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理念、路径与启示

2021-01-21 05:44:11刘晗
关键词:基础教育

作者简介:刘晗(1995-),男,安徽滁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教育。

摘 要:在美国标准化教育改革思潮和夏威夷独特教育价值觀的影响下,夏威夷州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此次改革极具鲜明特色,在规划政策推行、领导团队搭建和配套制度建设三方面的系列措施取得了阶段性成功,但同时也面临着资本过度干预教育的困境。美国夏威夷州的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为我国提供了镜鉴。我国基础教育改革需要制定统筹兼顾的教育规划,发掘本土文化的教育价值;集结教育系统的内外力量,设计分工合理的运行框架;设定并行不悖的衡量标准,放宽教育目标的达成方式;发挥宏观调控的积极作用,弥补教育管理的薄弱环节。

关键词:夏威夷州;基础教育;标准化教育改革

中图分类号: G639.71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21)05-0073-09

夏威夷一直以来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丰富的旅游资源和重要的军事功能闻名世界。近年在美国标准化教育改革(standard-based education reform)推进的背景下,夏威夷州的教育系统也逐渐受到关注,这源于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取得的显著成效。对这场改革的理念、路径、成就与不足等方面进行考察,可以为我国基础教育改革中的“标准化”模块提供镜鉴与启示。

一、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理念

自2005年开始的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不仅仅是被动迎合2001年《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 Act,NCLB)提出的教育标准,而是主动追随当前全美流行的标准化教育改革思潮,并将其作为整场改革的核心向度。同时,夏威夷独特且悠久的本土文化深深根植于当地民众的精神世界,因而将夏威夷独特的教育价值观融合进改革规划中也成为了一项重要内容。

(一)跟随美国标准化教育改革思潮

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期,美国盛行的社会效率运动(social efficiency movement)可被视为标准化教育改革的思想起源[1][2]。如今的标准化教育改革通常被认为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以三位总统颁布的典型教育法案为阶段性标志。第一个是里根于1983年签署的《国家处于危机之中》(A Nation at Risk);第二个是小布什于2002年签署的NCLB法案;第三个是奥巴马于2009年签署的《力争上游》法案(Race To The Top, RTTT),该法案连同2010年颁布的《共同核心州际标准》(Common Core State Standard, CCSS)和2015年颁布的《每个学生都成功法案》(Every Student Succeeds Act,ESSA)将美国标准化教育改革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3]。目前标准化教育改革思潮仍是美国主流教育思想流派之一。

夏威夷州是最早接受共同核心标准,支持标准化教育改革的州之一,其州内的教育规划和实施计划中随处可见标准化教育改革的核心理念,如“竞争”(Race),指培养学生的竞争意识和竞争能力,摒弃“游手好闲”的生活教育,提升学生适应社会实际需要的核心素养;“标准化”(Standardization),指学校里的教学水平、校园设备、考试测评等均应达到高标准,并且可监测、可量化;“教育是走向标准化的历程”(Education is a Standardized Journey),指夏威夷州内所有的基础教育学校应朝着共同的目标和愿景而努力,在革新中提升整体水平[4]。夏威夷州正是遵循这些理念进行基础教育的标准化改革。

(二)培植夏威夷独特教育价值观

1893年夏威夷王国覆灭后美国便利用公立学校教育系统在夏威夷开始了“美国化”(Americanization)的进程[5],1896年甚至禁止在公立学校使用夏威夷语作为教学语言。20世纪70年代初,夏威夷草根阶级掀起了一场复兴本土文化和认同民族身份的运动,使本土音乐、草裙舞和夏威夷语等传统文化元素再次得到重视。最终,夏威夷州立法会于1978年废除了夏威夷语禁令并在州宪法中添加了鼓励学习本地语、本地历史和本地文化习俗的条款。此后,夏威夷州通过多种方式在州内推行夏威夷传统文化和观念[6]。

在此次改革中,培养夏威夷独特的教育价值观也是改革的重要任务之一。2015年,夏威夷教育委员会(Hawaii Board of Education, HIBOE)批准了E-3号政策,该政策将夏威夷教育价值观概念化为6个要素,包括:归属(belonging),指树立夏威夷学生的国家认同感,内化美国价值和美国立场;责任(responsibility),指培养学生对家庭、社会、国家的道德责任感,成为贡献者;优秀(excellence),指提升学生智识,增强学生在国内和国际人才市场中的竞争力;友善(aloha),指教会学生和平相处,正确看待种族多样性和岛屿居住环境;身心强健(total-well-being),指通过体育和课外活动塑造学生优美体型与健康生活方式;文化认同(Hawaii),指重视夏威夷本土文化,以身为夏威夷人而自豪[7]。夏威夷教育价值观给州内学校提供整体性指导,也是州教育改革规划中蕴含着的精神指引。

