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晋祠圣母殿彩塑看理学思想对宋代女性服饰的影响

李蕊

（山西工商学院，太原 030006）

引言

谈起宋代理学，往往让人想起“存天理，去人欲”这句在一定程度上束缚艺术发展的语言。事实上，从宋代经济、政治、社会变动大背景下应运而生的理学思想，并非对艺术人文的完全禁锢。虽然不同于盛唐时期“佛道相伴，胡华并举”的丰富样貌，在理学指导下的宋代审美也有着自身的特色：含蓄内敛、格物致知、对内心的关照。美是人创造的，受到人所处历史时代主流思想的影响。宋代理学思想作用于人，并把这种潜移默化形成的特殊本质力量以具体的美的形式呈现出来。而晋祠圣母殿彩塑中的女性造型、服饰正是高度总结和具有代表性的美的呈现。理学思想对当时女性服饰的影响，也可从晋祠宋代彩塑中窥见一斑。

一、晋祠圣母殿彩塑女性服饰风格简介

晋祠位于晋水之源、山西太原悬瓮山下，始建于北魏之前。晋祠国宝建筑圣母殿，原是供奉唐淑虞的祠堂，后追封唐叔虞为汾东王，并改奉其母亲邑姜于正殿之中，熙宁年间，封邑姜为“显灵昭济圣母”。此殿完整保存着43尊彩塑，有5尊宦官像、4尊着男装女官像，其余皆是圣母贴身侍女。这些彩塑穿越千年而来，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真实的魅力，而从她们流畅优美的服装和精致装饰中，我们可以看到在那个久远年代的精神理念对服饰和人们审美标准的影响。

在宋代理学影响下服饰趋于拘谨和质朴。严肃、内敛，成为宋代服饰的底色。但在女性服饰尤其历代都以隆重华贵为主题的宫廷中，对于理学思想的表达，有更为丰富的方式。圣母殿圣母及侍女彩塑衣着色彩以外素内艳为基调，点缀不同的发饰与珠坠，形成素雅大方又不失装饰性的整体效果。而与汉唐相比，其服装形制也趋于实用和简易，这与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的现实主义态度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宋代理学思想蕴含的审美倾向

公元960年，赵匡胤建立宋王朝（北宋），200年后统治阶级腐朽，内部社会混乱、外部金国掳走徽钦二帝。赵构建立南宋。这一时期对金国的称臣纳贡和压制抗争交替出现，偶尔能换得短期和平。这种外部动荡的严峻形势使得很多人转而开始向往更具秩序感的内心世界，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思想应运而生。这一思想主张万物有序，言理而不言情，使宋代人对世界的看法、对自身的看法以及对艺术的表达、审美观念等，与唐代有了较大的变化。

>图1 圣母像实拍（来源：书籍《晋祠宋代彩塑》）

>图2 圣母像色彩提取（作者自绘）

>图3 侍女像服装色彩提取（作者自绘）

宋代理学是在儒释道三家合流后，逐渐形成的综合性哲学观念。它对当时的政治、经济带来深远影响，同时也影响着艺术的发展：从唐代华美奔放的表现形式逐渐演变为婉约内敛的表达态度。朱熹受到儒家美学影响，认为美并非单纯的外部装饰，应当通过美把道德伦理、规范法则和个人的精神愉悦结合起来，以达到美与善、文与道、诗与理的统一。由此可见，朱熹重视个人内心的修养与主体人格的塑造，强调对生活欲望的克制，这种思想塑造了宋代人内敛含蓄的气质，从而影响了人们对美的追求和标准。理学潜移默化影响着宋人的审美，而在服饰上，表现出较为保守、沿袭旧制的特点，即：恢尧舜之典、总夏商之礼，仿虞周汉唐之旧，体现了对欲望的节制和不为人先的谦逊态度。

三、从不同角度看理学思想影响下的彩塑服饰

宋代女装体现着具有儒家雅趣风格的美感与韵律，对于传统礼仪风范颇为重视。源于六尚二十四司制度塑造的晋祠圣母殿彩塑，其服饰可作为当时后宫服制的典型代表。圣母殿彩塑衣着整齐，多数塑像裙装蔽体，只露出颈部。虽然服装穿戴严谨，但衣着层次感丰富，衣摆曲线的动感流畅，重视细节和韵味，以简单的表现形式获得平淡自然、清新质朴的视觉美感。通过分析晋祠圣母殿各个女性彩塑的风格和样貌，我们可以清晰感受到理学是如何对宋代女性服饰产生作用的。

