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和平画店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由书画家许麟庐自主经营并主打“齐白石作品专卖店”的画店。1954年,为响应国家公私合营的号召,和平画店并入国有单位荣宝斋。作为联结艺术家和收藏家的艺术中介机构,和平画店既与民国时期的古玩店、书画店同中有异,又凭借自身独特的画店经营模式对改革开放后画廊的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本文通过分析和平画店这个新时代下艺术社会中齐白石作品的市场机制,了解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地区的书画创作和交易市场的景象,为当今艺术品市场的发展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关键词]和平画店 齐白石 许麟庐 艺术品市场
民国晚期书画交易市场以私营性质的古玩店、画店为主,这一时期社会动荡带来的不良影响,使这些机构纷纷负债累累,濒临倒闭,同时造成职业书画家们赖以生存的市场体系逐渐萎缩和瓦解。新中国成立后的书画市场上,画店式的经营模式重新兴起,但受新的经济方针与政策影响,这种新型的模式也只能在夹缝中艰难求生。以北京为例,“1952年,国家在北京地区的古玩业、玉器业、珠宝玉石业发起‘五反运动——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反对偷税漏税,反对投机倒把,反对盗窃国家经济情报”[1]。这一时期,迫于国家严惩书画非法交易的压力,部分古玩商选择关门歇业,也有的则主动将个人藏品捐献给国家,画店式的经营模式式微。本文重点研究对象——和平画店是此时期少有的私营画店代表之一。画店成立于1951年,经营三年后,为响应国家社会主义改造进程的需要,画店内全部书画、家具均被捐献給了国家。
和平画店店主许麟庐的父亲是位吃苦耐劳、精明能干之人。他们举家搬往北京谋生后,用了十余年时间,使小本微利的铁匠铺摇身一变成为市场覆盖面囊括整个华北地区的面粉机工厂。许父同时在北京开办大华面粉厂,并让儿子许麟庐担任面粉厂经理,希冀他从商。许麟庐却把面粉厂二楼的空间捣鼓成画室,时常和师兄李苦禅在楼上交流作画。1951年,大华面粉厂因经营不善而倒闭。许麟庐用变卖出售三台磨面机的钱,在师父齐白石、师兄李苦禅的支持下,开办了新中国第一家私营书画店。齐白石把画店命名为“和平”,并亲自挥毫绘作一幅以“和平鸽”为主题的画,并题“和平”二字,透露出他对成立于特殊时代背景下的画店所寄予的期望。
齐白石与许麟庐志同道合,二人交情非比寻常。从许拜师齐至齐白石去世,师徒二人密切交往长达12年之久。许麟庐夫人王龄文曾言,他对待齐白石不比对待自己的父亲差丝毫,日常总会拎着各种时令生鲜到齐白石住处,并自刻了“铁匠之子,木匠之徒”一方印来表达与齐白石的师徒情。许麟庐到晚年还清楚地记得,在他第九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齐白石正好去往他家,一见状便马上给了十块钱,同时又给了保姆五块钱。离开之时,齐白石看到在玩耍的老大,便问孩子喜欢什么画,老大答“小青蛙”,齐白石便又立刻铺纸研墨画了一幅《青蛙图》赠予老大。这对晚年在钱财方面有些许悭吝的齐白石来说是非常豪爽的举动,亦可见齐白石对许麟庐的深厚情义。李苦禅和许麟庐是齐白石晚年时常陪伴在侧的两位学生,也是齐白石极为喜爱的两位学生。黄永玉在《比我老的老头儿》一书中也提道:“中国有许多人自称是齐白石的学生。依我看,去过齐家几趟,照了三两张相的人有的是,都是‘学生。齐老头儿死了,想声明没那回事也难了。李苦禅、许麟庐很少把学生不学生的挂在口头,倒真正师法侍奉过齐白石,拜齐老头儿为师,精研师道,作出师承的成绩。”[2]
