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亨利·詹姆斯《贵妇画像》的悲剧精神

郑志明

(黎明职业大学 外语与旅游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亨利·詹姆斯是19世纪美国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其经历丰富，经常游历欧洲，尤其是英国，这也为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贵妇画像》是亨利·詹姆斯早年创作的一部著名小说，备受当时文艺评论家的欢迎。这部小说的主体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英国，讲述主人公伊莎贝尔为了追求自由，而与命运抗争的故事，整部小说散发着浓烈的悲剧意味。小说主要描写了女主人公少女时代的生活经历、恋爱经历以及婚后的感情经历。小说的思想主题围绕着女性主义精神的价值内核展开。女性主义诞生于18世纪，崛起于19世纪，而作为一种具有逻辑化、系统化、成熟化的文艺理论和思潮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女性主义主要关注女性作为社会个体的自由权利，强调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在《贵妇画像》中，生活于19世纪维多利亚的伊莎贝尔就是一位女性主义者，而这部小说也正是基于女性主义视角来审视她的人生悲剧。

目前，学界多是从小说本身去剖析女主人公伊莎贝尔的悲剧命运，而很少用同名电影的镜头语言对此进行探讨。因此，笔者拟基于亨利·詹姆斯的原著小说，从导演简·坎皮的同名电影叙事出发，开辟一条新的研究路径，探究《贵妇画像》的悲剧精神。电影《贵妇画像》的主体故事几乎还原了原著，所以不会影响对亨利·詹姆斯小说的评析，反而里面视觉镜头能加深我们对原著内容和思想主题的理解。即使导演简·坎皮在影片里面作了稍许改编，尤其是在开局和结尾，那也是为了更好地呈现主题、表达主题，以有效传达出亨利·詹姆斯原著小说的真实思想魅力。

一、亨利·詹姆斯《贵妇画像》中处于漩涡中的女性

在影片《贵妇画像》开头的黑幕中，听到一群女人在欢快地聊着爱情、爱人、吻，这些都是女人们在生活中比较关心的事情。待女人们聊完，影片的黑幕切换成了明亮的月色，女人们在月色下的树林中舞蹈，她们用一种自信、祥和的神态与曼妙的舞姿来表达内心中对爱情的渴望。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电影女主人公的初次登场——伊莎贝尔头发蓬乱，不停地哭泣，像是一只因受到惊吓而陷入悲伤的小鹿。原来在不久之前，她拒绝了公爵沃尔顿的求婚，虽然这是她对婚姻自由的向往而做的决定，但对未来命运的迷茫、不自信还是让她感到畏惧。这时，电影使用了慢推镜头，呈现出旁观者的视角，当镜头渐渐逼近女主人公伊莎贝尔，仿佛是在对她所做的人生决定进行命运上的考量。而电影后面的叙事也几乎是基于女性主义视角，不断地审视伊莎贝尔的命运境况、抉择，以及这种抉择所带来的悲剧后果。

19世纪是英国工业革命快速发展时期，社会急缺劳动力，很多女性能够参与社会工作，使得女性在经济上获得独立，她们的主体意识觉醒。同时，也出现了一批伟大的女性小说家，如勃朗特三姐妹、简·奥斯汀等，她们用自己的作品为当时社会女性主体意识的萌发提供了精神土壤。影片中伊莎贝尔拒绝公爵沃尔顿的求婚，就是她女性主体意识践行自由、独立的标志性行动。她告诉自己：“自己应该主动选择自己的命运，去发现人生的奥秘，而不能只是去听从别人讲述那些人生知识。”不过，伊莎贝尔没有真正领会自由与独立的真谛，她只是简单粗暴地将自由与婚姻进行了对立，认为自己身边那些向自己求婚的男人只不过是命运强加给她的束缚。在缺乏理性认识的情况下，她这种过于固执、自我的判断就像是一场能够“毁灭自我的纳西斯自恋”，必然会为其带来悲剧性的命运。在伊莎贝尔游览教堂时，她突然感到一种不安，并无意撞倒了圣像，随后传来了一阵极为刺耳的哨声，仿佛在预示她悲剧性的命运正在开启。

