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朔 王秀波
(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和田师范专科学校,新疆 和田 848000)
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是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技术革命和经济全球化的推动下,经济结构调整与劳动力供给凸显新矛盾,产业转型升级对劳动力素质提出新要求,个体因学历限制与实现自身全面发展产生新需求,职业教育上移到本科层次实现新的发展与变革成为必然的趋势。正如许多人文社科领域的问题一样,本科职教①已然不是一个全新的话题,其已被学界提出并被激烈地讨论着。总体来看,本科职教的重要性已经得到了政策文本与学术研究的广泛认可。但在人人都能谈、人人都在谈的背景下,出现了话语体系混乱的新问题。人们对“本科职教是否为一个全新的事物”“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是否只是人才培养层次的不同”“职业本科可否与应用型本科划等号”等问题的认识还存在较多分歧,“本科职教由谁举办”“本科职教人才培养如何定位”等是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因此,围绕类型特征与层次边界两大主题,对相关研究进行学术梳理,明确本科职教的内涵、外延,准确定位本科职教的人才培养目标,寻根探源消解分歧是极为必要的。
职业教育是一个独立的教育类型的观点已基本达成了共识,职业本科的类型特征与层次属性总体上也得到了较为一致的认可,但对职业本科与应用型本科具体关系的认识还存在一定分歧。总体来看,存在同一论、并行论、包含论三种主要观点。
同一论认为,职业本科等同于应用型本科。2014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提出,引导一批普通本科高等学校向应用技术类型高等学校转型,重点举办本科职业教育。明确了普通本科高校转向应用型的目的就是举办本科职教。2019年《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指出,推动具备条件的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开展本科层次职业教育试点。虽然,方案并未明确普通本科高校转为应用型后与职业本科的具体关系,但二者均指向了本科职教。2021年《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明确提出,鼓励应用型本科学校开展职业本科教育,指导应用型本科学校、职业本科学校吸引更多中高职毕业生。全面明确了应用型本科和职业本科是本科职教的两大实施主体。虽然,在上述政策文件中,采用了职业本科与应用型本科并行的概念,但其实质都是举办本科职教。也因此,职业本科与应用型本科被看作同一事物。应用型本科作为普通本科的一种类型,技术本科、应用技术大学、应用技术型高校等都属于这一范畴。其被认为是普通本科转型的目标[1],实质就是高层次的职业教育[2][3],旨在培养服务于生产、建设、管理等一线工作的高级应用技术型人才[4]。
并行论坚持,职业性与应用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职业本科、应用型本科与学术本科为三大独立并行的高等教育机构。虽然,职业本科与应用型本科都是培养应用型人才,但二者的本质属性与社会功能存在教育理念、培养面向、专业特点、就业导向等方面的不同。职业型本科的逻辑起点是职业发展,需要遵循工作体系逻辑,偏向将设计、规划转化为实际产品,其本质是实践性的;应用型本科属于普通教育体系,其逻辑起点是促进行业发展,必须遵循多学科交叉,重在将科学原理转化为工程设计或规划决策,其本质依然是理论性的[5][6]。从传授的知识类型看,职业本科则以技术知识为主,核心内容是工作方法,工作方法本身是确定的;应用型本科以专业知识为主,核心内容是工作原理,需要对工作方法进行设计[7][8]。从人才培养看,应用型本科虽然也强调应用性和职业导向,但其人才的工作领域比较宽泛,工作程序性不强,具有主观性和灵活性,并非原本意义上的职业教育[9]。
包含论看来,职业本科是应用型本科的组成部分。[10]虽然在国家有关政策文件中将应用型本科纳入职业教育框架内,但在实践中并未得到应用型本科院校的认同。同时,本科职教向上发展独立的研究生体系,而非与应用型高校并轨,会造成高等教育体系的庞杂与混乱。因此,将高等教育分为学术研究型和应用型两个轨道,职业本科作为应用型高校的一个类型更为合适[11]。以本科应用型教育统领专业教育和职业教育更符合我国实际[12]。虽然,在特殊情境下将应用型本科等同于职业本科的观点是成立的,但在完整意义上,应用型本科包含了工程型人才和职业技术型人才两类教育,职业本科只是其中一个组成部分[13]。
