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煌辉
(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1)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理念,最早应追溯到2005 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在安吉县余村考察时提出。2017 年,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建设生态文明对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重大意义,“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党的十九大把“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列为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十四个坚持”的基本方略之一,足见党中央对生态治理的高度重视。自党的十九大以来,随着这一理念的深入贯彻实践,“绿水青山”作为生态治理的生动展现,已融入我国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各领域全方位、系统性建设中,生态改善成效显著。“绿水青山”指代生态价值,“金山银山”指代经济价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立足人类文明的前途及命运,对人类以往采取向自然界“先索取后治理”“先破坏后保护”的物质生产方式进行深刻反思,强调物质文明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双向并重,同时并举,从根本上回答了“什么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怎样建构人与自然的关系”的问题。自然界作为人类永续生存与发展的基本承载,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关系,生态问题是经济问题、社会问题,也是政治问题。“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适时提出,端正了经济社会的发展观,厘定了物质文明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的正确关系。在理论贡献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浓缩了马克思主义自然辩证法,蕴藏着丰富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联系是指事物之间及事物内部各种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任何事物的存在都不是静止、孤立的,都与其他事物处在这样或那样的联系之中,有本质联系与现象联系、直接联系与间接联系、必然联系与偶然联系等等。发展是指事物及要素之间在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产生质的变化。事物的发展需以事物及要素之间的联系为环节,只有各事物及要素之间构成矛盾(对立)共同体,才能在相互斗争或同一作用中获得发展。“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关系是联系发展的,辩证统一于人类发展实践之中。生态价值与经济价值构成了人类发展的前进动力,前者是人类文明生生不息的基本承载,后者是人类主体性需求的利益体现。价值,是反映客体对主体有用性的需要及满足程度。遵循自然规律与追求经济目的,都是“人的存在”的价值反映,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是人类社会发展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有机统一。环境的有效保护、资源的高效利用,能加强和巩固社会生产力的自然基础,意味着经济发展获得源源不断的再生创造力;经济的稳步发展及科技向现实生产力的有效转换,则有力支撑环境的“绿色”改善和资源的集约利用,意味着人类生存及发展空间得以合理拓展。“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一对过程的、能动的矛盾共同体,从理念预设上, 可看出矛盾体的重心是“绿水青山”。表明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矛盾的主要方面转移到生态环境一方,生态环境问题被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是今后人类发展亟待解决的矛盾方面,这就要求在经济发展中拿出更多的力量来反哺生态环境。当这对矛盾在短期内难以调和时,则“宁可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因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对人类长远利益、永续发展的深谋远虑。但如果因为生态环境保护,而对经济发展采取“因噎废食”的态度,是同样不可取的,没有看到矛盾双方存在的同一性。