纵观与伊莎贝尔有密切交集的男性，他们仿佛是对她自身缺陷的一场场考验。虽然伊莎贝尔决绝地拒绝了他们的示爱，甚至极端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欲，但她还是发生过动摇。例如，她曾在夜晚的旅馆进行性幻想，宣泄内心的欲望，在她看来“在黑暗中闪烁的情欲，既让自己感受到一种神秘恐慌，又令自己充满遐想”。由此可见，她为让自己自由、独立而筑起的壁垒出现了裂痕，在圆滑的奥斯蒙德的追求下，伊莎贝尔彻底沦陷，接受了他的求婚。在求婚的镜头中，镜头的前景是一直在不停叙说的奥斯蒙德，伊莎贝尔的镜头形象相当渺小，并且灯光昏暗，这暗示着奥斯蒙德在她面前已经牢牢掌控着生活的话语权，在奥斯蒙德那命令式的语气中，她深陷命运的漩涡。在三年的婚姻生活中，伊莎贝尔因失去孩子和丈夫的背叛而变得毫无生气，她所居住的辉煌的宫殿般建筑越来越像一座囚禁她的牢狱，屋内家具、古董等发出的清冷之光不时地映衬着她的凄凉。她那曾经青春活泼的卷发早已变得毫无光泽，她每天都要穿紧身、拖地的长裙，勒得她难以喘气。尽管她的长裙是当时贵族的标准服装，行走的时候能让女人婀娜多姿，但对于她而言，这种服饰造型就像是自己不幸的婚姻所带来的无形的枷锁，不仅让她在命运中寸步难行，还使她时刻遭受到羞辱。在一次争吵中，奥斯蒙德故意踩踏她的长裙，导致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二、亨利·詹姆斯《贵妇画像》中女性的悲剧个性

伊莎贝尔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偏执地追求自我个性，拒绝平庸。伊莎贝尔非常喜欢读书、游历，与具有思想的人进行交流，以获取知识，她的追求者正是被其强烈的求知欲与对自己的认识所吸引。伊莎贝尔渴求知识其实是想实现自己驾驭命运，真正拥有个人自由的理想。不过她却总是将知识与痛苦进行关联，认为知识必须是从失败的人生中获取的，这也预示着她的求知欲最终不会将她引向真正的自由，而是命运的痛苦之中。作为一个极具思想的女性，在婚前伊莎贝尔仿佛每天都拥有崭新的思想，崇尚自由，一直无拘无束地生活着。在婚后初期，她曾告诉丈夫希望能够自费旅游，并且在家中穿着质朴，以向大家展现出一种自由的服装意识。对于伊莎贝尔而言，真正的个人独立不仅展现在经济方面，更展现在精神方面，她觉得经济上的不独立，会使得自己遭受他人的约束、摆布，精神上的不独立会让自己丧失自我。其实伊莎贝尔的自由、独立观念，正是当时英国女性刚刚萌发的主体意识的体现。然而，伊莎贝尔对自由和独立的追求过于激进，她才选择奥斯蒙德，因为她觉得与古德伍德、沃尔顿这些求婚者相比，奥斯蒙德无论是在地位、名声、财富上都显得极为平庸，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在经济与精神上不会受到约束，能让她充分体验到自由和独立。伊莎贝尔一直坚持自我判断，坚持自我抉择，这导致了她爱情的悲剧以及人生的不幸，但她也代表着女性能够真正走向人格独立的希望。

如果从生存哲学视角看伊莎贝尔，她的命运悲剧不仅源于个性，更是因为个体的主观局限性。社会中的个体都是从自己的主观精神出发去审视世界，进行自由的行为抉择，所以就很难做到客观层面的理性，这就无怪乎她会误入歧途，深陷命运的漩涡。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尽管伊莎贝尔的悲剧最终展示了一个落魄、自负的失败女性形象，但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勇敢、不妥协于命运，坚持自由选择的新女性形象，她的失败是女性主体意识从萌发到成熟的必经之路。

伊莎贝尔作为一个悲剧女性，个人自我意识的觉醒最终会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消亡，个人奋斗史中所呈现出来的女性主义特征也终将消失在命运的漩涡中，而她作为一个女性主义的偶像符号有着不朽的精神意义。正是这种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和具体行为的外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追求自由、追求解放的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她们善于打破时代的藩篱，她们用实际行动打破了“男人优于女人”的传说。因此，无论她们最终是成功或者失败，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用行动诠释了自己的立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对于推动社会平等和进步具有重要意义。