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提出如下观点:一是教育类型与学校类型相关,但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同一类型的教育可以由不同类型的学校举办,同一学校类型也可以举办不同教育类型。二是职业本科和应用型本科是举办本科职教的两大主体,但生源类型、教学知识体系等方面的显著差异,导致二者人才培养规格有明显不同。三是应用型本科在举办职业教育的同时,还承担有工程教育的职责,工程技术复合型人才的培养是职业本科与应用型本科的交叉地带。四是从职业教育属于应用型教育的视角来看,职业本科从属于应用型本科是无可非议的,但这里的应用型本科并非地方本科院校转型所指向的应用型本科。②五是考虑应用型本科不愿承认自己是职业教育的实际,地方本科院校转型中,突出内涵建设培养高质量应用型人才,比“强加”职业教育标签或许更为适宜。
人才培养目标作为教育教学活动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是讨论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关系的核心问题。学界对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人才培养目标关系的论述,大体可以归纳为层次论、类型论和完满技术论三种观点,即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是层次的差异、类型的区别和育训的侧重。
在类型相同、层次不同的主流观点影响下,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的人才培养差异往往被表述为层次的高低。如,专科职教培养一般技术型人才,本科职教培养高级技术型人才。一般技术人才即技术应用型人才,按照标准化思维与生产方式,解决生产问题,进行技术工作。高级技术人才要求在技术应用的基础上,能够从事技术开发、技术创新,能够创新生产程序,形成解决技术问题的创新思维[14]。专科职教与本科职教都培养应用型人才,但人才规格有所不同。前者培养面向生产、建设、服务和管理一线人员,重点强调基本能力和实践技能,对知识的系统性要求较低。后者培养高层次技术应用型人才,强调创造性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其要求在不放松技能要求的前提下,具有扎实的理论基础[15]。本科职教的培养目标为高层次技术技能人才,高层次主要体现在:具备扎实的理论基础,具备跨岗位、跨职业的复合能力,具备多样化知识的整合能力[16]。
本科与专科都是高中后教育,是同一层次并列的子系统,无起点高低之分,也不构成相互衔接的高低层次[17]。相应,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并非只是层次的差异。技能分类与技术技能的类型差异是这一观点的有力支持:如,从技能分类来看,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的人才培养定位是技能类型的不同。中职培养操作技能型人才,远离知识、偏重操作;高职培养复合技能型人才,执知识与操作两端取其中;本科培养知识技能型人才,侧重知识、弱于操作[18]。本科职教培养的是技术型人才和技能型人才,且以前者为主。前者将理论转换成具体的操作构思或产品,并组织实施和指导生产实践;后者主要从事一线操作,生产物质形态的产品[19]。本科毕业标准不达标降格为专科的做法,之所以会存在反对的声音,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本科与大专只是类型的差别,并非层次的高低[20]。
在强调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差异的同时,不能忽略教育培养全面发展的人的共性。本科职教要从面向器物的工具化倾向,转向技术教育与人文教育并重[21]。在人类行为学看来,人是一种技术性存在,技术应该回应人之为人的本体论问题。人的技术实践包括物质创造和精神创造两个方面,对应谋生与乐生两个层面,分别指向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其二者合一才能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受奇技淫巧传统思想、就业导向狭隘理解等因素的影响,职业教育长期以来局限在传授谋生手段,因被禁锢在过度细分的职业岗位,其培养结果成为了单向度的人。本科职教对事物本源的关照,可以使其打破这一局限。其人才培养兼顾工具性与价值性,在强调综合职业能力的同时,关照受教育者的精神世界,将技术伦理、道德、审美等放在与知识、技能同等重要的地位。本科职教的根本归宿是培养完满技术人,以此价值回归,带动整个职业教育体系回归教育本真[22]。
