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英伟
自小吃惯现成饭的我们,仅仅看过家长和食堂厨师做饭。因年龄太小,从未想到学习做饭的技能,更不会亲自动手去做。到了延安才知道,别说不会,既使会做饭也白搭。
这里没有自小吃惯了的大米、白面,每天面对的是自小没见过、更没吃过的高粱、小米、糜子、荞麦等五谷杂粮。所谓粮食,都是颗粒状的原粮,不能拿来就用,需要去皮、推碾、转磨、加工成细面后才能食用。也没有火炉,面对的是土灶。烧的柴禾需到深山去寻找、砍伐。砍好后打捆,背回,晾干后才能使用。做十几个青壮年知青的饭,不仅劳动量大,责任也很重。所以,大家宁可上山劳动,也不愿在家做饭,尽管上山下地干活累到了极點,
有一天,轮到我做饭。正好我们自己养的几只鸡下了十几颗蛋,一直舍不得吃。轮我做饭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商量好第二天改善生活,准备好好奢侈一把,午餐食谱定为吃西红柿鸡蛋汤和玉米发糕。
那天,满天星斗闪烁时,我就起了床。先下坡到井里挑回九担水,把那口大缸装满。担完了水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赶紧忙着做早饭。
早饭一般都在山上地头吃,我忙着把十几人的早饭送出去之后,想着大家中午回来要美美地吃上一顿的期待,赶紧忙着准备中午饭。
那天上午,我早早地做好了饭,灶上的大锅里蒸了满满的一锅玉米面发糕,前面的小锅里是红黄相间的西红柿鸡蛋汤,加上嫩绿的小葱点缀在上面,好诱人的饭菜啊!想到大家一收工就能吃上这美味的饭菜,心里美滋滋的。
我们的灶房是和我们居住的窑洞相连的一孔老旧窑洞,有200多年的历史了,没有门窗,内外没有遮拦。一进门就是灶,灶的后面有一盘石磨。那天做好饭,我才感觉到真是累了,从灶房出来回到住的窑洞,坐到炕沿上准备歇歇。坐了还没有两分钟,突然从灶房传来“咚”地一声响,还有锅盖的叮当碰撞声。我心里一惊,急忙跳下炕冲到灶房,只见窑洞上方掉下来半个锅那么大的黄土块,足有十几斤重,不偏不倚地、端端地砸在炒菜锅的盖子上,一锅鲜美的西红柿鸡蛋汤转瞬间成了一锅黄泥汤。
就在这时,我看到大家扛着锄头有说有笑地从坡下走上来,老远就高声问我:“饭好了没有?”我怀着深深的歉意和懊恼迎了上去,告知大家刚刚出现的一幕。顿时,笑容凝固在大家满怀希望的脸上,盼了那么久的一顿美餐就这样成了泡影,但很快大家就反过来安慰我了。大家都不死心,挨个去看那锅垂涎已久的蛋汤,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白白倒掉,最后大家一致意见,等泥沙沉入锅底时,喝上面的汤。等了大约半顿饭的工夫,我拿着汤勺小心地慢慢盛起上面的菜汤。但是再小心也不行,半锅的黄泥,勺子稍微一动就往上翻,盛到最后已经无法看到汤的颜色。即使如此,我们每人还是把半碗泥汤喝了下去,我那碗是最后盛的,稠糊糊的泥沙,浑浊的颜色,我也就那样喝了下去,一股泥土的味道,嘴里满是沙子。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怎么能喝得下去?放到现在,宁可饿着,也绝不会去喝黄泥汤啊!后来社员听说了,对我说,多危险啊,幸亏你早一步离开了,否则那么大的泥块刚好砸在头上,要砸出毛病啊。可是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只是深深地自责。当时如果两者让我选择,我绝对是宁可砸脑袋也别毁一锅汤啊。
还有一件发生在改善生活上的趣事,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插队两年后,由于我们干活踏实和勤奋,生活有了改善,社员常常会来教给我们一些粗粮细做的方法,艰苦的日子不再那么难熬,生活质量也有所提高。
一次,生产队分荞麦,我们也分到了十几斤。社员乔文亭是我们的好邻居,厚道善良,视我们如同家人。那晚,他又像往常一样带着憨憨的笑容来到我们的窑洞,说明天我来教你们做荞面饸。早就听老乡说陕北的“荞面饸羊腥汤”是多么地好吃,说起来都涎水淌得哗哗的。
第二天是队友大京做饭,向老乡借来饸烙床子,准备晚饭让我们吃上垂涎已久的“荞面饸”。那天收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回到窑洞,只见大京一切准备就绪,和好的“荞面”揉成一个一个的面坨放在盆里,打的卤也已做好。因为天冷,决定吃热汤饸,把卤放在大锅里煮开,就等我们回来开始压饸。大家在乔文亭的指挥下,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操作,点起了灶房的煤油灯,照亮了黑黑的窑洞里锅台的一角。李爽如和靳宪华两个棒小伙跳上锅台,架起了饸床子;大京负责往饸床子里放荞面;我手拿一个用高粱杆编的大笊篱,负责捞面;其他人围在锅台一圈,看着这美味如何出锅。乔文亭叮嘱着锅台上的小伙子,用些力气,端端压下去,饸会长长地掉在锅里。我也做好了准备,锅里的热气翻腾着,煤油灯照的亮度实在有限,连锅的轮廓也看不清楚,大家只能听声音分辨每个人的位置。
只有李爽如和靳宪华的身影黑黑的长长的投在窑洞墙上。李爽如用足力气把饸床子压下去,没想到一点都不费力,由于用劲过猛,一个趔趄差点摔着。大家还开玩笑说,别把你掉到锅里煮了,那可就吃荤的了。我则按照乔文亭的指挥开始搅动,大笊篱下去用力一搅,凭手感怎么什么也没有?我说没有东西啊?李爽如接着往下压,我停了一会再次搅动,还是什么都没有。
旁边不知是谁把我一把推开,说你这个高度远视眼不行,什么也看不见。一会听到她也在说,锅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乔文亭接过笊篱去探个究竟,凭感觉他知道我们说的没错。于是,他接过大京手中的荞面,走到我们住的窑洞(里面有电灯),只听他说这是啥呀?根本不是荞面,手轻轻一触就散开了。经他辨认,这是磨面后出的麦麸,放在口袋里准备喂猪的。颜色和另一袋荞麦面很相近,大京就错把麦麸当成了荞面。所以压起来毫不费力,掉到锅里完全散开,可惜了一大锅美味菜汤,我们又不舍得倒掉,只好把所有麦麸放在锅里煮熟,每人喝了几碗麸子糊糊,灌了个水饱。麸子咽到嗓子眼扎扎的,还有略微的苦味,一顿美味变成了“猪食”,也成为社员们茶余饭后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