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遇见你，宝藏男孩

乐夏

一

甄昊总是有点儿不按常理出牌，比如自由活动时在操场上唱歌，把他的“优秀学生”奖状折成八折塞进书包。我相信，如果有条件的话，他会模仿音乐剧演员在雨中自由舞蹈。所以同学们在背后讨论甄吴时，会用戏谑和略带贬低的语气形容他是“大智如愚”。

我從没帮甄昊说过话，统一处理为没看到、没听到，做个冷漠的旁观者。

我们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就学业问题聊过几句，但具体谈了什么内容，却像风干的树叶般已无迹可循。甄昊学过国画，在初二开学前放弃，我在合唱队里充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声部”，初一下学期期末就离开了。

那时的我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乐意搜集“某某退出特长兴趣班”的话题，知道甄昊不再是国画班的一员后，我自卑的想法再次得到印证：我不过是条放养在鱼缸中的没有花纹的鱼，平庸的水流包围着我和我周边的鱼类，我们的普通如此合理寻常。

正如这一天的晚饭时间，我独自坐在教室里，从桌肚里拿出饼干当晚饭，边吃边改物理卷上的错题。这包饼干不知经历了多少坎坷颠簸，没有一块是完好无损的，又因为连日的阴雨变得潮湿，失去了该有的松脆。

本该安抚我五脏六腑的食物反倒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捏着它们的“残骸”，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甄昊忽然从敞开的教室后门走了进来，我把头压得极低，夸张地鼓起脸颊，咀嚼着空气来避免谈话。他肯定看到了我的难堪，但什么都没说，最终安静的空间只余下关门声。

晚自习休息间隙，甄昊拿出纸笔提议团购早餐，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虽说这不是他第一次帮忙团购，但三十几份的煎饼，我实在不知道甄吴怎么独自排队再从校外搬进教学楼的。

有同学小声问：“最近考试、作业这么多，他为什么仍然好心帮忙买早餐？”

“也许是闲得无聊，也许是想打探竞争对手桌上的复习资料，也许是想坐到教室里晨读，借着买早饭激励自己早起。”有个声音半开玩笑地答。

“也许是真的热心！”我默默地在心中回答。

二

我披着清晨的秋霜踏入教室，看见甄吴正在分发早餐。刚落座，甄吴便把我的那份放在了面前，只有干脆利落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话语。

除了煎饼，我的桌面上同时还多了别的东西，一条黑色的速溶咖啡。我又小心翼翼地观察拿到早餐的其他同学。

他们没有咖啡，我确定甄昊不会因粗心大意把东西送人。

我感谢他的沉默和善意，还有那种“大智若愚”，有时，无声的安慰比语言更加温暖。

其实，因为成绩，我的胃口变得前所未有地差，体重掉到了43公斤，每天在操场上做早操的时候，难以分辨自己是醒着的还是沉浸在醒不过来的梦里。无人知晓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甄昊的早餐团购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由咖啡激发的多巴胺停留的时间不长，但我挣扎着，从噩梦里醒了过来，就像小小鱼缸表面结的霜不见了。

电影《爱乐之城》中说：“一点点疯狂，是为漫漫人生添姿添色的灵药，谁知道它能把我们引向什么妙不可言的生活呢？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才更需要我们这些做梦的傻子。”

成为我的后桌后，甄昊有时用笔轻轻戳两下我的后背，我便心领神会，把英语和语文卷子借给他。而我亦会趁着课间，把不明白的题写在纸上，等他来解析。

如笔友般的来往间，我渐渐勾勒出来一个比较完整的甄昊。有几次，他把物理定律画成简笔漫画，在语文书空白处描绘古代的亭台楼阁。

我不吝啬对甄昊的赞美，尽管短暂，留下的感受并非稍纵即逝，他如捧着心仪的礼物，眉眼弯弯地说：“语文成绩好的就是不一样。”

我没有追问他画不下去的理由，有些事还是不要掀开来，留给他单独消化比较妥当。我更愿意学习他的“傻气”，打碎本不存在的鱼缸，逆流而上，去寻找奇迹。

三

前阵子有个话题，是盘点自己在网上的“黑历史”，同龄人纷纷把曾经喜欢的座右铭、憧憬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悉数翻了出来。夜深人静，我打开QQ空间回顾了一番，里面频繁出现过两个数字：东经120.52度，北纬30.40度。

这是甄昊向往城市的坐标，而我一遍遍地把它们设为私密。高考尘埃落定，甄昊和我的大学生活都与这座城市擦肩而过，但我依然把这里当成理想之地。

不久前，我听说甄昊参加了支教，又去报考了游泳救生员，皮肤晒得黝黑，假期几乎不怎么回家。惊讶过后，我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他就是这样，习惯去选择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犹豫良久，我给甄吴写了封问候邮件，我挑了好久的电子信纸，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最终按下发送。凌晨两点，我收到邮箱的退信提醒，甄昊早已停用这个邮箱了。

像表演了一幕没有观众的单人脱口秀，没有观众，无人鼓掌，我没有窘迫地捂着脸逃走，躲在结有蜘蛛网的角落无声哭泣，而是淡然地鞠躬，看着橘红色的帘幕缓缓降下。

这封信与其说是写给甄昊，不如说是写给我自己的。甄昊无意中看到了哭得形象全无的我，从此有关他的大大小小的梦擦着我的发丝和耳朵呼啸而过。

我努力踏出不会融化的脚印，认真地用源自内心的力量在甄吴看不见的地方奔跑，不仅仅是学他的样子，而是想看看自己究竟潜藏了多少能量。

和甄昊熟悉后，我看了很多动画电影，还留意了创作纪录片。凝视主创人员艰难但快乐的脸，我不止一次想：如果他将绘画坚持下去，会不会有名字出现在大屏幕上的一天？

回忆就到这里吧，我们早已各自踏上新的征程。那些离开的季节，终究化作万物，一点一滴汇聚成了现在。不过，我仍期待有一天能以任意形式看到甄昊的画作，我会做他最真实的观众，到散场时灯光亮起，我会真诚地起立喝彩。

（编辑 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