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开

2021-01-17 06:21李宗新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3期
关键词:面汤浑身棺材

李宗新

山雀婉转,艳阳高照,连绵起伏的山上,一块块田地相连,漫山遍野的豌豆秧,手牵手,臂挽臂,袅娜多姿的身体紧密相连,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牵连不断。那点缀其间的小花朵,就像飞舞着无数的白的、粉的、紫的蝴蝶。

躺在炕头的张老太太,就像一枚干瘪的豌豆荚。她咧着嘴呢喃:“我看到山上美丽的豌豆开花了,嗅到了豆花的清香……”

转眼熬过了一个多月,到了豌豆饱满的时候,儿女们也顾不上拔豆子,每天守在老太太炕头,老太太却不高兴了,拼尽浑身的力气说:“我都聞到豌豆成熟了,翡翠珠子一样的豆子,要急着出来呢,别管我,赶快去收吧!”

躺在炕上的老太太,自个儿沉浸在回忆中,一幕幕画面,从脑海中闪现,伴随着的是一滴滴浑浊的泪水,顺着干枯的眼角、脸颊的沟壑流下来,无声地洇湿了枕巾。

那一年,她十八岁,青豌豆一样青葱的年华,但每天清汤寡水的野菜汤、杂面汤,折磨得她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秋天,村子上的庄稼还没成熟,外出归来的父亲,却背回来二升新鲜圆润的豌豆,对她说;“是你山那边张大大接济的,他们刚刚分了一些新粮。”

伴随着大铁锅内噼里啪啦的舞蹈,浓郁的清香沁入心脾,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透出喜悦,迫不及待抓一把滚烫的豌豆,呲牙咧嘴却也唇齿生香,那酥软绵甜的豌豆味就这样铭刻在心中了……

一次跟父亲外出赶集,她在豌豆花飞舞的豌豆地遇见张大大,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清秀的壮小伙,父亲和张大大亲热地喧谎儿抽烟,小伙子腼腆地抓耳挠腮,她羞红了脸,却在偷偷笑着。

从那以后,她眼前总是那美丽的豌豆地,和那小伙子的身影。

后来,就像是所有平常的爱情故事预设的情节一样,她嫁给了他。村子的人都说,太般配了。她心里比吃了酥软的青豆子还要舒服。

生活虽说清苦,他话也不多,却总是笑呵呵的,浑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劲儿,除非队里的集体劳动,到家里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就连自己的衣服,都是他抢着洗的。要知道,农村的男人给女人洗衣服,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年春天播种的时候,好多人家就开始勒紧裤腰带。每到吃饭时,他原本一顿四五碗饭,却饭量锐减,把面条、野菜捞给她和孩子,自己面汤中飘着几片野菜叶子,囫囵喝下去,一抹嘴,说是饱了。

村上派他种豆子,别人也偷偷说,悄悄烧几把豆子压压饥,他却说这可是种子呀,有种子就有盼头,我吃了一把,秋上就少了一把。他扶着耧,像一片黄裱纸随风飘摇。

有一天,他出去种田,还不到中午,就被人急急忙忙抬了回来,送到了村里的保健站。她发了疯一样跑了过去,只见他蜡黄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密密漫过,浸透了嶙峋的身子骨上贴着的破旧的单衣,肚子鼓胀得就像是队里闹社火的大鼓。他强忍着疼痛,睁大眼睛看着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保健站的医生手忙脚乱,使劲浑身招数,还是没留住他。

后来,土地下放了,自己成了几块地的主人。她每年都要留一大块地种豌豆,哪怕豌豆不值钱,她也要坚持自己的选择不动摇。儿女们也拗不过她,只好顺从她的意愿。每年春种,她赶着架子车,把一车一车的农家肥送到豌豆地。豌豆花开到结上豆荚,她披星戴月,精心侍弄着自己的豌豆地,几乎把每一株杂草都拔除得干干净净,总想着让自己家里的豆秧翠绿茁壮,连绵不绝。有时候,她呆呆地坐在田埂上,痴痴地望着满地的豌豆苗……

豌豆从麦场下来,装进了粮仓。

老太太眼角流着浑浊的泪,脸上却带着微笑,对儿女们说:“箱子里,我缝好了布袋子,一个里装上炒熟的豆子,让那没良心的吃撑了才好;一个里挑拣最饱满的豆子装满,让他每年种豆子给我吃……”

老太太出殡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小伙子们轮流换班,抬着沉甸甸的棺材,这是他们抬过的最重的棺材,但谁都没有喊累;好多抬不动棺材的老人、妇女、小孩儿,都默默跟在后面,每人衣袋中都装满了新收的豌豆,她们一路走着,一路撒着,一路说着。这些圆溜溜的豆子,蹦蹦跳跳,钻进路边的泥土中、草丛里,也有的跳到地里。大家似乎看到,这些豌豆转瞬之间,已经在蜿蜒盘旋的山路边发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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