二、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主要路径

根据美国国家教育学会(National Academy of Education)颁布的《教育政策白皮书》(Education Policy White Paper),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主要任务是开发技术、测试、改善问责制和基础教育设施等以支持孩子获得我们所期望的教导和学习成果[8]。夏威夷州虽没能面面俱到,但通过规划政策推行、领导团队搭建和配套制度建设三项举措使州内的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取得了长足进步。

(一)规划政策:纵向生涯与横向阶段的耦合

1.长期纲领:《夏威夷公共教育大蓝图》

实现州内教育系统的升级换代,迫切需要总结以往改革经验并制定面向未来的纲领性规划方案。2016年由夏威夷州州长大卫(David Y. Ige)组织3000多名卓越教师、校长、社区和商业领袖历经1年多编制的《夏威夷公共教育大蓝图》(Hawaii’s Blueprint for Public Education,简称《蓝图》)便对整场改革起着纲领性作用,是整场改革的行动指南。《蓝图》是一份有远见的教育政策文件,除了面向基础教育阶段外还涉及早教和高等教育,主要内容包括“每个学生都成功小组”(简称ESSA小组)的职能介绍、夏威夷州标准化教育改革的脉络梳理、“BREATH”教育价值观的内涵陈述及总体改革的目标设计等。其中3项目标体系及衡量标准如表1所示。

此目标体系既体现了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依据,也强调了夏威夷教育价值观的重要性。学生成功、教职工成功和教育系统成功3个目标是有机联系的整体,衡量标准是相应目标实现的参照。

2.短期战略:《夏威夷州教育厅&州教育委员会战略计划》

与关注学生整个学习生涯的《蓝图》不同,由夏威夷州教育厅(Hawaii Department of Education, HIDOE)颁布的短期教育战略——《夏威夷州教育厅&州教育委员会战略计划》(Hawaii State Department of Education& Board of Education Strategic Plan,简称《计划》)针对基础教育阶段制定,其与《蓝图》在目标和内容上保持协调一致[10]18。

《计划》对夏威夷基础教育改革目标进行了进一步阐述,包括:培养州内学生的英语和夏威夷语双语能力;实现学习机会和学习成果公平;建立州内通用的学业标准体系及相应的支持手段等[10]14。此外,《计划》还将目标I学生成功视为核心教育目标,将教职工成功视为实现学生成功的条件,而教育系统成功则是其他两项目标实现的支撑力量[11]。《蓝图》《计划》和2017年依据这两份文件内容制定并递交给美国教育部ESSA法案执行办公室的《夏威夷州统一计划》(Hawaii Consolidated State Plan)共同构成了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整体设计方案。

(二)管理团队:管理优势与执行效率的联结

1.领导核心:州长与ESSA小组

州长与ESSA小组是此次改革的领导核心。2005年美国国家教育进展评估(National Assessment of Educational Progress,NAEP)结果公布以后,夏威夷州前任州长琳达(Linda Lingle)及继任的尼尔(Neil Abercrombie)已经开始组织基础教育改革,在提高基础教育入学率、学生学业成绩和高等教育升学率等方面取得了显著进步[9]7-9。不过前任州长们的改革团队多是以任务为导向临时组建的,而将改革领导团队常态化、制度化的人便是现任州长大卫。2016年,大卫州长宣布成立ESSA小组,旨在抓住ESSA法案颁布带来的契机,将夏威夷州的公立教育系统改头换面,培养面向21世纪的高技能职业人才,为夏威夷的可再生能源开发、环境保护和本地作物生产做出贡献[12]。ESSA小组最初由19名资深教育界人士组成,包括夏威夷中小学校校长、夏威夷大学教授、国际组织教育专家、本地教育委员会和教育厅官员及代表等[9]1-2。小组成员以ESSA法案为指导,主要任务是制定出一份适合夏威夷未来公立教育系统发展的蓝图,同时小组也对本州标准化基础教育的整体方向起着宏观调控的作用。

