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来
(1.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2.日本学习院大学 东洋文化研究所,日本 东京都 171-8588)
周必大位至丞相,主要是以政治家的形象记录于史册。(1)周必大的主要传记资料有《宋史·周必大传》,以及集中见于清欧阳棨刻本《周益国文忠公集》卷首的其子周纶所撰周必大年谱、附录卷三李壁所撰行状、卷四卷五楼钥所撰两通神道碑。尽管“庆元党禁”事起,周必大被列为罪魁之一,但还是很少有人把周必大看作是道学家。作为学术史文献的《宋元学案》,讲到周必大,也仅仅放在卷三五《陈邹诸儒学案》刘氏门人之下作了极为简短的介绍,并且完全没有涉及到周必大在道学方面的建树[1]。然而, “自庆元以后,侂胄之党立伪学之名,以禁锢君子,而必大与赵汝愚、留正实指为罪首”[2](卷391《周必大传》,P.11971)。周必大被指为罪首之一,应当并不仅仅在于他曾经担任左丞相这样很高的政治地位,还由于作为文坛领袖的周必大在倡导道学方面的影响。周必大在政治领域的光芒实在是遮蔽了他在其他许多领域的建树。其中,周必大的思想便是被忽视的一个角落,环顾学界,罕有论及。邹锦良在《三十年来南宋名臣周必大研究述评》中指出:“以往研究对其政治活动关注较为集中,但对其思想主张却涉猎甚少。事实上,走进周必大的思想世界,不仅能让我们更全面地了解周必大,而且从中还可以透视南宋前中期的许多重要政治场景,有助于南宋史研究的深入。”[3](P.179)对于填补周必大思想研究空白的呼吁,已经将近十年,然而这片田园依然荒芜。因不揣浅陋,借整理《周必大文集》之机,从中挖掘出一些不大为研究者所留意的第一手资料,发为周必大儒学思想例论,以期抛砖引玉。
道学、理学、儒学,无论名称如何,寻根追祖,都要说到孔子。那么,周必大怎么看作为鼻祖的孔子?《周益国文忠公集》收录一篇题为《题至圣文宣王三十八代孙孔仲良唐贞元以后告身石刻》的跋文。文不长,移录如下:
自古推尊孔子,莫如孟氏。既答公孙丑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又引宰我、子贡、有若之言曰,夫子贤于尧舜远矣。生民未有句,言至再三,盖然之也。赵岐乃谓前圣不得相逾,门弟子之言太过,是岂知孟子之意哉?及唐韩愈谓天子至郡邑,通祀孔子,北面拜跪,礼逾社稷。彼尧舜虽得其位,而不得常祀。社稷虽得常祀,而无天子北面拜跪之礼。故云不得位而得常祀,无盛于孔子。是为远过尧舜之效,然后孟子之意明矣。某窃谓虞宾三恪,随运推移,孰有世世袭封如衍圣公者?[4](卷47)
跋语虽然不长,但周必大的论述既有他独特的见解,也折射出时代的背景。长于文字的周必大在叙述上的构思也很巧妙,跋语从有争议的问题入题,瞬间便抓住了读者的视线。
周必大首先讲到,在评价上,最为推尊孔子的,就是孟子。那么,孟子是如何推崇孔子的呢?周必大举出了孟子的两种言论,一是在回答公孙丑时讲的:“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5](P.47)这种说法已经把孔子推崇至自人类以来前所未有的高度。二是讲孟子引述孔子弟子宰我、子贡、有若的话,说孔子要比古代贤君尧舜好多了。[5]并且指出孟子不止一次讲孔子是自有人类以来前所未有的圣人。这些就是周必大认为“自古推尊孔子,莫如孟氏”的根据。
接下来,周必大便引出了异议。写作《孟子题辞》(2)《孟子题辞》见杨伯峻《孟子译注》卷首,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的东汉赵岐,通过不同意孔子弟子的言论,间接地对孟子的言论进行了反驳。他说,前圣是不可逾越的,孔子门下的弟子说孔子超过尧舜是说得过分了。那么,周必大又是如何看待赵岐的驳斥呢?