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在矛盾体中的力量对比终究要回归到人类发展这一最高价值上。追求利益是人类存续的物质条件,这是唯物史观的科学证明,如马克思所言,“人类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与他们的利益有关”[1](P82)。人能与动物“相揖别”,就在于生存与发展利益的需要是人的本质规定,人类之所以创造出如此丰富多彩的社会文明,是因为人在历史实践中不断生产、解决和满足这种需要。“需要”始终与发展相联系,“需要”意味着价值在场,意味着人要自我扬弃和超越。人的需要越是全面,利益越得到实现,人的价值就越得到确证。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第一个历史活动”,“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2](P531)。为了生存,人必须首要地从自然界中获得生存的权利,这是人作为有生命的个体的自然规定。只有满足“第一个历史活动”,人类才有更高的发展需求。而生存性需要的满足还不是人以他的本质存在,只有发展性、生产性需要的创造才能实现“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质”(马克思语),因为“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2](P161-162)。“真正的生产”则体现在人超越了肉体生命的自然界限,生产出“人化的自然”与“人类学的自然”(马克思语)。如此一来,人的生产实践能与生命活动相区别并确证了人的“类”。人与自然建立起发展性联系,则是人把自然作为可意识的、可经验的对象来审视自身,懂得利用自然来干预自身的发展。因此,人与自然的联系不是作为动物那样的肉体与自然界的直接同一,但人又能有意识地把自身和自然界统一起来。马克思甚至认为,作为意识的对象,自然界也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自然界的资源财富是人类“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2](P161)。人类非经济性需要,如文化生产需要等,也能从自然界中获得直接或间接的满足,如秀美景色能给艺术创作、诗歌题材提供美的尺度和灵感,中国自古不乏文人雅士对大自然钟灵毓秀的歌颂,对红情绿意的赞美,对峰峦雄伟的咏叹,为此留下千古佳作。总而言之,人与自然的关系,既有自然性的生命联系,又有发展性的价值联系,二者统一于人的发展中。
真正建立起自然界的财富观是近代工业革命后才出现的。自资本确立起自己的异化统治以来,人类社会进入“物的依赖性”阶段,随着人类“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的发展,人的多方面需要已越来越超出自然必要性的界限。在商品社会里,自然资源如土地、矿产等,日益进入生产交换体系中,构成了人类财富和权益的象征。人类知识与经验的积累,使得人们在意识上克服了对自然界的蒙昧无知,用现世理性打破天国神话,而科技对生产力的融入也大大延展了人的劳动可触及的领域,人对自然的征服欲随之不断膨胀。资本所谓的“文明一面”就是理性地认识到自然的“有用性”:让“自然界的一切领域都服从于生产”,真正使“自然界(不管是作为消费品,还是作为生产资料)服从于人的需要”[3](P90)。马克思把自然界同人的劳动视作物质财富的源泉,在资本主义占有规律下,对自然资源的掌控意味着占有劳动再生产的权力。当生态产品逐渐商品化(价值化)被纳入到人的“需要的体系”中,以资本和商品为逻辑的生产,膨胀的致富欲望必然驱使人类采取掠夺性的方式占有和开发自然界。因为资本家清楚地认识到,有多大程度拥占自然资源意味着有多大程度吸收“活劳动”为其生产剩余价值。无论是原始积累的圈地运动,还是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的殖民统治,抑或是当代一些国家运用强权政治进行的资本输出,都遵循这样的逻辑。激烈的自然资源争夺往往不计后果。有学者不无担忧地指出,这种控制自然的权力自16 世纪以来稳步增长,自19 世纪中期以来以几何级数增长,自20 世纪中期以来却是天文数字增长。然而,人类为了追求“金山银山”,往往忽视了“绿水青山”蕴藏着更大、更优质的“金山银山”,而破坏“绿水青山”为了一时的“金山银山”,“金山银山”也终将不可持续。“金山银山”不应是物质文明的全部,也不应作为人类优良生活的唯一判断,如是,人类生存的条件是有限的,人类发展的视野是狭窄的。人本身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人与自然是休戚与共的生命共同体,经济的发展决不能靠对自然界竭泽而渔的方式索取,否则,人类自身及人类长久积累的文明会因这种短视而被葬送。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从辩证、联系、发展的角度,以生态环境保护的标准审视经济增长方式的可取性,以“绿水青山”的绿色之维检视“金山银山”的价值性何以建构人类文明的美度。因而“绿水青山”是对“金山银山”采取了质性层面的考察,以引导“金山银山”绿色增长。“金山银山”是人类有意识、有目的创造的物质财富,而“绿水青山”是大自然无条件馈赠人类的宝贵财富,且是无可替代的稀有财富,一旦失去就难以恢复。“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这是人类沧桑历史的经验及教训总结,曾一度辉煌的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及中国古楼兰文明的消失,足以说明物质文明必须牢固建立在生态文明基础之上,否则,这种悲剧仍会上演。