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根软实力理论的评析*

2021-02-03 10:21张国祚
关键词:实力资源国家

张国祚, 邓 露

(湖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李根(Geun Lee,1964—)是韩国的知名学者,本科毕业于韩国首尔大学政治学系,硕博毕业于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政治学系,主要研究方向是东北亚国际政治、朝韩关系及软实力。目前,他担任韩国国际交流财团理事长、Mirezi (Future Insight)智库首席前瞻性官,兼任首尔大学国际事务处副处长;曾任韩国外交贸易部外交与国家安全研究所研究员,韩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政策专家委员会委员,外交和贸易部、统一部、国防部咨询委员,韩国未来战略研究所所长,首尔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1)World Economic Forum, https://www.weforum.org/people/lee-geun.。从李根的履历不难看出,其有着丰富的外交理论与实践研究经验。

基于此,加之受约瑟夫·奈关于“软实力”研究的启发,李根从2004年起发表了一系列论述“软实力”的文章,对“软实力”概念进行了深入系统研究,提出了一套新的软实力分析框架:从权力资源对他国施加影响的效果出发,提出了软实力的新定义;根据政策目标提出了软实力的五大类别;构建了软实力资源转化为软实力的模型;基于罗伯特·普特南的“双层博弈”理论阐发了软实力协同效应和两难困境;运用其理论框架进行了一些实证分析。他在软实力理论研究领域开辟了一片新空间,引起了国际学界的关注。国外诸多学者运用李根的软实力理论分析其所在国或其他非主导国的软实力资源及策略,如印度[1]、俄罗斯[2]、土耳其[3]、越南[4]、伊朗[5]、塞尔维亚[6]等国家。Swati Negi和Lukas Giessen认为,李根扩展了Nye的软实力定义,并超越了强制(硬)实力与合作(软)实力之间的简单区别[7]。Simona Vasilevskyt认为,李根构建的软实力概念模型可被视作一个普适的软实力概念模型,为软实力理论带来了一些新的思想[8]。相较于国外的关注,国内鲜有学者关注到李根的研究,鉴于此,本文试图系统阐述李根关于软实力的分析框架及其逻辑延展,在分析李根的软实力理论的基础上探讨其理论价值、实践价值、贡献与局限。

一 李根(Lee)软实力概念架构

(一)软实力定义

与约瑟夫·奈主要从“行为”的角度界定软实力不同,李根从“对他人施加影响的权力资源”的角度对软实力进行了定义,认为软实力是“一种通过观念或符号资源构建自己和他人的偏好和形象,从而塑造他人行为的力量”[9]。在李根看来,当使用非物质的“软资源”对他人施加影响时,其结果是软实力;而当使用的是物质的“硬资源”时,则结果为硬实力[10]。在此定义中,软实力既可以是合作的,也可以是强制性的,硬实力亦如此,软硬实力的区别只在于“权力资源”的使用。因此,李根将其称为“基于资源的软实力理论”[10]。可见,李根主要是从“权力资源”的性质出发定义软实力,而非从权力本身的性质,即根据资源来定义软实力。

同时,李根还特意指出:“软资源的存在或拥有并不意味着软实力的发挥。”针对“有种趋势认为软实力等同于拥有大量的软资源,硬实力等同于拥有大量硬资源”,李根指出其极具误导性,认为有必要从理论发展的角度来区分软资源和软实力。在他看来,“符号、文化、教育、专有技术、理论和话语以及国际名人等,都是用来产生软实力的软资源”,“只有将软资源转化为影响力,软实力才得以发挥”[10]。例如,一个国家具有有吸引力的文化本身不代表其软实力,只有利用这种文化来推动其他国家向特定方向发展时,才真正成为该国的软实力。

然而,李根这种根据权力资源的定义却没有一以贯之,甚至有前后矛盾之嫌。他在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软实力并不总是由文化、意识形态等软资源创造的”,“软实力的本质是吸引,而不是占有软资源;硬实力的本质是强迫,不是占有硬资源”[11]4。在此境遇下,如果一个国家用军事武器吸引其他国家,那么这个国家就是在对其他国家行使软实力,而如果一个国家可以通过激发某些思想或犯罪感来胁迫其他国家,那么这个国家就是在行使硬实力。他由此得出结论:软实力不是软的东西,硬实力也不是硬的东西。这种定义明显是基于权力的性质而非权力资源的性质,又回到了约瑟夫·奈关于软实力的界定。

