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杰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对外传播是塑造党和国家形象非常重要的手段,承担着传递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声音,谋求国际社会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重大任务。在中国共产党对外传播历史上,延安时期的对外传播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它不仅实现了中国共产党在国际舆论场的破冰,还成功地扭转了劣势,使党的事业获得国际社会的支持与认同,为我国的对外传播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事实上,如果从媒介社会史的角度检视延安新闻传统形成发展的年代,则会发现延安新闻传统本身也是全球化背景下实践的产物。”[1]全球化已经成为大趋势的今天,面对日益复杂的国际舆论环境,我们有必要重新梳理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外传播的历史经验,这对我们有效开展对外传播,推动国际社会更好的理解和尊重中国和中国共产党,消除误解和偏见具有现实意义。
延安时期是指从1935 年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到达吴起镇开始,到1947 年3 月19 日中共中央撤离延安为止一共13 年的时间。这一时期,中国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对外传播的舆论环境十分复杂,中国共产党承受着巨大的舆论考验:一方面是日本侵华“反共”的新闻宣传,另一方面是国民党实施种种封锁尤其是新闻封锁。在国际社会,中国共产党或者被歪曲为苏联对外扩张、传播共产主义的工具,或者成为“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已经丧失实力的“共匪残部”,中国共产党政治方略、抗战事迹无法为国际社会知晓。
在舆论困境面前,中国共产党是如何化被动为主动的呢?这当中又有哪些经验值得借鉴呢?本文将从对外传播政策的演进、对外传播渠道的建立以及对外传播策略三个维度进行阐述,借以总结经验,为当下的中国共产党对外传播提供可以借鉴的思考。
1929 年党的六届二中全会《宣传工作决议案》明确提出,要“积极注意国际上的宣传,普遍宣传反对世界大战,特别是与一切反动的宣传争斗”[2]。在这次会议上,中国共产党首次提出了“国际宣传”的概念,对外传播开始受到重视。
1935 年的瓦窑堡会议上,中国共产党明确提出“应该采取各种适当的方法与方式,去争取这些力量到反日战线中来”[3]。“适当的方法与方式”,就包含了通过对外传播,通过舆论宣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争取国内、国际社会更多的力量支持抗日。瓦窑堡会议,对外传播的思想更加明确。
1941 年5 月,时任八路军政委的邓小平同志明确指出,要“大大地加强对外宣传工作。要通过文艺作品、报告文学、新闻通讯、摄影、绘画等,把我们真实的战斗生活反映到国际上去,传到华侨中去,传播到大后方去。”[4]731941 年、1942 年,中共中央先后两次就对外宣传发出指示,规定“各地方报纸下的通讯社,应成为对外宣传的重要机关”[4]73。此时,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传播理念大体确认。
面对艰难的时局和恶劣的舆论环境,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传播理念在复杂的斗争中逐步清晰,对外传播的政策也越来越详细。在不断完善和丰富对外传播理念的支撑下,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传播行动有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政策指引,发挥出巨大的效用。
一直以来,在国民党统治区,新闻报道是由中央通讯社独家垄断的,除中央通讯社以外,不容许有别的新闻通讯机构。为打破国民党当局对新闻的垄断和控制,中国共产党开展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1930 年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了中国工人通信社,这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家具有国际性的新闻通讯社,1931 年更名为中国工人通讯社[4]61。新闻稿通过邮寄的方式传递到国外,向共产国际和苏、日、美、英、法、德等近百个国家和地区发出了新闻稿。