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绿水青山,碧海蓝天“是一笔既买不来也借不到的宝贵财富,破坏了就很难恢复”[4](P50),“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5](P227)。把“绿水青山”直接定义为“金山银山”,意在端正人们的财富观,“绿水青山”不仅是自然财富,同时也是经济财富,二者不仅是联系的,而且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天蓝地绿水清,优美的宜居环境,让我们的生活“获得感”“幸福感”和“满意度”提升,这是“金山银山”不能比拟的美好生活场景。发展经济为了民生,生态环境保护同样也是为了民生,且“绿水青山”是更真实、更实惠、更美丽、更文明的民生。经济的增长是人们基础层面的生存和发展需要,而生态环境的优美则是人们高层级的享受需求,“金山银山”的归宿应创造更多的“绿水青山”,而“绿水青山”则是“金山银山”的美誉展现。“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二者联系发展而又辩证统一,在矛盾体中,偏颇任何一方,都不符合人类文明存续的整体性要求。
生产力,是人类在改造自然界的生产实践中形成的物质力量。它具有客观性和历史性,生产力尺度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最高标准”(列宁语),生产力水平越高,表明人类对自然规律的把握越具有能动性。生产力与自然富源紧密相联,在马克思语境中,“生产力”是社会性概念,在牵涉到自然层面,马克思更愿意称之为“自然力”,显示人对自然力利用和驾驭状况,反映人的劳动能力与自然要素相结合对现实生产力产生的作用。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生产关系是人们在物质生产过程中结成的社会关系和组织关系,广义的生产关系除了经济制度、生产组织制度外,还应延伸涵盖政治制度、法律制度、体制机制等上层建筑体系。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在以农业经济及手工业为主的传统社会中,由于生产能力有限,人类对自然力的利用和开发是低水平的,这一时期不存在严重的生态问题。因为人类的劳动对象十分狭窄,自然界仍能保持着“绿水青山”的原生态自然底色。然而,人类对自然界畏惧性顺从及消极适应,终归是动物的存在方式,“单纯地以自己的存在来使自然界改变”(马克思语),或者接受自然必然性对其缓慢进化,是非人性的一种低层级的、原始野蛮的生活方式。动物与它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它不能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实践与自己的自然属性相区别,因而不能把自然界视作自己的劳动对象。动物的存在是单个生命体的存在,它们的群生活,是纯粹自然性造化和驱使。真正意义的人,绝不止于人是自然存在物的规定。人作为特殊的自然存在,本身就是矛盾作用下的产物:一方面受自然规律的必然性规制;另一方面又有目的地否定与超越自然规律的预设。人能够把自己的生命活动与自然界区别开来,从自然界中获取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力量,使人获得无限完善的多种可能;人又能够在对象性活动中创造属人的社会性。人把主体性社会化、关系化,通过人与人之间的有机联结发展自己的全面性。人自觉把“他者”引入到自己的塑造体系中,填补个体的缺陷。人能动地改造自然,目的是把“自在的自然”变成“自为的自然”,这种自主性使人能够在适应和改造自然界中按照自身生命规律向自然界注入活力和生机,使自然界成为“人化的自然界”,“人化的自然界”又是人的社会(关系)形成的基础。马克思说道:人一旦劳动,“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且当人“使他身上的自然力……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6](P208)。而人在“改变他自身的自然”的过程中发展自己的本质(社会性),提升自己的能力。进言之,人通过劳动,推动自然力向现实生产力转变的同时,也在生产着人的社会关系与生产关系。从根本上来说,人与自然的关系构成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深层内核。
自然界潜藏着巨大的自然力,关键是如何把这种自然力有效地转换为现实生产力,更好服务人类,造福人类。这里有生产力问题,如生产工具的研发和改进、科学技术对劳动生产及资源开发的投入等;也有生产关系的问题,如生产组织及管理体制机制的变革、制度化生产对自然力利用的规导等。生产力问题容易为人们所注意,而生产关系问题及其所造成对生产力发展的制约通常带有潜隐性特征,容易为人们所忽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关系,在历史实践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无非呈现三种特征:一是人消极顺从自然规律。人们建立社会关系,主要是为了联合起来形成比较稳定的集体自然力,以对抗来自大自然的偶发性风险,但这种共同体是小规模的、孤立的、松散的,在自然威力面前显得渺小和无助。二是人的活动脱离自然规律。