首先,周必大认为赵岐没有理解孟子评价的深意,接下来又引述了唐代韩愈的言论说,从皇帝到地方州郡都祭祀孔子,面北跪拜,超过了对社稷的祭祀。尧舜虽然位至帝王,但也没有经常性的祭祀,更没有享受连皇帝都面北跪拜的礼节,所以说没有帝位却荣获经常性祭祀的没有超过孔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是孔子超过了尧舜。周必大认为韩愈比赵歧理解孟子所讲的意思。周必大最后说,后朝对前朝宣示正统的祭祀,随着时代推移而变化,而谁都比不上孔子的后人,他们世世代代袭封衍圣公。
周必大的认识,应当说是那个时代士大夫的共识。与周必大同时代的理学家张栻,在他的《癸巳孟子说》中也指出:“宰我则以夫子贤于尧、舜;子贡则以夫子见礼知政,闻乐知德,其所损益,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将莫之能违;有若则以为圣人出乎人之类,自生民以来,未有盛者。夫三子者,智足以知圣人,而非阿其所好,则其为是言也,岂苟然乎哉?其必有所谓矣。今试以贤于尧、舜论之。尧、舜、孔子俱生知之圣也,语圣则岂有轻重优劣于其间?然孔子立教垂范,而传之后世,其事业为无穷也。或乃谓夫子万世南面而庙祀,以此为非尧、舜可及。嗟乎!此又何加损益于夫子哉。”[6](卷2)张栻也间接地驳斥了赵歧说的孔子弟子的评价出于私情,认为他们是“非阿其所好”,也不是轻率而言,而是有理由的。在张栻看来,说孔子贤于尧舜的最大理由是,孔子立教垂范,传之后世,事业无穷。张栻是从与周必大不同的角度论述了孔子贤于尧舜之说。
认同孔子贤于尧舜是宋代士大夫的共识。还有一个证据是,元人编纂《宋史》,立《道学传》,在《道学传序》中说:“文王、周公既没,孔子有德无位,既不能使是道之用渐被斯世,退而与其徒定礼乐,明宪章,删《诗》,修《春秋》,赞《易》象,讨论坟、典,期使五三圣人之道昭明于无穷。故曰:夫子贤于尧、舜远矣。” [2] (卷427,P.12709)
孔子被后世尊为“素王”,是无冕的王者。周必大赞同孟子的评价、韩愈的说法,不仅是认同一种事实,而是在诉说思想的力量和文化的地位远远超越了政治权力。“尔曹身与名俱灭”,历代帝王伴随着王朝倾覆湮没于历史尘埃之中,出于政治目的的祭祀也没有经常性的保证,而孔子却能让南面为王的帝王都要北面跪拜。
周必大在这里拈出韩愈的言论加以强调,与宋代独特的时代背景相关。宋代是士大夫占据政治与文化高地的时代,士大夫政治成为主宰。王安石就曾讲过,作为皇帝,尽管南面为王也要北面而问,尊礼士大夫。[7]而周必大则接着韩愈的话语道统,从根源上揭示了北面而问与北面而拜之间的联系。对孔子需要北面而拜,那么对秉持孔子学问的士大夫自然需要北面而问了。这种知识人的自信与自立意识,在像周必大这样的士大夫那里得到明确揭示与激活,并作为一种思想基因植根于后世知识人的精神深层。
还需要具体分析一下周必大如此强调的潜在意识,或者说深层因素。士大夫凭什么成为宋代政治的主宰?是由于作为知识精英通过科举手段占据着各个层级的政治舞台吗?当然,这是事实。不过,这还是表象的显现。士大夫主宰政治,凭借的并不是本身所具有的强势。若讲强势,弱不禁风的书生,比不过手握刀枪的武将。君子固穷的士人比不过盘根错节、富可敌国的豪族大贾。但是士人的背后有“素王”。宋代士大夫借助了大一统王朝“独尊儒术”的传统崇儒优势,充分整合了先秦限制君权的思想资源,让“道理最大”,以道统凌驾于政统之上。拥有这一理论基础,士大夫才有了其他阶层所难以竞争的精神优势。然而,即使是拥有思想资源,也需要不断强调,不断增幅,让全社会臣服。南宋中后期的道学将触角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实现了全伸展。不仅科举考试用朱子集注,连皇帝也“附庸风雅”,用上了“理宗”的庙号,可见影响之大。其中,就包括有像周必大这样有意无意地弘扬,从而潜移默化,终成气候。
