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晓莹 颜培然
《芥子园画传》中说:“天有云霞,烂然成锦,此天之设色也。地生草树,斐然有章,此地之设色。人有眉目唇齿,明皓红黑,错陈于面,此人之设色也。”艺术家将从自然界中获取的视觉色彩信息进行有意识的加工,使情感与色彩相融合,再以特定的节奏、韵律呈现于纸幅之上,便可以赋予画作深厚的情感内涵。这种情感的加持将使那些由涂鸦般的色彩所构成的画面成为拥有灵魂的艺术作品。
在2019年“异位的振幅·第二届中德艺术交流展”玉溪站,郭巍、赵芳、黄庆明三位艺术家对传统的中国画颜色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一方面,他们在深入挖掘民族绘画特质的同时力求创作出彰显自我气息的绘画作品;另一方面,他们积极地融创各地的绘画元素,坚持不懈地进行色彩的观察、收集、提取和应用,使得自己的创作呈现出了广取博收的多元化效果。
中国古代文人十分重视诗画间的联系,提倡“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古希腊诗人西蒙奈底斯亦曾说过“诗是有声画,犹如画是无声诗”。赵芳的“风过虚空”系列作品无疑是把典雅的书香气融入了画布当中,线条与墨色相容,气息清丽雅致,呈现出单纯、浪漫的美感表达。在赵芳的“风过虚空”系列作品那极具超现实主义色彩的画面里,蕴含着很多细腻的女性表达和述说,画家意图提供给观众一种交流式的美感经验,使人们对画面产生探究意味并反复揣摩、回味画中深意。
从转瞬飞过的鸟儿、安然肃穆的佛造像等意象,可看到赵芳对自然的谦恭和顺从。她的画作,从观念到技巧无不透露着一种对人与自然、人与生态之间共生关系的隽永歌颂。这种歌颂和信仰源自她对生命本身、对万物生存能力的崇拜。可以说,赵芳将存于心的天之理用色彩的方式表现出来,呈现出了其内心中的“天之设色”。
赵芳所营造的艺术“视界”是凝结,是以小见大,是以微景而囊众景。我们在她的画面中,常常可以看到现实世界正微缩成一个理想化的轮廓和时空状态。关于这样一个理想化的时空状态,赵芳的诠释是曲折婉转的,整体呈现为一种直达心灵的抽象。作品《风过虚空·灵音的邂逅》便呈现为一种极具朦胧感的抽象化意境表达,以中西融合的方式淋漓尽致地讲述了人性与神性、开放与含蓄、浪漫与飞扬的碰撞。作品《风过虚空·久违的拥抱》则带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唯美气质。画作采用的是超现实主义表现手法,表达的自然是一个超现实世界,比如人的深层心理或梦境。画家在这里试图打破理性与意识的樊篱,追求原始冲动和意念的自由释放,画面中欲待破开桎梏的飞鸟正是画家心理的映射,体现出她对纯粹、浪漫、自由的向往。
從题材、构图、色彩到肌理,赵芳一以贯之地在追求一种神秘的、超现实的思维概念和表现手法。她注重时空的流变,其创作轨迹时常游走于现实与虚幻之间,故而作品总是体现出一种亦真亦假、时空交错的魔幻感。赵芳笔下的超现实世界很像是一个个稀奇古怪的梦境。通过对梦境中的事物进行“巧合”式的组织安排,一种去视觉化、反秩序化、强刺激性的效果被呈现出来,作品《遥远的约定》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赵芳用画作的形式开启了一段极具矛盾感的对话,表达了一种关于当下人们生存状态的忧患意识。她擅长运用逆向思维,在创作中反复使用错位语言,将看似不可调和的元素组合起来,构成一种特殊的语言,唤起了观众对深层问题的关注与思考。
赵芳在作画之初,通常会把自我置身于历史文化视野之下。她笔下的意象充满了抱残守缺而强劲勃发的审美激情和想象,极具人文关怀。她的作品极富张力,在古今融合中折射出深厚的审美底蕴。她的绘画命题本身便是一种较具历史感且呈现为文学式样的自我解读。
真正的艺术创作在本质上都带有一种寻根色彩。自然就是人类心灵渴望寻求与靠近的归宿。云南地区自然物种丰富,被誉为“动植物王国”。这里的艺术家常常选择种类繁多的动植物作为艺术创作的重要元素。郭巍创作“清韵”系列作品时便师法自然,描绘不同生长形态的热带及亚热带花卉、草木,于一派生机中营造出人与自然的共鸣,使观者在审美活动中得以自然而然地敞开心扉、解放天性。
大自然中蕴藏着神妙的生机,画家的创作情感极易从中萌发出来。在郭巍以自然物象为主体的绘画作品中,浪漫的韵律和节奏正从自然的秩序中流泻出来。画家对事物的观察、体悟和寄托其中的情感以静谧的姿态铺陈于画纸之上,给人安然恬淡、岁月静好之感。在“清韵”系列作品中,郭巍对色调与空间的内在联系把握得恰如其分,一株株植物的鲜活生命力以及经历过风吹雨打后的安宁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从花枝到茎叶,他以细腻的笔触表现了静谧氛围下色彩层次的渐变和递进。纵览“清韵”系列作品,我们可以看到画家正以一颗宁静和谐的心审视自然,以“同自然之妙有”的境界诠释着“地之设色”。“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想来便是郭巍对艺术的理解。以《清韵·滟》《清韵·浠》《清韵·霏》这三幅画作为例,浪漫主义的绘画手法使线条以温和的态势消隐于互相交融的色墨中,观众可以在缠绵悱恻的光影变化中看到叶的舒展、花的绽放,看到光色浸润下的自然之美。
