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书》观后记

王雨菡

看了《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这样标准的催泪制作都没有哭，我却在电影《绿皮书》中唐·雪利强忍着惊惶的眼神里眼泪决堤。

电影实在说不上跌宕起伏，偶尔出现的小事故也是生活中的意料之中。整部电影就像是一个平淡的旅行日记，两人开着一辆蓝色的轿车，从纽约上路，悠悠奔向越来越偏南的地方。但这样的一种平稳，却在我脑海里印下幽深的刻痕。每一个辗转而到的新地点，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小事故”，都在为电影的精神传达抹上更深的颜色。

我想将几个令我触动的情节整合来谈，希望能以我一己之心，和或许还有些片面的理解，剖析这个有关于歧视与抗争、改变与被改变的故事。

故事的主线，就是纽约鼎鼎有名的黑人钢琴家唐·雪利决定一路南下，从北到南在美国来一场巡回演出，他雇了处理事情很有能力的意大利裔白人托尼·维勒朗格当他的司机。但如历史所知，那个时代美国南北分裂，南方的种植园经济下，那里的社会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颜色。到处都是黑奴，黑皮肤的人从来就不具有人的资格，他们被压迫、被奴役，黑人的血泪凝固在社会的最底层，不被看见，难以消解。但唐·雪利真的很勇敢，他要去做那个打破这一切的人，他要冲在前面，揽过所有的刀枪剑戟。

意料之中的，唐这一路，经受了太多的不公平。

高级西装店的老板不允许唐试穿店里的西装;小剧院的工作人员只给他提供一架落灰了的、扔满垃圾的钢琴，并觉得作为黑人，即使他是钢琴家也不配用斯坦威牌子的钢琴;他在歇脚的破败旅馆里被一群消磨时间黑人鄙视，觉得衣着光鲜喝着红酒的唐简直是装模作样;他去一家小酒吧消解心中的无奈与辛酸，却被几个白人围住殴打;他甚至没来由地被警察指控为同性恋，被脱光了衣服扣押在警局……

唐都默默忍受着，虽然最后都被托尼赶来摆平。唐多次被人从精神、身体上伤害，他双眼深处的目光每每在别人的鄙视中暗淡下来，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毫不反抗，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他没有办法反抗。

他能做什么？在黑人同胞嘲笑他的西装革履格格不入时站起来反击？可是在南方，甚至是整个美国，虽然法律在名义上解放了黑奴，但黑人的低微早已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甚至对于黑人本身，他们已经习惯了也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学不会解放自己。这时候站出来说众生平等，我也可以高高在上，在黑人同胞眼里简直是可笑。既然精神层面不行，那么肉体层面，他能在白人的围殴中奋起反击吗？答案恐怕也是否定的。他只会引来更狠厉的殴打，甚至會被抓进警察局，而警察们不会对白人殴打黑人有任何异议。在那样的社会体制之下是讲不清道理的。你想申诉但是百口莫辩，所有人都向着白色皮肤的人，法律也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儿戏。

看完整个电影，我才明白不只是光鲜的巡演背后满是血泪，连演出本身，也是华丽的袍子上长满虱子。

他被一众穿着华丽的白人贵族簇拥在一个上流家庭式聚会的舞台中央，为他们弹奏涵养情操的曲子。这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在后面的剧情中，唐在暴雨中对托尼嘶吼着说他从来没有被真正当做一个艺术家，人们请他去只不过把他的表演当做助兴的玩乐，当他走下舞台，他还是那个身份低微的黑人，就在这时，我才明白这其实是场极致的悲剧。不但在演出之后，你就重新变回了底层人，连你仅存的、最光鲜的时候，也只是虚有其表，内里不过塞满了破旧的棉絮，被腐虫啃食得斑驳。他们把你请来，但仍然毫不掩饰地歧视你、贬低你。唐明知道是这样，但哪怕是这样，他也要努力，他也义无反顾地前行。

还在这个上流人士家庭聚会地方，唐在演出间隙被挡在了洗手间门口，侍应生带着掩盖不住的轻蔑给他指了指庭院深处那个隐在草丛中，用破木板搭成的漆黑的“厕所”。但令人欣慰的是，唐挺直脖颈，慢慢对侍应生说：“那我就回我的酒店使用洗手间，但来回路上需要很长时间，还请多担待。”即使会耽搁演出，唐也不想放低自己任何一点的尊严。彼时的托尼同大部分白人一样，仍然是歧视黑人的，而他选择为唐工作纯粹是为了高价薪酬。托尼在回酒店的路上抱怨为什么唐要不嫌麻烦的跑回酒店，然而慢慢的，托尼被改变了，因此当后来唐所要演出的餐厅拒绝让唐在那用餐，托尼愤怒地把餐厅经理摁在了墙上。这就是我所说的，改变与被改变的其中一个意义。唐改变了托尼，让他对黑人慢慢改观，让他最终以平等之心看待自己。

但其实唐对托尼的改变远不止这一点。

唐教会了托尼尊严才是最厉害的武器。两人在夜晚行驶在公路上，种族歧视的白人警官逼停他们，托尼因为愤怒地打了他而使自己和唐再次被关进监狱。被打了一拳的警官毫发无损地和同事们谈笑，还不时辱骂他们。两个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此时的托尼已经萎靡不振，头发蓬乱地抱头蹲在角落里，可是西装革履的唐截然不同。他端正地站在栏杆旁，始终没有低下高傲的头颅，而事情在唐终于被允许打电话之后发生了大逆转。唐打给了肯尼迪总统。中央政府的一通电话让外面谈笑的狱警爆发了内部矛盾，他们因为自己犯的大错争吵起来，并立刻释放了唐和托尼。

武力并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托尼空有强壮的体格，却让自己进了监狱且毫无办法。但唐时刻维护着自己的尊严，要求着自己应有的权利，最终让跋扈的警官甘愿俯首。唐在教托尼如何做一个更好的人。

诸如此类的人生训导还有很多，唐就像是托尼灵魂的领路人，把生活在社会中下层的普通人托尼带上正轨。他严肃地让托尼捡回在路途中扔到地上的可乐瓶;让他归还在小店拾走的卖品——一颗幸运石，即使那是从货架旁的地上捡的，没有付钱就相当于偷，他让托尼不要做这样的事;他还教托尼不要和宴会门外趴在地上玩扑克的人们混在一起。无论自己身处什么地位，不要放低自己的追求自甘堕落。所以他发问：“跪在碎石地上，为了一点零钱投骰子让你感觉自己是人生赢家？”所以他告诉托尼：“他们没有选择是否进场的权力，但你有。”

这里的进场，大概不只是说唐当时问了托尼是否愿意进场与自己一起认识名流，而更是指托尼是个有能力的人，他也也应该有追求。他不该与混迹在底层的无业游民一起跪趴在地上，让裤腿因此沾满灰尘，而应该站直身子，有一个更挺拔的人格。

电影名字《绿皮书》所代表的那本《黑人旅行绿皮书》只在电影中出现了寥寥几次，但它以一个讽刺的形象揭示了现实并不与书上所写的“给您一段舒适快乐的旅行体验”一致，现实满是荆棘，唐一边含泪吞咽，一边无畏地反抗。96A1DAD1-E0B9-4163-979E-2BF5A3969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