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浮梁巧烧瓷后人珍重典藏之

袁旭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收藏有一套17件珍贵的景德镇青花斗彩缠枝花卉中餐具，器形包括酒壶、调料壶、锅类、盘、碗、碟、勺，器物通体施白釉，以斗彩缠枝花卉为饰纹，底款为红色帆船。此套斗彩缠枝花卉中餐具为1953年景德镇烧制的第一代国宴用瓷，为国庆五周年宴会新侨饭店宴会厅所使用的餐具，整套中餐具的斗彩纹饰及底部红色帆船款识均为祝大年设计。

一、建国瓷的源起

中国以“瓷国”著称于世。早在商代，我国就已经出现了原始瓷，至东汉时期成熟的青瓷烧制成功。隋、唐、五代为中国瓷器烧造的发展时期，南方窑厂增多，北方窑厂兴起，极大推动了中国制瓷技术的发展。南方各窑厂以青瓷烧造为主，景德镇则兼烧白瓷，瓷器生产形成了“南青北白”的局面。

景德镇素有“瓷都”的美譽，自汉代制陶业便开始盛行，直至元代青花瓷烧制趋于成熟后，名扬天下。明清时期，景德镇是中国的瓷都，各种颜色釉瓷齐头并进，使得瓷器装饰艺术发展达到了巅峰时期。然而，在战乱时期，陶瓷手工艺人生活难以为继，流离失所，千年瓷都日益衰落。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在开国大典之夜的宴会上甚至都没有专用的成套餐具，因此，为国宴设计专属餐具迫在眉睫。于是，新中国第一代国家级用瓷诞生，这种珍贵的餐具被称为“建国瓷”。

二、建国瓷的界定

现今对“建国瓷”的定义有两种：一种认为只要是建国瓷厂生产的都可以认定为建国瓷，甚至有部分人把20世纪50至60年代生产的陶瓷都称为“建国瓷”，显然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另一种是特指为国庆五周年设计并投入宴会使用的瓷器餐具，且由景德镇瓷厂生产的，才能称之为“建国瓷”。

那么到底何时何地生产的瓷器才能成为“建国瓷”呢？首先“建国瓷”应为景德镇烧制，其次能够归入“建国瓷”系列的瓷器大概有三种特征：一种是底部款识为“北京饭店”或红色帆船的，用于国庆五周年宴会使用;另一种是底款为“政务院”的，用于政务接待使用;还有一种为无款识的，为一般外事服务用瓷。

建国瓷厂是因为国庆五周年生产“建国瓷”项目才建立的，所以笔者认为“建国瓷”仅指新中国第一代国宴专用瓷，这一想法也得到建国瓷试制与生产的参与者张守智的认可。对于其他只能定义为建国瓷厂生产的国务专用瓷。

三、建国瓷的设计与正式生产

国宴是国家领导人接待重要外宾的国家级正式宴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宴会中使用的专用瓷器餐具必将十分引人注目。据参加建国瓷设计制作的54届中央美术学院学生金宝升回忆：“中国作为陶瓷艺术的故乡，在国宴上竟然还没有自己成套的餐具，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景。”②这也说明，当时制作新中国国宴级用瓷的事情，已然是迫在眉睫了。

新中国成立后，各行各业的复产复建被逐一提上议程，为国宴制作专属餐具，即为当时重要的项目之一。时任政务院副总理兼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的郭沫若提出：“中国是瓷器之国，新中国成立后，就应鲜明地表现出新中国的岁月，应该把历史上好的经验总结出来，创制新中国的国家用瓷与国家礼品瓷。”③这一建议得到周恩来总理的赞同与支持。

1952年2月，周恩来总理宣布由轻工部科学研究院和美术设计方面的专家组成“建国瓷设计委员会”，郑振铎为主任，江丰和张仃为副主任，责成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来担任建国瓷制作项目的主要设计工作，由景德镇、醴陵、宜兴等陶瓷产区负责烧制工作。

同年8月，轻工业部发“52轻字第4853号函”委托中央美术学院负责建国瓷的设计工作。④该文件中写到：“我部前向中央财经委会建议为纪念新中国的诞生及推进中国陶瓷工业的发展起见，拟设计建国瓷……为事关工艺美术，关于设计工作，拟委托你院负责进行。至于设计原则我部提出下列初步意见，以供参考：（1）民族形式（能代表新中国的蓬勃气象，发扬创造出新的民族精神和风格）;（2）大众适用;（3）科学方法（美观耐用，易于制造，合乎经济原则，可能大量生产）。关于设计组织，拟请你院邀请有关工艺美术专家成立委员会。”

同年10月，“建国瓷”制作项目正式全面开展，中央美术学院建国瓷设计工作室由张仃教授直接领导，由祝大年教授具体主持，工作分为两个步骤。

（一）建国瓷的设计与组织工作

1.餐具调研

参与建国瓷设计与制作的54届美院学生张守智在《建国瓷的设计、试制与生产》一文中提到：“建国瓷设计首先对我国饮食文化的四大菜系、宫廷官府菜系和西餐的法式、俄式两大菜系的餐具进行调研。1952年第三季度，祝大年先生带领实用美术系陶瓷科师生，在长安街北京饭店和王府井八面槽的翠花楼饭庄等进行餐具的结构调研，重点对沿用的清代宫廷官府宴菜系的中餐具‘万寿无疆’和北京饭店沿用的法式、俄式的西餐具进行餐具配套组合结构器皿的造型规格尺寸测绘、容量测量与功能分析。”⑤