三、亨利·詹姆斯《贵妇画像》中的女性话语权

对于伊莎贝尔而言，她之所以追逐自由，是因为她意识到，19世纪末的英国，男性掌控着社会的一切，她不想成为男性手中的玩偶。在影片中，伊莎贝尔的表兄特切特就象征着一个极具掌控欲的男权者。他虽以一个孱弱的病人形象出现在镜头中，但他内心凶狠，有极强的占有欲，一直操控着伊莎贝尔的生活。他曾劝诫自己的父亲给予伊莎贝尔一份丰厚的财产，确保她独立生活、追逐自由。如此看，特切特仿佛是一个善良的人，支持表妹，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因为长期遭受疾病的折磨，特切特无法体验到生活中很多新鲜的事物，于是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表妹身上，希望她可以满足自己对于生活的好奇心。简而言之，特切特将伊莎贝尔视为能够帮助自己体验生活的一种工具。例如，当伊莎贝尔对伯爵沃尔顿的求婚拒绝时，他虽感到不可思议、难以理解，但还是表达了对表妹自由选择的支持，他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想知道表妹接下来又会做出什么行动。其实他的母亲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都将伊莎贝尔的生活经历视作一种满足内心空虚的乐趣。看完影片会发现，尽管疾病限制了特切特，但仿佛也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大的发展空间，他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窥视伊莎贝尔的生活，以获取生活乐趣，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奥斯蒙德是第二个对伊莎贝尔有重大影响的男权者。尽管他散发着艺术家的气息，总是自诩自己是一个自由自在的隐士，崇尚自由，但是看完影片，观众会发现他喜欢驾驭身边的女性，剥夺别人的自由。例如，有社会身份和地位的摩尔夫人，对于奥斯蒙德而言，不过是一个对自己俯首帖耳的情人。而对于伊莎贝尔，奥斯蒙德同样是在操控她，在婚前，他确实许诺过伊莎贝尔会给她充分的自由，但结婚后他立马就暴露了自己极端男权的本性。例如，他一直都通过掌控伊莎贝尔的心理来引导她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生活，他会用各种理由说服伊莎贝尔每天都要穿着紧身长裙，他甚至通过家暴威胁伊莎贝尔不要出门，而是在家里做一个贤妻良母。影片中还有这样的一个片段，奥斯蒙德为了对伊莎贝尔进行审问，将她逼迫坐到被高高叠起的布垫上，然后他狠狠瞪着伊莎贝尔，这时候画面刻意切换到正在大声嚎叫的奥斯蒙德身上，将他盛气凌人的恶劣心理彻底展现出来。而坐在摇摇欲坠的布垫上的伊莎贝尔一直处于快要滑落的状态中，这样的镜头暗示着她面对奥斯蒙德的咄咄逼人，内心无比慌乱不安，濒临崩溃。总之，奥斯蒙德对伊莎贝尔的掌控，彻底导致了伊莎贝尔的崩溃，当她以为能为自己带来自由的爱情，反而成为了一具束缚自己的枷锁，于是作为一个视自由为生命的女性主义者，她陷入了命运中的绝望。

总之，特切特和奥斯蒙德作为男权主义者的象征，他们一直压迫着作为女性主义者的伊莎贝尔。在他们面前，伊莎贝尔没有真正的话语权，她只是个被操控者，是男权主义者的玩偶。虽然她一直崇尚自由，反对男权，但是在男权的社会秩序中，她还是陷入了男权者的圈套，成为了他们的猎物，她也曾尝试反抗，但却很无力，尤其是在婚后，奥斯蒙德带给她的婚姻像是一座巨大的监狱将她监禁。然而，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正是由于以特切特和奥斯蒙德为代表的男权主义的存在，才使得女性意识开始萌芽、觉醒，并以一种惊人的爆发力呈现出来，这是女性自由的宣言，是女性觉醒的黎明。尽管女性主义拘囿于时代发展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但是毫无疑问，这些鲜活的女性形象、她们为女性自由与解放所做的种种努力，对于推进女性解放的最终实现都具有不可磨灭的重要意义。

四、结语

《贵妇画像》的主体故事开幕，发生在一个炎热的夏天，象征着少女时代伊莎贝尔的青春个性、自由活泼，而影片的末尾呈现的是漫天白雪的冰冷冬季，这象征着伊莎贝尔凄冷的命运结局。不过结尾处的留白还给了她一次追寻自由的机会，在与奥斯蒙德痛苦的婚姻面前，古德伍德向她表达了一起私奔的请求，那她是否会接受，我们已经不得而知。或许，她会拒绝，因为新的爱情很可能又是一座关押她的牢狱。虽然电影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通过悬疑来引发我们思考，但是在亨利·詹姆斯的原著小说中却有着一个勇敢的结局：伊莎贝尔选择回到失败、痛苦的婚姻家庭，她选择了与奥斯蒙德进行抗争，与自己的命运进行抗争，以争取自己毕生都在追寻的自由、独立。

看完《贵妇的画像》，我们会发现这就是一部欧洲19世纪女性的生存史，是女性主义者敢于表达自我、进行自由抉择的奋斗史。虽然以伊莎贝尔为代表的女性主义者在这个过程中暴露了自己的缺陷，陷入了命运的悲剧，但是她对自由精神的坚持追求却令人感动，甚至她的形象早已成为一个象征女性主义不屈精神的偶像符号。这部影片虽然对亨利·詹姆斯的原著小说进行了改编，但主体内容一致，几乎完全呈现出了小说原貌，从另一个角度说，通过这部影片带来的视觉效果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亨利·詹姆斯原著小说的主要内涵，尤其是对女性主义精神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