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化生存：“加速社会”下新型大众参与及破局路径分析

常晓凝

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哈尔特穆特·罗萨提出“加速社会”的概念，用来形容当下社会。目前，信息时代包裹着一个技术翻天覆地、生态日益创新的加速竞技场，催生了层出不穷的新兴媒介方式。作为全新的文化社交形态，短视频从2011年移动互联网大潮的初露锋芒到2016年具有内容与融资齐头并进、形式与渠道并驾齐驱的特征，几年的时间里，塑造出移动时代日常生活的新形式——视频化生存。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为8.73亿，占网民整体的85.3%。短视频下半场致力于打造内容的平稳发展阶段，新型大众参与格局亦在被重新构建。本文聚焦于参与格局内三个主要部分的人群构成及相应展现的视频图景，对通过受众视角反观出的新型沉痼与破局路径进行深入分析。

一、图景聚焦：视频化生存下新型大众参与格局重构

在短视频发展下半场，流量竞争转为内容博弈。内容的垂直差异化促使受众参与格局重构，新型大众版图正在完成。《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的作者亨利·詹金斯提出“参与式文化”的概念①，即传统主流权威消解，我们已身处人人皆是意见领袖的时代。本文认为，在此新型版图中，按受众所占比例，可分为占据时代趋势头部的Z世代群体、作为受众主体的微粒社会大众，以及在“加速社会”中难以跨越数字鸿沟的尾部群体——老年人群。

（一）Z世代群体：视听语言下的权利所有者

Z世代在大众印象中作为亚文化的先锋总与亚文化互相关联。阿尔伯特·科恩的“问题解决”理论指出，特定群体面临主导文化和父辈文化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就会以拒绝或抵抗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解决问题既是亚文化产生的原因，也是亚文化的功能。延伸至视频化生存中，弹幕文化解决的是Z世代由小屏设备带来的孤独感和归属感问题；粉丝文化为拥有共同信仰的群体提供了资源重置、生产流通体系再造的展演平台；而短视频平台上各类热梗层出不穷、“短视频+”模式愈发成熟的现象表现出视频化生存图景下边缘文化与主流文化景观界限消弭后的一种融合重塑式语态面貌。视频素材的唾手可得、操作步骤的简单便捷、群众庞大的展演平台，使年轻群体被赋予门槛下放的话语表达权利。无论选择对生活原始生态进行分享展示，还是打造滤镜美化后的虚拟世界，均契合了Z世代的媒介需求。

（二）微粒社会大众：寻求自我认同的展演者与旁观者

克里斯多夫·库克里克提出微粒社会用来解释数字化对个体自身及社会进行的高度精细化解析。个体进入互联网获取信息的同时生成着精确到秒的数字化足迹，从而于虚拟世界中形成一个比自我认知或许还要更清晰更全面的个体。精细化使得个人微粒化、个体更加透明。个人的选择如同赌博，在没有可参考的群体和对象的情况下独自承担后果，不安全感急剧上升。寻求情感共振和自我认同成为视频化生存的一大动因。短视频体现的是新媒体用户由信息的观赏者、消费者向视频内容执导者的身份转换，是发布者的切身实践，以视频为形态在媒介上进行的仪式化展演，亦是向旁观者寻求肯定与认同的手段。个体通过视频化生存对自我的媒介形象进行重新建构，在重组的虚拟社群中成为新兴意见领袖，完成集群效应不断扩散的过程，亦是绝大部分受众的视频化常态。

（三）“银发网红”：老年人群的自我突破

加速社会下，有一类处于社会边缘的尾部群体，即老年人群。该群体对短视频的使用态势呈现较为可观的上升趋势，“5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由2020年3月的16.9%提升至26.3%，互联网进一步向中老年人渗透。”②在欧文·戈夫曼提出的拟剧理论中，将前台视为个人展演对外表现的舞台，这种视角下的个人更趋于理想化，往往隐含着自身的憧憬，提供的是经过一系列的编排后呈现于大众视野的媒介形象；将后台视为进行策划编排的时空场所，该领域下的个人更为日常化，藏匿于聚光灯后的是复杂的人性。当前后台打通，媒介形象更加贴合于个体形象，受众的猎奇心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视频化生存提供了这种舞台。银发网红之所以走红，原因在于视频化生存开拓了大众难以涉足到的老年空白领域，使老年媒介形象以各种姿态呈现于受众视野，无论是真实性、生活性还是反转性，都高于普遍程度。

二、图景聚焦：新型参与结构打造融合传媒生态

新型大众参与格局决定新型视频图景，在受众头部Z世代群体、受众主体社会大众与受众尾部老年群体中分别塑造出主流语态年轻化、情感共同体涌现、银发网红成为爆款等多元视频图景。

（一）主流媒体的Z世化态势：视听语言下的年轻语态

“加速社会”下，边缘景观与主流视野的界限逐渐消弭融合，作为互联网的内容生产、传播、消费主力，Z世代的力量不容小觑，主流媒体顺应媒介融合趋势，亦自发向Z世化转型，主流内容图景呈现年轻化语态。如近两年新闻联播凭借段子手朱广权创作出的“荒唐地令人喷饭”“打得满地找牙”等口头俗语频上热搜，既引发网友热切讨论主流媒体的形象转变，又在无形之中根据真实数据了解美国当局形势，凝聚中国民心。接地气的话语表达激活受众的参与热情。淡化因果逻辑，只选取高光场面的场景化叙事，更能追逐后现代社会与加速竞技场下所强调的能量，多元的叙事角度与微小的叙事切口架构起的视频展现，使小镇青年、亚文化人群等边缘地带人物得以有一席之地，与传统报道讲求前后逻辑、追求高大全立意相比，更受互联网时代的众生青睐。