2.实施主体:州教育厅及州教育委员会

州教育厅及州教育委员会是此次改革的领导主体。因为远离美国本土且面积较小,所以夏威夷州教育厅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可以统筹管理全州所有学区的公共教育系统。这也意味着州教育厅既是全州最高教育管理机构,也是唯一的地方教育管理机构,直接领导州内283所公立学校和特许学校的日常工作[13]。这种情况在教育分权制度下的美国只存在于夏威夷州和华盛顿特区。集中管理的好处是给与州教育厅更多的权力,有益于州教育厅有效地凝聚教育系统的利益相关者去推行改革措施。州教育委员会最初由州宪法提出设立,在名义上是和州教育厅平行的教育管理机构,实际上两者相当于董事会和公司的关系[14]。州教育委员会不直接参与管理学区的具体工作,其主要职责是任免和评估学区主管(superintendent),审议和发布州教育政策及组织夏威夷教育峰会等[15]。此次改革中,州教育厅及州教育委员会是重要的领导主体,他们通力合作,审议通过了《蓝图》与《计划》,并发挥执行效率促进州长与ESSA小组改革举措的落地实施。

3.沟通桥梁:P-20教育合作小组

P-20教育合作小组在此次改革中扮演着沟通桥梁的角色。它并非独立运行的教育部门,而是半官方的教育合作机构,常年奔走斡旋,致力于促进夏威夷州教育系统各机构间的横向协作[16]2。此次改革中,P-20教育合作小组沟通着ESSA小组、州教育厅、夏威夷大学和各个学区。它现阶段的工作重心包括:参与P-3阶段的社区教育改革团队建构、记录和评价成功的社区教育改革举措、传达和推行州教育改革成果(课程、标准、本地文化课程、长期数据收集)、促进教师和管理人员的专业發展等[17]。P-20教育合作小组是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机动力量,它游走于政府部门和学区学校之间,对教育政策上传下达。小组成员定期下场,在学校的真实田野中记录教育改革的进展与困难,并及时反馈处理。P-20教育合作小组在解决改革过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促进政校沟通上有着无可比拟的作用。

4.运行框架: 夏威夷州教育合作框架

2012年出台的最初版《计划》并没有与制定中的《蓝图》形成政策上的联动,这样就造成了州内教育改革各自为营的状态。因此为了结束教育管理部门与学区、学校之间信息不对称,合作不紧密的局面,州长大卫邀请了州学区主管、学校代表、州教育厅及州教育委员会代表、ESSA小组成员及教育科技公司成员商讨开发了夏威夷州教育合作框架[9]3-4,如图1所示。

依据此框架,州长与ESSA小组关注学生从早教到工作的纵向学习生涯;州教育厅及州教育委员会则着重于改革K-12教育系统,P-20教育合作小组则起着横向联系沟通的作用。《蓝图》《计划》和公立学校各自的行动计划在目标、价值观和标准上达成高度一致,同时也保留了相当程度的自主权。这意味着州教育管理部门与学区代表、学校领导等利益相关者明确了改革责任分工与合作体系。

(三)制度生态:系统问责和学校赋权的权衡

1.建立自上而下的合作教育问责制度

2002年,NCLB法案的出台标志着美国第一个强制性全国教育问责制度形成[18]。NCLB法案提出了激进的政策目标,也因过于严苛和死板的标准体系而备受争议。因此,2011年美国教育部给与各州申请豁免NCLB要求并仍能获得Ⅰ类项目拨款(TitleⅠfunding)的机会,但前提是参考共同核心标准,创建一套州内教育问责制度。2013年,包括夏威夷州在内的42个州取得了NCLB豁免权[19]。此后,夏威夷州便开始设计州内的教育问责制度,目前已形成较成熟体系。

