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臻 史小华
摘要:大江健三郎素有“边缘意识”作家之称,他把“边缘意识”作为在文学领域开疆辟土的支点,立足政治边缘,追求文学创作的自由风,从而缔造出大江文学独有的美学高度。在创作方法上,大江健三郎突破日本传统的叙事规则,从叙事主题到叙事方式都充分体现了别具一格的想象力,建构了以思想探索、哲学思考为主线的独特小说美学风貌,拓展了日本当代文艺理论的思维空间。大江健三郎善于运用陌生化的语言,创造出现实与神话交融的世界,描绘出处于窘境中现代人的千姿百态。
关键词:大江文学;美学特质;边缘情结;想象力;陌生化叙事
一、引言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通晓西方文艺创作的思想,通过对其创作的诸多作品的解构,我们可以深刻感受到“边缘意识”是大江先生诸多作品中不容忽视的一个共通的关键词,东方式的“边缘意识”渗透在西式文本中,用西式理论阐释东方式的“边缘意识”,在文学创作中竖起一道新的丰碑。大江先生以日本传统文学思想为基石,并借以丰富的想象力,结合日本式独特的语言文体,将东西方文学互融,使得其文学创作呈现东西合璧的艺术特色。陌生化叙事是大江健三郎小说叙事的重要特征之一,通过对日常语言进行陌生化处理,使得小说文本获得一种张力,呈现出陌生化的美学效应。
二、大江文学的美学特质---与主流相抗衡的边缘图式
大江健三郎深谙东西方文学,以诗一般的想象力在东西方文学互碰互融中呈现出匠心独运的艺术作品。边缘情结在其作品中的显现,是大江先生童年生活在记忆中的永久延续。大江健三郎出生于日本四国岛一个偏僻山村,童年和少年时代,他就是在那片大森林里度过的。基于森林、峡谷村庄而形成的独特宇宙观、世界观是大江先生“边缘意识”的衍生。通过对大江诸多作品中边缘人物设定的归纳,可以深刻感受到大江先生對于边缘人的那份浓烈的人道主义情怀。他坚持以创作坚守信念,从作家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出发,试图建立边缘与主流相抗衡的图式,构建大江文学独有的美学特质。
对于“边缘意识”的再认识是解构大江健三郎作品的一个重要抓手,显现于文本中的边缘意识无论从思想方面或是艺术技巧方面都坚持与“中心文化”相牵制,这也是促使大江先生不断尝试运用相关叙事手法的原因之一,从其诸多文学创作的轨迹中隐然可现。边缘人物的塑造契合大江先生东西合璧式的写作风格,通过对边缘人物的设定的另类特质,即,与所处环境的不协调性,凸显人物形象的张力以达到别具一格的艺术效果。这里我们所探讨的边缘人特指社会学意义上的概念。简而言之,处于社会的边缘,社会地位低下,甚至从某种意义而言毫无社会地位,这类人往往毫无归属感,有别于正常人的个性。
《聪明的“雨树”》在边缘人物设定方面将目光投向精神病患者,着眼于精神病人的视角深入探讨边缘人的无可奈何以及内心的孤独。纵观整篇小说的文本,不难发现关于边缘人物精神病患者的着墨并不多见。其中对于一位由于间谍记忆而痛苦不堪的美国青年精神患者的叙述,让叙述者在冷静地观察中产生怜悯,但却不知如何安慰那个凄苦挣扎,浑身烟尘油渍,满脸忧伤的矮小人物。“身体矮小”、“面部神经害病”、“苦恼不堪的神情”等一系列具有负面意义的词语的描述,使得边缘人物的形象跃然纸上。小说最后通过酒会的参与者在得知酒会竟然是由一群叛乱的精神病患者举办时,纷纷惶惶离去。原先喧闹无比的酒会顿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戏剧性的转变让小说充满反讽的意蕴。从研讨会上学者间的学术探讨,酒会上的激辩狂欢到真相大白后的逃离,使得整部小说自然形成一个反讽的链环。