在儒学发展史上,原道的唐代韩愈被认为是归纳道统的重要人物。到了理学乃至道学大盛的宋代,总结归纳者甚夥。不过,并不被视为道学家的周必大,其对儒学道统的归纳却不大为学者所注目。
在《周益国文忠公集》中,收录一篇题为《籍溪胡先生宪墓表》的文章。这是为学者胡宪撰写的墓表。这位胡宪是何许人?是大儒朱熹的老师。胡宪去世后,朱熹曾撰写过行状。由于墓主的身份,周必大的这篇墓表讲述了学术源流。其中,集中叙述了儒学道统。我们先看一下下面这段话:
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道相传,见诸行事,所谓师弟子之说固不必论。惟孔子继至圣有作,无时无位,折衷六艺,授之门人,固尝自谓文不在兹乎,而终有天丧予之叹者,以颜子既死,曾子晚方传道,其余则所得未深,其器未大也。驯至战国,异端浸起,独孟子能因师说,仅续不传之绪,然诸子百家已复并行,道术自是分裂,至秦遂一扫而空之。汉兴,诸儒稍习六艺之文,而不知明圣人之道。专门名家,互相矛盾,道德性命之理,仁义礼乐之具,视之蔑如。又其久也,虽训诂章句,犹且前无所承,后无所授,况其上者乎?韩退之晚出于唐,颇以师道自任,终亦莫能救也。 [4](卷35)
这段话首先沿袭传统的道统叙述,讲述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以道相传。由于缺少确实的文献资料,周必大只是说他们的以道相传是通过具体行动来体现的,即“见诸行事”,所以也没有什么显示师承的“师弟子之说”。接着这句铺垫的叙述,周必大才点题讲到儒学道统的真正源头孔子。说“无时无位”的素王孔子继承往圣,折衷六艺,传授给门人。孔子的事业,由于颜渊早死,曾参传道又晚,孔子于是有“文不在兹”和“天丧予”的感叹,而孔子的其他弟子又得道不深,格局不大。到了异端纷起的战国时期,只有孟子秉承师说,接续了不传的道统源流。不过,此时已呈现出道术分裂的百家争鸣局面。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各个学派都遭受沉重打击。
汉兴之后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历来都予以较高的评价,而周必大则评价不高。周必大对汉儒的批评有这样几点:第一,认为汉儒虽然粗浅地学习了六艺之文,但不清楚圣人之道;第二,各个领域的学者各自名家,互相矛盾;第三,最重要的是,完全无视道德性命之学和仁义礼乐的作用;第四,在章句训诂方面,向上既无师承,向下也无传授。接着周必大把笔锋转到唐代,说韩愈以师承道统自任,但也难以重振。在墓表的下一段,周必大讲到了宋代:
天启圣朝,世与道兴。上而元臣大老,信此道以觉斯民。下而老师宿儒,进此道以觉后觉。然后人知圣贤事业本非空言,间有操持或谬趋向或僻者,相与辞而辟之。纵未能尽得周、孔之传,其视历代从事末流,失其指归者,固已不同。乖离千岁,庶几复合。兹非师友渊源之效与。方其盛时,伊川、程公、正叔之门从学者众。上蔡谢良佐显道最为高弟,以其所得授之文定公康侯。而涪陵谯定天授亦学于程氏者,原仲既传其家学,复往问易于谯。……元晦以先大夫之命,事原仲如父。既尽得其言行之美,而又日进焉,今遂为世儒宗。[4](卷35)
在这里,周必大突出了时代背景 “世与道兴”。就是说,是新兴的士大夫政治振兴了儒道。士大夫政治并不是我在这里生硬贴上的概念,而是来自周必大的叙述,从上到下,无论是“元臣大老”还是“老师宿儒”,都是士大夫和士人。以道“觉斯民”和“觉后觉”,普及了儒道。“师友渊源”相承的努力,使“乖离千岁”的道统“庶几复合”。周必大的这种说法,实际上是认为宋儒的作为已经超越了唐代,直承孟子。