（一）服装色彩与图案

随着理学逐渐成为宋代主导思想，提倡保养内心，克制欲望，使当时的人们对外在的装饰有了新的观点。在对前朝艺术的继承上更显得严谨和保守。这一时期的色彩和图案纹样不再繁复绚烂，呈现出纯净、朴素的质感。相比前朝服色艳丽，通过多层繁复的裙装体现优美华贵的气质，圣母殿着女装的彩塑人物配色以纯色为主，图案纹样也较为简单（植物纹，流水纹）。在侍女像中，相比前朝热烈碰撞的多种色彩，大多数服装以上衫下裙的形式表现，以红黄绿颜色为主色调，辅助以蓝、白等色。而上襦下裙的制式，带来色彩大块面的分割，上下、内外色彩形成对比，与头饰上小面积装饰也形成一定对比，在纯色搭配中，以多种对比产生质朴而丰富的视觉效果。

虽然官方服装沿用了汉唐对色彩形制的规范，皇家更偏爱黄色系，具体等级细分更加分明，但是，在平时穿着中，色彩上基本放弃了从唐代发展而来的浓郁风格，使用明度高、纯度低的色彩。深受理学思想影响的官员在闲居时，常以清淡的冷色系如青色、白色为主，偶尔点缀一些黄色，以体现文人雅士的儒雅之气。这种儒学之风也影响到宋代女性服装色彩的审美倾向，更偏爱素色或淡花纹，具有淡雅恬静的感觉。在民服女装上这种特点更为明显，“淡黄衫子郁金裙”“碧染罗裙湘水浅”“草色连天绿色裙”“珠蓝衫子杏花裙”，裙子以浅淡为主。而在圣母殿雕塑中，服装颜色运用具有较明显的等级划分。

如图1圣母像实拍、图2圣母像色彩提取。圣母服色更为浓郁，穿着绿地红边对襟大袖衣，肩有波浪形霞帔，红色披帛，前系蓝地白边蔽膝。颈部装饰有金色珠翠，头戴花钗冠。

侍女服色根据年龄、职位不同，有着从纯度高到纯度低的相应变化。而大部分裙装以淡雅色系为主，个别红色下裙也会搭配素色的褙子。如图3侍女像服装色彩提取。从左起第一尊侍女像梳着低发髻，并无珠钗等装饰，身着红地浅蓝边褙子，内搭明黄色抹胸，在腰线上三公分系有藏蓝色装饰带，下身着同色百褶裙。根据当时对用色的规范“五品以上服用朱色，七品以上服用绿色，九品以上服用青色”可知，该女子宫中官职较高。而中间这尊侍女，梳着双高发髻，细节处有花冠装饰，披浅蓝色（青色）红边披巾，穿着红色短襦，衣襟饰边的藏青色与长裙颜色相呼应，为歌舞伎。最右这尊侍女，发饰为红色包髻，缀有花钿。上身服用蓝底红边短襦，下身着白色长裙。肩披飘逸红色长披巾，腰间点缀黄色饰品并佩戴玉环绶。搭配红色翘尖鞋，应属普通侍女。

圣母殿女装雕塑的服装呈现出修长、简约的理性风格，图案和装饰也向着秩序感和韵律感持续变化。服饰上的图案以严谨格式的植物纹样、几何纹样为主，如，圣母身上的花纹以呈现旋转状的折枝花、形成S型穿插的穿枝花为主；而侍女身上的花纹虽已看不清楚，但根据史料考证可知，严谨的排列和写实的造型也是这一时期女性服装上常见的图案样式。与唐代丰富而富有装饰气息的图案相比，宋代纹样都更具秩序感和规律性。

（二）服装的形制

襦裙。不同于文化、经济、社会互动开放的唐代，受宋代理学的影响，服饰从宽袍大袖变为颀长修身的样式。整体流线型更加内敛，却也把襦裙保留下来，装饰在宽袍之内，并在下摆处形成层层叠叠褶子的样式。宋代襦、袄更为短小精悍，腰、袖部位较为宽松，质朴、秀雅，在袖口或衣摆位置或有刺绣、拼接等装饰。质地为锦、罗。上襦多为大襟半臂，腰间以绸带束缚，并配有绶环装饰。以纱罗作为布料，绘有简单图案或有珠翠做装饰。此时已经看不到唐朝时惯束罗腰、半露胸裙装的热烈景象。

褙子。符合宋代人内敛严肃的审美观念，通常为对襟、窄袖，以纯色为主，在领子、袖口、衣襟等边缘进行装饰。褙子并无衿纽，且侧面开衩高，可以露出内部服装，突出服用者的层次感和纤细感。其装饰性大于保暖的功能性。

