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华
雅克·拉康被称为“法国的弗洛伊德”。他提出著名的“镜像理论”,通过对儿童“自我”意识的研究,对主体与他者、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进行了研究和说明;通过阐述自我在镜像阶段的虚构与想象,指出自我认同的本质是误认,具有虚幻性,自我的认同总是要借助、依赖他者,自我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被建构的。在某种程度上,“自我”与“他者”要达到一种平衡状态,才可能进入到被秩序规范的“象征界”,否则将失去自我、无法自拔。
《黑暗面》是安德雷斯·拜兹编剧并执导,玛蒂娜·加西亚、克拉拉·拉戈、奎姆·古铁雷兹主演的西班牙悬疑片。该片讲述了知名指挥家亚德里安的女友贝伦失踪后,新女友法比安娜来到亚德里安和贝伦的房子后发生的一系列神秘事件。法比安娜在不断寻找自我、建构自我的过程中与周围的“他者”处于斗争的不平衡状态。最终由于法比安娜的力量薄弱,被以贝伦为代表的强大“他者”毁灭,导致法比安娜陷入失去自我的矛盾状态中。
按照拉康的理论,镜像阶段不仅是人类心理发展、验证自我认识的开始,也是与外部世界建立关系的重要起点。婴儿0-6个月时,就产生了自身躯体与外部世界是存在某种联系的意识,但由于婴儿在这一阶段对自身各个器官没有协调统一运作的能力而认为这种意识是零散的、残缺的。婴儿在6-18个月时,便“在遇到自己镜中的形象时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和寻找部位的游戏”。这在拉康镜像阶段中是一次认同中的第一个环节,即具有“统一性和可控性镜像”的形成阶段。这一时期的婴儿既因通过镜子发现“自己的身体是一个完整的形式而感到高兴和愉悦,又因可以通过自己身体的运动来掌控镜子中形象的运动而欢欣鼓舞”。婴儿从最初对自身片段、残缺的认识逐渐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统一的自我认知。
影片中,法比安娜确立了新“自我”。法比安娜和亚德里安回家,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将要建立新“自我”。在和亚德里安共度一夜后,她再一次出现在镜前,这时她拥有了新“自我”——亚德里安的女友。她像婴儿首次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一样,她因认识到自身统一性和可控性而感到愉悦。
幼儿通过镜中形象第一次实现了自我认同,他“在玩耍中证明镜中形象的种种动作与反映的环境的关系以及这复杂潜象与它重现的现实的关系,也就是说与他的身体,与其他人,甚至与周围物件的关系”。在这之后,婴儿越来越被镜像所迷惑,换言之,他们被镜中“理想我”的形象所迷惑。同样,法比安娜通过镜像建构了“理想我”。她将贝伦的形象投射到自己身上,享受着著名指挥家女朋友的身份,过着属于贝伦的生活。即使她怀疑亚德里安骗了她,但仍选择沉浸在自我编织的镜像中。正如拉康指出的:“婴儿所认同的镜像就是一种将力比多投注于这一可见之像时构建出来的关于自体的、心理的或想象的理想形象,它所带给婴儿的对自身统一性、可控性的认同与期待却是虚假的,是一种幻觉”。可见,法比安娜构筑了一个幻像世界,且沉迷于这个镜像世界。在幻像中,她实现了镜像认同,这也是拉康所说的“误认”。而误认下的形象具有“异化性”,它将导致与自我真实形象相混淆,所以此时的法比安娜处于真实“我”和镜中“他”相混淆的状态中。
拉康镜像理论认为,“他者”在人类“自我意识”确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自我的认同总是借助于他者,自我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被建构的,自我即他者”。该理论强调我们通过他人看到我们的自我,这不局限于婴儿阶段,作为个体的人无时无刻不在通过他者确立自我,他者的干预是促成自我确立的必要条件。拉康将他者细分为“大他者”和“小他者”。“大他者”即社会规范、法律、血缘关系等。“小他者”即由“婴儿自身、父母亲和身边其他亲近者的身体以及自己周遭环境构成”。本文主要讨论“小他者”在法比安娜自我构建过程中的影响。