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周必大勾画出宋代儒学道统传承:程颐—谢良佐—胡安国/谯定—胡宪—朱熹。没有枝蔓,周必大勾画的是纯正的道统。值得注意的是,周必大写作墓表之时,朱熹虽已有一定的名气,但还没有高大到令人仰视的程度。周必大跟朱熹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有不少学术层面的交往。虽说在治学方法和历史认识方面,两个人有着一定的差异。比如对北宋政治家范仲淹与吕夷简的关系,即范吕解仇公案的认识,二人多次书信往来,争论很久,朱熹重义理,周必大重实证。[8]但是,周必大却对朱熹有着深入的了解。这个了解包含了对朱熹学术脉络和家学渊源的认识。周必大不仅撰写了朱熹老师胡宪的墓表,还应朱熹之请,为其父朱松撰写了神道碑[4](卷70,《史馆吏部赠通议大夫朱公松神道碑》)。因此,周必大对朱熹的学术价值以及未来的学术地位也有着准确的预测。“为世儒宗”可以说是同时代人对朱熹较早的高度评价。
“庆元党禁”把周必大首列为“四恶”之一,看来并不仅仅在于他曾经拥有的政治地位,还基于周必大对道学的深入参与。与北宋的元祐党籍碑一样,一时的耻辱柱反而成为日后永远的丰碑。不待后世《宋元学案》的归类,当日的“庆元党禁”已经把周必大视作了道学中人。
周必大在《程洵尊德性斋小集序》一文中写道:“自元祐间苏文忠公有诋伊川程氏之语,门人怨怒,力排苏氏。由是学问文章,遂分洛、蜀。”北宋以来蜀党、洛党的形成与存在,是学术史上众所周知的事实。周必大在这篇文章中,作了上面的叙述之后,以“识者非之”一句,对学术上的党同伐异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周必大以这种态度引出了下述的话题:
绍兴甲寅,予自湘中归庐陵,有录事参军婺源程洵允夫袖长书及所业一通相过,合苏、程为一家。心窃异之。已乃知其于朱熹元晦为中表,自其先世相与讲学,又酷嗜眉山之文,为《三苏纪年》十卷,间以示予。[4](卷54)
周必大的这段话信息量很大。一个普通的士人著述“合苏、程为一家”,让周必大“心窃异之”,感到很惊异。后来了解到,这个叫程洵的士人是朱熹的亲戚。这一事实,可以揭示出一桩学术史上不大为人所注意的隐秘。蜀党、洛党在其门人那里或许是泾渭分明、水火不容,但并没有扩散到普遍的士人层面,程洵父子就是例证。更重要的是,作为朱熹亲戚程洵“合苏程为一家”的做法,则很有可能是反映了朱熹的认识趋向。
周必大在读了程洵著述“心窃异之”之后,“已乃知其于朱熹元晦为中表,自其先世相与讲学”的表达方式,可以说也支持我的这一推测。程洵接受朱熹的影响,“合苏程为一家”,泯消学派畛域,是在伴随着靖康之变和时光流逝的时代背景之下,显示了学术党争逐渐淡化的趋势。周必大之所以为程洵的文集作序,无疑也是反映了他与程洵、朱熹相同的认知。
在这篇序文中,周必大还借转述程洵老师李缯的话语,讲述了程学与苏学之异同:“道有远近,学无止法,不可见其近而自止,必造深远,然后有成。此程氏学也”,“文以载道,物有是理,辞者达是而已。此苏氏学也。”就是说,程学主张学无止境远视深造,苏学主张文以载道辞以达理。李缯的话很有意思,“止法”本是宋代官制中表示官员升迁限制的一个词汇,用当时人尽皆知的语汇来表达学无止境的意思,巧妙而易懂。
为了对应科举考试,指导士子练习,周必大模拟了不少策问试题,从中也可以折射出周必大的见解。他曾出过这样一道策问题,摘录如下:
