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旃陀石窟壁画中的说一切有部思想*

2021-02-03 10:20
关键词:独角仙人石窟

梁 燕

(华东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上海 200241)

阿旃陀石窟位于印度德干高原上的马哈拉施特拉邦,是古印度佛教壁画留存最为集中的遗址,为后人研究古印度绘画艺术、了解古印度宗教发展情形及世俗生活提供了绝好的标本。

阿旃陀石窟的建造持续了很长时期,最早的开窟活动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世纪,这一阶段的石窟营造一直持续到公元1世纪,之后因为朝代更迭等原因中断了几百年。直到公元5世纪中期以后,在伐迦陀迦(Vākātaka)王朝的支持与推动下,阿旃陀迎来又一次开窟的热潮。因此,阿旃陀石窟的营造可分为比较明显的前后两个阶段[1]20。第一阶段的壁画主要集中在第10、第9两窟,但残损较为严重。阿旃陀石窟壁画的精好之作主要出现在第二阶段,这是阿旃陀艺术的黄金时期。据美国学者斯宾克(Walter M. Spink)的研究,阿旃陀石窟第二阶段的开凿时期具体为公元5世纪的60到70年代之间[2]3,约略相当于中国云冈石窟雕凿的鼎盛时期。

按学界通常的观点,把阿旃陀的第一阶段称为小乘时期,第二阶段称为大乘时期[3]1。其实,以小乘和大乘来划分两个阶段可能有些过于简单化。笔者认为,“大乘时期”的阿旃陀地区,小乘佛教仍然流行,并影响着壁画的创作。

在印度,佛教多种流派并存,不同教派的僧人们很可能友好地生活在同一个僧侣团体中,并共同参加宗教活动,没有像中国那样有严格的大小乘之别。玄奘《大唐西域记》中既有滥波国等16国崇信大乘、犍陀罗等37国崇信小乘的记录,又有阇烂达罗国等12国兼信大小乘,还有那揭罗曷国等17国“学无所宗”[4]77-88的记录,整体来看是大乘和小乘错杂并存、小乘胜于大乘的,甚至还有摩揭陀等5个国家信仰“大乘上座部”,更是没有明显的大小乘之别。玄奘记录了小乘的四个部派,上座部、大众部、说一切有部、正量部,主要流行于印度的北方、中部、西方。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一也说“西国相承,大纲唯四”(CBETA, T54, no. 2125, p. 205, a25),记录了同样的四个小乘部派的名称,又特别说明“北方皆全有部”,与玄奘的记载基本相符。

一 阿旃陀壁画与说一切有部经典

说一切有部成立之后便有了自己的三藏。此派之祖迦旃延尼子造《阿毗达磨发智论》(no. 1544),是有部的基本理论典籍。更为明显的是《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no. 1442)等律藏文献。据吕澂的研究,经藏中的《杂阿含经》(no. 99)、《中阿含经》(no. 26)也是说一切有部的经典[5]46。这些说一切有部佛典记载了很多佛陀本生和譬喻故事,基本不涉及菩萨信仰,这些恰好是阿旃陀壁画的主要表现内容。阿旃陀壁画的精美之作,多存于第二阶段的第1、2、16、17诸窟,其壁画题材列表如次:

表1 阿旃陀壁画题材

玄奘本人没有对大乘小乘进行界定,参照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一“若礼菩萨、读大乘经,名之为大;不行斯事,号之为小”(T54, no. 2125, p. 205, c11-13),“所云大乘,无过二种:一则中观,二乃瑜伽”,此外之属于小乘。小乘的根本特征:一是义净所说的不礼菩萨,二是正如东晋天竺僧昙摩耶舍所坚持的“专学小乘,禁读方等。唯礼释迦,无十方佛”(《高僧传》卷一译经上昙摩耶舍十五,T50, no. 2059, p. 329, c22)。这两者是同一特征的两种观察角度,认为礼拜菩萨是大乘佛教的特征,而小乘佛教正好相反。作为小乘部派之一的说一切有部,自然不能例外。从上表列举的阿旃陀题画题材看,表现释迦牟尼前世修行的本生题材占绝对的主流,正是“不礼菩萨”“唯礼释迦”的体现。小乘各部派因遵循各自的戒律而形成不同的部派特色,说一切有部既有小乘佛教的共性特点,也有部派的独有特色。

