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笔怀趣落纸策序

2021-01-16 02:53刘朔李哲
收藏家 2021年6期
关键词:任伯年倪瓒山水

刘朔 李哲

山长水远怀大千,水清木华载人间。2021 年4 月,值清华大学建校110 周年之际,“水木湛清华:中国绘画中的自然”校庆大展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拉开帷幕。10 年前,苗日新教授曾在百年校庆前夕撰毕其大著《熙春园·清华园考—清华园三百年记忆》,其中对于陈梦雷所编纂《古今图书集成》的地点和历程进行了严谨考证,由此可证得熙春园便是此书诞生之地,进一步证明了“集成馆”曾“设立于熙春园西部(今近春园·荒岛)”,亦从细枝末节破解了清华园的身世之谜。此著作之部分焚余书亦同嘉庆“水木湛清华”玺印一并陈列于本次大展的入口处作为题首。魏晋谢混《游西池》诗云:“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现清华园工字厅匾额“水木清华”便出典于此。

师法自然,应物自然,感象自然,吐心自然,意趣得于天地则可探深远之境,气韵天成始终是艺术创作亘久不变的追求。袁宏道云:“趣,得之自然者深。”前另有欧阳修之“君子之欲著于不朽者,有诸其内而见于外者,必得于自然”,此皆强调了自然与艺术创作之羁绊。本展览之七方展陈单元“澄怀观道”“心师造化”“林泉高致”“闲情偶寄”“托物寄兴”“唱和有应”,以及“与古为徒”涵盖绘画作品89 件,加之上文提及展览题首处所呈玺印及焚余书,共91 件展品,其中大多数为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及首都博物馆藏品,少数作品来自私人藏家。其作者囊括“唐宋八大家”之苏轼、“元四家”之倪瓒,“吴门四家”之沈周、仇英、文征明,“松江派”泰斗董其昌,“波臣派”之谢彬,“清初四僧”之朱耷、石涛,“清初四王”之王原祁、“苏松派”先锋之宋旭、赵左,“沪上三雄”之任熊,“海派四杰”之任伯年、虚谷、吴昌硕,“扬州画派”之华嵒、郑燮、李芳膺等人,可谓翰墨丹青,名家荟萃。笔者将在充分考量绘作之关照意向及应物心声的基础之上进行探论,力求凸显这些传世绘作的文化积淀与精神底蕴:澄心神,师自然,悟林泉,咏笃志,观自在,汲古髓,映万象,以呈揭中国古代绘画的自然之趣与得道之境。

一、澄怀卧游万象澄

“澄怀”之说源于晋、南朝宋之际画家宗炳,其有言:“圣者含道暎(映)物,贤者澄怀味象。”意指胸怀虚静之心方可体道,并可通达自在心游之境地。可见若欲澄怀,便应涤除俗世尘念,摈弃浅薄功利的审美态度,应极力体察自然意象,感知物态内在。这样的美学观点有脉可循,老子的“涤除玄鉴”便强调排除一切功利意欲,从而得以涤尘除垢,净化心神,虚静深照,洞察万千,而后荀子所主张“虚一而静”亦受之影响。此外,被誉为“初唐四大家”之一的书法家虞世南亦有言“澄心运思”,主张书法创作应保持心神虚静,以心悟道。

山水本身的特征之一便是“质有而趣灵”,即自然属性决定了其不可小觑的精神感召力,而“圣人以神法道”“山水以形媚道”,山水以其实体形态尽善尽美地诠释“道”,然“澄怀”则为悟道之前提。“澄怀观道”单元囊括了李公麟(传)《兰亭修禊图》、苏轼(传)《偃松图》、倪瓒《霜林湍石》、陈洪绶《松荫论道》、谢彬《群仙图》、禹之鼎《竹溪读易图》以及同属“明四家”的沈周《桐荫濯足图》与仇英《松荫琴阮图》等佳作。

