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陶瓷大学 设计艺术学院 333403)
回望人类语言文字漫漫演化之路,着重记录文字内容的载体——书籍逐渐产生。书籍是记录人类文明发展的标本,其形态跟随于科技与生产力的发展而变化,书的形态渐渐以多张页面的集合形式固定下来。纸张的发明与机器的兴起使得书籍成为大家司空见惯的故纸堆,而信息时代的电子书泛滥更是加速了纸媒体的衰弱。近年来将装置艺术融入书籍设计成为焕发这一设计领域的强心针,装置艺术这样一种当代前卫艺术与书籍的相互结合带来了对书籍观念的颠覆与新阅读方式的产生,使得阅读书籍不仅仅是接受书籍表达的文字图像信息,还在于书籍形态所隐含的审美信息与思想信息。正如吕敬人在访谈中曾经提到:“书籍形态包括书的外在造型和内在图文传播的神态,两者之间不能偏颇,都要投入设计力道,才能达到书籍形神兼备的最后结果。”
纽约达达主义集团核心人物马塞尔·杜尚在1917年展出了他用男性小便池作为自己的艺术作品,使得艺术品的概念第一次遭到观念上的颠覆。这种利用现成品创作的作品正是装置艺术最早的源头,装置艺术的表现方法极大地影响了绘画、雕塑、建筑和设计的表达方式,欧美地区艺术学校出现专门的装置艺术专业,许多设计领域开始介入装置艺术,广泛吸取装置艺术的语言。受到西方达达主义思潮的影响,中国的“厦门达达”组织开始了装置艺术的早期尝试——1983年厦门五人现代艺术展。紧接着“85新潮美术运动”的影响下,装置艺术在国内影响了一大批思想激进的艺术家。在装置艺术中,生活中普通的物品不再以平凡的面目示人,而是经过错位、拼接、裁剪等方式,将原有形态拆解,塑造一个陌生化的新作品。因此,装置艺术是对原本物品概念的拆解重构,物品经过处理后失去原有的属性,以新的艺术面貌存在。
追溯书籍的历史源流会发现,中西书籍的发展均由文字书写载体的变化发展而逐步发展,书籍形式的进步与时代生产力水平和科技水平有关。书籍从书写于动物皮革、竹简到后来纸张的广泛运用经历了很长的历史时期,一张张书页的装订方式也经历了经折装、蝴蝶装、旋风装、包背装、线状形式到现在使用最多的胶装形式。书籍如同盛装人类文化史的容器,伴随着人们的文明进步而沧桑巨变。书籍设计是一个年轻的词汇,美国最早将其归类于平面设计名下,往后由日本著名书籍设计师杉浦康平先生提出“书籍设计”的独立存在价值,他解释了书籍设计的概念,使书籍设计作为书籍艺术的整体设计活动而区别于以往认为书籍设计即书籍封面的美化的偏见。
然而,书籍设计在面临大数据时代的各种电子产品热潮的侵袭下,渐渐退居于电子书籍之后,备受冷遇。不仅是纸质实体书的衰败,人们的阅读方式已经发生了极大地变化。网络时代给予每个人过量的信息量,人们渐渐无法专心阅读大段文字,倾向阅读小文本量的新闻和事件。纸质书籍是实在的物质体,满足阅读功能的同时还能让读者体验翻阅纸张的乐趣,在阅读中形成“作者”-“设计师”-“读者”三者之间的情感传递,是趣味性和互动性的统一。装置艺术的空间性与互动性给书籍设计带来了艺术上的启发,装置艺术融入书籍设计是否是解决这一现状的良方呢?书籍设计相较于产品设计和环境设计,与现代新科技接轨较少,更偏重于探讨二维的视觉形态,装置艺术集合科学与艺术的特性于一身,书籍设计融入装置艺术的形式语言会给书籍形态更有吸引力的观感。日益火爆的交互体验设计风潮为装置艺术这一讲求空间表现和思维交流的艺术门类创造了新的思考方向,是否能够改变以往书籍的信息呈现方式和交流方式呢?打破以往仅在平面设计领域下功夫的设计惯例,用更为直观、趣味、惊奇的传达方式来界定书籍的概念。
书籍设计与装置艺术的融合下产生书籍装置艺术,也就是以书籍作为表现元素的装置艺术作品。书籍本身具有立体性,无论是何种大小的开本,页面与页面的组合装订使得书籍本身便具有三维上设计表达,如装订方式或者书脊上的各种装饰手法,装置艺术正是要放大书籍的立体性,使书籍的外在造型、展示方式都有较为宏大的空间可以施展。正是这一性质给人们在观看书籍装置时如同观看巨大的雕塑,从观看艺术品的视角阅读图文信息。书籍装置艺术所带来的新阅读方式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装置艺术的重要要素中包含实物、空间、概念,每一件作品需要呈现作者的概念或是看法,再依托于丰富的空间展示效果用视觉的方式传达出来。基于装置艺术追求材质的丰富效果的特点下,书籍设计与装置艺术的共融的重心是通过设计异乎寻常的外部造型上来向受众传达特殊的概念。概念也许是作者所描述的事件,也许是个虚拟故事,也许是作者的感触,概念的表达依托于装置艺术作品在空间给人带来的视觉心理引导及作品造型传达出的某种符号意义,概念的传递通常需要能够让受众理解其中的情感,这就要求造型上具有一定的视觉张力,方能使观众在欣赏书籍装置时,不通过阅读全部的文字信息而单单从造型上了解书籍传递的概念内容。