大江先生主张对于当前的日本而言,主流文化缺少真实,不具备代表性。正因如此,大江先生常常将边缘人置于小说表达的中心,阐释边缘文化的必要性,在此基础之上建立与主流文化对峙的图式,通过对边缘人思想生活的探索,揭示边缘人自始至终无法摆脱生存困境的本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相较于主流文化,边缘文化更具开放多样的特性。大江先生正是通过边缘文化,边缘人物的书写建构起独具匠心的大江文学的范式。例如,《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以森林山村作为创作背景,通过诗意的想象以及高超的艺术手法勾勒出人类面临困境而不安的图式。森林曾经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是主流文化的发源之地,而现代文明的发展使得人类离开了最初的栖息地,渐而成为被人忽视的边缘之地。作品中的人物蜜三则是边缘人的典型,是大江小说“边缘意识”的重要体现。大江先生以边缘人为小说的主角,将其置于与主流文化相隔绝的森林中,试图借助边缘文化及主流文化的碰撞和交融,揭示边缘人的生存困境,来寻求民族文化发展的动力。
三、大江文学的美学特质---别具一格的想象力
大江先生在文学创作中始终坚持积极探索,不断追求创新。他在重视日本传统文学精华的同时,广泛涉猎西方文艺思潮,在诸多文学作品中,大量运用西方文艺的创作方法。当然,大江先生并非只对西方文艺思想、文学风格和形式进行简单的模仿,而是基于理性层面,对东西方文学进行深刻认知、双重性反思。根植于法国文学、俄国文学基础之上的巴赫金理论,在日本文学创作中发挥了重要影响,其中,巴赫金的文学理论作为创作方法论在大江先生的诸多作品中有所呈现。短篇小说《聪明的雨树》、《人羊》、《倾听雨树的女人们》小说中融入了大江健三郎别具一格的想象力,通过变换无序、多声部的合鸣,打破传统叙事风格,有力地拓展了文本的张力,建构起大江文学独特的美学风貌。
《聪明的“雨树”》单从小说的题目来看,就可以让人感受到一种耐人寻味的诗意,别具一格的想象力。大江先生用“聪明”一词对植物加以修饰,看似荒诞不经,却别有深意。“雨树”缘何聪明?似乎可以从小说的主人公婀嘉德的话语中找寻到答案:夜间如果下一场急雨,唯有“雨树”直到第二天仍可从枝叶里洒落水滴,如同下雨一般,那是因为它可以缀着手指肚大小的叶片,那里可以存水。而这聪明的“雨树”实则是叙述者“我”想象中的宇宙之树,是一意象的凸显,可以起到核心性隐喻之效。大江先生受其个人体验的影响,试图将树意象置于浩瀚的语境中,希望能够从生命与死亡的永久循环的隐晦寓意中赋予人类对世界全新的认知。
“人羊”一词是大江健三郎的自造语,也是对该部作品内容的高度凝练,十分标新立异,体现大江先生别具一格的想象力。自造语在文本中的嵌入本身就会延宕读者理解的时间,增强读者阅读时的新异感,从而让读者体验到特殊的审美效应。《人羊》是一个足够醒目的题目,是人?是羊?或是人羊合体的怪物?“人羊”二字表现出神秘性的逻辑悖论,在文本与读者间建起高墙,阻碍了读者的直线思考,形成短暂的停留,延宕理解的时间,促进大脑认知的更新。关于“人羊”的内涵,小说开头并未直接交代,而是随着情节的不断发展逐渐“水落石出”,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大江健三郎正是巧妙地运用自造语“人羊”二字以无声的力量,巧设谜团,促使读者解谜,形成作家设谜与读者解谜的交互,产生游戏乐趣,让读者自始至终保持解谜的亢奋。
四、大江文学的美学特质---语言的狂欢与陌生化审美
大江健三郎的小说叙事语言晦涩却富于张力,并非只是表意的某种符号而已,而是形神皆备,具有可触感,形态感的诗意语言。语言的狂欢化是大江健三郎小说叙事语言的重要特征之一,从短篇小说《人羊》便可窥一斑。短篇小说《人羊》以巴士为小舞台,主要讲述叙事者“我”是一名教法语的家庭教师,打完工后回家时在偶然乘坐的巴士中,遭受外国士兵的暴行,下车后又一直被一位假正义汉教员纠缠的故事。故事分为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其中,前半部分主要讲述包括叙事者“我”在内的许多日本乘客在巴士中被外国士兵非人对待,作为小羊戏耍。后半部分主要讲述叙事者“我”被教员纠缠不休,被强迫要求控诉外国士兵的暴行。前半部分强调的是日本被占领时期外国势力(美国)与日本的权力构图,后半部分强调的是显而易见的日本人之间的关系。