贝伦为了考验亚德里安,将自己藏在了装有单向玻璃的暗室中,不料忘记带钥匙将自己困在了暗室。在此期间,她目睹了男友背叛她的整个过程。贝伦作为“不在场”的他者,始终凝视着闯入她和男友爱情中的法比安娜。拉康认为当一个主体发现自己被凝视时,她/他会意识到自己成为他者观看的客体,使她/他产生主体焦虑感,并使她/他在一定程度上丧失“自治权”。法比安娜通过“不在场”的贝伦多次传来的水池的声音、水的波纹感到焦虑和害怕,开始怀疑他者的存在,这也是她自我建立的开始。她一次次探寻房子是否有其他人的过程,也是她自我建立的过程。当她看到苹果扔进泳池溅起的水波纹,完全意识到他者的存在,自我意识迅速成长。自我的形成始于“异化”,法比安娜在此时认识到“我”和“他”是不同的。“他者”贝伦对法比安娜的成长起着直接作用,正是贝伦一次次让法比安娜“理想我”的世界晃动直至崩塌。
亚德里安是作为将法比安娜放到镜子前的他者而存在的。他的出现使法比安娜产生了镜像认同的对象形式——亚德里安的女朋友,因此他既是起因,也是促成法比安娜自我意识觉醒的重要一环。亚德里安始终对法比安娜有所隐瞒,直至最后法比安娜发现亚德里安对她的背叛,法比安娜的自我意识进一步确立。
汉斯是亚德里安和贝伦的狗。法比安娜观看房子时,汉斯对她吼叫,可见汉斯对法比安娜的不友好态度,汉斯是作为对立方的。如果说贝伦是“不在场”的他者,那么汉斯则充当了在场的“他者”。它的凝视同样使法比安娜产生焦虑感,使其失去了一定的“自治权”,于是汉斯作为他者对法比安娜自我意识的觉醒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在以上众多强大他者的合力影响下,主体被迫承认镜像的虚幻性以及存在的“他者”,但她最后并没有接受“他者”,而与他者对抗继续停留在“理想我”的镜像中。这种矛盾冲突进一步暗示了自我与他者的分裂将会带来的悲剧性。
拉康认为人的本质是欲望。欲望产生于婴儿发现母亲的缺席,发现他人并不能给予我们如母亲般同等的爱意,所以始终有与母亲“合二为一”,即对“一”的渴望,由此认为欲望是一种基本的欠缺。而欲望作为一种欠缺有对他者的指向性,人们始终相信他者身上有使我们本身更加完善的东西,因此,自我建构的过程也就是寻找缺失的过程。法比安娜沉迷于镜像是对物质与精神匮乏的追寻。从她和前男友的对话中可知她欲望着权和钱,所以她尽管怀疑亚德里安,但出于欲望的满足及欲望对他者的指向性,她选择继续欺骗自己。在发现他者贝伦后,她选择了欲望并与他者决裂而留在理想的镜像中。正是欲望的强大,最终导致象征法比安娜的悲剧性结局。
幻觉在镜像认同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而力比多投注的对象正是除自身以外的他者,也是自我自恋认同的对象。拉康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概括为:“事实上,在任何自恋关系中,自我就是他人,而他人就是自己”,自我通过认同一个与自身相异化的镜像而将他者引到自己的规范结构中,即自我等同于他者。但这种自恋性认同本质上又是一种斗争状态,将他者看作自己,就是试图将他者取而代之。同样,“他者阻挡自我的实现”,他者也无时无刻不想取代自我。“要成为一个文明的成年人,必然导致原初统一体与他人融合的丧失,但这也是婴儿进入语言和文化的基石”,进入象征界的必要条件是接受“他者”的存在,接受象征秩序的规定。理想且被普罗大众接受的状态是“他者作为形象使自我在分裂、挣扎后完成对他者的肯认以及自我否定”,当达到了“自我”与“他者”的平衡,接受规则,完成认同,才有可能顺利地实现二次同化,随之从想象界进入到象征界。法比安娜虽发现他者,但在自我构建过程中“自我”与“他者”处于失衡的状态,她试图取代贝伦,她在自我建构过程中向“他者”宣战。
影片塑造了几个情节说明法比安娜与他者的斗争,即发现他者贝伦被困后果断地将水池中的水放掉;法比安娜故意在镜子前抱着亚德里安,并看向镜子,实际更是在看向镜子中的“他者”贝伦;法比安娜将她和亚德里安的卧室搬到其他房间,试图摆脱“他者”贝伦的凝视等。
影片在塑造法比安娜与贝伦、汉斯以及亚德里安的对抗中重点表现了法比安娜在他者影响下的紧张焦虑,旨在表现他者的强大,暗示在自我与他者的不平衡斗争状态中自我会被他者所捕获。最终在紧张刺激的音乐中,法比安娜被他者捕获,被困在了镜子中。法比安娜被迫接受自我与他者决裂所带来的悲剧性结局。
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个体在镜像阶段借助他者寻找自我、建构自我,并在与他者的斗争状态中,最终达到自我与他者平衡的理想状态,以建立完善的自我。《黑暗面》通过一系列表现技巧,说明主人公在自我建构过程中试图将他者取而代之,自我与他者处于失衡的状态,最终导致主人公的悲剧性结局,从而引发观众对自我与他者的关系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