1931 年,红中社(中华红色通讯社)对外广播,播发了英文稿件——《中国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对外宣言》,这是中国共产党以执政党的身份突破国民党新闻封锁向海外的首次发声。但这一时期,红中社很少收到外界的信息反馈,对外传播的方式是单向的,共产党的政治主张很难得到国际认同和支持。北上长征期间,红中社停止播发新闻,主要工作以抄收国内外新闻电讯为主。中国共产党进入陕甘宁地区后,红中社易名为新华通讯社,简称新华社。1939 年新华社正式成为一个独立机构。抗战期间,新华通讯社与德国海通社、美国美联社、英国路透社等多家外国通讯社建立了联系,通过采写稿件,抄收国外通讯社电讯的方式发布信息。1941 年,党中央在《关于统一各根据地内对外宣传的指示》中,明确了各地通讯社归并新华社,成为其分社,新华社的队伍进一步壮大。
延安时期,延安的重要报刊多达数十种,既有中共中央的理论刊物《解放》周刊,也有反映边区文化的《中国文化》,鼓励妇女参加抗战的《中国妇女》等,但受经济条件的限制,一些刊物的存活时期并不长。
1941 年,中国共产党将原有的《新中华报》和《今日新闻》合并成《解放日报》,1942 年4 月1 号进行了改版,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解放日报》整合了党内最优秀的新闻人,通过新华社向全国传递党的一切政策。这份报纸不仅是根据地出版的首份大型日报,也是延安时期发行时间最长、发行量最多、影响最大的报纸。
根据地之外,为了团结海外华侨,中国共产党以香港、南洋为主要阵地,先后创办了《南洋商报》《南侨日报》《正报》《风下周刊》《中国文摘》《华商报》《中国论坛》《中国呼声》《远东通讯》《祖国通讯》《国新通讯》等刊物,团结海外华人华侨,向国外传播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和宣传八路军、新四军的英勇斗争及根据地建设情况,揭露国民党反动派假和平真内战阴谋,在海内外舆论场中起了重大作用。
1940 年新华社成立了延安新华广播电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闻事业从报刊、文字传播迈入语音传播的新阶段。1941 年,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用日语对外传播,一些日本友人加入到了广播编译的队伍,向国际传播中共的政策与主张,表达反战诉求。1944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新华社创建了对外英文广播,直接用英语向世界传播中共的政治主张及抗日动向。
在物质条件极端贫乏的情况下,中共克服重重困难,在延安顺利的完成了通讯社、报刊、电台三位一体的新闻传播渠道搭建,为对外传播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由通讯社、报刊、电台组成的立体传播网络成为舆论场上最有力的武器,是中共扭转舆论劣势的关键之所在。
延安时期,根据地消息闭塞,经济基础薄弱,物质条件匮乏,百姓的文化素养极低。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中国共产党积极应对,在组织传播、二级传播和人际传播上取得了重大胜利,成就了传播学上的“经典案例”。
在国内,中国共产党在舆论上面临着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宣传、国民党及日伪的“反共”宣传的多重绞杀。一方面是中国共产党消息出不去,另一方面关于中国共产党的谣言满天飞。为了突破重围,中国共产党沉着应战,在组织传播上排兵布阵,取得了巨大成绩。
1.统一宣传口径,杜绝信息混乱
根据地创建初期,党内的宣传出现了党的中心工作与群众生活脱离,传播效果不明显的问题。中国共产党果断决策,通过整风运动将《解放日报》改版成“能够真正战斗的党的机关报”[5],毛泽东同志在创刊通知中明确“一切党的政策,将经过《解放日报》和新华社向全国宣达”,“各地应注意接收延安的广播,重要文章除报纸、刊物上转载外,应作为党内、学校内、机关部队内的讨论与教育材料,并推广收报机,使各地都能接收,以广宣传,视为至要”[6]。中国共产党还成立了由毛泽东负责的中央宣传委员会,对于宣传进行统一管理,有效避免了宣传报道中的口径不一,自相抵消的现象。而同期的国民党宣传缺乏有效的组织,消息混乱,常常自相矛盾,民众困惑不已。相形之下,中国共产党的传播清晰准确,民众的好感度、信赖度增加,其舆论的引导力也急剧提升。