山自青绿,水自净怡;心自宽安,人自适意。“修禊”与“濯足”皆为君子高士除尘离垢之习,“修禊”为古俗,“濯足”为闲情,水流在身而涤澄在心。首都博物馆藏《桐荫濯足图》(图1)突出呈现了沈周代表性的青绿山水画风,陡峰直耸杳渺云端,青绿覆以溪畔岩峦。画面上下一体,层峰远隐,青石碧林,澈水浅溪,裸足虚襟……画作左上角题字末句一语道破此画魂神:“人生在适意,此外非所求。”沈周生性孤高,闲适淡然,终生不仕,寻求祛垢以身,澄洁于心。“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既切中此画之景,亦暗合沈周人生之境。

物我两忘,顺时自然;体道悟道,览知万象。仇英《松荫琴阮图》中景雅士卧石对坐,琴阮合奏;《竹溪读易图》画面清逸,如笼薄烟,修竹寥寥,案几落畔,坐卧观易,人景皆寂;陈洪绶《松荫论道》巨松迫人,芃芃然遮掩半面,远景山水低调温润,藏于枝隙。侍者神态蠢萌,憨态可掬,齐齐望向石几之上倒骑驴张果老,苍郁延远的自然景致为求道论道建构出无限精神空间;谢彬《群仙图》峦石斜行,树根稳扎于涧畔,松枝自左侧绕行,恰似生于画面之外,而自上端复归,体现出自然物理庇护与仙人精神庇护之身神持衡。

此外,《楼阁高逸图》《青绿山水》《楼阁仙人图》三者虽题材相近,但其自然景观与建筑阁宇之关系颇值玩味。《楼阁高逸图》凸显建筑,杂树缀织,山形遥映,画面齐整稳健,山水藏于字里行间与目能所及之隐隐现现;陈卓的《青绿山水》则为建筑与山水远近各分半壁,山石居近前下手为强,围裹楼阁琼殿于叠峦之怀,阁顶瓦楞点以青绿,静谧盎然;而蒋锦之《楼阁仙人图》则已尽露山水意态,楼阁山房与自然共生共处,相互成全,文火浅绛,蕴蓄清雅。

传苏轼所作《偃松图》以及倪瓒《霜林湍石》则为此间奇谲之作,两者画面皆未曾得人出镜而气节满溢,未需论道读易而尽现空灵,可谓“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初次面世的《偃松图》(图2)卷轴长7 米,本次展出卷幅约2 米,画心长90 厘米,其上附题款“眉山苏轼”及钤印“赵郡苏氏”,另得“墨林秘玩”“平生真赏”“项氏子京”等近40 种鉴藏印,以及“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宝笈”“宜子孙”等清宫鉴藏印十余方。虽东坡绘作扑朔迷离,此作源属饱捱争议,但围绕《偃松图》引发的关于宋代文人画艺术意象与审美转向的研究,则颇具学术意义。《偃松图》运墨枯润,凝成既定,巨松卧息,样态屈抑,拙劲老活,流露出无处藏匿的政治隐情。清朝书画鉴赏家曾评《偃松图》以“怪怪奇奇”诉“胸中磊落不平之气”。于苏轼而言,枯木、疏竹、偃松、怪石等意象皆富寂淡之美,合其气骨,迎其脾性,与“托物寄兴”单元板桥之“竹石”、晴江之“墨梅”、华嵒之“幽禽”声相呼应。东坡之“澄怀”以其《送参寥师》诗句“空故纳万境”一语道破,他认为“主体心境的‘空’与‘静’是诗歌达到神妙的前提条件”,并主张审美愉悦的获得,要采取“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的态度,强调“道可致而不可求”,“其‘道’之含義,侧重于艺术创作的内部规律性”。后郑板桥“胸中之竹”与苏东坡“成竹于胸”则生异曲同工之妙,皆推崇审美观照的通透性与艺术创作的心理积淀。

