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宝
以前的冬天,味道比現在浓郁。以前是多久以前呢?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吧。那时候,猎户座是夜空里最闪亮的星星。还记得我下晚自习回家,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抬头望去,晴朗夜空中一眼看到的就是猎户座,只要找到它的腰带就可以了。
再早一点的时候,我们都住平房,取暖用铸铁炉子。夜间睡前,家人围坐在将熄未熄的火炉前,喝茶聊天。我妈必须要喝一壶茶才能睡得着,但她喝完不起夜,也不失眠,不喝反而会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是个怪癖。
夜里的火炉是要在睡前熄火的,这时,就得趁着暖意未散尽,赶快入睡。被子里,总是要放一个暖水袋或者用玻璃瓶(输液用的那种)灌一大瓶热水在被子里暖着。那种玻璃瓶子在冬天还有一个用途,就是装番茄酱。深秋收获最后一波“洋柿子”,大人把它们洗干净,切成块,装入玻璃瓶,上锅蒸,像做罐头一样。蒸好的罐头,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干爽避光的地方。深冬落雪,蔬菜奇缺,开一瓶做蛋花汤,或者是炒鸡蛋,是最大的享受。陆陆续续,能吃到过春节。待客的桌上用掉最后一瓶,差不多也就能接上春天的新鲜蔬菜了。
物质不丰富,节奏慢,生活反而有一种经得起浪费的闲散。郁达夫兄弟三个住在北京时,冬天的晚上,聚拢在一家,谈天说地。小孩子们上床睡了,佣人们也睡去了,他们兄弟三个,还得“再加一次煤再加一次煤地长谈下去”。
农事停了,乡下的亲戚会常来串门,带来一麻袋的地瓜、南瓜、大白菜。我们小孩子也放了寒假,一边看着长辈们围在灶火边做南瓜蒸包,一边做寒假作业。我妈总是把京葱的绿叶子切得很大,吃起来总有一种腈纶毛线烧焦了的味道。大姨送来的乡下采摘晾干的马苋菜,泡发起来和豆腐、五花肉包成蒸包,有一点微酸但很美味。我们家不会做年糕,所以几个姨妈在家里做好送来,年糕做成窝头形状,嵌着好多的红枣。用的是黏黄米,所以吃起来格外粘牙。
除夕晚上厨房里开始炸各种东西。豆腐切了,炸成豆腐页或者圆子。里脊肉拌着十三香,再裹面糊炸成小酥肉。鸡和鱼也都要炸,炸得最多的是带鱼。我们家还有一个腌菜坛,除夕的时候就会从里面捞出腌过的香椿、扁豆,也是裹一层面糊,炸得像日料中的天妇罗那样酥脆金黄。现在看来这个极不健康,又是亚硝酸盐又是高油脂,但实在好吃。每当这个时候,我妈都会发表高见:“土坷垃炸一炸都好吃。”
冬天的记忆里除了年节,就是贫困中人们奋力取暖营生的乐观模样,还有闲淡时该有的闲淡,在火炉前引燃碎木块时散发出的清香,烹饪食物时弥散的温热,早晨出门时吸入的第一缕冷空气,黑夜里明亮的猎户座。
那个朴素的年代,人们还会认认真真地过节,事事都要自己动手,慢是慢了点,但也有独特的滋味。现在倒是快了,但过节的滋味却淡了。
现在的冬天很少那么冷了,空气里再也没有了在铸铁炉子里生火的清冽气息,自然也不会落灰,被窝很暖和,也不会有第二天醒来时鼻子冰凉的奇怪感觉。生活越发安逸舒适,但总有些什么是永远地失去了。也不知好还是不好,但总觉得有点淡淡的遗憾。大概人总是对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分外敏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