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逍遥游》寓言看庄子的生存美学及当代价值

2021-02-01 09:52张亚楠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逍遥游寓言形体

张亚楠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逍遥游》中的寓言故事对个体生命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心灵无法真正“逍遥”的原因。庄子在《逍遥游》中揭示了人类的现实生存困境,即心灵没有办法摆脱外物的束缚。世人汲汲追求功利,却忘了精神的自我满足。《逍遥游》寓言所阐释的就是“对人的境遇的理性的思索”。这种对个体生命的深层次思考,不仅鼓舞了古代文人士子的精神世界,更为当今社会提供了一条可持续发展道路。

1 庄子生存美学的成因及含义

庄子生活的战国时期,各国混战不休,礼崩乐坏,正如庄子云:“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1]庄子身处社会底层,亲眼目睹了暴虐的统治和残酷的战争带给民众的灾难,人的生命被当作草芥随意践踏,如何生存下去成为人们必须思考的话题。加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整个社会功利之心泛滥。人们纷纷追名逐利、相互算计,“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2]835面对朝不保夕的生存困境和急功近利的社会环境,庄子开始不断思考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企图为世人寻求一条解脱的出路,李泽厚先生说他“第一次突出了个体生存”[3]。在庄子看来,人的生存不应只满足于最低限度的生命存活状态,而更应该以人特有的生存方式去感悟生命的美。也就是说,庄子的生存美学超越了个体生命最基本的形体自由,而立足于寻求生命本体心灵上的自由。为了将这一深刻的生存哲学为世人所了解,庄子运用大量的寓言故事,用形象直观的方式来表达他对于生命存在及人生意义的思考。正如他在《庄子·天下》中所云:“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2]1098

《庄子·逍遥游》中,庄子借用八则寓言故事,表达了自己对于“自由”的思考和理解,并为世人指出了在黑暗现实中获得心灵自由的生存之道。

2 《逍遥游》寓言蕴含的生存美学向度

2.1 心不为形所役

庄子认为,心是心,形是形。庄子认为,要想获得心灵的自由,首先应该将形体与心灵剥离开来,使心灵不受形体的役使,这样心灵才可以不为外物所累,才可以游于无穷。庄子用鲲化鹏的寓言说明这一道理,鲲没有翅膀,是生活在北冥的一条大鱼,“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是对鲲形体的描述,形体的沉重拖累着鲲的上升,因此鲲是无法遨游于天际的。但是鲲却是可以“化”的,当鲲化为鹏之后,拥有了翅膀,便可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遨游于天际。这里的“化”指的是心灵上的超越,是一种忘却自我形体的象征。“化”也是庄子在形体与心灵的矛盾之间寻求的一种调和方式。“化”可以使现实的生存得到安顿,使心灵得到升华。当鲲化为了鹏之后,它体悟到了宇宙的美,它可以俯瞰世界,发出“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的感叹,这时的鹏已经忘却了自己原本只是一条大鱼,因为它的心灵已经到达了天际,因此“化”也就远远超过了形体之变的意义。所以黑暗现实中挣扎前行的人,也可以摆脱形体的束缚,在心灵中寻求自在和安适。

在庄子眼中,世界是流动的,万物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正如庄周梦见自己可以化为蝴蝶,鲲也可以化为有翅膀的鹏鸟,这是因为它们都脱离了沉重的形体束缚,以轻灵的心脱离尘世之外,因而它们可以体悟到生命的美和宇宙的无穷。而蜩与学鸠是领悟不到这种美的,因为它们满足于虚荣的形体,并不想要飞到九万里之外的高空看一看,它们只能迷失在荣辱得失之中了。

2.2 弃物以游心

庄子认为要达到“自由”之境,首先应该使心灵脱离形体,但将形体与心灵剥离开来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做到“无待”。“无待”指的是无所凭借,不依恃外物。这里的外物已经不单单是形体,而是包括知识、道德、利禄、功名这些虚妄的外在之物。宋荣子面对称誉和诋毁宠辱不惊,可以做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4]14,他可以不受“名”的干扰,但好像“仍有未树者也”,也算不得真正的逍遥。诚如王夫之所解:“未能适于物以成其大用,有所树则有所未树矣。”[5]列子似乎比宋荣子走得远一些,“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返。”列子免于行走,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自然影响不到他,他代表的是一种超脱自由的姿态,但在庄子看来,这仍算不得是真正的逍遥。诚如王元泽云:“御风而后行,此皆有所待也。有所待,则其于逍遥也未尽乎幽妙。”[6]列子虽然不受形体的役使,他也可以不关心人世间的荣辱成败,但他却无法不关心风的存在,因为他必须凭借风才能呈现轻巧灵动的姿态。