(二)软实力分类

按照“应用者希望通过同化力实现的目标以及接受者是被同化还是自愿支持”[12]这一原则,李根将国际关系中的软实力分为五种类别,即“改善外部安全环境的软实力、动员其他国家以获得支持的软实力、操控他国思维方式和塑造其偏好的软实力、维护团队或国家共同体团结的软实力、提高领导人或政府国内支持率的软实力”[10]等五种类别,切实拓展了软实力理论来源。

(1)改善外部安全环境的软实力。这类软实力通常利用国家口号、政策建议,以及公共外交等软资源,来塑造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形象,消减外部因其产生的焦虑感和不安感。李根认为,此类软实力特别适用于“国家以新成员或转型成员的身份进入国际社会,或以硬实力迅速崛起时,因为在这种特殊时期,对外展现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形象有利于塑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从而利于国家发展”[10]。李根用正反实例对其观点进行了佐证。他在《“韩流”的软实力策略》及《软实力理论与韩国的软实力战略》中指出:“中国反复向国际社会强调‘和平崛起与发展’,提出构建‘和谐世界’的倡议;日本在二战后制定和平宪法、提出‘无核三原则’、承诺军事实力维持在自卫所需的水平、国防开支占GDP的1%上限。虽然两国提出口号和理念的背景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为了减少外界对本国产生负面的、有威胁的印象,旨在树立和平友好的国家形象,从而改善外部安全环境。”至于反例,李根指出,“朝鲜在1998年提出的‘强盛大国’(2)“建设强盛大国”的口号于1998年朝鲜试射长距离导弹时首次被提出。在同年9月朝鲜建国50周年时期和1999年元旦之际,执政党机关报《劳动新闻》在社论中正式将这一口号定为国家目标。http://news.cntv.cn/20120413/115169.shtml.的口号向国际社会传递了一种令人紧张不安的形象”[10]。的确,以 “先军思想”“先军政治”和以军事为中心的“强盛大国”战略,强调军事力量,会给他国造成威胁之感,因此在国际舞台上不叫好,这间接导致了朝鲜被国际社会孤立。

(2)动员他国以获得支持的软实力。这类软实力通常是“国家为了实施外交安全政策而采用的,是有效领导各国集体行动的必要条件。当某个领导国要形成有效的国家联盟进行集体行动时,必然需要合理的理由作支撑,而采用的理由就是塑造该国领导力的软实力”[12]。李根指出:“通过联合国大会决议或安理会决议等程序为经济制裁或外国侵略辩护、利用正义战争理论或新闻媒体操纵敌人形象的做法都属于此类软实力。”[10]他进而指出,此类软实力如果运用得当,可大幅降低硬实力成本,因为采取的是集体行动,可让盟友共同承担成本。反之,如果运用不当就会受到国际社会的批评[10]。李根举了美国的例子。“在全球反恐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中,美国因没有效使用这类软实力而受到国际社会批评。”[10]

(3)操控他国思维方式和塑造其偏好的软实力。这类软实力更为直接地对应约瑟夫·奈关于软实力的原始定义,旨在通过利用意识形态资源来塑造他人的偏好和行为,从而达到同化的效果。比如,特定的国家或行为体将其理论、概念或论述传播到其他国家,潜移默化地使他国养成与之相同的思维方式。李根以英美和日本为例进行了说明。“为塑造其他国家的偏好和行为,英美国家发展和传播了诸如‘华盛顿共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话语’等理论和话语;日本也曾在20世纪90年代运用过类似的软实力,如推行‘雁行模式’‘丰田制’‘准时制’等。”[10]此外,李根还强调了国际名人在传播理论和话语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诺贝尔奖得主、比尔·盖茨等著名CEO、政治明星等可以通过出版书籍、发表演讲、在论坛上发表评论等方式提升国家软实力。”[10]由此可见,对国家来说,国际名人也是一笔宝贵的软实力资产。