所贵学古者,非以其通于今而适于用乎?如使观《书》者昧于政事,而吏胥得以执其柄,学《春秋》者失其宗旨,而是非无以信于人,读《易》或不若卜筮之专,究礼乐或不若工祝之习,谈《诗》或不能识鸟兽草木之名,则经乎经乎,其空言乎?儒乎儒乎,其无用乎?圣人所以望后世,王者所以育人材,必不然矣。自汉以来,力辟异端,惟六经是明,设为科目。惟通经是用,盖欲收实材,补治道,以追三代之万一也。然服儒衣冠,传先王语,以儒宗自名者,往往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其立大功,任大事者,则平时所谓不学少文及刀笔耕牧自奋之士也。宣帝辟太子用儒之言,殆将有激乎此。虽然,遂以是而黜儒者则过矣。今欲取其文,必既其实,得其人,必获其用,使古今不相远,表里不相背。[4](卷13,《家塾策问十二首》)
儒学经典是古典的一部分,所以学习儒学经典,可以称之为“学古”。周必大用反问的口吻表达了学习古代的东西一定要通今适用。然后周必大按照经书的类别,分别做了一些假设。他说:如果阅读《尚书》却不了解实际政治事务,那么做官必然会为胥吏之类的下属事务员所左右;如果学习《春秋》抓不住要领,撰述所表达的对与错就难以取信于人;如读《周易》还没有打卦占卜的专精,研究礼乐还没有礼仪司仪所学的常识多,谈论《诗经》却不能识别鸟兽草木,经典也就成为了空言,儒士也就成了没有实用价值的人;当初圣人创制经典,对后世一定不是这样期待的,朝廷培养人才也不会期待达到这样的结果。
做了上述假设之后,周必大指出了汉代以来的弊病。说朝廷虽然想从实用的目的培养选拔管理人才,但穿戴儒士衣冠,口谈先王之语,自命为儒士的这些人,只顾追求名利,实际任事立功的,反而是那些没有学习过儒学经典的人。这一策问的拟定,反映了周必大通经致用的思想意识。
儒学并不是远离生活而不切实际的空洞说教。包括辨识鸟兽草木之名,儒学经典其实是近代科学的学科分类出现以前,对以人文科学为主各个学科实现了大面积涵盖的综合学问。在经学中,我们可以找到类似今天哲学、文学、史学、政治学、经济学、军事学、伦理学、教育学的影子。除了人文科学,主张格物致知的儒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也有涉及[9]。儒学有如此丰富的内容,便成为周必大主张通经致用的认识基础。
在周必大的文章中,有些是转述他人,有些是直抒胸臆,无论是转述还是直抒,都折射的是周必大本人的思想意识或认同倾向。读周必大的诗文,我们时常可以看到思想光芒的闪烁。《周益国文忠公文集》卷四一《永新贺升卿着春秋会正论屡督跋戏往丁巳夏》就写道:“三传名家各是非,圣经元自许传疑。”认为怀疑精神正是儒学的传统。卷四三《元枢陈叔达骙挽词》也写道:“实事常求是,多闻更阙疑。”同样是提倡怀疑精神与实事求是的态度。“道学人争说,躬行少似君。中心惟至一,余事亦多闻。湖广规模远,濓伊讲习勤。平生忠与敬,仿佛在斯文。”这首《读张敬夫南轩集夜梦赋诗》则是从道统的脉络,高度评价了与周必大同时的理学家张栻。[4](卷42)
深入检寻这些散见于众多篇什之中的吉光片羽,对研究历来为人所忽视的周必大思想这一层面,具有重要意义。因为思想的历史原野,绝不仅仅存在几棵孤零零的大树,还有广阔的灌木丛和无际的小草。思想巨匠的产生需要有特定的时代,并接受互相启发。我们看先秦,那个时代思想家辈出,且交互影响。其实,任何时代莫不如此。只是我们在瞭望思想史原野之时,往往被大树般的巨匠一叶障目,无视众多的灌木与小草的存在。有价值的思想资源散见于各种文献,需要认真梳理与发掘,来丰富一个时代的思想史。拈出周必大的几篇文章阐发,意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