在这里庄子依然讲的是外在之物与心灵的问题,因为形体这种外物的存在,列子才需要凭借风,当人们可以不凭借任何心外之物的时候,心灵便可以游于无穷了。在这里,庄子已经提出了“逍遥游”的真谛,那就是“无待的逍遥”,也可以说是心灵的涅槃,正如王先谦云:“无所待而游于无穷,方是《逍遥游》一篇纲要。”[7]“无待的逍遥”不必凭借风,不必凭借舟,也不需要依恃功名利禄,只需“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便可以“游无穷”。这就是庄子为现实世界饱受苦难的民众找寻的精神之法。

庄子在表达了“无待”的逍遥后又借尧让天下于许由、姑射山神人两则寓言进一步阐释“自由”的真谛。尧请求让位于许由,许由却只想做自在的鹪鹩和偃鼠,不必坐拥整片森林和整条河流,有可以栖身的地方、可以裹腹的水就够了。这就是《庄子》的智慧!这则寓言说明,尽管世间有无尽的物质、功名、利禄的诱惑,但不必固执地追求超出生命本能需要的外在事物。世间有无数的诱惑和束缚,但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存方式。因为心灵是不受限制的,是轻灵而明亮的。拥有轻灵无碍的心,便可以找到自在的栖身空间。于是庄子为世人找到了这个空间,这也是庄子最向往的生存方式。庄子描述道: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4]21

庄子当然明白,姑射山并不真实存在于人世间,但它却可以存在于人的心灵。庄子刻意营造了一个心造之境与俗世对立起来,在这里俗世的热闹和拥挤都归于虚无。这里没有花团锦簇,没有世人汲汲追求的富贵荣华,更没有无休无止的抢夺杀戮。在这个万物归一的世界里,有着逍遥自在的“神人”,他们不必拖着沉重污浊的形体蹒跚前行,更不必狂热地追名逐利,甚至都不必食用俗世的食物,只需要“吸风饮露”,然后就可以“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神人”的寓言成为庄子神性之所寄,他也渴望超越形体,舍弃欲望,以一颗一尘不染的心肆意感悟生命的美。这便是《大宗师》中所说的“坐忘”,“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2]284。

2.3 追求神性的心

“神性的追求意味着选择过一种心灵的生活,意味着动物性的放弃,也就是形体的放弃。”[8]人类真正的栖身之所在于人的心灵,当心灵超越形体之后,不同的心灵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营造出的境界也就不同,因而人们选择的生存方式也就不同。面对现实世界,心灵该选择怎样的生存方式成为了《逍遥游》最后思考的问题。

庄子首先讲了宋人资章甫为了发财到越国卖帽子的故事,资章甫到了越国发现越人都断发文身,没人需要他在宋国热销的帽子。这是因为他过于追求利益了!心灵的差异决定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如同风吹过不同的孔穴会发出不同的声音。面对同样的不龟手药方,有人只用来漂洗丝絮,有人却能凭借它在战争中获胜,这是心灵不同的缘故,不同的心灵看待问题不同,因而同样的东西也就有了不同的用处。为了阐明这一深刻的道理,庄子最后讲述了五石之瓠与大樗的故事。惠子认为五石大的葫芦不能用来做容器,因此将其毁坏抛弃,那是因为惠子只想到了做容器这一种用处,在庄子看来,这是最好的泛舟湖上的工具。还有形状畸形的大樗,惠子认为它也没有用处,可是庄子却把它当作栖息的最佳选择,“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悠然自得地倚靠在大树之下,远离污浊的俗世,这便是最自由的生存状态了吧。许多学者把“无用”作为庄子养生自保思想的概念,但庄子的“无用”有着更深的生存美学意义,“即生命的存在价值不在于符合生活世界的有用标准,而恰恰在于背离实用主义原则,追求自我设定的理想生存,于‘无用’中获得精神意义和审美价值。”[9]