以上述四窟中的壁画题材来看,描绘本生故事的壁画共有39铺,除却重复表现的题材,计有30个本生故事。这些本生的文本出处,有14个可见于说一切有部经典。如,善财王子本生、富楼那贤者本生、六牙象本生,见载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药事》;善事王子本生、象本生、大猿本生、卢卢鹿本生、熊本生、独角仙本生、慈力王本生,见载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大善见王本生、大药贤者本生(即大隧道本生)、云马本生、鹅本生,见载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等等。这些本生壁画,体现了阿旃陀僧侣与信众信仰的说一切有部教理。

在这些本生故事中,尤为独特的是“大善见王本生”。这个本生故事不见于有部经典之外的本生故事集,而在《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长阿含经》《中阿含经》《大般涅槃经》等有部经典中,有内容相似的记载:

佛陀欲在拘尸那伽涅槃,吩咐阿难为之在娑罗双树之间敷床。阿难问佛陀,为什么不在王舍城、舍卫城、波罗奈城等大城市涅槃,而非要选择一个如此荒芜鄙陋的小土城呢?于是佛陀为阿难说此城之过去情形:拘尸那伽城在大善见王时期,宏伟阔大,丰饶安乐,人民众多,遍地金宝,树木皆以金银琉璃水精装成;池有种种莲花,池岸有众多皎洁明净、端正华美的女子。总之,这是一个堪比天国的美好城池。城中有聪明智慧的转轮圣王大善见王,“七宝具足具四希有”(T24, no. 1451, p. 393, a22),深受人民爱戴,各国使臣亦纷纷持宝来献。

阿旃陀的大善见王本生壁画表现的是大善见王接受臣民及诸小王进见的情景(图1)。壁画位于阿旃陀第1窟前廊右壁,画面中,国王坐在大殿中央的宝座上,左侧和背后有侍女、乐人随侍。国王神态自在,两腿交叉坐于王座之上。王座靠背雕刻精致,边缘镶有珠宝。在国王的面前,是一群装束各异、神情热切的朝拜者。在大殿中间有三个异国人,其中前面的一个在向国王献上珍珠饰品。他头戴一顶用条纹丝绸制成的尖顶帽子,穿着同样材质的长外套,白色底子上有蓝色和黑色相间的条纹;粉红色的脸庞,下巴上有一簇胡须。第二个人戴着白色的帽子,帽檐上有一条彩色的带子;第三个人手里拿着一个装满珠宝的托盘。这个场面,正合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中记载的各国使臣来朝的情形:“时有八万四千诸城小王,闻大王将建法堂,咸诣王所白言:‘唯愿圣王,不烦神虑。臣等望欲为王营造。’尔时大王告诸臣曰:‘我足珍财无烦卿等。’诸王如是再三启请,王不然许。时诸小王来捧王足,或执衣襟合掌启白:‘愿天安住,臣等为造。’王见殷勤默然而许。诸王知已各还本处,各持金银等宝。又复人持一柱,皆以宝成,来诣王所,白言:‘圣王!诸有所须悉已周备,不知何处可欲兴功?其量大小?’王曰:‘于此城东,简形胜地,纵广一踰缮那,可于彼作。’诸王闻已,即就其处,兴建法堂如其量数。”(T24, no. 1451, p. 393, b10-21)

