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远 新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 100081)
语言生活指日常生活、文化教育、行政司法、传媒等领域的语言文字使用状况,以及不同群体对语言文字本身及其使用的态度、使用需求和发展期望。
传媒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语言文字是媒体的基本构成要素。当今社会,很难想象有人能够不接触或不受媒体影响。往小了说,媒体会影响幼儿学话和成人语言表达,潜移默化影响语言发展的走向;往大了说,媒体可以改变世界、改变生活,会影响人们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无论“春风化雨润无声”般的影响,还是简单粗暴式的灌输;往深了说,不同语言文字积淀的历史文化和人类智慧,是不同族群的精神家园,是人类社会的共同财富,而媒体是传承历史文化、引导社会进步、传递价值观念、寄托情感的重要载体和工具。
我国是多民族、多语言、多文字国家,汉语有10大方言,少数民族使用130多种语言。22个少数民族有国家正式承认并使用的34种文字,有10余种民族文字流传于民间;另有近40种不再使用的古文字,有些古文字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文化功能,如甲骨文、纳西族东巴文。随着国家的统一和社会进步,普通话已成为我国各民族、各地区共同使用的国家通用语;同时,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文在不同地区的日常生活、行政司法、文化教育、传媒等领域发挥着各自的作用。
在汉语方言区,方言媒体仍有生存空间和一定的受众。新媒体时代,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人们纷纷加入自媒体行列。不同方言区网红的方言搞笑视频时而冲上热搜,强化了方言的娱乐功能,唤起了人们的乡愁。方言保护的呼声随处可闻,方言传承的措施不断涌现。
少数民族语文媒体在宣传党和国家方针政策、普及科学文化知识、推动民族地区经济发展、传承少数民族语言文化、丰富少数民族精神生活、抵御外来渗透、维护边疆稳定等方面,发挥着汉语文媒体难以替代的作用。它不仅影响着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使用和发展走向,还体现了少数民族使用本族语文的权利。因此,办好少数民族语文媒体,更好地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少数民族服务,是一项长远的战略任务。
我国实行民族和语言平等政策,制定了相关法律法规和条例。少数民族语文媒体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几乎覆盖所有传统纸媒、电媒及新媒体,少数民族语文活力在一定范围内有了质的提升,基本满足了不懂汉语文或民汉双语人获取信息、求知的需求,丰富了少数民族的精神文化生活。毫不夸张地说,在世界多民族国家中,几乎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像我国政府这样为少数民族文化和媒体事业制定如此多的扶持政策,投入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党和国家领导人历来关心少数民族文化和媒体发展。2014年3月4日,习近平看望全国政协第十二届二次会议少数民族界别委员时关切地询问:“人民网、新华网都有少数民族语言版本吗?”“几个民族的文字都有?”“各个自治区的官方网站都有少数民族文字版本吗?”[1]他关心少数民族语文网站,充分体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对少数民族语文工作的高度重视。他指出民族工作关乎大局,要全面贯彻落实党的民族政策,不断增强各族人民对伟大祖国的认同、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认同。[2]近年来,人民网把加强少数民族语言传播体系建设作为增强主流媒体影响力、提高舆论引导力的重要内容,积极打造综合性少数民族文字网页集群。从2006年开始建设少数民族文字网页,截至2009年6月,人民网蒙古、藏、维吾尔、哈萨克、朝鲜、彝、壮等7种少数民族文字网页全部上线,成为全国首家实现“党代会”“人代会”7种主要少数民族文字全覆盖的网站。人民网藏文和维吾尔文手机报在全国发行,成为少数民族获取信息的权威渠道和平台。海外读者也通过少数民族文字、图片、视频报道,及时、全面、生动地了解祖国少数民族地区的繁荣发展和人民的美好生活。[1]