此种关系主要以“主—客”关系呈现,在生产力不断取得新突破的背景下,人类对自然界的每一次征服总以胜利者自居,如恩格斯所说的那样,“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人在利益欲的蒙蔽下,人为虚假地拔高生产关系,生产超前于需求,过度、粗放地向自然界索取自然力,以致常常使人“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7](P559),忽视自然界的恶化,势必招致大自然的最终报复。三是人科学利用自然规律。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采取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科学态度,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和谐的关系,以此为基础的生产关系也是全面的、有序的、发展性的。事实上,大自然自身运动是按盲目的、无意识的客观规律进行的,一方面,它为人类提供生命质料,如空气、太阳、土地、水、食物等,是人类存续的空间限度;另一方面,它在自然力的释放上,有时又对人类展现其无比狰狞的面貌,如大地震、海啸、飓风、洪涝等,在这些灾难面前,千千万万个生命被无情剥夺,人的力量又显得如此渺小。因而,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总是那么和谐,人的发展与自然的发展不总会那么一致。早期人类社会的“天人合一”尽管看似和谐,但由于认识局限,人的活动常常受制自然规律的客观性驱使。既然自然规律是不自觉的,人就要主动把握自然规律,提高利用自然、适应自然的能力。人要学会驾驭自然力以增强活动的自由度,这是人类发展的本质要求。正像恩格斯提到的,人类的“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摆脱自然规律而独立,而在于认识这些规律,从而能够有计划地使自然规律为一定的目的服务”[7](P120)。人类一直在探索大自然,但真正认识到生产力发展是“社会进步的最高标准”,乃是商品经济出现后对竞争的重视。马克思以唯物史观的方法,辩证考察了资本的历史性:由于资本对价值的追逐,人类创造了较高的社会生产力及前所未有的物质文明,对“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的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8](P36),人的理性和能力在如此短时间内得以扩张和释放,得益于生产关系的变革使得价值体系确立,一切妨碍社会生产力现实发挥的因素都能得到消除。可以说,资本的历史性存在正形成一种趋势,就是“不断地驱使劳动生产力向前发展”[9](P286),从而创造出更高级的人对自然关系。然而,生产力的解放及爆发式增长,和人类贪欲得不到有效控制,就会使生态问题集中显现。当资源枯竭、生态恶化、环境污染对人类生存提出挑战之时,总有人重拾“田园牧歌”论调,对现实的感伤转向对传统的留恋;对现实丑陋的揭示转向从传统中找寻慰藉。但是,这种止步不前的想法是有害的,它违背了生产力科学发展的要求。历史的车轮总是前进的,若因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而产生回到传统小生产的想法,这不是自我欺骗就是陷入纯粹幻想。马克思曾批判小资产阶级这种狭隘眼界,认为他们“留恋那种原始的丰富,是可笑的,相信必须停留在那种完全的空虚化之中,也是可笑的”[9](P479),小资产阶级理论家的美好遐想不过是唯心地开历史倒车,丝毫不能触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现实性变革。只有以历史发展的态度合理利用自然、善待自然,才能使生产力的发展沿着科学、人性的轨道前进。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发展理念体现了社会化生产的前进方向,物质文明绝不是只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也绝不是只要“金山银山”不要“绿水青山”,而是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二者不是非此即彼的对抗性关系,而是良性互动的辩证关系,遵循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要求。无论是自然经济社会所谓的“绿水青山”,还是资本主义社会片面的“金山银山”,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生产关系未能很好适应生产力发展要求。当生产力水平到达一定阶段的时候,人类的发展会在自然空间上遇到诸多瓶颈,那么制度建设对人性的规束以及对生产的规导就显得尤为重要。“绿水青山”的发展方式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必须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方面同向发力,即在生态文明视域下,建构与生产力水平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生产体系。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10](P233-234)的重要发展思路。