在学区主管问责方面,州教育委员会履行了此项职能。2017年7月,州教育委员会成立了调查小组着手开展首轮教育主管表现评定及问责工具开发的工作。基于《计划》提出的教育目标和标准,委員会最终敲定了3项评定内容:第一项为专业标准表现(Professional Standards),共分为5个具体指标,包括领导视野和组织文化、资源人员和操作管理、委员会领导力和政策执行力、沟通能力及社区关系、道德模范作用;第二项为主管优先发展项目成就(Superintendent Priorities),指教育主管每年会选出2~5个优先发展的教育项目,委员会审批通过后将以精准度、测量度、完成度、相关性和时间耗费等指标体系进行评估;第三项为利益相关者反馈(Stakeholder Feedback),此项结果不影响学区总管最终的表现评级,但委员会及主管个人仍需通过调查的方式收集教育系统内外利益相关者的反馈建议,旨在不断地促进教育主管专业发展、领导力提升以及教育项目的精细化[20]。整个评定过程需要6个步骤共花费1年时间完成,和以往不同,委员会和学区主管之间完成了模式转化,摈弃了以往上级—下级,老板—雇员式的教育问责模式,转而建立了基于信任、合作及责任分摊的问责制度。

在基础学校问责方面,夏威夷州于2013年起开发并推行了Strive HI基础教育问责体系。到2015年,该体系固定为3个组成部分:第一个是年度成就目标,包括英语、数学、科学等科目成绩及毕业率的年度提升计划;第二个是指标库,Strive HI体系采用学业成就、学业差距、阶段准备率、校本调查结果等多元指标衡量州内公立学校的表现;第三个是学校分类法,运用指标库判断实际结果与年度成就目标的离合程度,依此决定对某一学校进行奖励或干预(intervention)。以干预必要性从弱到强可以将学校分为5个类型梯度,依次是表现显著类、持续改善类、重点关注类、优先发展类及学区主管介入类,前2类可以获得奖励,后3类是州教育厅采取干预和支持措施的主要对象[21]。在ESSA法案对各州教育松绑的背景下,Strive HI体系一开始就是以替代NCLB过时的问责体系而研制的。如在体系设计上,Strive HI体系由州内利益相关者联动《计划》设计而不是由联邦政府统一设计;在学校评价上,不再沿用NCLB的年度进步目标(Adequate Yearly Progress),而是运用指标库进行档案袋式评价的方法。如此,州教育厅等管理部门和公立学校形成了良好互动关系,公立学校间也形成了良性竞争氛围。

2.开发宽严相济的新型增权赋能模式

就美国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而言,“建立统一的教育标准,是改革的第一个核心问题”[22],而地方决策是美国标准化教育系统区别于其他国家的重要特征。教育赋权概念尊重地方决策的权利,承认每个学区和学校的特殊性,认为同一种标准不能适用于各个学区的情况。因此从表面上看,夏威夷州推行统一的教育问责制度似乎与教育赋权是两个针锋相对的概念,而实际上,夏威夷州通过发展新型教育赋权模式将“问责”和“赋权”融合在了一起。

在新型教育赋权模式中,教师赋权指在满足州内教育标准和政策要求的前提下,教师可以选择任何教学方式,同时教师有对学校年度预算的知情权和对影响学校未来发展大小事务的发言权。此外在学校校长和其他管理人员的问责过程中,教师的反馈也是重要一环。校长赋权指在学校的财务管理和人事任免上,校长有着决定性的权力。但校长同时也必须随时置身于学校的社区环境中,与教师、家长、图书管理员、餐厅工作人员以及所有与学生日常接触的学校职工打交道,以便在日常开销、人事任命和课程建构等工作上做出明智决定。学生赋权指从小学到高中,学生一直可以民主参与学校事务,但因为学生对于高中毕业后的自我期望不同,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项目必须同时强调学习者赋权与学习者问责[23]。

可以看出,州内统一的标准、政策和教育目标仍然在赋权学校中起着重要作用,诸如P-20教育合作小组等“校外人员”也仍在赋权学校内部进行指导与沟通。学校教师也仍需秉持夏威夷教育价值观,承担责任,融入社区,关注学生学业成就,并服从州内教育领导与管理。只不过在新型教育赋权模式中,教育管理者和政策制定者不再控制学校层面用以达到教育标准的手段,学校职工和学生也不再被视为“消费者”,那些不满意P-20教育合作小组工作或州教育厅支持的学校可以寻求其他的合作方式,以此实现“问责”和“赋权”的有机融合。

三、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成效与困境

经过十多年的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历程,夏威夷州在基础教育领域取得了明显进步,同时也由于美国标准化教育改革的内在缺陷而遭受着诸多阻力。

