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田园
内容摘要:近年来,在互联网大数据的应用和“自媒体”的推动下,审美文化的“圈层固化”现象愈发明显。本文在分析当下审美文化“圈”现状的基础上,以主体审美态度的选择性为起点,剖析心理定势对审美对象的制约性,将认同感作为圈层固化的主要推动力去探析圈层固化的深层原因,以期从主流价值导向和审美主体的开放性两方面探寻审美文化圈层间交流的可行性通道。
关键词:审美文化 文化圈层 审美心理 大众文化
与八九十年代受地域、民族等硬性条件限制形成的自然文化圈层不同,在以互联网为支撑的信息时代,各类以审美趣味倾向为核心、内涵不同的文化“圈”[1]打破了时空局限,实现了从传统的政治地理性差异向大众审美趣味差异的转变。2010年以来,大数据算法逐渐融入各类资讯、社交软件,应用后台根据用户的浏览内容和收藏预测用户的审美兴趣,进行集中性的信息推送,最常见的如“抖音”、“小红书”等软件。基于此,审美主体大多接受“被呈现”的信息,自由选择并融入“X圈”,从而逐渐减弱与“他者”文化圈的联系。“从受传者到传播者,在媒介与信息的解除与发布,信息的批判与理解及媒介与信息的运用能力上,是一个由大变小的金字塔型过程”[2]119,各文化圈层内审美主体的心理结构偏差是推动这一客观现象生成的深层原因,多维度地研究文化圈层内审美主体的心理结构,既可为当下文化“圈”固化现象的研究提供具体的切入点,也能为分析其困境及出路提供一定的参考意义。
一.当今审美文化圈层固化现象
周宪提出中国当代文化存在着“共时的多元并存格局”,其首先是“主导文化、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三元并立的解构”[3]64。纵观当前的审美文化现状,审美层的固化不仅体现在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传统对立中,大众文化内部圈层的多元化也日益突出。
1.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平行。严肃文学与网络文学是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代表,二者泾渭分明。网络文学以其广泛的受众与动辄上千万的阅读量向严肃文学发起挑战,已然是不可忽视的文学现象。周宪指出:“中国当代文化中的这种精英文化是一种弱势文化……作为文化精英的艺术家和文化人,对市场和体制的依附,以及自身对转型的文化冲击所带来的适应不良等,都使得这种文化的边缘化不可避免。”[3]65如陶东风在多篇文章中表述了对2005年兴起的“玄幻、盗墓文学”“装神弄鬼”特质的担忧,而著《盗墓笔记》名声大噪的南派三叔在回应落选“茅盾文学网络新人奖”时解释称“自己的作品不过是追求大众肯定的通俗小说,与小圈子的严肃小说并不相同。”此二位的观点可以说是这两种审美文化的典型代表,双方审美取向的截然不同使两个文学圈的发展几乎平行。
2.大眾文化内的“次元壁”。同时,大众文化内部的圈层分化现象也非常突出。因为“自媒体”的微信,“抖音”等软件用户具有广覆盖、多层次性,大众文化内部的审美层可划分为以年龄为坐标的纵向层和以兴趣为标准的横向层。首先,就年龄层次来看,不同年代的审美主体所侧重的内容完全不同:中老年关注“养生”,青年女性关注“彩妆、穿搭”,男性侧重“财经、游戏”等。尽管“自媒体”的开放性让大众传播逐渐转变成“所有人向所有人”[4]3的传播,但各个文化圈流行的暗语并不相通,甚至抵触彼此的价值内涵。其次,以审美趣味为内核的同层次审美群体之间也互不了解。当下,各类社交软件越来越精准地为审美主体推送其感兴趣的内容,这种线上浏览并非传统纸媒的板块式阅读,不再是审美主体自己在所有信息中搜寻感兴趣的内容,因此大众所获得的信息也是趋于分化的。
二.文化“圈”固化的审美心理原因
文化“圈”因其审美趣味不同而逐渐固化,这一现象的背后存在着独特的审美心理:主体在审美态度的指导下选择审美对象,因其心理定势的制约而对审美客体的反应各异。随着不同的审美反应刺激,审美主体的认同感和集体“支援”逐步固化了文化“圈”。
1.审美态度的选择性。在审美对象的刺激联结上审美主体的反应之前,首先会经过一层心理状态的筛选,这个中介因素正是审美态度,布洛克认为:“审美态度在于把握某一特定物体的整体意义,这是一种直接的感性把握。”[5]30即审美态度会预判审美对象,如提到“岁月静好”的表情包,年轻人们大多会心一笑,老年人们却觉得挺好。从这两方审美态度内部的一致性来看,审美主体对“表情包”这一对象整体意义的把握体现了年龄层上的差异审美态度的这一选择功能实质上是审美主体价值取向的体现:年长的审美群体更乐于传播平静的心情和祝福,年轻的审美群体则热衷于新鲜的、内涵丰富的交流。因为审美态度中潜含着审美主体长期形成的认识、评价和观念,这些因素会大幅削弱主体的客观认知成分,对审美对象作出直接感性的判断,从而预定审美主体反应模式,帮助审美主体在瞬间决定是否接受该对象,这也就自然而然地分化了审美层。