在设计建国瓷餐具时，专家发现旧式的宫廷餐具过于奢华，并且铺张的宫廷宴会形式并不适用于新中国国宴。本着“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精神，在设计建国瓷餐具中，专家去除了旧式宫廷宴会奢华且不实用的讲摆形式，吸取了西餐中分食用餐的优点。通过调研，经过对餐具形制及国宴餐饮服务两方面的调研，设计工作室提出建国瓷中餐具和西餐具共70余种瓷器造型方案。

2.资料汇总与设计

为更加完善建国瓷的制作与设计工作，国家调拨故宫博物院部分明清瓷器作为此项目的样品，轻工部综合司也通过采购与征集提供了一些古瓷样品，作为建国瓷制作项目的参考资料。此外，主任委员郑振铎、常务委员沈从文、郑乃衡等也为设计与制作提供了大量私人收藏的实物资料。

自1952年11月至1953年2月，经建国瓷设计工作室对汇集的传统陶瓷资料分析后，用时3个多月设计出大量的图纸。据轻工业部1953年3月27日“建国瓷设计计划”文档记录，设计图纸的内容：“分创作与仿古两种，就其用途言，属于中餐具者有青花十五幅，古彩十五幅，龙泉（青瓷）二幅;属于茶具者有青花八幅，古彩十三幅，斗彩二幅，粉彩二幅，洋彩（新彩）十幅，青瓷孔雀绿十六幅;属于酒具、台灯礼品者包括青花、古彩、斗彩、龙泉（青瓷）等共五十七幅，合计一百八十八幅，连同登报所征外稿八十七幅，总计二百七十五幅。”

1953年1月15日至22日，为确保建国瓷生产的质量，轻工部在中央美术学院召开陶瓷工业座谈会，特邀请景德镇当地工匠艺人代表参会。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将建国瓷的设计与景德镇当时生产工艺完美结合，理论联系实际，明确设计制作方向及最大程度保证国宴用瓷的质量。

3.确定设计制作方案

1953年2月26日至28日，建国瓷设计方案评选会议在中央美术学院召开。中央轻工业部建国瓷设计委员会在会议中明确设计方案评选六项标准。通过多番审稿，最终确定以祝大年主设计的斗彩牡丹边饰中餐具和青花海棠边饰西餐具为国宴瓷设计方案，形制包括中、西餐具全套器形。中餐具以盘碗类器皿为主，西餐具以盘类为主，中、西餐具含茶具、咖啡具等器形共计74件。

（二）建国瓷的试烧工作

1953年3月至6月是建国瓷餐具的试烧阶段。景德镇产区会同轻工部驻派产区工作组与产区制瓷手工业生产相结合，轻工业部的蔡德春与中央美院实用系郑乃衡二位驻留瓷厂进行建国瓷试烧的监督工作。

据轻工业部1953年4月7日“建国瓷”文档记录：“先就人力资源及原材料配备上，做好准备，由已经选定的图案中，开始进行试制，随将初样寄京，加以研究修正，俟核定后，再进行制作，本由浅入深、逐步改进的原则，期于国庆节前先制成一批。”

建国瓷样品烧成后，景德镇政府立刻派遣专人将成品送至中央轻工业部，汇同建国瓷试制的报告，送请周总理亲自审批。待得到批准后，建国瓷于1953年正式投入生产，并从第一批3万余件产瓷中精选出7000余件，派专人送往北京中南海怀仁堂进行验收。

1953年10月，“建国瓷”预展在故宫博物院太和殿举办。期间，徐悲鸿对参与制作人员再次强调了此次项目的特殊意义，并在创作思想上要求：“建国瓷的制作，是新中国的创举，是陶瓷事业新生命的开始。”⑥

1954年建国瓷厂在景德镇正式成立，并于同年9月按时完成国庆五周年国宴用瓷的烧制任务，此批瓷器分别送至中南海怀仁堂、北京饭店及新侨饭店宴会厅使用。

四、景德镇青花斗彩中餐具赏析

国宴专用瓷分为中餐具、西餐具两大类，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所藏这套建国瓷中餐具包括：深圆盘1件、浅圆盘1件、大鱼盘1件、黄酒壶1件、白酒壶1件、佐料壶2件、碗5件（尺寸不一）、合器1件、小碟2件及勺子2件总共计17件，此套餐具为1953年景德镇烧制的第一代国宴用瓷。