2019年7月15日,赴内蒙古考察的习近平在赤峰博物馆接见了古典民族史诗《格萨(斯)尔》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代表。观看一段说唱展示后,他连声称赞说:“你们的演唱很神奇,让我们感受到历史的文化的声音,我心里充满了一种敬重。少数民族的三大史诗非常了不起,非常伟大。56个民族不断地交流、交融,形成了多元文化的中华民族。我们是一个历史悠久、文明没有断流的民族,我今天来看一看你们,听你们的演奏演唱,就是要表明党中央是支持扶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3]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他指出,“中华文化是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不让一个民族认同本民族文化是不对的,认同中华文化和认同本民族文化并育而不相悖”“把汉文化等同于中华文化,忽略少数民族文化,把本民族文化区别于中华文化、对中华文化缺乏认同,都是不对的,都要坚决克服”。[4]上述论述体现了党中央对少数民族文化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以及媒体建设的高度重视。
学术研究问题源于生活,传媒领域语言生活调查应当关注大众需求。人类语言形式千差万别,社会功能不同,任何一种正在被使用的语言文字都能有效地为其使用者服务,而且不同语言文字或方言的社会文化功能具有功能互补性和不可替代性。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经济的发展、国家通用语的推行、双语教育和各类媒体的普及,加之少数民族的积极进取,国家通用语已为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所掌握,少数民族双语和多语人迅速增加。如何理解并更好地发挥少数民族语文媒体的功能,科学评估不同类型语言文字媒体取得的成就、存在的问题和发展趋势,理性分析影响不同语言文字媒体发展的因素,提出可行性对策建议,不仅是语言学和新闻传播学共同关注的问题,也是社会人文学者义不容辞的社会责任。
传媒领域语言生活调查涉及媒体级别和类型、传播形式和内容、传播主体和受众等问题。
媒体级别包括国家级、省市自治区级、地州盟市级、市县旗级、乡镇苏木级。国家级和省市自治区级甚至一些边境地州级媒体还设有对外传媒机构。为满足牧民夏季放牧的信息需求,一些地区设立了夏季牧场转播台,如新疆新源县恰普河牧区哈萨克语广播电视转播台。在如此强大的媒体传播网络中,村级大喇叭仍发挥一定作用,尤其是新冠疫情爆发之后。
媒体类型主要包括官方和私营两大类;传播形式包括传统媒体(纸媒、电媒)、新媒体(网络和移动网络媒体)和融媒体三大类。传播主体是传媒政策制定者和管理者、产品制作者和服务者,媒体受众与传媒主体的互动是传媒领域语言生活调查的重要内容。
传媒领域语言生活调查主要涉及4方面内容:(1) 传媒政策和法律法规、传播规划和实施措施、软件配套和硬件设施等;(2) 各级各类媒体的历史沿革、传播形式或途径、传播内容和效果、传播规律等;(3) 不同地区、不同社会特征受众的媒体接触和评价、需求和期望等;(4) 媒体发展的问题、影响因素及对策建议等。
与语言生活其他领域的调查相同,传媒领域语言生活调查也需要综合运用田野文献、实地观察、访谈、问卷调查等方法。
1. 田野文献法
可靠的田野文献有赖于研究者深入媒体管理部门和传媒机构深度访谈获取,包括传媒的地方性法规、政策性文件、各类数据(如广播电视软件配套和硬件设备、人员配备和人才招聘、播出时段和内容、经费支持和广告收入、收视率和覆盖范围等)、传媒机构的内部计划和管理措施、工作总结、外宣材料等。比如,我们课题组走访了国家级、自治区级、州级、县级等数10家哈萨克语文媒体管理部门和传媒机构,获取了大量哈萨克语文传媒领域的田野文献和相关数据。这些文献和数据与传媒机构的实地观察、从业者的深度访谈材料相结合,可以描述哈萨克语文传媒的历史沿革和现状,也可作为论证媒体传播规律和特点、揭示问题、分析影响因素,提出对策建议的支撑材料。
2. 实地观察法