在十分深厚的师徒情谊外,和平画店在当时作为齐白石作品的专卖店,是齐白石作品销售的重要出口。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书画市场处于极度萧条的状态。侯恺在《白石老人与荣宝斋》一文中提到,在20世纪50年代,“画店经营摇摇欲坠,门市营业无人问津,终日销售不到几毛钱,连一日三餐也成了问题,眼看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不得已更换商品,重新经营起字画门类,那当然首先就是和白石老人接触,使其作品又和欣赏者见面了”[3]。这一方面可见,新中国初期在占主流的大众市场的挤压之下,专业书画市场发展之坎坷。另一方面也可见,齐白石在专业书画市场上的重要地位和极高的大众认可度。在当时,齐白石的画在北京城内到处都在售卖,甚至地摊上也有出售,且价格较低。因此,和平画店作为齐白石作品的专卖店,是他在新时代背景下寄予厚望的新的卖画渠道。由于齐白石在文艺界德高望重,在中国美术家协会(前身为“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中央美术学院、北京画院又都有一席之位,因此,来自他本人及其强大交友圈的支持使得和平画店在开张之初便声名大噪。此外,和平画店成立之初的三块牌匾分别出自齐白石、徐悲鸿和陈半丁之手,这使得画店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获得了北京文艺界人士的普遍认可。
辗转多地,终得成就的齐白石也熟知成功路上有为其奔走之友的重要性。他曾刻过一方“知己有恩”的印章,并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君”来表达对徐悲鸿知遇之恩的感激。齐白石与徐悲鸿、陈半丁二人的交往情谊,也使徐、陈二人不遗余力地支持着和平画店。徐悲鸿尚收藏,尤爱收藏任伯年作品。和平画店开张后,徐悲鸿经常去店里和许麟庐交流,了解是否有人因经济拮据而出售旧藏、是否有名人旧作出现。许麟庐的人品和眼力也深得徐悲鸿信任,因而徐常常委托许代为寻找任伯年真迹。徐悲鸿常常用自己的画来交换任伯年的画作,其间以画易画的中间环节就是通过许麟庐来完成。一方面,在许麟庐的帮助下,徐悲鸿的古书画收藏得以日益完善;另一方面,徐悲鸿的信任与委托也大大提高了许麟庐在社会上的公信力与和平画店的声誉。齐白石与同时代的陈半丁在1917年通过陈师曾相识,二人在艺术创作理念上志同道合,惺惺相惜。新中国成立初期,作为“京派”开拓者的陈半丁,联合齐白石等众多画家就中国画的传承问题和国画家的生活问题奔走呼号。在其倡议下,“北平新国画研究会”(后改名为“北京中国画研究会”)顺利成立,齐白石任名誉会长,陈半丁任会长。和平画店的开张对中国画创作、交流及书画家的作品销售、生活收入等问题的改善均起到了很大的积极作用,这也正应和了陈半丁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对书画界最关心的问题。而陈半丁对和平画店的支持在当时的书画界产生了很大影响,对和平画店成立初期声望的建立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除了上述齐白石来自文化领域的友人的支持,和平画店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在其经营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和平画店位于北京东单西观音寺胡同,是一处总面积不到40平方米、分为上下两层的小店。黄永玉在回忆黄苗子、郁风夫妇时,曾提到20世纪50年代初期和平画店在东长安街的外部环境概况:“那时北京的老街道还没有大动,连天安门广场都还未扩建,人民英雄纪念碑正在施工。东单牌楼面对长安街有一条名叫西观音寺的胡同,胡同口北边正是许麟庐开的和平画店。”[4]1949年以前,长安街及其延长线虽然是北京主要的交通干线,但这里摊贩林立、垃圾堆积,通行并不顺畅。在当时,从东单至建国门是由裱褙胡同和观音寺胡同两条各宽5米的小路分上、下行连通。