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婷
(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广东 珠海 519090)
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1874-1963 )被称之为美国文学的桂冠诗人,曾4次获得普利策奖,是20世纪美国最重要和最受欢迎的诗人之一。弗罗斯特的诗歌以朴实自然的语言表达着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间的关系,看似浅显易懂,实则蕴含着大智慧,他的著名诗集有《少年的意志》《波士顿以北》《新罕布什尔》《诗歌选集》《又一片牧场》和《一棵作证的树》等,其中《林间空地》《未选择的路》《雪夜林边小驻》是他最脍炙人口的作品。
现代主义是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及工业革命的发展而出现的一种创作潮流,它影响了一代人在哲学、科学、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的想法。谢南斗在《二十世纪西方文学史》中指出:“从社会思潮和社会心态这一层面来看,资本主义的弱肉强食、剧烈竞争,导致了人们普遍存在焦虑甚至绝望。这便是现代主义产生的社会土壤。所以,现代主义从本质上说,它是一种危机文学,是资本主义文化危机和现代主义精神危机的必然产物”。[1]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摒弃了浪漫主义,以精神异化、孤独、荒诞、人的存在是无意义的等为重要主题,强调表现内心生活和心理真实,具有主观性和内倾性特征。弗罗斯特的诗歌在形式上与传统诗歌相近,但不像浪漫派、唯美派诗人那样矫揉造作,作为“交替性”诗人,他的诗歌形似传承了浪漫主义流派的诗歌传统,但细细研读他的作品,可以感受到他的诗歌是通过描绘自然景物,揭示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具有鲜明的现代主义特征。本文将从弗罗斯特诗歌展示的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两方面去阐述其背后深刻的主题。
尽管弗罗斯特常被认为是“自然诗人”,但“人”却是他诗歌中最重要的主题。弗罗斯特总是强调:“我并不是自然诗人,在我的诗里一直存在着一个人。”[2]在他的大多数诗中,人是放在第一位的。现代化和工业化给人们带来了物质上的繁荣,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友好关系也渐渐湮没在时代浪潮中。更具体地说,伴随着现代工业和城市化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不断加深,社会似乎变成了一种异己的力量。现代社会到处充斥着情感疏离、道德败坏和人性堕落,人们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似乎是荒谬的。虽然弗罗斯特在他的诗歌中大多描绘的是新英格兰人,但他所揭示的主题具有普遍意义,反映的是现代社会人的普遍生活。他用诗歌深刻地刻画了现代人的情感危机,在现代社会里人们深刻地感受着孤独和挫败,却又愈发地变得冷漠。
在现代社会,工业化和经济发展可以很容易地解决人的物质需求的问题。然而,人类正面临着严峻的情感危机和精神危机。一方面,弗罗斯特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弥合人们心灵的隔阂。因此,在他的诗歌中,当人物聚在一起时,他们会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性和调整价值观。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一次次地强调,人类生活的基本矛盾是无法调节的。结果便是人与人在现代社会中越来越疏远,甚至感到人类的存在本身都是荒诞和带着悲剧色彩的。人类无法克服危机,只能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波士顿以北》(1914)这部戏剧性较强的叙事诗集就很具代表性。在该诗集中,诗人最为关切的是人类的孤独主题。弗罗斯特描述了人与人之间是如何疏离的,哪怕是生活和工作在一起的人。在诗歌《家庭墓地》和《仆人们的仆人》中,即便是家人或夫妻,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地互相体谅,想要和谐共处,但心灵的隔膜依然无解[3]。弗罗斯特在诗中对现代人所遭受情感危机的悲惨经历表达了深切的关注。在《家庭墓地》一诗中,弗罗斯特让他的读者认识到这对夫妻看待孩子死亡的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对夫妻间不可调解的矛盾最终导致二人分道扬镳[3]。