无论是五石之瓠还是大樗,在惠子眼里都是没有用的,这是因为惠子太注重它们的实际用处了,心灵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去体悟更加重要的东西。庄子却可以利用它们寻求自适逍遥的生存状态,这是因为庄子没有固执追求的心!庄子遗忘了心外之物的存在,只剩下了“无功、无名、无己”的神心,在这里世界、万物和自己都消失不见,心成了真正意义的虚室。这便是《庄子·人间世》所讲的“心斋”,即放空外欲,澄思静虑。正是由于虚空的存在,才有生发一切的可能,正如老子《道德经》论述的那样,车毂中间是空的,车轮才可以转动;容器中间是空的,才能用于盛放物品;房屋内是空的,才可以居住。心灵亦然,心灵已经拥挤不堪,装不下任何东西,又怎么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到达“逍遥”之境?所以庄子宁愿做看似无用的嫠牛,也不愿成为目的心很强的狸狌,“卑身而伏,以候敖者”,嫠牛不是不能去抓老鼠,而是它没有开动刻意追求的心。

庄子借用这些寓言故事向世人展示了到达“自由”之境的出路:那就是将心灵从形体中剥离出来,并不凭借任何外物,使心灵达到虚空的状态,物我两忘,便能游于宇宙无穷之处。

3 《逍遥游》生存美学的当代价值

其一,庄子对人的生存困境的揭露及面对生死的超脱态度,对困境中的人们具有鼓舞作用。庄子认为人们不应该执着于生,人们可以对死亡抱有遗憾的态度,但不应该对死亡产生恐惧,更应该怀着旷达的心态去感悟生命。从庄子生存美学中获得精神鼓舞的志士仁人数不胜数。魏晋时军阀连年混战,自然灾害频发,社会动乱不堪,百姓性命朝不保夕。在这样的境况下,庄子面对生死超脱旷达的态度给魏晋士子带来了一丝慰藉。“放达之士,其精神近庄子,嵇阮开其端,至西晋而达极盛。”[10]政治上履屡受挫的陶渊明也继承了庄子“游心弃形”的思想,在诗中屡屡感叹,如,“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又如,“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直至今日,庄子的生存观对于人们来说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庄子反对使人异化的现实,并以洒脱超迈的人生态度为当下充满生存压力的人们指出了一条道路。

其二,庄子生存美学对当今现实社会具有一定净化作用。从《逍遥游》“形”与“心”的交战中,人们看到了一个超越物欲、精神自由、心灵解放的智者,他不为外物所役使,始终保持心的自适宴然。反观当今社会,人们过多地将精力放在了对外在事物的追求上,却忽视了对内心世界的关注,如精神领域的自我意识恶性膨胀,享乐主义、拜金主义泛滥;经济领域的资源掠夺、奢侈腐化、官商勾结;政治领域的贪污腐败、官僚主义等。这些人的需求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们面对新情况仍会觉得不逍遥、不自由。这些现象严重阻碍了当今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庄子《逍遥游》寓言所倡导的生存美学,正是要摆脱物欲的束缚,剔除汲汲追求功利的心,这种“心不为形所役”的生存建构,不失为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带来了一杯解毒剂。

其三,庄子生存美学为构建和谐社会提供了思想借鉴。庄子崇尚自然,他的生存美学中渗透着返璞归真的本真诗意。庄子总是以审美的态度去感悟自然,他可以在纷繁复杂的现实社会中思考鲲鹏变化,关注自在的鹪鹩和偃鼠。世人认为无用的葫芦,庄子想到的却是借这五石大的葫芦泛舟湖上。庄子主张顺随自然,他最向往的是藐姑射山上神人“吸风饮露”的生活。庄子总是寄情于山水,以至于达到物我相忘的境界。自然的无限丰富和浩瀚深邃使庄子看到了永恒的、无限的美。庄子这种和谐的自然观对于构建和谐社会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当代社会生产力不断提高,对于自然资源的掠夺也愈演愈烈,生态恶化,人类的生存环境也出现了危机。重读《逍遥游》,会让人们产生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欲望。人与自然协调发展,人类才可以“诗意地栖息”,这也是可持续发展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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