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待·少待·无待:《卧虎藏龙》自由的三重境界

2021-01-30 14:51
视听 2021年9期
关键词:卧虎藏龙仁义束缚

刘 波

影片《卧虎藏龙》作为一部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武侠片,在电影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推向了世界电影的舞台。这种民族特色不仅体现在对音乐画面的巧妙处理上,更体现在具有哲理性的主题表达——自由与压抑上。自由是对无拘无束生活的向往,压抑是对情欲释放的克制。庄子立足于人生的种种困境,对自由精神做了深刻的探究。其中,庄子哲学中的“有待”“少待”和“无待”思想在影片中有着鲜明的表达。

一、“有待”:自由之压抑

“有待”作为“无待”的对立面,在庄子看来是实现逍遥游的阻碍。在《逍遥游》一篇中,大鹏欲迁到南海,也要借助风的力量,才能乘风飞至九万里的高空。继而又用迅速飞起的小雀、不知道晦朔的朝菌、不知道春秋的蟪蛄以及长寿的冥灵和大椿等例子说明:虽然他们有大小之分,但他们对外界都有所依赖,都没有达到逍遥游的境界。庄子又从寓言故事回到人世间,不受他人赞誉和非议而影响的宋荣子,也还有未能达到的境界;即使是乘风而行的列子,也“犹有所待”,需要依靠风的作用,因此,也不算达到逍遥的境界。从蜩与学鸠、朝菌蟪蛄到鲲鹏、冥灵、大椿,再到宋荣子和列子,最终都还是有所待,受到外物的束缚。

俞秀莲“犹有所待”,是受到伦理纲常束缚的典范,仁义礼乐压抑着她对自由的向往。仁义礼乐作为封建社会统治人的一种工具,违反人的本性。“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①在庄子看来,通过极力宣扬仁义礼乐来慰藉天下人的心,只会丧失人的自然本性;庄子甚至认为“黥汝以仁义,而劓我以是非”②,用仁义刑人与用是非刑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影片伊始,俞秀莲和镖局众人押镖进京城,车轮沿着深陷的车辙进入这座象征着父权制度的围城,这也预示着俞秀莲悲惨的命运。俞秀莲一直恪守江湖规矩,她把人熟和讲信义作为行走江湖的准则。虽然经常行走于江湖,但受到的规矩约束根本不少于身在闺阁的玉娇龙。她所讲究的仁义礼信既是她行走江湖的规矩,也是套在她身上沉重的枷锁。在孟思昭死后,虽与李慕白感情日渐深厚,可一直被一纸婚约所束缚,不敢正视内心的欲望,没能向李慕白表露自己的心声。俞秀莲虽身在江湖,看似侠肝义胆,但如牵着线的风筝,被伦理纲常牵制着而丧失了自己的幸福。很显然,压在俞秀莲头上的是个“父”字,这个“父”象征着封建的仁义道德。直到李慕白在俞秀莲的怀里去世,俞秀莲才敢正视内心的欲望,抛掉伦理的束缚,在结尾对玉娇龙说:“不论你此生决定如何,一定要真诚地对待自己。”俞秀莲对仁义礼乐有所依赖,致使其终不能随心所欲以至逍遥的境界,而不得不压抑本性与李慕白错过,悔其一生。

二、“少待”:寻求自由之途径

“少待”是“有待”通往“无待”境界的过渡状态,是一种通往自由的折中途径。庄子认为只有那些“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才能够“无所待”,达到逍遥的状态③。然而这种“无所待”的境界毕竟是一种理想的境界,普通人是很难做到的。因此,如果能够做到“少待”,对于普通人而言,也是一种接近逍遥游的最佳状态。李慕白处于“有待”和“无待”之间的“少待”状态,他既不像“有待”的俞秀莲束缚于伦理纲常,也不像达到“无待”状态而魂断武当山的玉娇龙,而是主动求索自由之路,摆脱来自外界的束缚。

李慕白试图通过“心斋”和“坐忘”的途径寻求“静”,来忘掉周围的一切,摆脱束缚以达到“道”的状态。“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④庄子认为不是用耳朵去听而是用心灵去体会,才能达到心灵的虚空,不为外物生死所限。《庄子·大宗师》中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⑤也就是摆脱躯体和知识的限制,与大道融为一体。李慕白在闭关“心斋”和“坐忘”的时候,陷入寂静之中,周围被光笼罩着,仿佛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没有达到所谓“道”的境界,反而感到悲哀寂寥心神不宁,无法继续追求道的境界。李慕白内心有放不下的事,于是,他才出了定,停止闭关修炼,去重新思考积压在内心的事。他放不下的是对俞秀莲难以抑制的爱恋。这才有了电影开头一幕,他一袭白衣、一匹白马,前往镖局寻找俞秀莲。

“无己”“无功”“无名”是通往逍遥境界的有效途径,李慕白努力摆脱名利束缚,通过“无己”“无功”“无名”的途径追寻自由的境界。李慕白在闭关修炼出定之后,认识到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去做,名利不过是一些虚妄的东西,是束缚人性的羁绊,才有影片开头,李慕白将宝剑交还给贝勒爷,打算退隐江湖去过普通人的生活。由于“剑在中国古代社会中还时常被作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是显示拥有者地位和等级的标志”⑥,因此,李慕白交还宝剑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江湖上的名利,不想为名利所累。李慕白欲收玉娇龙为徒,玉娇龙却质疑李慕白是浪得虚名。李慕白方才醒悟,自己、宗派和剑法都是虚名,所有的一切都是人心在起作用。

