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顾明远先生1949年入学北师大,1956年留苏回国入职北师大任教至今,参与、见证了北师大的发展。我国的许多教育政策、北师大的许多创新都有顾先生的智慧贡献与亲身实践。新冠疫情期间,顾先生整理旧照片,写成回忆录。我们荣幸地得到顾先生授权,选择部分内容分期连载,以飨读者。
1972年年初,从临汾劳动回来以后,当时学校工宣队派我到师大二附中担任革委会主任兼支部书记。1974年9月,突然通知我到国务院科教组(原教育部)去报到,说要准备去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十八届大会。我们在科教组准备了将近一个月,阅读教科文组织的各种文件,了解该组织的历史和情况,同时审阅各国为教科文组织制定中长期教育规划提交的提案。我负责审阅教育方面的提案,共100多份。发现内容分两类:一类是发展中国家提出的,要求为扫盲和发展初等教育立项;另一类是发达国家提出的,要求为发展成人教育和终身教育立项。对于成人教育我是熟悉的,新中国成立后对成人教育很重视,在新学制中就有成人教育的单独系统。但什么叫终身教育却完全不了解,请教了我们学校的其他老师,也都不知道什么叫终身教育。只好到会场以后再说吧。
10月初,代表团起身赴巴黎参加会议。按照教科文组织规定,代表团应有5名正式代表、5名副代表、若干名顾问。代表团团长是原教育部高教二司司长胡沙,团员中有清華大学副校长张维院士,顾问有北京大学鲁毅、陈乐民和我3人,还有翻译等工作人员一行10多人。当时中国还没有国际航班,我们乘法国航空公司的飞机波音707赴会,飞航中晚上停靠巴基斯坦卡拉奇加油,第二天又停靠希腊雅典,晚上才到巴黎戴高乐机场,飞了20多个小时。开始住在离铁塔不远的一家小旅馆,后来搬到了大使官邸。那时中国驻法大使是曾涛。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每两年开一次大会,当年的总干事是马厄。大会期间,除全体大会外,还设有5个业务领域的分会,教育是其中的一个。代表团中教育口的就我一个人,我自然就参加了教育分委员会。会议用语有英语、法语、俄语、汉语、西班牙语和阿拉伯语,会议主要用语是英语和法语。我只能用俄语,为了方便,代表团为我配了一名英语翻译,我校外语系的张廼清老师。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十八届大会要制定中长期发展规划,所以会议时间很长,开了约50天,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20天,是大会辩论,会员国家代表团长都要在大会上发表演讲;第二阶段约20天,审议各国提交的提案;第三阶段是回到大会进行辩论。在第二阶段的几天里,我就参加教育分委员会,也是先由各会员国代表发表演讲。我主要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教育所取得的成就。然后讨论提案,最后进行表决。我对发展中国家提出的扫盲和普及初等教育的提案当然十分赞成,但对发达国家提出的终身教育因不甚了解,不敢赞成也不敢反对,只好弃权。当时阿尔巴尼亚还是我国的盟友,他们的代表坐在我右前方,总是回过头来看我,看我举手,他就举手,看我不举手他也不举手。
1974年,西方国家遇到了石油危机,再加上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年代,各国都在生产转型升级,失业率增加。因此西方国家对青年失业问题非常焦虑。所以提出要发展成人教育、终身教育。大会期间法国教育部长在凡尔赛宫举行了招待会。各国代表在金色大厅互相交流。一位澳大利亚代表问我,中国怎么解决青年失业问题。我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我说,中国青年没有失业问题,中学毕业生都上山下乡,农村有广阔的天地。现在听起来很可笑,但当时觉得立场很坚定。
1976年,我看到由华东师范大学邵瑞珍先生翻译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72年发表的教育发展报告《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才了解终身教育提出的时代背景。报告是由多个国家的专家组成的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编写的,主席是法国前总理富尔,因而称它为《富尔报告》。报告深刻地分析了新的科学技术革命对人类活动的影响,认为人类正在走向学习化社会,每一个人必须终身持续不断地学习,才能适应科学技术发展和社会的变革。终身教育是学习化社会的基石。该报告出版后,两年内就相继被译成了33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出版发行,不少国家进行了终身教育立法。早在196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人教育局局长郎格朗就在成人教育大会上作报告,提出终身教育的概念。该报告后来出版为《终身教育引论》。可见终身教育的提出与五六十年代的科学技术革命有关。正如《富尔报告》中说的:“科学技术革命使得知识与训练有了全新的意义,使人类在思想上和行为上获得许多全新的内容和方法,并且是第一次真正的具有普遍意义的革命。”终身教育的思想,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教育的原理。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讲,大工业机器生产造成了劳动的变换,职能更动和工人的全面流动,只有把生产劳动和教育相结合,以体脑结合全面发展的人代替局部发展的人,大工业机器生产才能继续下去。
终身教育的思潮传到我国以后,起初大家还不太理解,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国工业转型升级,大批职工下岗,才认识到终身教育的重要。1993年,中共中央发布《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第一次在国家文件中提出要建立终身教育体系。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十八届大会开了约50天,真是一次马拉松会议。除开会外,会下我们也很忙碌,特别是团长,要与友好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代表交流会谈,争取他们对中国的支持。有时还宴请他们。一般都是在中国餐馆请他们吃中国菜。我曾参加几次在一个叫中华餐厅的中餐馆的宴请。第十八届大会要换届改选总干事和执行委员会委员,竞争十分激烈。最后我国张维院士被选举为执行委员,这是我国第一次有代表参加教育全球治理。
会议上不允许代表自己照相,会议有专门摄影师。摄影师把各国代表的照片展示出来,洗一张需要7法郎。当时我们每天的伙食费也就7法郎,谁也舍不得拿仅有的30美元零花钱去洗照片。所以我们都没有会上的照片。会议期间休息日,代表团组织我们去参观了巴黎的许多名胜古迹。自然要参观卢浮宫、凡尔赛宫、埃菲尔铁塔,还参观了荣誉军人博物馆、巴黎圣母院、圣日耳曼城堡等,增长了许多见识。在巴黎,还参观了巴黎第七大学,见到美国阿波罗从月球带回的小小岩石样片。12月初回国,那时中国民航已开通国际航线,我们终于搭乘中国民航回到祖国。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中国教育学会名誉会长)
责任编辑: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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