(一)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成效

目前,夏威夷州内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取得了阶段性成功,实现了从落后者向领跑者的蜕变。这里的“成功”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第一,夏威夷州学生在全美主流的评价测试中进步显著。自2005年至今,夏威夷州在NAEP中较其他州进步非常明显,各项成绩均达到了熟练(proficient)水平[24]。NAEP为美国具有代表性的标准化测试之一,为美国各州提供了解州内教育水平的横向维度。在2017年美国商会(U.S. Chamber of Commerce)以NAEP结果为基础发布的《领跑者与落后者》(Leaders & Laggards Reports)系列报告中,夏威夷州于2005-2015年间取得的基础教育进步成就位居全美第2[16]19。而此前在2005年《领跑者与落后者》报告的NAEP成绩、投资回报率等9项评价指标中,夏威夷州共有5项被评为低于全国平均水平[25]。第二,夏威夷州基础教育改革成果得到了联邦教育部的认可。10多年来,夏威夷州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并持续取得值得肯定的成就,为此美国联邦教育部特地派遣官员到夏威夷学习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经验[26],夏威夷州也如愿取得拨款。第三,夏威夷州教育系统比以往联系更加紧密也受到了媒体及社会各界的好评。2017年,夏威夷州因出色的教育改革成效而获得了美国州际教育委员会(Education Commission of the States)颁发的弗兰克·纽曼奖(Frank Newman Award)[27]。

(二)夏威夷州標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困境

在夏威夷州标准化教育改革的利益相关者联盟中,州教育管理部门统筹领导,美国商会和大型企业支持捧场,行业协会和高校智库站台背书。“不让一个孩子落后”的美好宣传标语背后,基层教师和贫困学生的声音却很少被听到,基础教育学校“为测试而教”陷入了僵局,市场逻辑插手学校教育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负面影响。资本过度干预教育是美国标准化教育改革的内在缺陷,金钱政治僭越教育场域必然背离标准化教育改革的本真,资本全权控制之下的标准化教育改革面临着暂时无法突破的窘境。

四、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启示

我国自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教育的“标准化”问题一直在我国的基础教育改革的重要内容。这不仅体现在从20世纪80年代《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到21世纪《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纲要》等教育政策的继进更迭上;也体现在顾明远、叶澜、钟启泉、王策三等学者对于基础教育素质化、标准化等问题的探讨与论争里;还体现在高考制度改革、STEAM教育热潮、统编教材重整以及PISA、TIMSS等国际大规模教育评价的参与中。如何在新时期进一步发展我国基础教育改革中的“标准化”模块,可以从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措施中总结若干有益经验。

(一)制定统筹兼顾的教育规划,发掘本土文化的教育价值

基础教育改革是一项宏大的系统社会工程,需要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双向融合,坚持顶层设计和因地制宜相结合,精细规划,统筹兼顾,照顾到各方各面,如今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提倡的大数据管理与大规模测试更是必须由政府支持才有能力推行。因此对地方而言,首先应与国家教育改革的大政方针保持一致,才能获得改革所需的配套资源。其次,也需根据地方特点提高教育规划的针对性,因地制宜,应时而变。在这点上,夏威夷州一方面尽量使《蓝图》《计划》与联邦政府颁布的教育改革政策保持步调统一,另一方面耦合长期规划与短期战略,兼顾学生、教职工与教育系统的发展,因而获取了大量的教育拨款和技术支持,在提高州内学生学业成绩的同时也收获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此外,以实现政策目标为导向,地方可以发挥能动性,灵活利用自身资源创新改革措施。夏威夷州的有限地理面积让管理者得以迅速掌握州内的基本情况和关注热点[28],教育情况亦然。例如,州教育管理部门敏锐地捕捉到夏威夷本土文化复兴运动蕴含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和教育精神,因此以政策形式推出了夏威夷教育价值观,充实了改革的文化内涵,也转移了纠缠改革背后“主义”“形态”的视线。我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不同地区拥有鲜明的地方特色,不同民族拥有多元的文化特征。因此在推行改革措施时,需要地方教育管理部门主动探寻本土文化的教育价值,将改革举措与文化特色相融合,以此取得改革的群众基础,也借此形塑儿童正确的文化认同感和价值观。