同时,由于审美态度是一种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的态度,基本由审美主体的个人价值偏好决定,这就导致一些审美主体很容易形成对某一类审美对象的刻板映象。“审美态度所具有的顽强性和持久性……甚至能达到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程度。”[5]42当审美态度渐渐固化成审美主体习惯性的反应时,其审美判断将不再随现实情况的更新而改变,这就形成了一种审美惯性。审美惯性往往会造成对事物的缺失性评价,导致审美主体以偏概全,甚至产生偏见:审美主体并没有通过直接的生活经验去重新了解某一事物或接触新概念,而是在审美态度的滤镜下,将片面、刻板、自以为是的“他者”认知映射在大脑中,把“他者”想象成异己的、光怪陆离的形象。在这种内在心理模式的作用下,审美主体抵制甚至反感某些“他者”文化圈的存在,与审美价值取向差异自然分化的圈层现象不同,排斥“他者”文化的审美惯性直接阻断了审美主体接受审美对象的可能性,从而导致了审美层彼此间的不认同,为文化圈层的固化奠定了心理基础。
2.审美心理定势的制约性。审美主体在审美态度的指导下根据自己的价值取向选择对象进行审美体验,审美主体选择对象之后,将经过一种由审美情感、认知和意向三大因素构成的“具有内在结构的稳定的心理准备状况”[5]99的审视,即审美心理定势。若说审美态度像是一道关卡严格控制了审美对象的进入,那么审美心理定势则是客体进入审美主体视野后的又一重安检。大众在选择严肃文学和网络文学时,有着非常明显的个人倾向,然而即使出于审美情感因素选择了同一审美对象,最终的审美意向也仍受到审美认知因素的制约。
由此可见,由于不同审美主体的身份不同,既有的审美认知、经验层次不同,其内在稳定的审美心理准备状态也是有差异的。审美主体总是倾向于知觉与自己的先在知识相一致的对象,也就意味着,审美客体的被接受往往在一定的经验基础上进行。“一个人看到什么,既取决于他所看到的对象,也取决于先前现有的视觉—概念的经验引导他如何去看。”[6]217审美认知因素的差异造成主体审美意向有别,即对审美对象反应倾向的不同,内部构成因素的分化使主体间的审美心理定势千差万别。即使选择了同一审美对象,因为审美心理定势“对人的审美反应具有指导性和动力性的影响,并规范着人们的审美倾向”[5]85,审美主体很难接受与自己审美心理定势不同的“他者”文化圈,这也是造成审美层固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3.审美心理认同的支援性。审美活动看似是在积累个体审美经验,实际上,由于“人心受本质的驱遣,喜爱一致性”[7]536,审美主体往往更倾向于追求“吸引”和“共鸣”,这本质上是在寻求从自我认同走向集体认同的共同审美经验。尽管审美层固化现象呈现出普遍的集体性,但这不应被简单归结为绝对的“从众心理”,而更应注重其“认同”因素。一个文化圈可以看作是一个审美集体,审美主体选择参与集体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是这些文化圈带来的心理认同感,古斯塔夫·列·邦说:“一个人群的集合体表现出许多新的特征……他们产生了一种集体意识,这种意识使他们的感觉、情感、思想和行动处于这样一种状态,这和每一个单个人处于孤立状态时……完全不同。”[5]168这种意识主要分为两种,一为“自我意识成熟形成的稳定的身份感”[8]226的自我认同;一为“对其所属文化或地域产生的归属感”[8]226的文化认同。任何一个审美主体都无法超然此二者进行审美活动。
A.自我认同。在“多数人向多数人”的传播方式下,审美主体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听话者”,他们不断在社会关系中确定身份定位,试图寻找某种方式呈现自己的“声音”。在这个意义上,审美主体依托网络打通地域限制,进入以兴趣为核心原则的虚拟社群。一般来说,审美主体的选择不仅与兴趣相关,个人的能力和特长也是重要因素。因为在特定的文化圈中,“感到比别人更具有某种专长的个人在他们做出判断时,往往表现得更有自信心,更为独立”[5]171,也自然会获得更多的“话语权”。这一特征让圈内主体的审美取向不断“被肯定”,使其审美需要和自我价值的实现达到了暂时的平衡和稳定。伴随着圈子的集聚和增长,审美主体的自我认同感会变得更为强大,与之相随,从“他者”文化圈中得到认同感就愈显微弱,以致无法得到有效的平衡感而逐渐失去审美主体的身份,甚至被排斥在审美活动之外。基于此,审美主体在“圈子”内部得到的“认同”都与其他社群中被“边缘化”的心理感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而铸成了文化圈的稳固的“城墙”。