与此同时,这组作品还将油画表现手法和传统工笔画结合起来,色彩对比强烈,造型古朴夸张,同时致力于塑造材质美感,整体极具装饰性,呈现为一种工笔重彩画新样式。郭巍在创作过程中“三矾九染”,采用了积染套色的方法,以重彩勾填勾染。虽然用色比较厚重,但其画面色彩富丽,毫无脏、花、斑、枯、火、腻等色态。在重彩渲染中,郭巍做到了薄中见厚、厚中生津、染不露痕、深浅自然。在线条安排上,他也做到了工整谨细、疏密有致。显然,他在创作之前是经过一番缜密思考的。重叠错落的草木光影,使观众能够在热带、亚热带植物的繁茂和多样性中感到扑面而来的生命气息。有限的形体被层叠的色墨无限地晕染开来,画面在主客体的互相映衬下达到了高度的协调与统一。
综上所述,郭巍的工笔重彩画在艺术取向、语言形式、审美内涵等方面,都呈现出了崭新的时代特征。随着当代艺术语境的不断延展和各种绘画形式的融入,郭巍在继承的基础上跳脱出传统工笔画的程式藩篱,通过对表现语言和表达路径的无限探索,使古老画种焕发出了勃勃生机,用个性化的绘画语言传递着古老的自然哲学观。
随着当代艺术的创作范畴不断拓宽,黄庆明以中西融合的方式创作的中国画作品呈现出了一种较具实验性的独特面貌。虽然他采用的是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和西方式构图,但我们依然可以在自由潇洒的笔墨中看到大写意的绘画风格。黄庆明非常善于运用笔墨来表达人物情感。在他的作品《守望》和《村口》中,我们可以借由他的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看到村民最朴真的生活和最炽烈的情感。两幅作品中人物的情感有着强烈的反差,这充分展示出了画家对人物情绪的较强把控能力。
黄庆明的绘画作品所彰显的是一种“诗性的智慧”,是一种对人物心灵的深层解构。这里所说的深层解构并非只是对人物符号性的强化,而是对人物精神面貌和气质特征的深度刻画。黄庆明的造型功力体现在他总是能精准地传递人物内心潜藏的情绪,人物的精神特质在他的笔下呈现出明朗的轮廓。这种原汁原味的传神写照才是“人之设色”的本质特征。在作品《幸福》中,他以浓重的笔墨描绘了一家人的相聚时刻。纵观整幅画面,排列井然有序且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最左侧靠前妇女的面容中可以看出辛劳的痕迹,而这辛劳中又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或是因为生活的劳碌,或是因为身上正捆缚着一个可爱的婴孩,她的颈背微微佝偻着,弯出了岁月的弧度。她一手紧抓绑带,一手拎着备给家人的食材,通过与其周围亲戚们年轻体态的对比,可以看出她应是照顾全家人起居的主母角色。画家想必是经过了长久的细致观察,这位主母疲惫后的释然、沧桑中的恬淡被精细刻画了出来。除此之外,在創作《花腰姑娘》和《暖阳》时,黄庆明开始更加注重对画面整体感的塑造。从对尺幅的选择到探索不一样的人物站位构图,再到用笔及润色的大胆与放松,其对画面主题及节奏韵律的娴熟把控力可见一斑。
黄庆明进行写意人物画创作时,尽管追求“做减法”,但依然贯彻着形神兼备的刻画原则。人物的“形”“神”“韵”被他韵味十足而又狂放不羁的笔墨格调书写了出来。从笔法的顺逆兼施到笔墨的干湿浓淡,他总是能够根据不同民族人物的性格特质和需求来适时调整自己的用笔节奏。总体而言,点、线、色、形、音、韵在他的笔下化为质朴无华而又极富力量的精神符号,传递着原始质朴的人类情感。
对生于玉溪长于玉溪的黄庆明来说,那里绚丽夺目的民族艺术、多姿多彩的民族风情都是极佳的创作素材。抛开对少数民族图案繁杂、色彩缤纷的民族服饰的表现,他在创作时显然更加注重对民族精神的刻画。为了更加深入地实现对精神内涵的表达,他进一步挖掘传统书画材料的性能和表现语言,将西方现代造型观和本民族的审美情趣巧妙融合,在当代语境下充分诠释了生发于民族和乡土基因中的精神气质。
综上所述,郭巍、赵芳、黄庆明三位艺术家在抽象与具象之间,用独具特色的创作手法完成了情感的赋色,展现了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形态和生活认知观,借助“异位的振幅·第二届中德艺术交流展”这个平台与德国艺术家的作品建立了奇妙的情感联系。经过这种文化和情感的交流,东西方的图像“视界”正被打通。在“异位的振幅·第二届中德艺术交流展”上营造的某种理解和共识,正穿过高度专业化的学术交流桥梁走向大众,使两国人民的心灵距离得以拉近。
(后晓莹/玉溪市文化馆,颜培然/云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