图1 大善见王本生,阿旃陀第1窟

这幅画因为其中的几个异装的人物形象,曾被认定为“波斯使节图”,认为表现的是公元7世纪初波斯国王库斯罗来拜见印度国王的历史,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作为判断阿旃陀石窟年代的标准,以此认定阿旃陀后期窟营造一直持续到7世纪以后。雅兹达尼等则认为,在阿旃陀并没有表现历史故事的可能性,应该是某个还没有被辨认出的本生故事[6]11。后来,日本的高田修等认定此图为大善见本生[1]73。从与说一切有部经典文本的对比,以及有部在阿旃陀地区的流行情况来看,这一判定应该是成立的。

目前流坑村的保护处于较初级的阶段,大部分的保护工作是围绕建筑保护展开,而对于古村的历史建筑、街巷空间、村落整体景观、历史风俗文化等方面保护工作欠缺。流坑村的主体,现基本保存了原有的街巷布局。但经过旅游开发的流坑村,虽然在环境整治和建筑维护上取得了一定成绩,但不少民居建筑破损程度较严重,还有经过人为随意改建,使古村失去原有的风貌。旅游区的服务性建筑、宣传海报及纪念品等,其浓厚的商业氛围一定程度破坏了古村传统文化气息。

二 阿旃陀壁画与说一切有部的因缘果报思想

说一切有部又称“说因部”,因其特别注重因果关系。《四分律疏饰宗义记》卷三:“迦多衍尼子造《发智论》,盛弘对法,故乖诤也。说一切有者,有二种。一有为,三世实有。二无为,离世实有。说因者,此部立义,广出所因故也。”(X42, no. 733, p. 40, a21-23)

本生故事其实就是讲因果报应的。本生讲述的世尊在成佛之前累世所经历的种种善行故事,正是经过了前生无数次的善行,才能最后转世成佛。阿旃陀石窟的本生壁画中,有割取自身之肉以救鸽的尸毗王、施舍出全部财物甚至妻儿的须大拿王子,有血施夜叉的慈力王,还有将自身施予仙人的兔子、救助樵人性命的熊。这些天人、国王、王子、贤者,以及鹿、猴、象、狮等,皆是佛陀的前身,他们奉行善业,心怀仁慈,救济众生。有了这样的善行之因,才有转世成佛之果。

因缘果报的另一个表现就是佛教里的“轮回”思想。大乘佛教多讲六道轮回,小乘说一切有部则独讲五趣轮回。五趣即天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六道则多了一个阿修罗道。根据《大智度论》卷十:“佛亦不分明说五道,说五道者,是一切有部僧所说;婆蹉弗妬路部(犊子部)僧说有六道。”(T25, no. 1509, p. 135, c22-24)

《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三十四曾载目连睹五趣之情形:“尔时薄伽梵在王舍城羯兰铎迦池竹林园中。时具寿大目干连于时时中,常往捺落迦、傍生、饿鬼、人、天诸趣慈愍观察,于捺落迦中见诸有情备受刀剑斩斫其身,尸粪煻煨猛焰炉炭烧煮等苦;于傍生中见其更互相食噉等苦;于饿鬼处见为种种饥渴所逼等苦;于诸天处见将坠堕爱别离苦;于人趣中见有种种艰辛求觅资生衣食杀罚等苦。”(T23, no. 1442, p. 810, c24-p. 811, a10)希望佛教徒通过睹五趣而知善事,从而改恶修福,能够生于善道而不随堕恶趣。为更直观地为僧众指示生轮转因缘,世尊让阿难在寺门屋下画生死轮,并告知具体画法:“应随大小圆作轮形处中安毂,次安五辐表五趣之相。”(T23, no. 1442, p. 811, a28)

阿旃陀第17窟留下了目前所知古印度唯一的五趣生死轮图[7]42。轮图位于前廊左壁,缺损较多,只上部半分保存较为完好(图2)。从轮图中心的轮毂发出的放射状辐条,将整个轮图划分为八个格子,依据残存图像与经文对读,可以推测这是五趣图,而不是更为常见的六道图。