新中国成立后,通过清洁扫除运动和整修工程,这一主要干道才变得平整且畅通。因此,和平画店所处的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也由此显现出来。首先,位于北京东单的西观音寺胡同是当时东部诸多胡同居民去往东单、天安门的必经之地,往来行人、车辆较多,源源不断的人流使得这条胡同极为热闹。其次,从天安门到建国门的东长安街,集中了众多的党政机关办公楼、金融机关和文化机构等,如商务部、北京饭店、长安大剧院等。在东单、西单胡同周边,很多文化界人士在此工作或居住,如黄苗子、郁风夫妇、吴祖光、新凤霞夫妇,音乐家盛家倫,电影家戴浩夫妇等,而这些聚集在此的文艺界人士也都是和平画店的常客。最后,在当时,作为艺术界一流学府的中央美术学院位于王府井校尉胡同5号,这里同样离和平画店非常近,校内部分师生也是画店的熟客,画店也成为他们或看或买或创作交流的场所。
1954年,即和平画店经营的第三个年头,许麟庐积极响应国家社会主义改造的号召,毫不迟疑地将和平画店内所存有的三百多幅书画和家具无偿捐献给中国美术家协会。目前这批捐赠的书画大部分藏于中国美术馆,多数作品上都盖有“麟庐收藏”印章。许麟庐随后被安排进入中国美术家协会的美术服务部门工作,变成了领工资的工作人员。上交给国家后的和平画店一开始也被并入当时已国有化的荣宝斋经营,并迁到王府井。为将和平画店的影响力融入荣宝斋的经营中,最早期时使用“荣宝斋和平画店”的招牌。后因种种原因,荣宝斋恢复了其自身的名号,由此,“和平画店”的名号便逐渐消逝。
和平画店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由中国画家自立自营的画店,其成立过程及经营模式是在民国书画店的发展基础之上结合时代特征的一种创新,有着自身鲜明的特点。通过对和平画店的分析、研究,再结合现代艺术品市场的有关概念,笔者认为,从其经营特点来看,和平画店更接近当前较为常见的“非营利性艺术沙龙”。如此为其定位的理由则在于,画店在短短几年的经营中,已经显露出更多现代非营利性、公益性艺术机构的影子。
(一)画家自营、制度灵活
作为展览、销售、收藏书画作品的机构,和平画店乃继承民国南纸店的传统而来。南纸店是指经营书画用宣纸及日常所用各种用途的红纸、白纸等纸张的店铺,因其售卖的纸多为南方生产,故名南纸。除纸品外,南纸店也售卖毛笔、墨、砚台、印泥等文房用具,并代客订购或寄售书画篆刻家的作品。后由于南纸店在发展过程中与书画家有较多往来,且随着书画作品商业化程度的日益提高,代客订购或寄售作品这一业务板块便从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分支,这促成了专业画店的产生。民国时期的画店以多业务并存的模式运行,但已开始出现从售卖纸品文具为主向书画交易为主转变的趋势。和平画店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的画店,已发展为完全专注于书画作品的流通与交易,纸品及文具销售的业务已全部舍去。
如果将和平画店与当时成立已有近三百年的老字号画店荣宝斋进行对比研究,其独特性可谓是一目了然。荣宝斋的前身为松竹斋,其创始人张仰山来自官宦之家,并不精通经商买卖之道,于是先后聘请了广交京师名士的庄虎臣、王仁山、侯恺等人任掌柜(经理)一职,全权负责画店的经营。庄虎臣善于在官场周旋,王仁山则善于与画家交好。东家(创始人)对掌柜的无条件信任是资管分离经营机制发生发展的基础,这种画店所有者与经营者相分离的运营模式,有效地保障了画店的经营管理有序化。反观和平画店,其创始人为书画家许麟庐,这与荣宝斋创始人出身官场大不相同。而相同的是二者都拥有初期可创立画店的资本条件,张仰山在京的俸禄使其可创办松竹斋,而许麟庐则主要依靠父亲经营的面粉厂倒闭后变卖机器而获得了初始投入资本。和荣宝斋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情况不同,不精通经商之道的许麟庐在和平画店兼任“东家”与“掌柜”,这种体制上的差异从根本上源于荣宝斋与和平画店相异的性质。荣宝斋作为传承多年的老店,有着严格的制度规范,尤其在资金管理方面,因为稳定的资本流通是机构可持续发展的保证,这是商业性画店的共通之处;和平画店作为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画店,其开办目的并不在于对商业利益的追逐,而是要提供一个可供书画创作与交流的场所,因而缺乏严格的制度规范与专业的记录。和平画店由书画家许麟庐创立、经营,经营者的性质及画店成立的动机决定了画店经营制度的灵活性,这也是和平画店与过去专业画店的差异之处。