国宴用瓷的制作工艺，不论从原料（坯、釉）的制备，到器物成型、釉彩绘制，均源自景德镇传统手工制作工艺：盘碗类圆器器皿，以轮制转盘手工拉坯、上盔整形、手工利坯成型;壶、瓶、罐类琢器空心器皿，以手工拉坯、内外利坯成型;中餐具鱼盘等异形器皿是以“雕镶器”手工制坯工艺成型。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的这套景德镇斗彩中餐具为国庆五周年宴会用瓷，器物通体施白釉，以斗彩缠枝花卉为饰。材质均为中国传统灰釉硬质白瓷，都以“景德镇窑”松柴燃料高温1300℃烧成，采用釉下青花与釉上彩结合的斗彩缠枝花卉纹为装饰。此种花卉为宝相花，源于佛教的纹样，隋唐时期较为盛行，纹饰结构一般以牡丹花、莲花为主，花心镶嵌形状不同。此套中餐具缠枝花卉纹是以莲花为主的宝相花纹，蕴含清静、纯洁、庄严、伟大的寓意。西餐具则采用釉下青花海棠纹为饰，海棠花纹属传统吉祥纹饰，海棠花花姿潇洒，花开似锦，因“棠”与“堂”谐音，蕴含有“满堂平安”的吉祥寓意。

盘类器物以缠枝花卉纹饰均绘于口沿内一周，碗类器物纹饰则绘于口沿外一周，勺类器物纹饰绘于勺内底部并以青花勾线。4件壶类的装饰纹较多，两酒壶纹饰自上而下分别绘有：蕉叶纹、如意头云纹，相比乾隆时期的两种纹饰，中餐具所绘纹饰更加简洁明快，线条清晰，腹部以青花绘双弦纹开光，开光内以斗彩绘缠枝花卉纹，壶盖亦以斗彩花卉纹为饰;两佐料壶的纹饰自上而下分别绘有：如意头云纹、蕉叶纹，颈部与腹部相连处青花绘双弦纹，腹部至近足处勾画两条青花线，内以斗彩绘缠枝花卉纹一周。

绘制瓷器纹饰的青料为珍贵的“珠明料”。“珠明料”为青花瓷器色料的一种，产于云南的宜良、嵩明、沾益、师宗、曲靖、富源等地，景德镇历代青花瓷多用此料，色调葱翠明亮。⑦为保证国宴使用瓷青花的发色纯正，此种青料便由景德镇政府统一收集汇总，交由瓷艺家调配、研磨。为确保建国瓷装饰花纹的画面、画风一致，还邀请了陶瓷手工业者王步、段茂发、任庚元、方伯卿负责装饰彩绘。富有经验的手工业者们依照设计图纸，按古瓷制作分工进行釉下青花勾线、分水和釉上斗彩绘制与填色。除勺子器物以外，餐具其他器物底部均绘红色帆船为款识，圆器及琢器底足都为外圈高、内圈底的双底足，足内同样以红彩绘帆船。

自古以来款识是鉴定瓷器的重要依据之一，官窑书帝王年号款盛行于明宣德后期。明清两代瓷器除官款以外，自明初开始就出现了吉祥款和图案标记等，明中期以后直至清代，堂、斋、轩、居与私人名款大量的涌现。因此瓷器的款识就是器物本身的“身份证”，证明着它的出处。

红色帆船款识就是这套斗彩中餐具的“身份证”，其属于图案标记类的款识。国庆五周年国宴的专用餐具，主要用于中南海怀仁堂、北京饭店及新侨饭店宴会厅使用，其中，新侨饭店宴会厅所使用的餐具即为标有红色帆船款识的餐具。此套斗彩缠枝花卉中餐具的纹饰及底部款识均为祝大年设计。

五、历史意义及启迪

1954年國庆五周年国宴用瓷项目的如期完成，是首次由国家指导、设计、生产的大型陶瓷生产项目，是新中国第一代陶瓷专家和陶瓷工匠密切配合的成果，是20世纪50年代中国陶瓷恢复生产的重要里程碑，由此开启了中国现代工艺美术发展史的新时期。

“建国瓷”的设计与生产历时近两年，共计生产瓷器73556件，带动了陶瓷业恢复，使景德镇传统手工技艺与艺术得到了恢复与发展，并促使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诞生。周恩来总理提出：“我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有悠久的文化，工艺美术有光辉的艺术传统。我们又是多民族国家，各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工艺，对工艺美术要进行全国性的调查，要关心艺人的工作和生活，要成立工艺美术学院，要培养不同专业的工艺美术设计人才。”1956年11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正式成立。

2021年4月19日，习近平主席来到清华大学考察，并参观了为迎接清华大学建校110周年校庆，美术学院举办的“实种实褎·实颖实栗”特别展。该展览内容以清华美院师生作品为主，包含建国初期三大勋章、近些年的国家勋章、开国大典美术设计、国家庆典及日用设计等各个领域，“建国瓷”作为重要展品之一摆放在展厅较为中心位置。在考察时习主席指出，要把美术成果更好地服务于人民群众的高品质生活需求。中国瓷器如何在传统和创新中走出属于自己的路，仍需更多学者、手工业者秉承着传统的光芒和新技艺的介入，不断地进行研究与实践，才能使“中国瓷”再次让世界瞩目。“生子须为吾子”是既有文脉传承，同时又接受新技术的洗礼，必将幻化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