焦虑的药物,并嘱咐她要定时前来复诊。

妈妈在家停留了一周,然后因为工作不得不返回乌鲁木齐。

离开前,她对康老师耳提面命,让他放下他当老师的架子,好好关心女儿的心理状态。

在家休息的时候,康晚手机上收到了陈立尘添加好友的验证消息,她犹豫了整整一天,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通过了。

她正想向他道歉,并感谢他把她送去医院。可是那边的消息发得飞快,她还没有打完字,陈立尘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他问她,能出门吗?

康晚只能删除已经编辑好的内容,只发过去一个“能”。

然后陈立尘说,那今天下午六点,在学校门口见面行吗?

康晚遇到这种自己把握不了局面的情况,只能寡言少语地回复道:“好”。

很久很久之后,康晚听到过一首歌,里面的歌词这样唱着。

黄昏日落世界坠入光河。

她觉得那天傍晚的记忆,和歌曲中唱的分毫不差。

那天,陈立尘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看了这座城市两个小時的日落。

康晚的家乡与其他高楼林立的城市不大相同。这里的海湾曲线极为优美,大湾小湾依次出现,有时能够看到随着海岸线连绵不绝的德式建筑。

夏日白昼很长,夜晚很短,他们骑着车能够看遍整个傍晚。

她坐在陈立尘身后,顺着滨海大道和游客擦肩而过,和机动车道上的观光巴士并行。她甚至能看到远处行驶在高架桥上的火车,那颗仿佛能永远挂在空中,将天空、云彩和海面渲染得瑰丽奇幻的落日。

这两个小时,她因为落日感受到了恒久的浪漫。

她甚至忘了她和陈立尘不过是见过几次的校友罢了,也忘了他不久前才见证过自己对他莫须有的尖锐敌意。

八点后,天色渐渐黯淡,陈立尘背后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他只走平坦的大道,生怕些许颠簸影响康晚头上的伤口。

康晚坐在后座问他:“你看过《海绵宝宝》吗?”

逆着风声音难以传送,陈立尘在前面大声问道:“你刚说什么?”

康晚也大声:“我问你看过《海绵宝宝》吗?”

他说:“当然,怎么了?”

“你知道《海绵宝宝》里有一句世间至理吗?”

“哪一句?”

“海绵宝宝说,今天的不开心就止于此吧!明天依旧光芒万丈啊,宝贝。”

后来坊间流传,康晚暑假把脑子撞了,结果撞开窍了。

甚至真的有人去模仿,然后被老师痛骂了一顿。

因为开学后的三次考试,康晚连续排名第一,大有复制陈立尘传奇的势头。

连父亲都被她吓到了,晚上她写作业的时候,父亲都会过来提醒:“别学太晚,注意休息。”

后来学校举办了一场学习经验交流会,陈立尘发言的时候比以往收敛沉稳了很多,康晚甚至能看出来他斟酌数次的谨慎。

他说:“我的经验就是,把握好上课的每一分每一秒,有不懂的问题下课一定要找老师及时问清楚,再做习题巩固。”

台下有学弟问他:“学长,你去年不是说不用做错题本吗?”

陈立尘脸上有些微红,他说:“其实我都是偷偷用功的,你们千万不要被我骗了!”

台下哄堂大笑。

康晚也被他善意的谎言逗笑了,他觉得陈立尘变了,从以前在他们这些凡人看来不识人间疾苦的样子,变得能和普罗大众共情了。

他下台的时候,康晚正在等着上场,他对她笑了一下,是很好看很青春的样子。

其实康晚成绩实现巨大突破,除了自身原因,还有一个关键点在于,陈立尘把她暑假以来所有错题都梳理了一遍,除此之外,每周都要和她“共享”知识框架,借着互相帮助的名义给她构建思维导图。

康晚不想给陈立尘带来如此之大的思想负担,父亲去外地开研讨会的时候,她在家做了四菜一汤专门请他来吃饭,顺便说清楚让他不用再为她的学业费心思了。

陈立尘来的时候背了一个书包,看起来装了不少学习资料。

康晚的厨艺也就一般般,但是两个人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几个菜都吃得一干二净,喝完汤已经撑得站不起来了。

陈立尘主动包揽了洗碗的任务,康晚就在一边想着待会儿怎么开口。

等他们收拾完,陈立尘主动说道:“我下个月要去封闭集训,手机什么的估计也不让带,我把我以前的资料放在你这儿,以免我妈当作废纸卖了。”

康晚沉默了几秒钟才说:“其实你不必这样。”

陈立尘打断她:“没有,你别多想,我本来让小月收着这些,但是她说还不如放在你这里方便,她要是想用什么就来找你借,反正就在学校里,还比她从家往返方便。”

陈立尘离开后,康晚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他的资料分门别类整理成清单,她翻动的时候能够看到他清晰的字跡,他的解题过程大都写得简单,有时候就写个思路,有的时候又单单只填一个答案。

等全部整理完后,她把清单拍摄成照片发给陈可月,让她有需要就找自己要。

没想到陈可月在那边抱怨:“我哥简直离谱,说要给我们参考书,结果上面的内容还不如参考答案详细,简直是在羞辱我。”后面还附带一个噘嘴的表情。

康晚表示完全赞同。

思索了很久,她还是给陈立尘发了一条消息。

“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但是光却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自身太亮了,才会造成那么多的阴影。”

她发完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她觉得这句话实在有些令人尴尬。但是对于她来说,这又是必须对陈立尘说清楚的事情。