另外,和平画店制度的灵活性也与其所处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和平画店成立于1951年,彼时的新中国正值社会主义改造的前期,私营性质的画店行将被取缔。与此同时,百废待兴的社会状况也使得书画市场陷入低迷状态,这让身处美术体制之外、缺乏稳定工资收入的职业书画家处境艰难,连基本的生活都问题重重,书画创作更是难上加难。作为书画家的许麟庐与书画界同人交游密切,深知业界同好之苦,更因其慷慨仗义的性格,和平画店采用灵活的“先付后卖”的模式,收入了不少贫困书画家的作品。而对于热爱书画的买家,没有钱购买就“赠送”也是常有之事。和平画店的这种“灵活性”使其一开张便门庭若市,以此为据点团结了一批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北京书画家群体。然而,制度的灵活性在增强画店经营可操作性的同时,也进一步暴露出中国书画市场缺乏制度规范的弊端,这也导致和平画店的经营资金长期处于需要额外补贴的状态。许麟庐之子许化迟在接受采访时就曾指出,和平画店的经营多亏了许麟庐父亲所经营的面粉厂的盈余资金,如果没有许家持续的资金补贴,缺乏可持续发展机制的和平画店最终也只有倒闭的下场。但总体而言,画店经营的灵活性特征需要辩证地去看待,和平画店灵活的经营制度所带来的积极效应是远远大于其弊端的。
(二)非营利的艺术沙龙
和平画店的创始人兼经理许麟庐是中国近现代书画名家,也是齐白石的爱徒,由其主导经营的画店既继承了民国发展而来的传统,又有其所处时代特殊的印记。对商业利益的追求并不是许麟庐经营画店的首要目的,画店存在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为其师父齐白石提供书画作品销售的渠道,同时也为当时处境艰难的书画家提供一个交流、寄售作品的场所。因此,综合来看,和平画店的性质更接近当今艺术市场理论中以非营利为目的的艺术沙龙。
和平画店在成立初期即为京城书画创作与交流提供了一个开放的场所,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字画市场低迷不振的情况下,画店打出“齐白石书画专卖店”的旗号,为齐白石的作品提供了专门的销售渠道。此外,在展销当时艺术品市场炙手可热的书画家作品之外,和平画店也会出售黄宾虹、陆俨少等在彼时并不知名的画家的作品,总体呈现出新、老并存的特点。从艺术交流层面而言,和平画店在为改善一大批书画家生存境况提供可行之道的同时,也成了众多书画爱好者往来交流的重要场所。以“和平画店”为中心,许麟庐为当时的名画家,未闻其名的青年画家,南来北往的书画家、收藏家、艺术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可暂时“歇脚”的地方。在这里,没有高下等级之分,有的只是对中国书画的热爱和朋友间真挚交往的情谊。