五趣图之一的天界,描画于正上方的格子内。靠外缘的部分有屋舍树木,人物活动其间;靠近中心的部分,有一端坐的王者形象,头戴王冠;他的身后是一裸体女子,头上有冠饰。王者的对面有两个形体较小的人物似在对话,稍往右是一对夫妇亲密偎坐。

图2 五趣生死轮图,阿旃陀第17窟

人界分为四大洲,每洲一格,共用四格表现。天界的左侧一格内,右上角是一座白色圆球状建筑物,应是窣堵波,旁边有两个礼拜者。窣堵波之下是两座方形建筑,建筑物内各有一对夫妇并坐,是印度艺术中常常描绘的爱侣形象。左下角绘了一棵树,树下有双手持蛇的人首鸟身形象,可能表现的是金翅鸟,金翅鸟前边的人群似乎正在惊呼躲闪。左侧再往下一格,表现的是屋内情形,地上有摞在一起的餐具,旁边有弯腰劳作的妇人,还有几人正走入屋内。妇人旁边有两只动物,从残存的部分来看应该是牛的形象。这两格表现的都是人界景象。在世俗的生活与劳作场面里,加上佛塔、金翅鸟等佛教意象,意在说明这是佛教理想中的人间世界。

天界的右侧一格内仅存的画面,表现了树木和建筑物,猿猴蹲踞屋顶,旁边还有人物的活动,这也是人间道场景。考虑到左右两侧的对应关系,在天界右侧也应该有两格表现人间道。

《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详述佛陀讲解的五趣轮图的画法:“当毂之下画捺洛迦,于其二边画傍生、饿鬼。次于其上可画人、天,于人趣中应作四洲:东毗提诃、南赡部洲、西瞿陀尼、北拘卢洲。”(T23, no. 1442, p. 811, a28-b26)阿旃陀轮图正上方表现天界,天界左右表现人界,人界以四格分别表现四大洲,文本与图像基本对应。再从文本看,轮毂之下为地狱(捺洛迦),地狱左右为畜生道(傍生)和饿鬼道,正好对应于壁画轮图下方已经残损难辨的三格。

印度境内,目前尚未发现六道图,仅知阿旃陀这一铺五趣图,而且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基本对应,有力地表明了当地小乘有部教派的影响力。五趣轮图在克孜尔石窟175窟也有表现,这是国内佛教艺术中为数不多的五趣轮图之一,与说一切有部在龟兹地区的流行密切相关。关于龟兹地区根本说一切有部的流行情况,已有霍旭初、李瑞哲、任平山等多位学者关注,并有相当丰富的研究成果。而关于阿旃陀石窟与龟兹石窟之间的关系,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三 阿旃陀壁画与说一切有部的持戒精神

说一切有部注重禅修持戒,在阿旃陀石窟型制及本生故事的选材中可以明显表现出来。印度石窟是支提窟少,毗诃罗窟多,在阿旃陀有编号的29个洞窟中,仅有4个为支提窟,其余25个均为毗诃罗窟。毗诃罗窟为僧侣提供了禅修的场所,可见印度石窟的开凿目的主要是用于僧人们的修行,而不同于中国石窟主要服务于信仰者和求佛者的礼拜目的。同时,为配合僧侣的禅修,阿旃陀毗诃罗窟内多饰以本生故事壁画。阿旃陀的本生故事画中,主张持戒、忍辱,表现苦心禅修的题材数量很大,譬如于蚁塚修行的护螺龙王;一心遵行布萨之法,不为心使,不把戒破,最终证得佛果的瞻波龙王;被截手脚耳鼻却神色不变一心修行的忍辱仙人等。