对这一问题的讨论,提出如下思考:一是本科与专科同属高中后教育,二者均有完整的人才培养体系,而非隶属性和连续衔接关系。从专科职教的最初兴起和功能定位也可以看出,其初衷绝非是在普通本科教育之下设置一个低层次的教育体系,而是在类型上有别于普通本科教育的人才培养规格。二是层次论的实质是一种好与坏的综合评价,而非人才培养目标这一本质属性的层次差异。在目前的话语体系下,人们大多倾向于本科职教与专科职教是层次的差异。但实际上,所谓的层次差异,主要是在学历社会背景下,以院校综合实力差异为基础,学生就业发展质量为关键,受高考报名批次区分直接影响,而形成的一种观念上的认识倾向。其实质是一种好与坏的综合评价,是地位高与低的主观认识,而非人才培养目标这一本质属性的层次差异。三是理性看待本科职教的高层次,避免为专科职教发展带来新的困境。构建纵向贯通的职教体系自然益处颇多,但在强调本科职教比专科职教高一个层次的同时,自然也会存在专科职教低一个层级的事实。正如,过去中职院校上升到大专层次,并没有切实改变职业教育的不利境地,反而使得大多没有升格的中职院校发展面临更大的挑战。
通过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构建,对改变职业教育的错误认知,为学生提供更多发展机会,更好回应经济社会发展需求是必要且有益的。但,因受制于社会性制约,本科职教在实践中仍然遭遇诸多现实困境。
我国职业教育自诞生一直是供给式的发展,其办学规模远大于需求。因此,职业教育取代实业教育并未根本解决学生失业问题。新时期,职业教育通过制度变迁成功延伸到专科层次,但也并未增强自身吸引力。反而使得中职文凭进一步贬值,高职成为高等教育里的次等教育[23]。源于弱势群体的超越意识与过分自尊是支撑职教人情怀的动力,在这种动力的推动下,职教界一直试图在普通教育体系之外构建一个独立的职业教育体系[24]。但是,即便在美国和德国这些职业教育发达的地区,也没有独立于普通教育学之外的职业教育学[25]。因此,职业教育未来发展须首先摆脱过分自尊情绪对自身的困扰。
断头教育、层次教育被普遍认为,是职业教育吸引力不强的原因。在此归因下,职业教育探索已经完全突破了其传统框架,构建了一个职业教育巨无霸[26]。其带来的可能后果是,无节制升格导致其职业教育特色的丧失。从实践经验看,把专业学位教育纳入职业教育体系,将职业教育拓展到研究生层次,并不是世界范围的共同做法。只有我国台湾地区把职业教育发展到了博士层次,但实际也不能准确区分研究生层次的职业教育与学术教育的本质区别。虽然专业学位主要是培养应用型人才,但专业学位对人才培养的主要方法仍然是通过研究,这与以训练为主要培养方法的职业教育是完全不同的。通过学制贯通增强职业教育的吸引力有其必要性与合理性,但不能将其范围无限扩大[27]。
教育只是对政治经济的反映,但它本身并不能创造社会需求。职业教育改革虽然是以经济名义启动的,但实际上却是教育内部的一次自我调整,促进职业教育繁荣的并非主要是经济因素,而是人口和政策因素[28]。职业教育之所以能作为一个独立教育类型,不仅是因为他的重要性和独特性,更因为其自身以及教育对象的边缘化而需要专门的政策保护[29]。在职业教育弱势地位没有得到根本转变的背景下,将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完全分开,可能会导致非但不能提升吸引力,反而会更加弱化自身地位的问题。即使职业教育发展到本科层次,甚至研究生层次,但依然是职业教育,自我鼓吹的高端并不能改变其次等教育的尴尬局面[30]。基于此种现实国情,一方面,要采用纵向单轨、横向双元的发展方式,淡化职业院校标签,避免出现职业教育更加弱化的尴尬局面[31];另一方面,强化内涵建设,提升自身办学质量是本科职教发展的关键所在;同时,跳出教育体系,完善社会分配与劳动就业制度是本科职教发展的重要保障。
注释:
①本研究对应《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修订草案)》中,高等职业学校教育由职业高等学校实施的表述,将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简称为本科职教,本科层次职业院校简称为职业本科。
②目前,应用型本科的所指有两个方面:一是,依据高等教育两分法,除学术型大学之外全部属于应用型大学,其自然包括职业本科在内;二是,高等教育三分法将大学分为学术型、应用型和职业技术型三类,这里的应用型本科与通常所说的转型发展的地方本科院校是一致的,其与职业本科是并行发展的两种不同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