很快,那边的回复来了,只有一张照片,是一只比“Y”的手定格在晚霞里。

一见杨过误终身。

这就是所谓的,年少时遇见了太惊艳的人吧。

康晚高二那年的暑假,自己坐火车去了乌鲁木齐。母亲带着她吃了当地的美食,逛了老城区,然后她在雅玛里克山森林公园爬了40分钟的山,终于到久久世纪亭拍了一组照片。

这里拍照的游客很多,旁边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和她搭话,说:“没有什么是乌鲁木齐的日落治愈不了的。对吧。”

康晚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她想着,我已经被另一片日落治愈过了。

母亲结束了在乌鲁木齐的研究工作,带着康晚和团队一起返回家乡。

回去后,康晚把拍的照片制作成了一套明信片,当作毕业礼物送给了陈立尘。

他毕业了,众望所归地去了北京。

从此,这里的浮山和平流雾成了他的假期限定景色。

康晚的高三过得平平淡淡,她家本来就是严父慈母的相处模式,母亲回来后,三个人的生活终于找到了原本的平衡点。

她的成绩虽然没有次次保持顶尖,但依旧稳定在前列。

高考后,父母征求她的意见,她深思熟虑之后没有选择北京,她想去上海。

陈立尘假期特意赶回来,想和康晚一起去见招生组,得知康晚的决定后,他吃了一惊。

他们在高中的操场散步,陈立尘问她:“不喜欢北京吗?”

日头已经落下去了,夜幕即将笼罩天空。

她背着手,斟酌着语句说:“我想去看看南方,而且上海有我喜欢的氛围,也有我想学的专业。”

她对陈立尘这么说,但隐瞒了下一句。

北京很好,但是我不想我,再次成为你未来四年的负担。

陈立尘过了一会才开口:“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好不过了。”他郑重地对康晚说,“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但是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我能帮你解决的一定全力以赴。”

康晚觉得幸好天黑了,他看不到她失态的样子。

她说:“好。粒粒,祝我们都前程似锦。”

后来,康晚在大学遇到了新的朋友,见到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景色,也有人或隐晦或热烈地追求过她,但却没有让她的心起太大的波澜。

有一天,她在图书馆自习,等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玻璃窗外是大片被落日染成粉色的晚霞。

她扭头看了很久的天空,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想念陈立尘。

她用手机拍下这片晚霞发给陈立尘,然后对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康晚想,原来年少时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很多憎恨和讨厌,却难以说出一句喜欢。

陈立尘大三出国交流了,去了一个离这里快12个小时时差的地方。

但是,康晚生日的时候,他总能卡在国内时间的零点给她送祝福。这好像是他们的默契,每当特殊的日子来临时,他们都会互换自己所在地的落日余晖。

大四时,康晚在一家大公司实习,每天晚上加班到10点都是经常的事。

她这段时间身体抵抗力不足,晚上下班经常头晕脑涨,坐上地铁就昏昏欲睡。但是她今天刚坐上地铁,陈可月就打电话让她回微信。

她点开手机,原来是微信推出了新功能,可以在聊天页面放烟花特效。她和陈可月试了很久,她这边都没有成功,她甚至在陈可月的指导下更新了系统,可是发过去的表情依旧没能动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她太想要在这个疲惫的夜晚看到那个别人都有的烟花,她给陈可月打电话,有些急切地抱怨为什么自己没有。

可是突然,旁边的人把他的手机递到了她眼前,在聊天页面里发了三个烟花的表情。

她就着这个人的手机,看了三次烟花绽放。

她有些呆愣地扭过头,看到了坐在旁边的陈立尘。

耳机那边是陈可月呼叫她的声音,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她有一箩筐的话想问陈立尘,可是突然間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立尘对她笑着,依旧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甚至还有年少时粒粒的影子。

他说:“今天的不开心就止于此吧!明天依旧光芒万丈啊,宝贝。”

陈立尘的师兄在上海搞了个工作室,陈立尘放假后自告奋勇来帮忙。

师兄得知后惊喜不已,但后来态度大变,说他来上海的主要目的是谈恋爱,师兄弟的感情果然是最“脆弱”的。

陈立尘和导师说,他读完硕士想直接工作,要再读博可能也会选择上海。

导师骂他没志气,可是他笑了笑说:“我父母的教育理念一向比较宽松,我也没有什么学业上的执念,想读书的时候认真读,想工作了就去接触社会。活在当下,就没有什么可惜的说法。”

后来,康晚和陈立尘回家乡,她再次踏入街角开了很多年,又重新装修过的“粒粒”打印店,她试探着说道:“这里真的变了好多。”

陈立尘拿出椅子让她坐,随口说道:“那当然呀,以前的店你光顾过一次就不来了,这不得翻新招揽回头客呀。”

康晚惊讶,她没想到陈立尘竟然还记得。

她问:“那你……”说了个开头,她又不好意思继续问了。

陈立尘坐在她对面,正色道:“康老师那次来找我,你在门口没有进来,后来你看到我回来就走了。我以为你因为我差点把你的书弄丢了讨厌我。”

康晚突然笑了,她有些惊讶道:“天哪,你竟然也有害怕别人讨厌你的时候。”

陈立尘轻轻捏了她的脸,无奈道:“当然啊,毕竟,越喜欢越在意。”

这里的滨海大道依旧车水马龙,康晚曾经磕过脑袋的石头也毫无痕迹,这里有无数或苦或甜的记忆,只是如今,骑自行车再也不允许后座载人了。

但是没关系,爱我所爱,倾其所有。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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