(4)维护团队或国家共同体团结的软实力。李根认为:“大的政治经济实体(如帝国、国家或地区)要想长久发展,不仅需要硬实力做支撑,更需要软实力做内核。”因为“以软实力为核心,让其他成员国自然地认同和忠诚于共同体比单纯使用强制暴力手段代价更小、时效更长”[12]。李根进一步指出:“通过建立国家博物馆、使用统一的语言文字、宣传相同的文化传统、倡导同样的生活方式,使国家得以实现统一和维持政权都属于这类软实力。如,为使国家共同体更加团结,欧盟建立了欧洲宪法、采用相同的制度以及标志。”[10]

(5)提高领导人或政府国内支持率的软实力。前面四类软实力都侧重于国际层面,第五类软实力则包括国内和国际两个维度。李根指出:“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类软实力面向的是国内受众,而非国际受众。”[10]他列出“塑造民族英雄,通过国际体育竞赛唤起爱国主义精神;国家领导人在国际峰会上的杰出表现,以提高领导人或政府在国内的知名度”[10]等都属于这类软实力。

总体而言,李根关于五类软实力的划分是根据国家所要实现的“吸引力”目标,通过经验和归纳的方法得出的。“吸引力”的主要特征是拉拢他国以达到本国预期的目的。根据吸引力的程度高低,李根对软实力类别进行了排列[9]。

被动吸引力指的是那些非主动塑造有吸引力的形象来实现的政治和安全目标,包括第一和第四类软实力;主动吸引力是指通过积极地向他人投射自己的吸引力来实现的政治和安全目标,包括第二、三、五类软实力(见图1)。不难看出,李根对软实力的分类更多是从软实力的功能进行划分的。

二 李根(Lee)软实力理论的策略范畴

(一)软实力转化机制

上文提到,拥有软资源并不意味着有效运用了软实力,只有当软资源转化为影响力时,软实力才发挥了作用。为此,李根提出了一个将软资源转化为软实力的模型。

被动吸引力 主动吸引力←→降低威胁凝聚团队支持动员操控理念

在李根看来,“软资源转化为软实力包括软资源应用、接受者认知、软实力生产三个阶段”[10]。当软资源应用者想要接受对象符合其利益时,就必须在短期内吸引接受者或者使其感到恐惧,使其形成新的思维方式,从而塑造其偏好和行为。

根据产生效果的梯度,李根将这种转化过程依次分成四种方式。如图2所示:

(1)软资源的应用→恐惧感→强制力(或抵抗)(2)软资源的应用→吸引力、安全感、舒适性、尊重→同化力(3)软资源的应用(理论、解释框架)→新的思考和计算方式→同化力(4)接受者中的同化力社会化→长期“社会习惯”养成的软实力

李根指出,当应用者使用软资源让接受者感到恐惧和威胁时,这些软资源可能会转化为“强制力”,并可能遭到接受者的抵抗;当使用的软资源让接受者感到舒适、被尊重、有安全感和吸引力时,软资源就会产生“同化力”;当软资源作为理论或解释框架被接受者认可和接受时,接受者就会开始用新的方式思考问题;当通过长期的同化最终让接受者养成“社会习惯”时,就实现了最具成本效益的软实力[10]。这四个转化过程层层递进,效果依次递增。

(二)软实力策略

基于上述理论框架,可以设想许多软实力策略。李根认为,“软实力策略应该是‘目标明确的’”[10],因为在没有明确目标的情况下塑造他人的偏好、行为和思维方式是非常不切实际的。在坚持以目标为导向的前提下,李根将实用的软实力策略分为“塑造自我形象以改善安全环境、塑造他国形象以调动对集体行动积极性、增强网络效应、加速态势变化、利用英雄与名人”[10]等五大类。这些策略与李根对软实力的分类紧密相关。

(1)塑造自我形象以改善安全环境的策略。这一策略与第一种软实力密切相关。李根以德国和日本为例,说明了有效运用此策略的积极作用。“二战后,德国和日本采取了诸多与忏悔相关的举措,并使之制度化。如德国领导人和政治家对纳粹行为进行了真诚忏悔,使其与周边欧洲国家得以和平共处。”[10]此外,李根还指出:“当祖国的形象在国际上得到改善提升后,公民在异国他乡受到的歧视会随之减少,安全感也会随之增加。”[10]

(2)塑造他国形象以调动对集体行动支持的策略。此策略对应第二种软实力。李根举了美国和联合国的例子。美国特别擅长塑造他国负面形象,以此调动国际社会对美国领导的集体行动给予支持,如将苏联认定为“邪恶帝国”,将伊朗、伊拉克和朝鲜定为“邪恶轴心”。而联合国则是通过诸如全球变暖之类的议题,使世界各国在其领导下共同行动以减少温室气体。李根特别指出,当主导国援引自由、民主、消灭贫穷等“普世价值”时,更容易获得集体行动的支持[10]。