综合上文所述和平画店的种种特点,再结合现代艺术市场理论,我们可进一步确定和平画店非营利性艺术沙龙的这一定位。非营利性组织(Nonprofit organization)作为专有名词最初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的西方,主要指不以营利为目的的组织机构,定义涉及的范围及领域较广,但主要强调不以追求盈利为目的。但除此之外,对非营利性组织的定义还有较多的条条框框,如在主体构成上需要为行政部门或是具有自治性的民间组织,财产利润不可分配,机构与私人资产须严格区分等,从这一维度来看,和平画店当然不属于非营利性组织,而是并非以营利为目的而存在的机构。另外,从上文对和平画店经营状况的分析可知,和平画店不只是一个展示、销售书画作品的场所,更是一个集书画创作、展示、交流、鉴赏、收藏、销售于一体的交流平台,具有现代意义上的艺术沙龙的性质。“沙龙”一词译自意大利语“Salone”,最初既是指法国人在客厅接待名流雅士、学者的聚会,又指有艺术品点缀装饰的屋子。艺术沙龙则多指围绕艺术创作或鉴藏进行讨论与交流的聚会。在和平画店内,聚会的参与者以书画家为主,他们的活动主要围绕书画作品的欣赏、书画创作、鉴藏等展开,此外还有共同的书画创作活动,或是一时兴起而为,又或是承担新中国建设所需要的书画创作任务。再从中国传统文化维度来看,和平画店在文化艺术等各方面进行交流的聚会又与中国传统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雅集”具有相同的意味。只是中国古代的文人雅集活动主要围绕主流的艺术形式诗文进行,书画只是配角,和平画店内围绕书画创作、鉴藏进行的聚会则是一种以书画为主要艺术形式的雅集。
许麟庐曾刻过一方印有“取诸怀抱”字样的印章,它恰恰说明了和平画店成立的初衷:团结书画各家,提供一个可供创作、研习、品鉴、收藏书画的场所。和平画店以“齐白石作品专卖店”的名号开启营业,既是利用名人效应谋求发展的一种方式,也在艺术品市场低迷之时为白石老人开辟一个销售作品的通道。齐白石晚年时常到访和平画店,或与徒弟见面交流,或共同创作,或查看其书画作品的买卖情况。
此外,位于北京东单西观音寺胡同的和平画店距离当时中央美术学院的宿舍很近,彼时在中国画系任教的李苦禅因课程安排较少,常常前往和平画店,与许麟庐一起聊天论艺。齐白石、李苦禅、许麟庐师徒三人在和平画店相聚的时光正是他们交流切磋艺术最为密集的时候,在画艺日益精熟的同时,他们也共同创作了不少书画精品。于1950年完成的《荷塘鸬鹚》是师徒三人合作的代表作,李苦禅绘白荷、鱼鷹,许麟庐补画石头,画中印章皆由齐白石篆刻。这幅作品疏朗大气、用笔用墨潇洒爽洁,画面中水波不兴、鸬鹚闲眠、荷气清香。石头补在荷花之后,将画面左下部连为一体,既增加了前后的层次感,又不至于造成画面的散乱。同年,李苦禅作《双鸡图》为许麟庐母亲贺寿,齐白石题词“雪个先生无此超纵,白石老人无此肝胆”加以称赞。2020年12月,荣宝斋举办的大型展览“三人行——齐白石李苦禅许麟庐艺术联展”展出了三位艺术家共计八十余件作品,其中很多作品都是首次公开展出,展厅展墙上的时间线和老照片将师徒三人的交往经历细细铺陈开来,在长达近半个世纪的时光里,三位中国画大师相互扶持、彼此珍重,深厚的感情在密切的艺术交游活动中一步步被巩固。齐白石无私地将自己对艺术的体悟倾囊传授给他的两位学生,李苦禅、许麟庐也习得“齐派”艺术的精髓,在齐白石画风的影响下,传承、发扬中国画大写意精神,同时又不囿于师承,形成了自身独特的艺术风格。
除齐白石师徒三人外,和平画店的聚会中也常出现徐悲鸿、关山月、黄苗子、李可染、傅抱石等近现代名家的身影,多人合作的精品佳作更是不断出现。某日,李苦禅在和平画店即兴创作了一幅《扁豆图》,完成之际,齐白石正好在侧,便顺手题跋“旁观叫好者为白石老人”。待画托裱好后,徐悲鸿在画店又看到这幅画,便在绫边上再题“天趣洋溢苦禅之精品也”。如此一来,因为和平画店,一幅三位大师级画家合作的传世精品便诞生了。和平画店不仅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为众多书画家提供了维持生计的书画展售平台,而且也成了他们共同研习书画的场地。在这里,不仅产生了大批近代名家名画,而且各家于精研传统中不断推陈出新,书画创作技法、内涵都大大加深,促进了新时代中国画的发展。