进入调查地,我们强调“五到”:脚到——腿要勤;眼到——全面观察;心到——时刻想着问题;口到——不耻下问;手到——随时随地记录、拍摄问到和看到的问题或现象。实地观察法包括随机观察和深度观察两大类,后者又分参与式和深度融入式观察两小类。深度融入式观察即较长时间生活在田野点最为理想,如果条件不允许,可采用参与式观察和间隔融入式观察方法。随机性观察可随时随地进行,比如,户访或问卷调查时,可随机观察调查对象家中的传媒设备和使用情况,调查对象上网、打电话、发信息、与家人交流等语言文字使用情况;在调查地的图书馆、农家书屋、书店等场合观察纸媒接触和购买情况;进入传媒机构了解工作流程、工作用语用文、工作人员语言互动等;参与调查地举办的各类活动,尤其是民俗文化活动(如那达慕大会、三月三、火把节、文化广场活动);在调查地观察与媒体传播相关的标牌、路牌、牌匾、标语、社区宣传栏等固定语言景观,车载标语、广告、语音播报等移动语言景观,LED显示牌、社区广播等视听语言景观;还可以朋友身份参与社区活动或家庭聚会。
2008年,我们赴云南边境地区镇康县硝厂沟德昂族村调查。座谈和实地观察后,去村委会书记家小坐。打开电视机,中央台全是花纹,看不清图像,声音也时断时续,缅甸台的声音和画面却异常清晰。这个简单的观察能够生动说明当时国内主流媒体覆盖范围存在的问题。当年的这个事例一方面说明边境民族地区主流媒体和少数民族语文信息传播的重要性,另一方面说明只是访谈材料和问卷数据还不够,需要细致的观察才能获得更加全面真实的信息。
2013年7—8月,我们课题组在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所做的柯尔克孜族媒体接触问卷调查数据表明,阿图什市吐古买提乡有82.2%的人收听新疆人民广播电台的柯尔克孜语广播,理由是播出时间较长、内容较丰富、信号较好;阿图什市广播电台柯尔克孜语节目需经吐古买提乡广播站转播,收听率很低。按说后者的内容更加切合当地实际,又有地利之便,为什么多数人反倒更愿意收听新疆人民广播电台的柯尔克孜语广播?带着这个疑问,课题组成员多次去吐古买提乡广播站实地观察,每次都扑空,因为一直无人在岗,广播节目也未能转播。如果不多次去实地观察,仅凭调查对象自报,只能简单描述现象,难以深入解释影响受众媒体选择的因素。总之,各类实地观察材料既可作为描写语文媒体传播状况的基本素材,也可作为分析影响媒体传播因素的例证。
3. 访谈法
访谈法涉及访谈方法和访谈对象的选择。访谈方法包括结构、半结构和随机访谈,问话方式角度有直接式和间接式(又称委婉式、迂回式、引导式)访谈,一项调查最好能够综合使用各种访谈方法。
不同群体受众一对一访谈式问卷调查过程中的访谈可视为结构性访谈,因为问卷调查对象是经过抽样确定的,询问的问题也是既定的;半结构性访谈指对不同群体代表性受访者的深度访谈;随机访谈则可视调查问题随机确定。
间接式访谈指采取迂回或委婉方式,在受访者不知道调查目的的情况下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者说采用迂回或委婉问话方式,引导受访者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在做新疆维吾尔族语言态度一对一访谈式问卷调查时,采用了间接式结构访谈法。具体做法是,从受访者日常接触的媒体及其评价切入,以新疆电视台地方特色栏目《新疆羊肉串》作为访谈话题,引出调查对象对相关语言变体及其使用的态度。《新疆羊肉串》栏目中人物对话主要使用兰银官话北疆片的“老新疆话”,它与兰银官话其他片区的最大差异是有较多的维吾尔语借词和语码夹杂现象,发音形式和语序也明显受到了维吾尔语影响。维吾尔族受访者对栏目中的“老新疆话”尤其是借词、语码夹杂、维吾尔语发音形式和语序的态度,呈现出显著的结构性差异:持积极态度的多为普通受众;持消极态度的多为受教育程度、社会地位和双语熟练程度较高的受众。持积极态度的主要立足于语言交际的心理和表达功能。从心理功能看,他们认为借词或语码夹杂能够拉近谈话双方的距离,活跃谈话气氛;从表达功能看,借词或语码夹杂生动形象、幽默风趣,体现了地方语言特色,能够增加感染力。持消极态度的主要立足于语言的纯洁化和标准化,体现出强烈的语言情感意识,有的调查对象甚至认为模仿维吾尔族说汉语是对维吾尔族的不尊重。这种结构性差异,反映出同一民族内部不同群体的语言态度和认同取向。这类访谈材料和封闭式问卷调查数据相互参证,体现了量化分析和质化研究的结合,增强了结论的说服力,揭示的问题也更为深刻。
访谈对象主要包括媒体传播施事方和受事方两类。无论施事方还是受事方,选择的访谈对象都应当有部门(领域)、社区和群体代表性。立足于深度访谈,从施事方和受事方中选择的受访者一般均不应少于10—15人。否则,同类问题的受访者及其看法就可能缺乏足够的代表性,依据受访者看法得出的结论就可能失之偏颇。
各类访谈材料既可用于描述媒体的沿革和现状,也可作为问卷调查量化数据的案例,还可作为揭示媒体的发展问题、分析影响因素、提出对策建议的证据。
4. 问卷调查法