(二)集结教育系统的内外力量,设计分工合理的运行框架

尽管一些著名“左派”学者如阿普尔(Michael W. Apple)等人反对标准化教育改革背后的保守主义实力,他也承认建立新中产阶级管理主义(new middle class managerialism)联盟的确对美国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起到了有力的助推作用[29]87。夏威夷州教育管理部门作为政府行政部门,存在技术、资金和宣传上的短板。因此在联盟的组建过程中,夏威夷州教育管理部门不仅用合作框架将州长与ESSA小组、州教育厅及州教育委员会、P-20教育合作小组和一些积极相应的学区和学校牢牢联合在一起,还与教育系统外的智库、媒体、公司积极联络,邀请他们共同制定《蓝图》与《计划》,让其为教育改革造势、发声与支援,由此形成了联系紧密的教育改革联盟。此后,从州内教育改革的规划提出到措施落地,联盟成员各司其职,各显所长,使改革的每个重要节点保持资金充足、沟通顺畅、技术过硬、宣传到位,因此可以说以夏威夷州教育管理部门为核心成立的基础教育改革联盟总体上是奏效的、成功的。在教育市场化、信息化的今天,我国地方教育行政部门也可以参考这样的方式凝聚教育系统内外力量,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解决单靠教育行政权力无法解决的改革问题。同时,也应设计高效的分工合作框架和风险应急预案,提升教育政策的执行效率和监管力度。

(三)设定并行不悖的衡量标准,放宽教育目标的达成方式

我国基础教育体系庞大复杂,基础教育改革也有不同的着力点。但“教育标准”对于大多数教育工作者来说并不是陌生的词汇,按照不同维度划分,各级各类的标准体系层出不穷,甚至相互矛盾。因而不管是课程标准、教学标准还是教师标准,在实践过程中总会出现机械化的情况,用一套方法处理所有问题,最后使得教育标准僵化,也限制了教育工作者的创造性思维。在教育信息化时代,标准化基础教育的内涵已经发生转变。相比于从前的教育领导模式等,如今的标准化基础教育更加强调国际理解教育、大数据教育测量、阶段性教育标准以及社区合作的教育问责制等内容。但需要注意,“去中心化”并不是“去标准化”,没有赋权的问责是不公正的,没有问责的赋权也只能带来懒散与混乱。这也就要求相关部门在制定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目标体系时,既要有自洽的衡量标准也要有灵活的达成手段。

从NCLB法案到ESSA法案,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已经呈现出上述特点:在衡量标准上,州教育厅及时申请豁免NCLB法案要求并制定了符合夏威夷地方特色的统一标准体系,运用学区主管问责和基础学校问责制度为达成教育目标设立了双重保障;在达成手段上,州教育厅给与公立学校足够的发挥空间,提供相应的资源支持,同时也兼顾教育问责与学校賦权,没有在二者权衡中顾此失彼。夏威夷州将学校赋权与学校问责有机结合,创造了新型教育赋权模式,在放宽教育目标达成方式的同时,也严守着州内教育标准的红线。

(四)发挥宏观调控的积极作用,弥补教育管理的薄弱环节

资本过度干预教育是美国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顽疾。阿普尔以NCLB法案为楔子引出了新中产阶级管理主义概念,认为:“新中产阶级管理主义通过结盟的方式创造了一种‘审计文化’(Audit Culture)。这种文化通过强调测量、评估、效率与标准的重要性,为教育市场化改革提供论据,为国家干预教育发展提供指南,而且将文凭与文化资本的重要性在就业市场中进一步提升。”[29]90-91本研究认为用新中产阶级管理主义描述夏威夷州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精神是大致契合的。不管是夏威夷州教育厅或是对其改革成果盛赞的美国商会通常都被认为属于保守主义阵营[30],甚至提倡削弱州教育厅权力的夏威夷教育协会(Education Institute of Hawaii)也不能被想当然地划分为“左派”,其“去中心化”而不“去标准化”的立场足以证明它与州教育厅之间只存在管理主义联盟内部的权力纠葛而不存在立场上的背道而驰。因此,借鉴夏威夷州经验时需要审慎对待其背后蕴含的新管理主义、新自由主义倾向。充分利用好我国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的优势,在市场化改革中及时运用宏观调控整治有损教育公平的现象,关注弱势群体,消除数字鸿沟,克服标准化基础教育改革的内在缺陷,避免资本过度控制教育系统的局面出现。

注释:

(1)P-20教育合作小组致力于促进夏威夷州教育系统各机构间的横向协作,原合作框架隐含着这一点,但并未标记其位置。故为方便理解,此处标记出了P-20教育合作小组在框架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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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邹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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