阿旃陀第1窟的护螺龙王本生,突出菩萨能够“弃龙王之大荣华,而守布萨戒”的高尚德行。根据《本生经》记载,菩萨生为护螺龙王,“然经时之后,彼对荣华觉悔,自此以后,愿宿于人胎,守布萨日。然因住于龙之世界,守布萨日不能成功,戒法陷于破灭。于是彼离去龙之世界,来至伽那宾那河附近之大道边,一人步行细路之间,盘曲于蚁穴之上,立布萨日之誓以守戒:‘予之皮肉及其他任何有所欲者,请即持去。’将自己之身,施与他人。彼卧于蚁穴之上,行沙门之法,十四日十五日过后,于十六日还归龙之世界”(N39, no. 18, p. 52, a4-8),描绘了菩萨为了成佛坐于蚁冢苦修,行沙门之法。

坐于蚁冢修行的护螺龙王被一群经过的猎人发现,猎人用利刃在他身上刺穿十六处,并以荆棘穿过伤口,以绳索穿过鼻子。龙王身受如此莫大苦痛之时,仍不生瞋怒,常守布萨:“予之心愿,今将成就。予之身体,任与施人,予精进决心而卧,此人等用刀切割予之身体,予亦不怒不开眼一见。彼深恐破坏自己之戒法,坚定决心,将首缩入盘曲之中而卧。”(N39, no. 18, p. 52, a14-p. 53, a2)画面右上角,似乎是一群猎师聚集在一起,中央上方是一条蛇身龙正被绳索牵引而行的情景,正是经中记载的龙王被猎人们拖曳而去的情节(图3)。

中央下方的画面似乎描绘的是富有的商主解救龙王。毗提诃国弥絺罗城的阿拉罗富豪,正率领五百辆车通过,图中依稀可见几头牛的形象。富商看到村人如此对待菩萨,于是给十六个人每人一辆牛车和一把金币,以及大量衣物、璎珞等物,将菩萨释放而去。护螺龙王为答谢阿拉罗,将其带回龙宫过了一年豪华生活,之后,阿拉罗决定出家,而护螺龙王仍守旧志,雨安期为王说法,其余时间居于大雪山中苦修,一生守布萨戒。

图3 护螺龙王本生,阿旃陀第1窟

除了这类宣扬守戒苦修的故事外,阿旃陀壁画中也有表现因未能忍住诱惑而修道失败,最终失去神通的故事,以达到告诫僧徒的目的。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是《独角仙本生》。独角仙人为一只母鹿舔食仙人小便中的精液所生之子,此子形似人而生鹿足,头有一角,因此称独角仙人或一角仙人。独角仙人得五神通,一日,因雨路滑而跌倒,便咒令不雨致天下五谷不生。国王派女以美色诱之,独角仙人贪恋美色,终至破戒而失神通。

独角仙本生有多个文本流传,《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中也有这个本生故事。在义净的译本中,独角仙人故事是因世尊回到国都,耶输陀罗想要用欢喜团诱惑世尊时,世尊为之说前世因缘。

阿旃陀的《独角仙本生》壁画位于第16窟,壁画内容能够被明确辨认出来的情节是王女来到仙人居所,仙人与之饮酒欢爱之场面(图4)。画面上表现的似乎是森林景色,林中有河流,有两位女性正进入没膝的水中;这应是经文中记载的寂静与侍女乘船来到独角仙人所居之处的情形。据《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卷第十二:

女白王言:“……愿王可于水上缚舡安板,着土栽树种诸花果,一依仙人所住之处。我等乘舡至彼仙所,即能令仙败修戒行引来至此。”王闻是已,即如女说,缚舡安板栽诸花果并如上说,遂于果中蜜盛药酒,及诸饮食并亦安药。于是寂静并余婇女,假作仙仪形状衣服,着树皮衣披发散后,共仙无异。从舡上下徐步诣仙,口诵婆罗门呪法,至仙人所。(T24, no. 1450, p. 161, b21-c1)

画面右侧还有一位女性,手上举着像水果一样的圆形物,与左边的女性热情地讲话。手上所举之物,可能是经文中所说的椰子。经文中说独角仙“即共相随乘船泛水,于舡树上取其椰子。诸果实中盛厌媚药酒,奉独角仙。彼既饮已便报假仙,共行非法”(T24, no. 1450, p. 161, c11-13)。画面情形应是表现的独角仙来到王女寂静的船上,二人饮酒享乐,独角仙在饮下厌媚药酒之后与寂静“行非法之事”,终至破戒而失去神通。