问卷调查法主要用于获取调查地不同社区、不同类型媒体受众的语言文字习得和能力、语码选择和使用,媒体接触和评价、需求和期望等共性与差异性等数据,它是描述媒体接触现状、揭示问题、分析影响因素、提出对策建议的基础性数据。除不同类型社区不同社会特征受众的问卷调查,还可以针对媒体从业者、学生、教师、外来常态居住人口等群体做专项问卷调查。普遍调查和专项调查相结合,可以揭示更多的问题。
需要强调,我们一直提倡一对一访谈式问卷调查法,因为这样能够获取相对可靠的数据。近几年流行的网络和“问卷星”调查法,难以保证调查信度和效度,它只能用于摸底调查,不能用于语言生活的正式调查。如果必须用,也只能用于摸底调查。因为语言生活调查涉及很多主观性很强的问题,即便一对一访谈式问卷调查,也要经过问卷题项之间的内部逻辑检验、现场观察和话语互动加以确认,一些问题还需要采用间接式访谈和深度访谈材料佐证。美国芝加哥大学学者形成了一项共识:强调质性研究(深度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的重要性,认为美国社会通行的邮寄问卷、电话或网络调查数据不可靠,不予采信。类似的问卷调查是商业调查手段,不宜用于严肃的学术研究。总之,一项严谨的语言生活调查,需要综合运用不同的调查手段和方法,应当体现质性研究和量化分析的有机结合。
综上所述,传媒领域语言生活调查与其他领域语言生活调查方法有3方面的共性:(1) 综合运用多种田野调查方法:通过田野文献法广泛搜集各类资料和数据;通过访谈法(传播主体、媒体从业者、专家学者、不同类型社区中不同社会特征群体个体的深度访谈,一对一问卷调查的结构性访谈)获取质性材料和典型案例;通过问卷调查法获取不同群体媒体接触和评价、需求和期望等基础数据;通过实地观察验证假设和初步认识,佐证通过其他方法获取的材料、得出的结论。简言之,综合采用多种田野调查方法获取的数据和材料,不仅有助于分析传媒领域语言生活的状况、受众媒体接触和相关态度等,也可作为问题归因分析、对策建议的证据。(2) 部门(领域)、社区、群体3个维度结合:部门或机构调查主要采用深度访谈、专项问卷调查和实地观察法;不同民族、不同地区(民族聚居或杂居地区、多语多言或单语地区)、不同社区(城镇、农牧区、城中村、移民社区等)、不同群体(普通受众、特殊群体等)媒体接触和相关态度的数据,主要通过问卷调查获取。(3) 量化和质化分析结合:分析传媒领域语言生活不同方面的问题,既需要依据实地观察获得的感受和证据、深度访谈材料和案例,也需要各类代表性群体的访谈材料和问卷调查数据,并遵循量化和质化分析互证的原则,确保调查材料、数据和结论的信度和效度。
传媒领域语言生活研究应凸显问题意识,即以问题为导向将分析逐步引向深入。这就要求研究者不能止于面上的观察证据、问卷调查数据和访谈材料,还需要对存在的问题进行归因分析,对典型个案进行对比研究。只有这样,才能得出稳妥的、符合实际的结论,提出的对策建议才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
传媒领域语言生活研究需要有整体和系统观念,其重要体现方式就是共时和历时维度的对比分析,因为特点和结论总是通过对比得出的。无论历时还是共时维度的对比,都必须建立在可比性的基础上,而且需要结合宏观、中观和微观或主观和客观因素加以综合研判。
我们对我国少数民族语文媒体成就的结论,即在世界多民族国家中,几乎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像我国政府这样为少数民族文化和媒体事业制定如此多的扶持政策,投入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就是在与世界多民族国家共时对比基础上得出的。对我国少数民族语文媒体发展的结论,即少数民族语文媒体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几乎覆盖所有传统纸媒、电媒及新媒体,少数民族语文活力在一定范围内有了质的提升,基本满足了不懂汉语文或民汉双语人获取信息、求知的需求,丰富了少数民族的精神文化生活,就是从媒体沿革的历时对比中得出的。关于少数民族语文媒体存在问题的结论,即政府该做的都做了,该有的媒体类型都能找到,但仍有需要加强或改进之处,如传播时效性、传播内容、媒体设施和管理水平、民族语文翻译和媒体人才等,就是根据少数民族语文各类媒体的综合调查及归因分析的对比揭示出来的。
需要注意的是,历时对比需要树立正确的历史发展观,即应当结合国家的发展、不同地区或民族的历史积淀、社会经济条件和语言文字功能等实际,客观描述媒体的发展历程、取得的成绩,揭示存在的问题,不能超越阶段、不顾客观条件,不能以今日之标准要求前人,也不能以国家通用语文媒体的标准要求少数民族语文媒体。脱离历史条件和客观实际的结论没有说服力。