小说的人物可以分为三类:加害者外国士兵,受害者代表叙事者“我”,以及旁观者代表教员。作品将加害者、被害者、旁观者之间产生的裂痕描绘成语言无法互换而引起的孤绝以及日本被占领时期这一特定时期下的日本民众的孤绝。可以说,《人羊》开辟了占领时期日本小说创作的先河,作品创作时期,日本已经恢复独立,但仍有占领军的驻扎兵在日本四处阔步前行,为所欲为。对于外国的驻军,日本从个人层面到国家层面只能表现出屈服,忍气吞声。小说通过叙事者“我”的叙述,并以狂欢化的语言表现了占领军的无道,受害者的无奈,假正义汉的无耻,深刻揭露了战后日本国存在的诸多棘手问题。
小说的开篇将雾粒比作粉末,通过环境描写的烘托,不断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大江健三郎在小说的第二段起运用密集式的比喻手法,使得词义扑朔迷离,阻碍读者的理解,让读者在阅读时形成停留,从而给读者带来阅读时的陌生化效应。随着小说情节的进一步发展,外国士兵熟识的日本妓女被醉酒士兵纠缠,十分厌烦。“我呀,也是东洋人哪。哎呀,你干嘛呀,真烦死人了!”以此为开端,开启了不拘形迹的语言的狂欢化模式,即俯拾皆是的狂欢化广场语言。关于语言的狂欢化研究由来已久,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在在有关拉伯雷的著述中,阐释了狂欢化的符号学理论,建构起狂欢化的文学理论。
此外,狂欢化的语言表达同样体现在粗话与脏话方面。粗话、脏话与常规文学语言相悖,大江健三郎在小说《人羊》中毫不避讳地使用了大量诸如“兔子性器那样的疙瘩”“肥大结实的屁股”“去骑牛屁股”“光屁股鸡”“淫荡的表情”“撅着的屁股”“裸露着屁股”等表达,可见粗鄙化是小说《人羊》的重要特征之一。
读者在长期的文学作品的阅读中,接触到的大多属于语法规范的语言表达,阅读思考呈現直线模式。而语言的狂欢化彻底打破语言表达的规范,为读者营造一个全新陌生的阅读视界,让读者远离熟悉,从而改变读者既有的阅读习惯及思考习惯,唤起读者对作品的强烈的、新的审美感受,充分发挥读者诗意的丰富的感觉。
四、结束语
大江健三郎是一位目光敏锐,具有高度的作家,他熟谙文学创作技巧,善于把自己的情感以及对社会、历史、文化的思考融入文本之中,形成独树一帜的文学创作风格,有力地拓宽日本文学发展的空间,推动日本文学迈向现代性。大江健三郎深谙东西方文学,以诗一般的想象力在东西方文学互碰互融中呈现出匠心独运的艺术作品。边缘情结在其作品中的显现,是大江先生森林意识在记忆中的永久延续。通过对大江诸多作品中边缘人物设定的归纳,可以深刻感受到大江先生对于边缘人的那份浓烈的人道主义情怀。大江健三郎高超的文学创作艺术,从题目到小说文本的狂欢化语言的创作无不为读者缔造了独具匠心的文学视界,给读者带来陌生化的审美感受。他坚持以创作坚守信念,从作家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出发,试图建立边缘与主流相抗衡的图式,构建大江文学独有的美学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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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2017年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大江健三郎小说美学特质研究”项目编号:2017SJBl223
作者简介:龙臻(1975―),男,江西永新人,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日本近现代文学研究;史小华(1979―),男,江苏南通人,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日本近现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