笪重光言“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倪瓒画作便切中此语。倪瓒生于富豪人家,性情柔和寡淡,温迂怪谲,从而得一绰称“倪迂”,可谓澄心之门徒,逸气之主户。其画风空阔高寂,简逸贵无,擅作浅水疏林,通抵幽遥之境,被誉为“逸品”的标准参照。本次展出倪瓒所作《霜林湍石》(图3)经营有序而恰似无意,画面空阔而内涵满盈。其间湍溪山石动静合宜,细树五支写尽萧森林木,简约清奇,有无相生,可谓“无画之处皆成妙境”。倪瓒认为“画中山水是画家超越人世扰攘的心境之体现,是心中所现的一种幻境”,而这幻境“恰好又是生命的解脱”。郑板桥对其尤为赏赞,早年“愧他笔墨太轻柔”,老去“只向精神淡处求”。由此,其绘作得以阴阳合德、崇空贵无,将淡寂闲散的生活追求及物事态度融于阴阳衡抗、虚实相生的天地观之中。

二、心师造化林泉心

师古人与古为徒,师造化以鉴妙境,而无林泉之心则难鉴妙境。姚最在《续画品录》中写道:“心师造化,非复景行所能希涉”,主张“立万象于胸怀”,以自然为师,胸怀万千山水,追求艺术创作的极致。《历代名画记》中亦记载了唐代张璪的美学观点“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即悉心体察外界景象并领悟于心,有感而作,正如《书断》所云“善学者乃学之于造化,异类而求之,故不取乎原本,而各逞其自然。”

郭熙亦言:“看山水亦有体: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林泉之心”指艺术家或观者怀揣净澈明澄之心进行创作和观赏活动,即强调山水画家应以虚静之心审视关照,从而具备承载万物的审美心胸。“林泉之志”为山水画创作的动念,“林泉之心”具有体察山河妙境的审美眼光和澄明心境,艺术创作应“胸中宽快,意思悦适”,从而得以 “应会感神,神超理得”。

映入眼帘的山川景致与内心体察到的幽玄气象皆可惠泽精神,而唯有超然物外才能从根本上认知自然流转及天地运行之规律,才能真正体察山水幽岩之绝美。

眼映山川,不拘泥于眼观;心师造化,得山水之机趣,正所谓“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工”,亦如王微“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天地之间,风景无边,目光所及之余,绘想象之山水。“心师造化”与“林泉高致”单元展出诸多山水杰作,如八大山人《松岗亭子图》、文征明《江南春色图》、文嘉《山水图》、王原祁《乾坤大关》、罗牧《山居图》、文伯仁《湘潭云暮图》、张彦《水榭清话》、袁江《秋山图》以及袁耀《秋山行旅》等。

文征明绘作“既无剑拔生硬之匠气,亦无随意轻巧之草气”。其《江南春色图》(图4)画面细腻工整,雅致清奇,又并非刻意极精细之能事。自题“绿水泛青萍”“随波空自营”,叙景之余,聊表己境。文征明之子文嘉画风纤巧清丽,字如其画,画如其人,近畔孤者垂钓,看似并未“每恨得鱼迟”,所求意境恐便是“山水中间且一丝”,意欲不繁,伴水余生;张彦《水榭清话》远峦恰若顶发中分,山树笔挺直立,溪亭开敞恰若露处山涧之怀,目不必尽观景而目之所及尽为景。

八大山人“在静默中涵泳浸渍”,创造出“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的艺术宇宙。其《松岗亭子图》( 图5) 笔触雄浑, 杂而不紊, 淡墨皴擦与浓墨晕浸并用,松枝疏朗凝练,清逸桀骜。仰观峦颠欲倾,山石横斜,扫墨成松,孤亭掩藏,恰若其人生陷于沧浪,初心置于苍莽。其松“势高而险,屈节以恭……如何得生,势近云峰……奇枝倒挂,徘徊变通”。八大山人追崇禅境,笔下景致看似略带残寂,實则切其心神,可谓恣意与细腻并济,放旷与高孤齐力,愤慨与控抑搭戏。

三、神闲气定物咏志

郑板桥在《满庭芳·赠郭方仪》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提及“腌菹”“煮豆”“围棋一局”,更有那千古名句“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乍看之下,可谓“儒家风味孤清”,实则近乎于《太平清话》中陈继儒所列述之诸般闲情,譬如“试茶”“尝酒”“对画”“临帖”等,皆为“一人独享之乐”。展陈绘作中不乏“闲情偶记”,如“桐荫濯足”“竹溪读易”“松风鼓琴”“芦中泊舟”“羲之观鹅”等,皆乃君子孤高心闲之消遣,超然逐艺之情趣。