图4 独角仙本生,阿旃陀第16窟

在《破僧事》版本的文末,有如下告诫之语:“佛告诸比丘,昔时仙者,即我身是。王女寂静,今耶输陀罗是。由昔食味,贪着淫情,今者以欢喜团,更欲厌着我”(T24, no. 1450, p. 161, c26-29),着重在于借仙人因淫欲而失神通的故事告诫僧众淫欲妨碍修行的道理。

阿旃陀壁画中,以王女寂静与独角仙人共同乘船泛水、饮酒为乐的情节作为主要的画面表现,这一情节仅见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是根本说一切有部思想流行于阿旃陀地区的又一力证。

独角仙本生在中国石窟壁画中也多有所见,与阿旃陀壁画不同的是多表现为独角仙人肩一女的形象,这成为独角仙本生画面中标志性的一个符号。需要注意的是,描绘独角仙人肩负淫女回城的细节,仅见于《大智度论》及玄奘《大唐西域记》的记载。根据《大智度论》:“媱女知去城不远,女便在道中卧,言:‘我极,不能复行!’仙人言:‘汝不能行者,骑我项上,当项汝去。’”(T25, no. 1509, p. 183, c2-5)玄奘《大唐西域记》中曾描述过独角仙人所居之地,顺带提到这个细节:“(健驮逻国)仙庐西北行百余里,越一小山至大山。山南有伽蓝,僧徒鲜少,并学大乘。其侧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昔独角仙人所居之处。仙人为淫女诱乱,退失神通,淫女乃驾其肩而还城邑。”[4]259这两处记载,或许是龟兹石窟内独角仙人本生壁画的主要文本来源,与阿旃陀壁画源于《破僧事》不同。

四 结 语

阿旃陀石窟所在的印度西部地区,是小乘说一切有部思想的流行地,并在此地一直有深远影响,展现出其强大的生命力以及其教理教义对人民的吸引力。“说一切有部的论藏在佛教所有的部派中可能是最为庞大、最为丰富、发展得最充分的。”[8]109从对阿旃陀壁画的分析可看出,在公元5世纪末,小乘说一切有部的影响仍然强劲,可与玄奘的记载相互印证。

当然,阿旃陀第二期壁画中也有属于大乘的佛教图像。首先是观音八难救度图,位于17窟五趣轮图的边侧,因画面损泐辨识有些困难。在阿旃陀石窟,观音救度多以浮雕形刻在窟崖外壁上,如第4窟、26窟的外侧山崖石壁可见此类图像。参照埃罗拉和奥兰伽巴德石窟,这类塑像可能是后期添加,比壁画形成的时期晚,并不是石窟凿绘之时的统一规划。又,阿旃陀第1窟的莲花手菩萨,常被认定为观音菩萨。他手执一朵小小的青莲花,身姿曼妙,略带悲悯意味的慈祥神情确与我们熟知的观音形象非常相像。他位于第一窟后廊左侧,现在多认为与另侧的金刚手菩萨共同作为守护礼堂的一对门神[9]449,类似的门神也常见于西印度的象岛石窟、奥兰伽巴德等石窟,一般不作为具有独立信仰尊格的菩萨看待。

东晋竺法护说的小乘是“无十方佛,唯礼释迦”,义净说的小乘是不礼拜菩萨,从东晋到唐,小乘的概念有所变化。阿旃陀相当于这两者之间,壁画中只有“舍卫城大神变”及其简化形式的所谓“千佛图”[10]328,初具了大乘十方佛的构想,与石窟内的各式释迦图像相比,数量不多,大乘的色彩并没有强烈到可以轻易地将之命名为“大乘窟”的程度。据此,我们可以说,这时期的阿旃陀,根本说一切有部的小乘思想仍然占有很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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