在弗罗斯特看来,由于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比如,社会地位的差异,性格的差异,生活观念的差异等),男女、老少、富人和穷人之间充斥着各种矛盾[3]。下面笔者将从弗罗斯特诗歌中展现的男女、老少、富人和穷人的生活状态来举例:
1.卑微的女性
《仆人们的仆人》中的艾米和《家庭墓地》中无名的家庭主妇是成千上万妇女在男人的压迫下受苦的缩影。《仆人们的仆人》这首诗是以一个农村家庭主妇闲聊的形式展开的,整首诗歌不讲究押韵。她每天工作强度很大,总是很累,每天都疲惫于做饭和打扫卫生,还要照顾丈夫以及与丈夫一起工作的人;再者,她患有家族性的精神疾病,她不想靠药物来改善病情和抱怨现状的不满;最后,她在纸条留言给陌生人,表达不愿他的离去,这显示了她内心的孤寂。《家庭墓地》描绘的是一对失去孩子的农村夫妻,因为生活的变故,夫妻间的关系日趋紧张,诗歌呈现了其激烈的对话。丈夫不理解妻子字里行间的意思,也不能理解妻子的情感,妻子控诉丈夫如此快地从丧子伤痛中恢复,指责他的冷酷无情。丈夫说话的强势态度和妻子的畏畏缩缩,反映了当时社会中男女性别关系的不平等。透过文字,读者见证了一段婚姻关系的破裂,而弗罗斯特通过刻画这对夫妻间无效的沟通,表达的不仅是对农村妇女的同情,更揭露了人类本质上的孤独。
弗罗斯特来自一个农民家庭。农民们的生活,尤其是女性农民的生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新英格兰农村地区不发达,在落后的乡村环境中,人们的生活非常窘困。妇女不得不依靠丈夫为生,因此她们没有自由,也没有表达思想的权利。她们是男性的附属物。 弗罗斯特以新英格兰为例,反映的却是整个国家的普遍现象。当弗罗斯特描绘那些不幸女性的生活时,他的内心充满了同情心,并希望唤起读者对那些悲惨女性的同情。
2.无助的老人和小孩
人类生活在这个既定的环境中,充满了各种痛苦和不幸。老人和小孩,作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遭受的苦难更多,有充分的理由得到更多的关爱。但是,在现代社会中,少有人关心他们的处境和生存境遇,他们被置于难以忍受的孤独和绝望之中。在弗罗斯特的一些诗中,他表达了对弱势群体的怜悯和关怀。无助的老人,甚至孩子的死亡也不能引起别人的一丝丝同情。老人和小孩的孤独无助与人们的冷漠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人的冬夜》描述的是在新英格兰的寒夜中濒临死亡的一位老人。在此诗中,人与人之间没有关联,也没有与外界的交流。这是一个老人的冬夜,但是我们不能简单地说他是因为上年纪了,所以大限已至。这是人类的悲剧,我们竟然抛弃了族群中的弱势群体。
诗歌《走了,走了》也表达了同样的主题,即儿童的悲剧和人们对弱势群体的冷漠。在这首诗中,没有人对男孩的死亡表示任何关心,人们认为这与他们无关。在一个更加美好和文明的世界中,人们应该对儿童和老年人给予更多的爱和关怀。但在弗罗斯特的诗歌里,人们只关心自己的事情而无暇顾及他人,弱势群体被社会遗忘和抛弃。这不仅是一代人的悲剧,也是人类的悲剧。
3.被剥削的劳动者
揭示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变得孤立、疏远和缺乏沟通的是他的《波士顿以北》和《山间间隔》诗集中的《家庭墓地》《修墙》《佣工之死》以及《走了,走了》。弗罗斯特通过诗歌中展现的人的异化和支离破碎的交流,揭露了人类典型的现代问题。这些诗都充满了激烈的冲突,一方面它们展示了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里劳动者与资本家之间的紧密关系,另一方面又揭示出了二者彼此之间的冷漠[4]。弗罗斯特借《走了,走了》这个题目表达了对资本主义世界的失望。这首诗借描述在无名农场里一个男孩遭遇了一次致命的事故生死未卜,在文字中渲染巨大的哀戚和恐惧[4]。在现代社会中,资本家只看重利益和“现金交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被完全忽视和践踏,充斥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的只是掠夺和剥削。
作为现代主义诗人,弗罗斯特不仅对社会的现代性表达了愤慨,而且还严厉抨击了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弗罗斯特利用每一首诗的主题对现代社会人类的价值观进行批判,每一首诗都是一次对生命的诠释。