B.集体认同。自媒体时代是一个审美开放的时代,但并不乐观的现状是,网络越便利,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公共距离就被拉得越大,“低头族”、“手机恐惧症”等新兴名词正不断提示着审美主体的内在冲突:人们越来越难在现实生活里去融入某个集体。这种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断裂,使得审美主体处在一种矛盾和焦虑之中:“生活空间和生活范围的去公共性导致人的心理产生了一种不稳定性,一种缺乏群体认同的无归属感。”[8]445在个人表述无法正面被认同时,审美主体不自觉地转向了最便捷的文化认同渠道——网络。网络交际抛弃性别、年龄和阶层,畅所欲言。这正是网络集体“支援”的特殊性所在,但问题也在这里:现实和网络未能有效统一的现状使一些审美主体在进行审美活动时,逐渐滑向其中一端(一般多指向网络世界),造成过度自我认同的心理偏差,从而固步自封,偏居一隅。
三.穿越审美文化圈层固化的建议
纷繁的文化“圈”一方面展示了国内审美文化的自我增衍与多元性,给人们带来更多的审美机遇,但因互联网大数据的算法限制和审美主体的心理结构差异等原因,各审美文化圈层之间联系逐渐减少,甚至固化。“各美其美”的现象是人们在审美进程中必经之路,但圈层的固化会导致审美文化间的交流阻塞和自我封闭。因此,穿越文化圈层,实现“美美与共”的关键,就在于发挥主流价值观的导向作用和加强审美主体的开放性。
主导文化是当代文化三元并立格局里极为重要的文化力量,“它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为一种體制的文化,或政治文化对审美文化的制约……它的存在,直接影响到其他文化的运作和发展。”[3]65如中国陆战解放军在微博上以“东风快递”为名,打破了以往最严谨最有距离感的部队作风,给大众带来一种全新的风采,获得大量的关注。这些都是主流文化的价值导向渗透进审美大众日常的表现,由此可见,主流价值观的导向作用在穿越文化圈层上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尽管审美过程是主体的个人经验与判断,但审美活动具有社会性烙印,其判断和经验形成的过程中是有共通性的。正如斯图尔特·霍尔强调的“认同从根本上说是一个主体问题,是主体在特定社会-文化关系中的一种关系定位和自我确认,一种有关自我主体性的构建和追问。”[8]234在审美团体中的自我认同和他人的“支援”给予审美主体归属感,进而单纯的兴趣团体进化成有组织有规则“集体”,集体意识一旦形成,审美层也就初具其形。由此可以看到,各审美层的形成机制具有其共通性,而审美主体正是其形成的关键性所在。因此,穿越文化圈层最直接有效的途径之一在于提升审美主体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四.结语
综上所述,审美文化圈层的分化是在以信息技术为支撑的新文化语境下,审美主体渴望进一步解放个性,获得独立话语表达空间的文化实践产物,但在具体实施时又面临着因各种因素造成的圈层固化甚至隔绝的困境,使得审美层具有双重性。这种双重性需要借助主流媒体和审美主体共同协调统一:官方媒体及传统媒体代表着的主流审美价值取向在审美娱乐中应当持有一定的态度和原则,肃清不正之风,在百花齐放的文化圈层之间打通交流的通道。同时,审美主体也应该担负起审美交流的责任,通过自媒体的互动,主动接触了解其他文化的价值和意义,共同建立一个健康的自媒体审美环境,自觉抵制审美恶趣味,丰富自媒体时代的审美空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的审美心理是长期形成的极为复杂的结构,在信息时代,有纷繁的因素在对它产生影响。因此,面对当代不断生成的多元化文化现象,我们应该有一个动态的把握,适时更新认知体系。文化“圈”固化作为一个复杂的文化现象,要穿越其隔阂仍任重道远。
参考文献
[1]注:本文所论述的文化“圈”,并非取社会学中文化分布的广义概念,仅指审美社会学研究的审美文化。
[2]余秀才.全媒体时代的新媒体素养教育[J].现代传播,2012(2).
[3]周宪.文化表征与文化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4]李静修.全媒体视野下的受众审美心理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2013.
[5]潘志彪.审美心理研究[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7.
[6]丁宁.美术心理学[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1994.
[7]伍彝甫.西方文论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
[8]姚文放.审美文化学导论[M].北京:社会文献科学出版社,2011.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