把生态环境纳入生产力范畴中,就是从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规律出发,认真审视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跳出以往囿于对生产力的经济学界定,充分意识到生态效益亦能发挥支撑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生产力作用。“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蕴含着深刻辩证思维与整体观点,正确说明了保护自然与利用自然并不相悖,二者都应得到兼顾,二者同是生产力发展缺一不可的重要方面,如何在保护自然中更好利用自然构成了生产方式的问题。把生态环境与生产力相牵连,就是要在思想上破除以往“唯GDP 论”的治理观,把生态环境保护纳入政府的经济绩效和社会绩效的考评中,使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裂痕得以弥合。“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是对马克思关于生产力论述的进一步丰富与发展,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资源的再生性、环境的承载力就能得以进一步增强,那么自然界为生产力可持续性发展所提供的空间也得以不断扩容。“绿水青山”式的发展是经济高质量的发展,同时也是经济有内涵的发展。根本扭转过去粗放型经济增长的思维惯性,建立保护环境、节约资源的绿色发展模式,必然涉及人们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深层转变,除了道德宣示外,还必须相应推动适合生态环境保护的生产关系变革与调整。为此,要依靠相关制度创新与制度供给,加强生态立法,强化法治引领,增强法律执行力保障,用最严格的制度规范生产关系、保护生态环境。人类历史实践充分证明,每一次生产关系的主动调适与变革,都对会对自然力的开发及利用产生明显影响。要通过生产关系变革对生产力发展进行“绿色”引导,把保护生态环境与激活自然资产要素统一起来,使自然真正造福人类,又能回归它的绿色本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就是以“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为出发点和归宿,论证了以“绿水青山”为价值导向的生产关系建构,对于“金山银山”所发挥的重要生产力作用,是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合生产力发展要求的绿色表达。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5](P232)。在经济学中,公共产品与私人产品相对,指由公共部门提供的非营利性产品,在消费和使用中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将良好生态环境界定为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深化从人民群众的主体取向定位生态环境的价值正义,体现了社会主义本质要求。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的鲜明指向,社会性是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引领,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存在于人民真正拥有发展自身全面性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纵观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历程,党所奋斗的一切都是站在人民是历史推动者的立场,致力为人民创造一个更加公平正义的发展环境。“绿水青山”式的优美环境是人民美好生活的重要内容,也是人民建设更加公平正义的社会的价值诉求。将生态环境作为公共产品加以强调,意味着良好的生态环境,人人得而共享之、发展之、维护之。增强生态环境的全民性和公共性,宣示每一位公民都有平等权利享受生态环境改善带来的效益,一则有助于强化生态环境保护的责任认同,形成爱护生态人人有责的观念。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同一地球村,同吸一口空气,共处一片蓝天,任何人都不能对生态问题独善其身、隔岸观火,任何人都不得把自己的美好生活建立在对生态环境这种公共产品的破坏之上。二则有助于人们认识生态环境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自然基础。人与生态环境不仅是生命共同体,而且是利益共同体、发展共同体,生态效益作为公共利益,与每个人的生存利益和发展利益紧密相联。中国能够实施“南水北调”“西气东输”“西电东送”等重大工程,以建立自然资源共享格局,表明“绿水青山”的良好生态环境是人民公平享有公共产品的自然基础,也是使人民在共同富裕道路上走得更实、更牢、更稳的自然条件。