2.拓宽报刊发行网络,扩大传播覆盖面
《解放日报》和新华社成立之后,从中央到地方都建立了发行部,中共指派专人负责发行工作,搭建销售网络。在国统区、敌占区党报的发行工作也取得了巨大进展。中国共产党在办好新华社和《新中华报》《解放日报》的同时,还在国民党统治区办起了《群众》周刊和《新华日报》,《新华日报》向全国乃至世界传播了中共的纲领路线和抗日主张,最高发行量达5 万份,成为外国通讯社、报社记者和其他国际友人了解中国时局的重要渠道。
3.发挥电波优势,突破地域限制
延安的广播电台充分利用电波的优势,以声音播报的形式将中共的政策文件、党报新闻传递给四面八方。除了向根据地播发信息外,延安新华广播电台通过无线电讯号在国统区和敌占区传递中共抗日新闻,成为国统区听众“茫茫黑夜里的灯塔”[7]。1941 年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国民党企图封锁信息,掩盖真相,延安电台及时播出了毛泽东起草的“皖南事变”的命令及相关谈话,向国人揭露国民党反动派反共反人民的丑恶嘴脸,赢得了全国各族人民、各民主党派、海外侨胞和国际进步舆论的同情和支持。1941 年以后,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又逐步推出了日语、英语,直接向海外用户传播中共的政治主张,在国际上产生了重大影响,美国甚至派出专业人员捕捉延安的无线电讯号,将收听内容编辑成册,直接送给美国高层,作为华北战区信息的重要参考。中国共产党一步一步完善自己的传播体系,在舆论场上发出了强有力的声音。
上世纪40 年代,美国传播学家拉扎斯菲尔德等在《人民的选择》中提出了“二级传播”理论。其主要观点为“大众传播的信息和影响不是直接流向一般的受众的,而是要经过意见领袖的中介,即大众传播——意见领袖——一般受众。”拉扎斯菲尔德认为,只有当媒介信息与其他信息互为补充,只有当媒介没有被另一种流通范围更广泛的媒介挑战,只有当媒介吸纳并被传播既有价值、信念和感知时,其影响力才最大[8]。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的传播策略并没有只停留在报纸、电台、刊物等媒介信息的传播之上,而是主动出击,积极联络国外记者,邀请他们实地探访,亲身感受,利用他们的舆论影响力传播中国共产党正面形象,借以扭转了国际社会对中国共产党的“刻板印象”。
斯诺是美国知名记者、进步作家,同时供职于美国“密勒氏评论报”和“芝加哥论坛报”两家媒体,是名副其实的“意见领袖”。1936 年,美国记者斯诺在宋庆龄的安排下进入延安采访。中国共产党热情接待了斯诺,毛泽东多次接受斯诺采访,与之促膝长谈,向他详细介绍红军长征的事迹、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经过四个月的苏区采访调研,斯诺在一系列英文报纸上发表了30 多篇关于陕北边区的报道,同时将大量反映陕北军民生活的一手资料在美国《生活》画刊登载。斯诺离开延安后,还在北平的美国驻华使馆召开记者招待会,向国际社会传播他在陕北的所见所闻,“这是中共第一次通过非共产党的传播渠道向世界展现未经歪曲的边区的真实面貌。”[9]1937 年斯诺出版了《西行漫记》,这本书不仅将红军长征的真相公布于世,还详细的介绍了边区人民的生活现状,一时之间震惊中外,《西行漫记》被译成中法德俄意等多国文字,成为世界畅销书。白求恩、路易·艾黎等一大批国际人士纷纷前往中国,支持抗日。斯诺强大的舆论创造力引发了西方社会对中国共产党红色政权的巨大兴趣,随后,史沫特莱、斯特朗等记者纷纷前往延安,报道边区真实情况,有力的回击了外界对中国共产党的不实言论,舆论的风向开始扭转,连美国总统罗斯福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对华政策,将“扶蒋”转变成“扶蒋联共”。中国共产党在国际社会的形象出现了正面的积极的信号。
人际传播理论里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社交渗透理论,其代表学者是奥尔特曼和泰勒。他们在1973年出版了《社会渗透:人际关系的发展》[10]一书,在书中他们提出,一个人越是在他人身上花费更多的时间,越是有可能透过生活的细节敞开心扉与之建立亲密的关系。换而言之,如果一方自我坦白的程度很高,那么人际关系就会得到越深层次的发展。1944 年,由21 名中外记者组成的西北参观团进入延安。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这次活动,要求“工作人员以坦率、真诚的态度与中外记者交朋友,提出具体材料,具体事实来取得记者的信任”,“要以认真坦诚的态度,明确负责地回答关于本单位本部门的业务范围内的问题,不可以回避敷衍。”[11]在这样指导方针之下,中国共产党迅速地把握了人际传播的良好契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1.领导高度配合,亲和力创造“影响力”