（二）情感共振的纽带效应：社会大众的流动共同体

以2019年5G元年为发端，技术革命使得视频生产与传播门槛急剧降低到几乎为零。视频一跃成为个人日常表达自身情感的话语模式。在技术与环境的双重裹胁下，被孤立的个体急需寻找一种情感体验，最终进化成为一种新型消费动力——“情感共振”。短视频兴起，网络直播消解地域距离，“不在场的在场感”满足受众的窥私欲与陪伴感；吃播日益兴起并走红，在拟态环境中逐渐形成沉浸式体验，虚拟的味觉快感被放大。拥有或输出同样观点的人群得以聚合在一起，对同一现象或事件发表同一立场的观点，形成以情感共振为纽带的共同体。但在加速竞技场下，没有一种共同体是永恒存在的。正如齐格蒙特·鲍曼在《流动的现代性》提出的论断：如今的现代性是液化的，不安全感与不确定性使得共同体趋于流动，成为视频图景中的普遍常态。

（三）银发网红的自我呈现：媒介形象的众生百态

“银发网红”层出不穷，在各类短视频平台上塑造新型媒介形象。以抖音为例，“我是田姥姥”以被恶搞的诙谐形象逗人捧腹；“我是张若宇”生动展现乡村欢乐；“只穿高跟鞋的汪奶奶”表现老年人罕有的精致自律。“银发网红”凭借特有的老年风范横跨数字鸿沟，塑造银发视频景观。与此同时，灰色地带中依然聚集着数目更多的“沉默”的老年人群。在加速竞技场内，老年人倚靠其人生阅历与经验，退出内卷舞台，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媒介环境是他们面对浩瀚网络领域无从判别的东西，被时代潮流裹挟而无所适从。

三、破局关键：视频化常态下重寻内容价值

视频化生存在当下“加速社会”仍处于发展阶段，其多元化图景繁荣呈现的同时，主流权威逐渐消解、微粒社会大众陷入现代化焦虑、老年人群陷入视频困境等沉痼仍旧存在。各方因势利导、立足内容，不断探寻发展举措是视频化常态破局的关键，根据大众参与结构可形成以下对应策略。

（一）聚焦头部：主流与后浪的分野与对话

近年来，主流媒体在向移动式媒介转型与后浪亚文化向传统意识形态靠拢两方面并驾齐驱。主流媒体由传统电视媒体、报纸期刊向新媒体领域进军，短视频平台逐渐成为主流媒体的话语场，保持新型、即时、互动、共享型的全媒体传播格局成为发展态势。此外，主流媒体应重视建设自己的App。目前主流媒体的传播影响力大多依附于社交平台与短视频平台，App建设尚为薄弱，补齐短板是重中之重。后浪在主流意识形态的适度引导下，得以成为主流媒体转型最坚实的后备支柱，如B站拜年祭愈发轰烈，与春晚构成更为圆满的阖家团圆文化符号。因此，在保持分野的同时，高度对话是重寻内容价值的关键所在。

（二）主体应对：个人与媒介的断连与重构

视频信息过载并不会让受众获取的信息增值，真正有价值的内容被淹没在海量信息中，价值密度大打折扣。视频化生存趋势加大亦有可能使个体成为滤镜化与仪式感的附庸，因此，需要将个人与媒介适度断连，在空白区域提高自身的媒介形象和调整信息渠道来源，重构参与格局；媒介应强化舆论监督与社会治理功能，从源头加强把关人功能，在用技术赋能治理体系的同时管控内容分发途径，再造媒介与社会生态格局。个人责任者与媒介管理者双管齐下是破局的关键。

（三）推动尾部：传承与创新的守望与探寻

老年人群灰色地带的周围是由技术革新、代际矛盾、情感阻碍架构起来的隔离屏障，有些老年人得以冲出栅栏适应传媒业态重组，但仍有一些老年人困顿于由自我和社会建构的信息壁垒中。因此，灰色地带人群应当凭借现有的阅历优势重拾话语麦克风，进行自我表达与呈现，守望与传承亦可以成为当前时代的有力切入点，展现传统文化、乡村生活、老年心态，对缓解年轻人在后工业时代的流水线式焦虑有出奇制胜之功效；同时，注重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态，向老年人科普必要的技术知识，鼓励边缘人群迈过数字鸿沟，面向当下社会。

四、结语

尼葛洛庞帝提出：“后信息时代的根本特征是真正的个性化”，“网络空间的发展所寻求的是给普通人以表达自己需要和希望的机会”。加速时代，微粒社会的大众普遍游走于视频化生存的空间中。在下半场竞争中，以内容导向为起点的短视频行业，最终仍将回归内容。视频化生存需要在人机协同、算法伦理的原则下进行多方考量与监督。开创未来新型大众参与格局与传媒生态的美好蓝图，需要每一位媒体人不懈努力。

注释：

①Henry Jenkins.Textual Poachers:Television Fans and Participatory Culture (Studies in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M].London:Routledge,1992:56.

②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R].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2021-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