生死是“气”之聚散,李慕白通过摆脱形骸的束缚和羁绊,追寻内心的逍遥。“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⑦庄子把人的存在当作“气”的存在,把人的死亡看作不过是“气”的消散。俞秀莲在李慕白临死之际,让他守住最后一口气,用这口气炼神还虚,解脱得道。而在李慕白看来,自己所追求的“道”的境地不过是虚无,错过了俞秀莲,就浪费了这一生。他放弃了自己追求的境地,用最后一口气表达了对俞秀莲的爱意,称哪怕变成孤魂,也要永远陪在俞秀莲身边。李慕白在最后一刻领悟到生死的真正含义,万物虽有形体的变化,但本质上不过是“气”,他坦然接受了死亡,放弃过往的执着,表达了内心最浓烈的情欲。

三、“无待”:物我同一,逍遥自在

《逍遥游》一篇中,大鹏虽“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徙于南冥”⑧,但也要凭借风的作用;蜩与学鸠从平地一飞而起停在树上休息,也不是逍遥;即便是列子,能够御风而行,也要依靠风力。因此,他们都仍有所待,没有达到逍遥游的状态。庄子认为只有做到“无己”“无功”“无名”才能达到无待之逍遥。

庄子认为“无己”就是顺应万物,取消物我对立。在物我对立中,人们总是以自我作为衡量万物的标准,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他人是错误的,努力让别人顺从自己。这不仅会导致自我与外界的紧张关系,还会受到外物的牵累。

影片中,碧眼狐狸、俞秀莲和李慕白,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试图驯服叛逆的玉娇龙,结果事与愿违,遭到玉娇龙更为猛烈的反抗。碧眼狐狸草莽出身,靠着聪明漂亮行走江湖,反抗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因此在她眼中,江湖就是恩恩怨怨,你死我活。她把自己对江湖的看法潜移默化地传输给玉娇龙,打破了玉娇龙对江湖自由的向往。碧眼狐狸希望自己唯一的徒弟能够顺从自己,一起流浪江湖,反而适得其反,造成师徒关系的破裂。俞秀莲行走江湖,在玉娇龙眼里是多么的自由潇洒。可在与俞秀莲两次闲聊之后,玉娇龙才发现俞秀莲才是儒家楷模。俞秀莲认为结婚才是女人一生的大事,行走江湖靠的是信义,以长者的身份安排玉娇龙的生活选择,最后却造成二人拔剑相向。李慕白也多次试图驯服面前的“毒龙”,想收玉娇龙为徒重新修炼剑法,试图将她引向所谓的正途,结果遭到玉娇龙的反感和抗拒。碧眼狐狸、俞秀莲和李慕白所做的努力,皆是从自身出发去安排玉娇龙的未来,自然难以得到玉娇龙的认可。

玉娇龙做到了“无己”,达到了“无所待”的逍遥。玉娇龙是一个追求自由的角色,从戈壁沙漠到高墙围城,从富家千金到武林高手,从始至终玉娇龙都在与外界为敌,横冲直撞,试图突破父权、夫权、伦理、性别、身份的束缚。沙漠之行遇到了追流星的罗小虎,虽然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可她对罗小虎的爱更多的是“对自由和自我心灵的一种渴望”⑨,最终还是离开了罗小虎。玉娇龙行走江湖之后,发现江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到处都可以去,快意恩仇、打打杀杀。影片结尾,李慕白为了救玉娇龙中毒而亡,玉娇龙从李慕白舍己救人的举动中,才明白所谓的自由就是做到“无己”,摆脱形体的束缚,执念于“己”会始终被外物所缠绕。最终玉娇龙在武当山上纵身一跃,勇敢地摆脱了形体的牵制,抛开人世江湖所有的欲望,在青山白云之中与自然融为一体,“以生命化于自然的行为中”⑩,最终达到物我同一的理想境界,实现了精神上的逍遥游。

四、总结

《卧虎藏龙》讲述了一个有关江湖的故事,影片所表达的自由精神是古今中外所探寻的普世问题。庄子追求绝对的精神自由,顺乎自然,摆脱功名利禄的束缚,以达到逍遥游的境界。这种绝对的精神自由凌驾于尘世之上,显得飘摇无根,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很难达到的境界。哪怕是李慕白和俞秀莲这样的江湖大侠,也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才领悟到自由之真谛。而对于玉娇龙而言,虽已经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但毕竟已经形体俱散,对于世人而言并不具有借鉴的意义。因此,其自由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对于今人而言,依然是具有借鉴意义的。现代社会,面对竞争与挑战,惶恐、担忧、矛盾、压抑等精神问题日益普遍。影片传达的不为外物所惑,正确对待自我与世界的关系,以一种乐观开放的精神面对世界,为人们寻求精神解压提供了良好的方法。

注释:

①②④⑤⑦⑧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

③解红勋,聂民玉.从《逍遥游》谈庄子的自由思想[J].保定学院学报,2009(02):26-28.

⑥贾磊磊.剑与心——《卧虎藏龙》的双重本文[J].当代电影,2001(06):72-77.

⑨李栋宁.生命归元——电影《卧虎藏龙》对心灵的追问[J].艺术百家,2007(01):47-49.

⑩张宇华.论电影《卧虎藏龙》的东方美学观[J].电影文学,2009(19):7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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