书籍装置艺术是用造型作为文字表述的代替物,即用造型说话,用造型来向人们介绍书籍内容。当然书籍装置艺术不是不需要文字,而是有取舍的弱化了文字所占的比重,转而运用造型的大致效果来给人直观地视觉感受和更加便捷地解码所传达的概念。著名当代艺术家徐冰的《鸟飞了》装置作品中,将“鸟”字形从象形文字、篆书、隶书、楷体、繁体到简体的演化过程表现出来,一个个亚克力板字悬于半空中,从低到高,疏密得当,似一群飞鸟飞向天空。下端鸟字为蓝绿色,顶端鸟字为红橙色。这组运用装置艺术来表现汉字的变化过程的作品选取了群鸟凌空时的壮美景象特点,将文字历经多年的变革演化用悬空的字板去体现,利用造型上的形式美来呈现概念。仅从文字内容和整个装置的视觉表现中就能让人轻易捕捉作品的内涵,这是徐冰作品的高明之处,唤起人们对于汉字的历史记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学生杨昶贺在她的毕业创作中将诗集《摇摇晃晃的世界》每一页诗制作成纸纤维,通过对纸纤维的形态设计来表现对每一页诗的理解,诗的感情色彩不同,纸纤维的重构画面也不同。她提取了残留在纸上模糊的文字,并按照原有的顺序将其装订成书,将阅读比作咀嚼信息。这种通过对书的碾碎重构成符合书籍内容画面的做法,仿佛“吃”了一本书,表现阅读从接受到消化的视觉表达。
传统书本的阅读方式是将书本摊开,翻开封面、扉页、内文页依次浏览。青灯黄卷是描绘灯光下静静翻阅书籍的画面,而这样的阅读方式在现今追求快餐文化的社会中似乎呈现出慢慢减少的趋势,书籍装置艺术也许可以引起人们阅读兴趣,提高人们对于书籍文字内容的关注度。近年来,国内致力于开办各种大型的设计展览、艺术展览正是培养大众对于书籍兴趣的契机,博物馆、展馆、商场等大型空间拥有大量的流动状态的观者,庞大的装置艺术是极为吸引目光的空间陈列物,如果能够在书籍装置艺术中侧重对于文字信息之于空间中的表达,配上强烈的图形,将会带来很优秀的展示效果并带动这种“巨型”书籍的阅读量。
书籍装置艺术像是一个立体的悬浮于空中的书,人们可以在行走时接触它,或是远远地观望它,这样一种书籍的形式都是对于书本样式的革新。人们或许行色匆匆地只是撇了一眼,或许是伫立在书前仔细阅读,这都是一种对于信息的接收与感触。装饰主义运动时期艺术家索尼娅·德劳内善绘抽象主义色彩画,其对于色彩及形态的表现富有生命力,她1913年设计的《巨书》作品轰动一时,并在二次出版后被出版商赞为“史上最漂亮的书”。《巨书》长达两米多,上面编排了多行文字并与抽象色块穿插在一起,书本类似折页形式可以折叠起来,像一座巨大的屏风。她的《巨书》作品体量大,但是将图形与文字穿插在一起,像一连串放大的书页,在展示空间中具有极强的视觉张力,吸引了许多观者欣赏。因其体量足够大,文字也是主要的欣赏部分,观众在欣赏此件作品时,也阅读了书籍的文字内容。这是一个立体的书籍,也是一件可让观者仔细研究内容的装置。受此作品的启发,公共空间中也可以有这种“巨书”形式的信息展示墙,若结合数字媒体技术,让“巨书”书页变为可以变化信息的电子屏,这将一个更有利于传播的公共图书馆。
阅读中情感互动的体验源自于书中内容情节的牵引人心的力量,也源自于手触书页中,对纸张材料的摸触中寻得。纸张的粗糙程度,手压到纸张一角而卷起的边,老书中潮闷的纸味与油墨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这些细腻的感触只有接触实体书籍才会体验到。体验性”是互动装置艺术的另一显著特点,区别于其他的艺术形式,互动装置艺术强调双方的体验性。而书籍装置艺术从体验的角度来说,是将人与书的接触面更加扩大了,你可以采取更多的行动去阅读它,比如艺术家们对书本纸张进行各种加工后表现出来不同于以往的跳跃性美感,让一件作品用它的外部形态来同你对话。
书籍装置艺术很重要的特点在于它的安放地点,观众在不同地点不同角度去欣赏作品的同时,也在触发对于作品的思考。甚至许多装置艺术作品像行为艺术那样,将观众的行动添加进作品的创作中。吕胜中的书籍装置艺术作品《山水书房》以书籍作为表现元素,将五代时期董源的山水画《夏景山口待渡图》进行解构,山水画的每个部分运用书架上的书脊上。观者在抽拉书本时,也是在对这件装置艺术进行分割和重组,这增加了受众研读作品的时长,书的人文意涵和山水画的意境感共融,观众在不经意间在这个视觉场中与作品产生了互动关系。以视觉形态呈现的书籍艺术是一件能触发人情感色彩的实体,即艺术家与观者的情感共鸣,这便是将书籍从信息雕塑上升为有张力的可供欣赏和觉知的艺术。正如蒙德里安曾说:“非具象艺术是通过造型手段所唤起的情感总和。”书籍装置的造型决定它所唤起的情感倾向或强弱,通过造型来告知或引起受众的情感体验或理性解读。
书籍装置艺术是书籍设计与装置艺术跨界组合的产物,指引了书籍形态表现的一个方向,其所触发的新阅读方式也是每一位书籍设计师应当考虑到的方面。随着文化多元化的趋势及文化需求和消费者阅读层次、品位的改变,我们必须更新观念,深入探讨未来书籍形态设计的可变空间。处于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有太多信息要接受,富有创造力的书籍装置艺术应从造型艺术水平上让人从直观形象中阅读出观念的投射,在立体化的形式中传达信息并引发情感上与观者的互动,方能真正营造新的阅读方式,使受众能够进行深层次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