>图4 侍女实拍和款式图A（来源：书籍《晋祠宋代彩塑》；作者自绘）

>图5 侍女实拍和款式图B（来源：书籍《晋祠宋代彩塑》；作者自绘）

>图6 侍女实拍图片（来源：《晋祠宋代彩塑》）

在当时的服装制度上，理学对伦理、纲常的要求，带来怀旧保守的穿着效果和具有古典气质的服饰特点。圣母穿着为大袖制代表：身着右衽大袖衣，再穿长裙、围裙和蔽膝，加上腰带形成较为华丽的层次感。《朱子家礼》中描述到“妇人则以假髻，大衣，长裙”此处特指具有较高地位的女性在大礼时穿着的礼服。而缺胯袍是普通民女和侍女穿着的瘦长型女袍，对襟，紧窄袖，长及膝，为了行动方便采用胯上开衩直到下摆的样式。属于常服，服用人的地位较低。罗衫和裆裤在等级制度中也是处于较低位置，为了工作、骑马方便，会穿着喇叭形合裆裤，为了美观则在外部增加具有装饰性的裙子和修身褙子。在这一时期，其实还有一种较为开放的名为“旋裙”的下裙式样，但在圣母殿诸雕塑中未能看见，说明在宫中理学的影响力更大，服装之美必须服从于思想内容。

袖、裙都呈现出瘦长型态，将身体完全包裹起来，甚至在某些塑像上出现高领，服装整体廓形呈现出H的廓形。如图4、图5侍女实拍和款式图。修长的服装以直线型而又柔软流畅的样式，体现着理学思想中对行云流水、天人合一的向往，突显着女性婉约内敛的精神气质。

在服装造型上，符合便利原则。在保持着自身儒雅的同时，能够更便于行事，满足服装功能性要求。如典型的宋代服饰褙子，由前朝的中单、半臂制式发展而来，侍女像中大多数穿着褙子，方便穿用，且长于裤、裙，样式比前朝更加紧窄，且散发着雅致的魅力。通过在腋下、特定位置开衩，使得功能性增强。

强调格物致知的宋代理学思想，对事物心怀敬意和尊重。以去繁就简的方式讲求人与自然、人与着装的统一。在静态上，传统的平面裁剪方式带来衣服局部的宽松（如衣襟、裙摆），局部紧窄（如袖口、腰封），一放一收的节奏中，“曹衣出水”这种具有韵律感的身体线条、织物线条，就通过人与服装表现出来。在动态上，完全对称样式的服装、精致的披巾、身前装饰的玉环绶，自然形成具有曲线美感、飘逸风采的节奏和灵动的“吴带当风”的古典质感。

（三）装饰方面

宋代装饰受到理学思想的影响，包含着典型的传统文化特色，一方面崇尚古制，一方面注重天人合一，维护生态环境，不杀生动物羽毛做饰品，更愿意使用方格内规范化的花卉纹样进行装饰。且除命妇之外，其他人不能使用金、珍珠装饰衣物（非命妇之家，毋得以真珠装饰首饰、衣服，及项珠、璎珞、耳坠等《宋史 舆服制》）。圣母殿中，圣母头戴华丽的凤冠，以金色、红色为主色；而女性彩塑所带配饰较少，以头上珠翠、花钿等零星装饰物和腰间玉环绶为主。而受到理学所崇尚的回归内心世界、去繁就简的观念影响，出现最多的是具有便利功能的包髻。侍女们把头发在头顶聚拢，梳好后使用不同颜色的织物包裹成型，女性发髻、包髻竖直立于头顶，有向上挺拔之姿。一方面方便干活，一方面又可以在固定包髻时加入各种亮丽的点缀。

腰间所佩玉环绶，不仅是服装装饰，更是象征着主人温和端丽的气质。自古玉象征着美好纯洁的品格，而佩玉又被人赋予了高洁清丽的文化意义。侍女使用的玉多为白、黄、青玉，作为较浓红绿色系服装的搭配，形成浓淡呼应的对比效果。

如图6为侍女实拍图片。左侍女发型为双高髻，戴着缀有装饰的花冠，上身服用红地浅蓝边短襦，下身着明黄色长裙。腰间不仅在正中有钴蓝色玉环绶，在两边也分别有一条玉环绶，其中一个玉环还兼具着固定斜向披肩的作用。右侍女发型为整体包髻，装饰着花钿，上身服用绿地红边短襦，下身着藏蓝色长裙。在腰部的装饰较为丰富，除长裙本身波浪边的结构外，还缀有红色玉环绶。腰间、腰侧的三个玉环绶，都精致地系出蝴蝶结的样式。

此外，受到以小为美审美观点的影响，玲珑小巧的鞋子，也比较流行。除了个别女官、女舞者穿大足鞋外，侍女服饰中，所穿的红色、黑色鞋面的鞋，为平底翘尖，属于缠足鞋中的一种。

总结

岁月流逝，而纺织品极难保存，带来久远年代服装的凋零。静默无声的圣母殿彩塑为我们研究宋朝女性服饰的相关内容，提供了可靠而真实的参考。宋代理学思想对女性服饰的影响主要表现在服装色彩和图案、服装形制、妆发及配饰等方面。外儒内佛的宋代理学审美与道德伦理密切相连，崇尚格物致知，即把内心的诉求以物化的形式表现出来。因此表现在服饰上，成就了宋代清秀端庄、典雅飘逸的服饰风格，体现着宋代理学所推崇的婉约、内敛的气质和追逐内心宁静的诗意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