而“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艺术创作以自然为师并寄情自然万象,吐露真情笃志。展陈单元“闲情偶寄”与“托物寄兴”囊括诸多名家名作:龚贤《芦中泊舟图》、费丹旭《月下吹箫图》、方士庶《醉后山水》、华嵒《幽禽图》、郑燮《竹石图》、李芳膺《墨梅》、任伯年《孔雀芭蕉》以及吴昌硕《梅花铁骨》等。方士庶《醉后山水》可谓身影醉而景不紊,杯酒自醉心神,片景撩拨人间;龚贤《芦中泊舟图》则自生清雅,闲适寂淡,其特殊之处在于由其绘作可以窥得西洋绘画构图形式和笔墨技法,但其艺术意境完全透露着中国传统美学的神韵。

君子高士皆好咏物言志,“托物寄兴”可表志趣之别,扬州画派与海派画家等人皆对此尤为推崇。譬如郑燮《竹石图》、李方膺《墨梅》、华嵒《幽禽图》、任伯年《孔雀芭蕉》、虚谷《松鼠图》以及吴昌硕之《梅花铁骨》皆行此道。《竹石图》(图6)倾石斜竹,舒朗劲俏,错综远近,浓淡相宜,借竹石以咏君子孤高坚忍之气。郑板桥以书入画,自创篆隶行楷糅合的“六分半书”。其画面笔简意繁,乱中有序,不泥古法,不执己见。“眼中之竹”这一自然意象触发了画家的创作意欲,发酵变幻为受其心神认可的审美意象“胸中之竹”,最终创作出今日我们所可观瞻的艺术形象“手中之竹”。

华嵒是继恽寿平之后又一花鸟画大家,他笔下的霜风鸣禽、冻云寒禽、秋树竹禽、寂枝幽禽皆灵动若思,仿通人性。彼有“刷羽申寒条,薄闲憩幽唱”,此有“幽禽媚修羽,悦客绝俗神”。《幽禽图》(图7)枝隐若轻,幽心入微,上呼下应,顶枝鸣禽俯身,下合仰首对鸣,旁干卷倾,幼禽盘枝。其设色和谐,笔触工致,风格秀逸,清丽妍润。华嵒好友徐逢吉称其“文质相兼而又能超出畦畛之外”。此外,华嵒笔下亦多有青溪垂钓,离垢岩耕,追寻“笔尖刷却世间尘,能使江山面目新”,可谓澄心清神、托物寄兴之表率。

本展囊括了“海上四杰”中虚谷、任伯年、吴昌硕三位之绘作,虚谷《松鼠图》、任伯年《孔雀芭蕉》以及吴昌硕《梅花铁骨》。其中《孔雀芭蕉》与《梅花铁骨》惺惺相惜,恰若两位画家之邂逅。吴昌硕《十二友诗·任伯年颐》诗赞任伯年:“山阴行者真古狂,下笔力重金鼎扛。”任伯年师华嵒之运笔,舍华嵒之空灵,校八大之纵逸,舍八大之旷放。“奇花初胎,晴雪满汀”一联语出司空图《诗品》之“精神”“清奇”二品,正是任伯年艺术精髓之所在。《孔雀芭蕉》(图8)画风高妙遒劲,力透纸背,笔下芭蕉枝柄坚壮,脉叶纵天,孔雀颔首申羽掩映其间,连工带写,动势兼备,生机扑面。

“扬州八怪”之李方膺笔下梅枝清瘦硬朗,自带脾性,朵梅零星,气场全开。《墨梅》(图9)自题中那句“一瓣花须赏一杯”便是其生活写照,赏花呷酒,氛围孤清,自言闲情之托,逸志之表。钤印“画医目疾”,在修身养性之余,隐含半分戏谑,生活之疾发于凋零,身心之健长于生机。较李方膺之瘦骨墨梅,吴昌硕之铁骨红梅(图10)则更为捭阖恣纵,梅枝疏密错落,气势跌宕酣畅,恰中此画自题“艳击珊瑚碎,高倚夕阳处”。较之虚谷之清远空逸,任伯年之秀妍飘逸,吴昌硕则更为凝淳厚重,他自称“苦铁道人梅知己”,吃墨铺梅,与梅共生。