(3)网络效应策略。网络效应作为经济学概念,是指“消费者消费某些产品所获得的效用会随着购买这种产品的其他消费者的数量增加而不断增加”[13]。李根借用此概念说明第三类软实力策略,即通过传播一定的标准、行为准则和共同观点,形成一个外部环境,这个环境有利于已经习惯于标准、规范、规则和制度的国家、公司及利益集团。李根指出,诸如“全球标准、华盛顿共识、英语作为国际语言的传播、新自由主义和过去的日本模式等发展模式,都是通过建立有利于特定国家、公司和其他参与者的特定网络,以此塑造接受国的思维方式”[10]。可以说,网络效应策略呈现的是一种正相关关系。

(4)加速态势变化策略。在李根看来,这种策略主要适用于目标国处于危机或转型不稳定期,且软资源应用国拥有良好信誉和硬实力的情况。他举了两个例子:一是美联储,“当某货币出现不符合基本面的升值或贬值时,美联储主席就会进行口头干预,防止全球金融市场波动加剧,以维持汇率稳定”[10]; 二是战败国,“当一个国家在战争中被击败时,其他国家撤回对该国的支持,这样将加速该国的失败”[12]。此外,李根指出“不断发出强硬信号使危机局势升级”也属于这类策略。

(5)利用英雄与名人的策略。李根指出:“英雄与名人可以通过两种方式发挥软实力。一是以他们的榜样身份,对某种普世价值发表意见或是创建慈善机构来发挥软实力的作用,通过设定国际议程来实现某些国家或国际目标;二是通过在本国激起自豪感来行使软实力。英雄和名人可激发民族主义的凝聚力,赢得对本国政府的广泛支持。”[10]李根进而指出:“英雄与名人既可以独立行动,也可以与政府合作。但需要注意的是,当政府公开试图利用名人的名声来达到政治目的时,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10]

(三)软实力的两级动态

如前所述,软实力分为国内和国际两个维度。因此,软实力分析也需要兼顾这两个维度,“当决策者在考虑软实力策略时,应该且实际上确实需考虑到国内和国际政策目标和影响”[9]。在大多数情况下,软实力的发挥反过来影响着这两个层面。李根用美国学者罗伯特·普特南的“双层博弈”理论佐证了这一观点,并揭示了软实力的两级动态。

1.软实力协同效应(soft-power synergy)

“协同效应”是德国物理学家赫尔曼·哈肯(Hermann Haken)在1771年提出的概念,是指整个环境中的各个系统间存在着相互影响而又相互合作的关系,经常被表述为“1+1>2”。李根论述国家运用软实力策略在国际国内两个层面都带来积极结果时借用了此概念。“当软实力政策在国际目标与国内目标(提高国内知名度或民族凝聚力)之间产生协同联动时,这种现象就被称为‘软实力协同效应’。”[9]在他看来,典型的例子就是第一类软实力与第五类软实力的协同,如中国的“和平崛起”,通过向国际社会传递和平友好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中国威胁论”的误解,改善了外部安全环境,同时也赢得了国内民众的支持,这就有效实现了软实力协同效应。

2.软实力两难困境(soft power dilemma)

在阐述软实力策略运用在国内国际两级无法达成协同效应,甚至产生相对立的情况时,李根借鉴了罗伯特·普特南(Robert D.Putnam) 的“双层博弈”(two-level game)理论。“双层博弈”理论主要用来分析国际谈判中国内与国际因素的互动,认为“在各方通过国际谈判达成合作协议的过程中,不仅第一层次的博弈即谈判者之间在国际谈判桌上的博弈是重要的,而且谈判者与国内各种力量之间的第二层次博弈也对合作协议的成败至关重要”[14]。因此,“在外交活动过程中,行为体需要同时考虑国内和国际的情况”[15]。李根在此理论基础上提出“软实力两难困境”,即“向外(或向内)软实力投射的成功可能导致向内(或向外)软实力投射的失败”[9]。换言之,当一国政府更注重吸引国内公众而不是保持国际上的积极形象时,就会导致这种困境。上面所说的朝鲜之前宣传“强盛大国”标语就是很好的例子。李根指出,“强盛大国”这一口号虽然在朝鲜国内大受欢迎,激起民族高昂情绪,有利于加强政府在国内的支持度,但在国际层面却给他国造成一种紧张感,使得朝鲜被国际社会孤立,陷入了软实力困境。