依托和平画店的经营与交流活动,许麟庐也于其间扮演着无名青年画家的伯乐这一角色,积极推介那些他认为优秀但还未被人熟知的艺术家是其日常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平画店的品牌效应及许麟庐的个人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为这一类画家提供了作品曝光的机会。书画家李可染之子、画家李小可对和平画店的评价极高,他认为和平画店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北京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场所,其不同凡响之处在于聚集了一大批在20世纪承前启后的艺术大师的作品。在这里,人们精研画道,切磋琢磨。和平画店的许麟庐以一己之力挖掘推送了一批能代表中国画水准的艺术家,推动了近代中国画的发展。
在笔者看来,和平画店的成功之处大大得益于经理许麟庐在其中所起的核心作用,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对应的正是当前艺术市场上的艺术经纪人角色。作为艺术交易的中介,艺术经纪人在书画家和收藏家之间建立商业联系,促进交易的发生。他们既是推动艺术家职业发展的马达,也是收藏、鉴藏的引导者与规范者,在一级市场中有着关键的作用。在许麟庐身上,我们可清楚地看到他所具备的丰富的艺术专业知识、高深的艺术鉴藏能力、较强的交际能力,以及良好的职业道德素养和商业信誉。正是由于许麟庐这些突出的个人特质,和平画店才得以成为众多近现代书画大师心中难以忘怀的“温存”之地。但不可否认的是,和平画店本身的经营是缺乏可持续性的,这要求艺术经纪人具有经济头脑和市场经营能力,且熟知国家相关艺术政策和法律法规的规定。只有深谙现代艺术品市场操作规范、拥有契约精神,并不失中国传统人情式的人文主义关怀,画店发展的道路才有可能越走越宽阔。
和平画店是第一家由书画家许麟庐创建并主打“齐白石作品专卖店”的画店,作为私营画店,其存在时间是1951年至1954年。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成立并运营的和平画店,既体现了中国传统艺术品市场的特色,又反映了时代的新貌,其经营过程中所显现出来的地域性、时代性、传统现代兼具的特点也正反映了新中国成立初期艺术品市场的整体状况与发展趋势,是中国书画市场研究不可略过的一个篇章。和平画店与艺术家的合作方式也是在延续旧有传统的基础上结合特殊的时代背景而形成的一种灵活松散的经营制度,这契合了画店所处时代、地域特有的性质,是新时代艺术品交易的一种创新型模式。画店中往来的宾客几乎涵盖了文艺界的各个领域,反映出新中国前后收藏群体的变迁,其中所彰顯的人文精神至今仍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综合来看,和平画店的性质定位趋向于当今艺术品市场理论中常提及的非营利性艺术沙龙。从成立之初的名人效应到最终形成自己的品牌效应,和平画店始终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北京各方文艺界人士的精神乐园。不管是齐白石、徐悲鸿这样的名人名家,还是众多爱好书画的业余人士,都曾在此就书画创作与欣赏交流切磋,从而大大促进了书画创作与收藏的发展。直至今日,众多近代中国画名家回忆起和平画店,从心底涌出的仍是满满的温情。和平画店的存在,无论是在中国美术史上,还是在中国艺术品市场史上,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意义。
(蒋梦宵/中央美术学院《艺市周刊》研究员)
注释
[1]周文翰.中国艺术收藏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9:188.
[2]黄永玉.比我老的老头儿[M].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3:206.
[3]荣宝斋出版社,编.荣宝斋一八九四——一九九四[C].北京:荣宝斋出版社, 1994:35.
[4]同注[2],2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