四、逸笔落纸自无欺

君子追寻闲淡清奇,在种种框架之下,“逸笔”恰如其分而又尽呈脱俗,艺术创作之超然与限界亦在抗衡中共处。今日可见千古杰作皆已尘埃落定,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据一点之记,其凤毛麟角者皆具“逸气”。上文围绕“澄怀观道”“心师造化”“林泉高致”“闲情偶寄”“托物言志”五个单元的展陈绘作展开了探论,对于“唱和有应”及“与古为徒”笔者将不进行单独阐述。在此将围绕展品中的典型绘画,针对传统书画美学中的“逸”稍行探论。

中国传统美学之“逸”源自道家所崇尚的“无为”一说,后用于品评书画。东汉崔瑗《草书势》言及“放逸生奇”;谢赫《古画品录》亦云“意思横逸”,“所论皆立足于艺术笔法和主体精神”。北宋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明确列出“逸”“神”“妙”“能”四格,提出“画之逸格,最难其侍”,“逸品”必合“作画大要”,必去“邪、甜、俗、赖”。元代绘画在宋画的根基之上开始流露出破竹之初的写意倾向,寻求超凡脱俗,淡不可收。

倪瓒的画作生动地诠释了何为“笔简形具,得之自然”,引发诸多高洁之士的共鸣与推崇,成为倍受认可的“逸品”之代名词。倪瓒主张绘画应“草草而成”,方以“天真简淡”而又“意态必备”,呈现“出尘之格”。他明确提出“逸笔”,“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然此“草草”非彼“草草”,“逸笔草草”不同于郭思为《林泉高致》作序所言其父教导“画山水有法,岂得草草”。倪瓒之作且逸且细,树法“分明如指上螺”。主张以“逸笔”写“胸中之逸气”,恽寿平则以“穷工极妍,有所不屑”描述倪瓒之逸气,恰合苏轼书风萧散,画风达然,刘正成赞苏轼之书“尤得自然、奇逸之趣……有意无意之间,机趣无穷”;郑板桥则评价黄庭坚“写字如画竹”,评价“东坡画竹如写字”;石涛对两者评价更是切中利害:其评苏轼“东坡画竹不作节,此达观之解”,然评倪瓒“随转随注,出乎自然”;郑板桥亦评石涛画竹“略无纪律,而纪律自在其中”。可见苏轼之“逸”在禅,倪瓒之“逸”在气,石涛之“逸”在序。“逸”是“了无拘滞”的达然,而绝非矫揉造作的羁纵,《霜石湍林》自题中之“呼笔”“戏写”皆以不经意之言表露悉心经营之举。

凡“逸笔”皆且逸且序,且工且意,即提笔于“限”,而抒怀于“逸”。千里山水“可围于方寸之内”,自然之势“不以制小而累其似”。艺术创作尤有其媒材、画种、古法之限,亦受创作者出身之限、政治隐情之限,但仍不妨碍诸位名家脱露气节信仰之“逸”,得以“遇物援毫,造次惊绝”,即所谓“牢笼固态”可得造化之机趣。八大山人《松岗亭子图》重墨恢弘而又含混虚隐,落笔介于工意之间,此亦为“逸”;郑板桥之“竹石”、李芳膺之“墨梅”、吴昌硕之“铁骨”,德行遗世,胸怀超俗,此亦为“逸”。“逸”为古画品级,“逸”为走笔恣意,“逸”为“不入时趋”,“逸”为“笔简形具”。

落纸有界而难没逸笔,丹青策序而千古怀趣。清华园之风光景致与历史遗存在斗转星移间暗自换面,然园中四序如故,水清木华,寸丈载人间;古代绘作之山水物态历岁月剥蚀褪泽失艳,然画中时景依然,山长水远,毫厘怀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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