三 李根(Lee)软实力理论实证研究的主要案例

(一)分析“韩流”对韩国软实力的促进作用

众所周知,韩国流行文化在海外,尤其是东亚国家广为传播。“韩流”是否为一种软实力,李根认为“‘韩流’只是韩国众多软资源之一,拥有软资源并不能保证软资源自动转化为软实力”。在如何调动软资源以实现某些政治、经济目标和国家利益的问题上,李根指出,需要提出非常精细和复杂的战略[12]。因此,他将“韩流”对软实力的意义进行了深入分析。

按照李根的理论框架,“韩流”对软实力的意义主要有三点:第一,有利于塑造韩国的良好形象,从而改善韩国及韩国人的安全环境[12]。李根指出,在韩国流行文化和韩星的助力下,韩国被塑造成一个迷人、温和的国家。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有“韩流”存在的海外国家,尤其是公众舆论在政治中起着重要作用的国家,将韩国视为安全上敌对势力的可能性会降低。而且,随着韩国形象在世界其他地区的提升,韩国人在有“韩流”存在的国家将面临越来越少的歧视。然而,李根也特别提醒,当文化吸引力与民族主义、物质经济利益等相冲突时,情况可能就另当别论了[12]。

第二,有利于网络效应策略的推行,使目标国人民形成新的思维方式,从而产生同化力。“韩流”通常伴随着韩国标准、行为准则、消费者偏好、时尚、美食、韩语等的传播。李根指出,这些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有可能被接受国自然地接受,且接受国也许还会认为这对其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有积极影响。这就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和塑造着目标国国民的思考方式和习惯,使目标国家人民习惯性消费韩国的文化、商品和服务,从而保持韩国公司在目标国的市场份额长期存在[12]。

第三,通过英雄与名人的宣传,使同化接受者社会化,有利于实现长期的同化。李根分析,从实际效果看,“韩流”明星的确比大多数政客更能吸引大众眼球。他们已成为韩国的象征,其言行对粉丝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韩星们既可以通过他们的时尚表演和广告推销韩国文化和商品,又能塑造人们的思想和行为[12]。

综上,李根得出结论:韩国政府要采取平衡、自由、多元化和成熟的方法来使用“韩流”,因为作为软实力源泉,“韩流”一方面可以被创造性地调动和利用,以实现许多政治与经济目标;但另一方面,如果过于刻意地将文化资产用于政治和经济目的,或将引发反“韩流”运动与反弹[12]。

(二)对比中美的软实力

为了研究中国和美国在与韩国的三边关系中的软实力动态,李根对中美软实力进行了比较,并着重从结构软实力(指一个中央力量对其他国家的吸引力或约束力,往往意味着长期的力量平衡)方面进行了对比。在李根看来,吸引力主要来源于“为其他国家提供繁荣和安全的机会”。

李根认为,相较于美国,中国为其他国家提供了更多的繁荣机会。因为中国“拥有巨大的消费市场”“拥有不断增长的市场和经济机会”,所以,越来越多的国家自愿希望与中国建立密切的关系。在李根看来,“中国的结构软实力主要源自其经济黑洞”,“‘和平崛起’‘和平发展’、孔子学院、中华文明等只是增强中国不断增长的市场吸引力的辅助软资源,而不是中国吸引力的核心要素。如果中国经济突然停止增长,中国软实力的发展也会随之停滞”[11]。而美国虽然“拥有良好的民主政治体系、充满创新活力的自由市场体系,以及令其他国家羡慕的教育制度,吸引了别国效仿,但效仿并不总能吸引人”[11]。

而在安全方面,李根则认为,明面上美国比中国更有优势,因为美国的国防支出比中国多,在高科技武器方面,美国也是遥遥领先。并且,美国的军事实力既是硬实力同时也是软实力,在面对其盟友时,美国巨大的军事优势给予其安慰和吸引力,而在反恐战争中,其军事力量则是发挥的硬实力作用,因为“高科技武器无法赢得阿富汗和伊拉克人民的心和思想”[11]。但是,李根也指出:“中美安全关系基本受到恐怖平衡的制约”,“在此背景下,判定哪个国家为东亚国家提供更多的安全机遇是相当不确定的”[11]。