面对中外记者团,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全员出动,高度配合采访工作。周恩来积极为记者们筹划采访计划;毛泽东与记者友好相处,对采访写作不做任何干涉,时常用生动幽默的语言诠释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经验;朱德主动“爆料”,为史沫特莱提供写作素材,促成了《朱德的生平与时代:伟大的道路》[12]一书的出版;陈毅、聂荣臻、叶剑英真诚地与记者们交流,耐心与之分析战局……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亲和力构建起了双向沟通的良好氛围,直接促发了人际关系的深层次发展。美国的白修德、贾安娜在《中国的惊雷》里这样描述:“他们是一群单纯而忠厚的人,看起来一点也不象他们对于重庆和世界安全有什么了不起的威胁。可是,当你考察他们的思想,听听他们的谈话,你会发现一种倔强而又难以克复的现实主义”,“他们对于自己的祖国的知识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他们彻底了解自己的国家,并了解农村。他们可以说是社会关系的总工程师,完全懂得人民的疾苦,而且懂得怎样消除这些疾苦转化为行动”[13]。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务实、谦逊、朴素、睿智的风格与国民党伪善、狡诈、腐朽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赢得中外媒体的普遍赞誉。
2.全开放全透明,报道更立体
中国共产党对记者团奉行了全开放、全自由的报道政策,对于记者的采访报道不限制时间、地点、采访对象,只要记者有需求就积极协助。外国记者不但可以深入医科大学、新华社、难民工厂,还可以进入政府、学校,参与延安各项活动,全方位了解事实,收集新闻素材。合众社、《泰晤士报》记者福尔曼甚至跟随观察组参观八路军在前线的救助工作,亲上战场感受八路军抗日作战实际情况,“在西安听国民党说八路军六年不抗日,这次我们亲眼看到八路军在作战。今天谣言已被事实揭穿。我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到过欧、亚、非洲许多战场,但像军民合作打敌人的情景,从来没见过。”[14]外国记者亲身体验,随时随地的记录,使得关于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报道更加立体而周全,仅1944 年5 月到8 月三个月的时间里,记者团就撰写了107篇新闻稿,“抗战以来,英美记者宣传中共及八路军、新四军的书籍不下二三十种”[15]。外国记者的报道,不仅涉及到中国共产党领袖访谈、中国共产党的作战思想,还涉及到了领导人的个人生活、边区日常生活,边区群众与中国共产党的和谐关系。真实详尽,立体丰富的报道重塑了世界对于中国共产党印象,对外交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有力的推动了中国共产党与世界各国反法西斯力量的合作,国际的统一战线由此建立。
延安时期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在极端恶劣的政治经济环境、舆论环境下,中国共产党英明决策,从全局的角度,对对外传播各方面、各层次、各要素进行了科学的统筹规划,取得了舆论战的巨大胜利。延安时期形成的“新闻观”成为了中国新闻史上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当下,中国面临的舆论环境更为复杂。以美国为首的“五眼联盟”在霸权主义思想的驱使下,在国际舆论场屡次制造事端,借以阻碍中国的崛起。如何破除西方话语霸权,在国际舆论场上赢得主动,需要中国共产党更进一步的开拓视野,灵活运用延安对外传播的历史经验,不断强化对外传播的影响力,利用“新媒体”讲好中国故事,赢得国际社会更多的理解与支持。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