历时和共时维度对比必须考虑问题的可比性。首先,应当确立“类型”概念,即明确传媒领域语言生活的类型,包括媒体类型(纸媒、电媒、新媒体等)、地域类型(城镇、农牧区等)、民族分布类型(聚居区、杂居区等)、语言类型(单一语言为主地区、多语多方言地区等)。然后,根据研究需要确定研究角度,选择所要调查的媒体类型,在不同类型社区选择代表性调查点,在同类社区选择不同群体的调查对象,媒体、社区和群体类型应当有可比性。在不同类型媒体、社区和群体调查材料和数据基础上,描述媒体接触现状以及受众的态度,并进行归因分析,才能得出比较稳妥的、有说服力的结论。比如,青海蒙古族主要分布在海西藏族蒙古族自治州,全州只有2.56万蒙古族人。那里地广人稀,蒙古语广播频率覆盖半径约43公里,只有2 400名听众。以青海和内蒙古的蒙古语文广播作为平行对比对象,对两地不同历史时期的广播频率、收视率、传播内容等做出评判,显然不具有可比性。不同地区的蒙古族不仅人口和分布差异大,而且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水平、蒙古语文功能以及蒙古族受众的媒体需求也有很大差异。以内蒙古蒙古语广播媒体做参照,可以借鉴其成功的经验,但不宜做简单的共时和历时对比。
传媒领域语言生活除受媒体政策和法律法规、调查地社会文化特点、民族分布和语言环境等宏观因素影响,还受传媒机构和媒体历史沿革、软件配备和硬件设施、传播途径和覆盖范围、传播规律等中观因素影响;媒体产品制作者和服务者,不同类型受众的媒体接触和评价、需求和期望,以及二者的互动,则是影响媒体发展的微观因素。宏观和中观因素可看作客观因素,客观因素中的宏观因素属外在条件,中观因素属媒体传播的本体论问题;微观因素主要涉及主观因素,它是影响媒体发展不可忽略的因素。因此,可从宏观、中观和微观3个方面或客观和主观两个维度分析影响传媒领域语言生活的因素,从政府决策、客观条件、媒体管理、产品制作者和受众及二者互动等角度,提出促进传媒领域语言生活健康发展的对策建议。比如,不同社会群体受众的媒体接触和评价、需求和期望有明显差异,除需要考察不同群体受众媒体接触及其相关态度,还需要结合宏观和中观因素做出综合判断,不能超越客观条件提出缺乏针对性或“一刀切”的对策建议。因为主观态度和客观现实总有差距,应当结合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历史和现实以及受众的主观态度和行为表现,提出符合实际的、切实可行的对策建议。否则,可能顾此失彼,对策建议可能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式的。
综上所述,描述传媒领域语言生活的历史沿革和现状、分析影响因素、提出对策建议,既应综合运用多种田野调查方法获取可靠的材料和数据,也应提炼和反思前人的调查结论和理论认识,与同类型或不同类型的调查个案进行共时和历时维度的对比分析,综合考察影响媒体发展的各类因素,才能触及问题的本质,提出的对策建议才具有可操作性。
随着媒体形式特别是新媒体的发展,传统媒体的传播功能逐渐弱化。从少数民族受众需求看,传统媒体仍有存在的必要。电视和网络的普及,导致广播的传播功能明显减弱。广播有音频无视频,效果不如电视生动。尽管如此,因不同类型的收音设备方便携带,其覆盖率也高于电视;私人汽车拥有量的增加,车载广播接触人群和频率也逐渐增加。受网络新媒体影响,报刊订阅人数日益减少,发行量大幅降低,但仍有不少纸媒阅读者维持阅读习惯。青海海西州城镇和牧区231个样本的调查数据表明,41.7%的蒙古族阅读蒙古文图书报刊。总之,少数民族语文传统媒体仍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融媒体的发展也为纸媒的发展提供了可能。
新媒体时代,以少数民族语文为传播介质的网络平台特别是官方微信公众号逐渐成为少数民族媒体接触的主要途径。自媒体的兴起,对少数民族语文发展具有双重影响:一方面,少数民族特别是年轻人积极参与其中,加快了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的普及速度。另一方面,一些地区少数民族自发建立了学习本族语文的微信群和视频学习平台,对传承本族语言文化起到了推动作用;与少数民族文化相关的自媒体产品特别是民族歌舞、民风民俗等的表演或介绍,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宣传中华文化丰富多彩的作用。
总之,少数民族语文媒体具有特殊的功能和不可替代的作用,全面调查和描述不同语言文字、不同类型媒体的状况、评估取得的成就、揭示存在的问题、预测发展趋势,分析影响媒体发展的因素,提出对策建议,有助于更好地发挥中华民族不同语言文字媒体的社会文化功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