依此,李根得出结论,“在国际力量平衡体系中,制造业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因为它为繁荣与安全提供了机遇”,“中美之间关于韩国的软实力博弈实际上是一场市场机会博弈”,哪一方提供的繁荣与安全机会越多,其他各国就自然会被那一方吸引。因此,“对中美软实力平衡的中肯分析,与对两国目前和未来的经济与安全潜力的分析一致”[11]。

(三)探讨六方会谈中中日两国软实力的运用情况

六方会谈是美国、中国、俄罗斯和韩国为解决朝鲜核武器项目问题而进行的多边努力的产物。李根之所以探讨六方会谈中中国和日本采取的外交政策,“不是为了比较中日两国对朝鲜核问题的不同政策反映,而是为了揭示软实力的两级动态”(即软实力协同效应与软实力两难困境),“选择中国和日本也并不是为了进行国家比较分析,而是出于启发式的原因”[9]。因此,他研究的重点在于为何六方会谈中中国的软实力政策最终形成了软实力协同效应,而日本的软实力政策导致了软实力两难困境。

关于中国软实力协同效应的产生。中国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着全球范围内流行的“中国威胁论”的外部压力。为有效应对这一论调,中国政府积极研究提升自身软实力的战略,其中,塑造一个负责任的、和平的、不会对其他国家利益构成威胁的形象是关键。在李根看来,中国将六方会谈作为塑造这一形象的主要场所,认为“中国在六方会谈中成功运用第一类软实力(改善外部安全环境的软实力)促使其获得了第五类软实力(提高领导人或政府国内支持率的软实力)的成功,并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第二类软实力(动员其他国家以获得支持的软实力)在提升中国领导力方面的成功”[9]。他详细论述到:“通过外交官的努力,中国为三方会谈扩大到六方会谈做出了贡献;通过对多边外交的娴熟处理,展现了其作为全球参与者的形象;通过调解、促进朝鲜和美国间的关系,推动了六方会谈顺利进行。”他进而说道:“这一系列举措使国际社会重新认识到中国是全球事务中‘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也是多边外交的推动者,使中国逐渐被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认可,使中国在国际舞台上地位得到提高。中国外部安全环境的营造反过来增加了中国人民的骄傲感,这就形成了‘软实力协同效应’。”[9]

反观日本,李根认为则是“过度和不谨慎运用第五类软实力导致了第一类软实力的削弱”[9]。他指出,在六方会谈中,日本运用的是相当内向型的软实力,如将六方会谈的议程从朝鲜无核化转变为关注朝鲜绑架日本花旗员工的问题。在李根看来,日本采取的这一策略帮助自民党提升了国内人气和支持率,迎合了安倍政府,但却让日本在六方会谈中沦为空气。他进而指出:“日本的六方会谈政策基于两个非常简单的理念:一是与美国强硬派密切合作,二是在绑架问题上保持强硬立场。这两个想法在日本民众中大受欢迎,在鸽派的克里斯托弗·希尔接手美国谈判团队之前,日本与美国的合作似乎相当有效。然而,随着包括美国在内的六方会谈各方对朝鲜采取越来越温和的立场,日本就突然陷入孤立状态了。”[9]这就导致了对国内受众具有吸引力,在国外造成负面形象的“软实力两难困境”。

(四)分析东亚软实力与东亚治理

全球治理作为国际政治的重要议题之一,兼具软实力属性。在李根看来,“全球治理影响着行为体的偏好和行为,同时把实际使用武力作为最后手段,因此属于软实力领域”[16]。他认为,“有必要扩大全球治理的话语范围,将其纳入软实力的讨论”,而“东亚地区许多国家要么不情愿、要么不自觉地跟随西方国家主导的全球治理体系,未能以区域或区域合作的形式为自身构建安全网”,因而“东亚地区需要通过构建自己的软实力和区域治理机制来发展自身的安全网”[16]。