“绿水青山”是人民群众的“金山银山”,绝不是少数人的“金山银山”,这种公平正义的实质内蕴,深刻回击了资本主义的自然观。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少数资本家凭借对土地、自然资源、生态产品等生产资料的占有,利用生产力(自然力)获得的优越性,支配广大劳动人民创造的财富和文明,制造不公平不平等的生活享受。生态效益与经济效益在社会分配中呈两级分化。在“无人身理性”的资本眼里,人民的健康总是次要的,它的原始积累“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在资本主义工业早期,被剥夺生产资料的工人迫于生计,大量涌进城市,而城市建设又跟不上劳工人数的增长,工人如牲畜般被迫挤在阴暗潮湿的“洞穴”中居住,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甚至新鲜空气也是奢侈的。恩格斯曾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对英国劳工生活状况描述道:“大城市工人区的垃圾和死水洼对公共卫生造成最恶劣的后果,因为正是这些东西散发出制造疾病的毒气,至于被污染的河流,也散发出同样的气体。但是问题还远不止于此。真正令人发指的,是现代社会对待大批穷人的态度。他们被吸引到大城市来,在这里,他们呼吸着比他们的故乡———农村污浊得多的空气。”[1](P410)可是,英国城市的资本家也不见得好多少,同样忍受生态苦果,恩格斯描述,“大城市人口集中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引起了不良后果。伦敦的空气永远不会像乡村地区那样清新,那样富含氧气。250 万人的肺和25 万个火炉挤在三四平方德里的面积上,消耗着大量的氧气,……呼吸和燃烧所产生的碳酸气……居民的肺得不到足够的氧气,结果肢体疲劳,精神委靡,生命力减退。因此,大城市的居民……患慢性病的却多得多”[1](P409-410)。资本主导的生产势必使人们缺乏对长远效益的考量,因为私利的存在,人们的贪欲永远得不到满足,面对激烈的竞争,人们“为了直接的利润而从事生产和交换”,“首先考虑的只能是最近的最直接的结果……面对自然界以及社会,人们注意的主要只是最初的最明显的成果”,这种短视逐利常常把人们自己最初创造的成果又消除了[7](P559-563)。可见,无序的生产和膨胀的需求肆意透支了自然界,同时也形成了不公平不正义的异化社会。马克思恩格斯深刻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根源在于私有财产及私有制,这种私人占有终究为更高级的所有制扬弃。马克思恩格斯指认,共产主义社会是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最终指向。在生产资料公有制条件下,人民充分占有和享用发展自身能力的自然资源,每个人的社会性和全面性都得以发挥和展现。“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11](P926-927)到那时,对自然界的保护和利用,将按照最适合人与自然共生的方向,最有利于人民创造美好生活的方向有计划地进行,将支撑起生产力及物质财富的高度发展。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未来新社会从总体上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社会,且人们都能享受良好生态环境带给自身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把“绿水青山”的良好生态环境作为人民共有的、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关于公有制论述的丰富发展,深刻认识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主体,主动落实人民群众对公平正义的追求,积极响应人民对创造美好生活的期盼。为一己之私而破坏生态环境的任何做法都得不到党和人民的认同。随着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变,人民群众热切希望拥有“绿水青山”式的宜居环境,热切向往拥有“绿水青山”式的生活体验,满足人民群众这种憧憬,不仅是生态问题,而且是重大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人类自工业革命以来,创造了前所未有的“金山银山”,由于“绿水青山”的历史欠账较多,累积了难以弥补的生态代价,以牺牲子孙后代的发展条件来满足一时经济增长的做法,始终不符合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主体意愿。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利害联系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来:人们对“金山银山”的经济观念趋于理性,对“绿水青山”的生态理念日益成熟,不再把“金山银山”与“绿水青山”人为割裂开来,因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人类的文明既要求“金山银山”提供基础支撑,也要求“绿水青山”提供价值引领,良好的生态环境是公平正义的内容、是美好生活的重要部分,生态效益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所发挥的公共性和公平性作用会变得更为明显。总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发展理念反映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创造文明的主体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