在弗罗斯特看来,大自然是一种矛盾的存在,对人类而言具有着两面性,一方面它是美丽和仁慈的,另一方面它也是残忍和恶毒的。有时它会恶意地将其敌意隐藏在温和的面孔之下,好像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似乎足以提供慰藉。弗罗斯特曾经说过:“实际上,大自然不是圆形,而是变成了椭圆形。圆有一个中心—善。而椭圆形有两个中心—善与恶。因此,这是一元论与二元论的区别[8]。
在弗罗斯特的许多诗中,读者们能读到很多关于大自然美轮美奂的描述:在一个下雪的夜晚看到了美丽的树木,在黄色的树林中遇到了分岔路,散发着成熟气息的苹果园,春潭折射出让人陶醉的天空之境,以及仲夏时节的树林歌手灶巢鸟……这一切都使诗人和读者感到愉悦[6]。大自然是美丽、博爱及善良的化身,它能够赋予人们快乐,慰藉和希望。然而,在弗罗斯特的诗中,自然总是存在着另一面。哥伦比亚大学的Lionel Trilling教授称弗罗斯特为“恐怖的诗人”,因为弗罗斯特描绘了“恐怖的大自然”[6]。他否认弗罗斯特是自然界的热爱者,正如他的作品所示,弗罗斯特暗示了自然界中存在着某些让人感到不安的可怕因素。的确,在弗罗斯特的诗歌中,大自然的美丽与恐怖总是交织在一起的。 即使是在歌颂大自然的诗歌中,读者总能有苦乐参半的感觉。诚然,他着着实实是喜欢大自然的。他满怀热忱地去刻画一花一木和各种动物,但每一首自然诗都透露着潜在的危险。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总是存在着看不见的对立事物[7]。
与湖畔派诗人不同,弗罗斯特不相信人与自然能和谐相处,对大自然是持悲观的态度的,这与生活在工业时代的现代主义诗人是一致的。在他们眼中,大自然是黑暗、邪恶的化身。在弗罗斯特眼里,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不和谐而是充满矛盾冲突的。一方面,人们担心大自然是冷酷无情的施暴者,它无视人类的所有愿望,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人类的存在。另一方面,自然对人类来说也是陌生的。面对无情又危险的大自然,人们常常感到极度的孤独与无助。总的来说,弗罗斯特笔下的大自然是既冷漠又不寻常的[7]。在他的诗中,大自然对人类的诉求漠不关心,甚至对人类的生活造成破坏。他诗歌中的叙事者通常都是孤立的个体,大自然对他们不再友好。弗罗斯特试图展现人类为了生存和寻找自我而奋斗的画面:一个人直面生存,独居在房子里,或在田野和树林中漫步,或注视着天空,或行走在险峻的风景中。
人与自然的关系可以说是弗罗斯特诗歌一直关注的主题。弗罗斯特认为大自然的本质就是异化的,他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凝视大自然。他看到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大自然形象,因为生理需求、认知能力和行动能力的局限,人的渺小形象在冷漠不近人情的大自然的映衬下被暴露得体无完肤。Robert W. French指出,弗罗斯特的诗歌一直在重申人与自然之间的鸿沟不可逾越:我们生活在一个我们不可知的世界中,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展现自己;而人类却渴望某种交流。[8]
在弗罗斯特作品里,大自然给予的总是与人的需求相冲突,自然赋予人所谓的“美”可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甚至常常与人类的利益背道而驰,人类妄想要随心所欲地改变自然去实现自己的想法,但是大自然却是强大而不可征服的。弗罗斯特生活在人们不顾一切只为追求自己的利益的工业化时代,经济利益驱使他们不停地建造工厂,不惜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对工业时代的人们来说,自然不再是美丽的,而是恐怖的。弗罗斯特的部分诗歌里表达了人类对大自然的冷漠[8],大自然不再是人们寻求保护与关怀的庇护所。
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歌语言简单朴实、清新隽永,大多数的诗歌形式上采用的是传统的英诗格律,但诗歌的主题展现了其现代性的内涵:人的孤独与异化不可避免,面对冷漠的大自然,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弗罗斯特对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发展具有功不可没的贡献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