李根指出,东亚地区各国可以通过发展“东亚治理”“东亚标准”“东亚共识”,积极参与构建区域层面的保护伞。同时,“东亚在其发展道路上具有一些独特的共同特征,即政府在其经济和政治生活中发挥着广泛而积极的作用,具有一定高度的地位”[16]。他提议,可以考虑运用一些软实力战略来发展东亚治理结构和创建东亚治理标准。“一是东亚国家可以通过创建有影响力的论坛或现有论坛的网络来构建和传播东亚标准,如中国的博鳌论坛;二是形成一种强调社区价值和社会信任、释放社会善意的自我形象,如提倡最仁慈的生存,而非西方的适者生存;三是东亚地区的大学可以开发共同的课程,编写包含东亚标准核心要素的优秀社会科学教科书;四是东亚地区的专家可以在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等不同领域建立自己的认知共同体。”[16]他认为,通过这些措施,可以有效改善和发展东亚标准和理念;并设想,“当这些思想、话语和理论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亚洲的英雄和名人,就可以在吸引东亚人民和其他国人民的注意力方面发挥重要作用”[16]。

(五)分析自由国际秩序与软实力学习

李根认为,国际关系中关于软实力的讨论一直以各国的软实力为中心。这样的讨论,虽然对理解国家的领导力和跟随者意义重大,但却将对软实力关系的理解和想象局限于国家层面[17]。为此,他试图将分析层面提升至系统层面,研究当前国际秩序的软实力支柱和吸引力,即自由国际秩序。

二战结束后,主要战胜国共同缔造了以《联合国宪章》为核心、以大国合作为主要特征的国际秩序。随着冷战的爆发,在美国带领下,西方各国建立的一整套国际多边制度、规则与规范就被称为“自由国际秩序”[18]。李根认为,“自由国际秩序由硬实力和软实力两大支柱支撑,分别为全球提供硬全球公共品和软全球公共品。硬实力支柱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拥有的核武器及共同毁灭原则(3)相互保证毁灭(英语: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简称M.A.D.机制,亦称共同毁灭原则)是一种“俱皆毁灭”性质的军事战略思想,是指对立的两方中如果有一方全面使用核武器则两方都会被毁灭,所以也被称为“恐怖平衡”。https://baike.so.com/doc/1730195-1829240.html.(MAD);二是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联盟网络(发挥着全球警察的作用),通过这两部分既可以避免在自由国际秩序的核心成员中引发重大战争,也能为区域安全提供一定的保障,从而维持秩序。而软实力支柱则是由开放的市场和多边主义两个关键方面组成,自由开放的全球市场和多边主义已成为国际秩序成员间的共识,这种共识间接地控制了任何国家想单方面胁迫的动机。在和平稳定时期,开放化的市场成为替代暴力的一种手段,因此,软实力支柱起的作用越来越大”[17]。

自由国际秩序是由美国主导的产物。美国邀请其他会员国加入这一秩序,一道为全球提供公共产品,从而实现价值观的传播。然而,随着美国的逐渐衰落和中国的崛起,李根设想:如果中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自由国际秩序的领导者,能否像美国过去一样,保持和提升自由国际秩序的软实力支柱呢?他的回答是有可能。在李根看来,中国可以学习和引进诸如开放市场与多边主义这样的软实力。他以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为例,认为这些生动展示了中国政府学习自由国际秩序软实力支柱的能力,进而得出结论:“如果美国衰落,一个坚信开放市场和多边主义的庞大经济体将取而代之,成为自由国际秩序的软实力领导者。”[17]

四 李根(Lee)软实力思想的贡献、局限性与偏颇

(一)学术贡献

(1)构建了软资源、软实力、软实力政策目标之间的逻辑联系。相较于约瑟夫·奈关于“软实力”的论述散落、未成体系而言,李根从界定“软实力”出发,将其进行比较详细的分类,提出“软资源”转化为软实力的机制,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目标明确的”软实力策略,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构成了自己的一套较为完整的软实力理论分析框架。

(2)不再像约瑟夫·奈那样,仅仅把“软实力”看成是外交战线的一种能力,而是注意到软实力在对外应用时的国内影响。李根论述了软实力的国内与国际两个层面,在论及国际谈判时,分析了软实力运用时国内和国际的双层博弈,并根据双层的协同和冲突关系提出了软实力协同效应和软实力两难困境的概念,主张运用软实力策略时要兼顾国内国际两个维度,从而发挥软实力的最大效应。

(3)从国际格局中非主导国角度出发,探讨了对软实力的发掘、学习和利用。李根认为,奈提出“软实力”的宗旨是在论证美国得以在世界上推行霸权主义政治的必然性与合理性,对非主导国家的可供借鉴之处有限[12]。他认为,只拥有有限资源的相对弱小的国家,也可以通过使用软资源的投射来产生软实力。这一观点吸引了不少其他国家学者运用其理论分析自己国家软实力资源和策略。

总之,李根的上述贡献为我国进一步拓展软实力理论研究提供了有益借鉴。

(二)局限性与偏颇

(1)其关于软实力的概念前后矛盾,且未超出奈的概念范畴。李根一开始将软实力界定为“基于资源”的理论,认为“使用软资源就是软实力,使用硬资源则为硬实力”;而后却说“软实力的本质是吸引而非占有软资源,硬实力的本质是强迫而非占有硬资源”。不“占有”,何以为“基”?显然是自相矛盾的。奈认为:“从行为角度来说,软实力就是吸引力。从资源角度而言,软实力资源就是能够产生这种吸引力的有形和无形资源。”[19]可见,李根关于软实力的定义并未改变奈对软实力的理解。

(2)软、硬实力界限不明。由于概念前后不一,李根在对比分析中美两国软实力时产生了界限混淆的情况。一方面,他将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归结为硬实力;另一方面,他又指出,“中国的结构软实力主要源自其经济黑洞”,“美国的军事实力既是硬实力又是软实力”,显然,这里又混淆了软实力和硬实力的边界。

(3)部分观点有违事实。一是认为“二战后日本采取诸多忏悔举措”,“并使之制度化”。事实并非如此。战后日本的做法恰恰是缺少忏悔,突出表现是一些日本领导人参拜靖国神社。二是认为中国现行政策体制是“学习自由国际秩序”,不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李根认为,“一带一路”倡议、人类命运共同体展现了中国政府学习自由国际秩序的能力,显然还是一种误解。对于现行国际秩序,中国政府的立场是:“以联合国为核心、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由国际社会共同确立的, 其最根本的原则是各国相互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平等相待、互不干涉内政。”(4)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2015年11月10日外交部发言人洪磊主持例行记者会》,2015年11月10日,http://ipc.fmprc.gov.cn/chn/fyrth/t1313604.htm.习近平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等理念是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国与世界发展大势,不能将其归结为“自由国际秩序”。

(4)部分论述经不起推敲。一是李根提出的“软实力协同效应”是指某一政府软实力的对外作用会影响该政府在国内的威信。这显然是对“协同效应”的误解。因为所谓协同,是指协调两个及以上的不同资源/个体,相互协作,共同完成某一目标的运作。某政府对外运用软实力时,是一个主体,并非两个以上主体;而对外要达到的影响和对内政府威望的提升,又并非“一个目标”。所以,这种效应,不是协同效应,而是一种“连带效应”或“附加效应”。

二是李根不加区分地提高“东亚软实力”的提法欠推敲。因为东亚包括不同的政治权力实体,他们的政治立场、国家定位、利益诉求是不同的,因而他们对自己软实力影响的追求也是不同的,甚至是矛盾和对立的。靖国神社是日本复活军国主义的软实力资源,我们反对参拜,日本右翼政客千方百计要参拜,如何共同“提高东亚软实力”?显然不现实。

三是李根关于“东亚地区的大学可开发共同的课程,在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等领域建立认知共同体,通过亚洲的英雄和名人吸引东亚人民及他国民众”的观点有待商榷。这些想法出发点是好的,但显然脱离实际。东亚各国由于政治制度不同,历史认知不同,难有共同认可的英雄。靖国神社供奉的二战甲级战犯,是日本右翼政客心目中的英雄,中韩两国则是坚决反对的。李常杰被越南尊崇为民族英雄,但中国历史上他是屠杀中国民众的刽子手。

四是李根认为“自由开放的全球市场和多边主义已成为国际秩序成员间的共识,这种共识间接地控制了任何国家想单方面胁迫的动机”,事实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国际秩序成员支持自由开放的全球市场和多边主义,但美国凭借其霸权地位屡屡破坏这种共识,从“美国优先”到各种“退群”,奉行单边主义政策,拒不履行国际责任。所以“共识”很有限,“控制”做不到,至少是暂时脱离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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