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建红
(淮阴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张一兵教授在《回到马克思》一书中认为,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创立了历史现象学。从历史现象学的视角来看,一切历史现象都是存在一个本质性结构的。而这一本质性结构是能够被人通过本质直观的方式把握到的。就此意义而言,马克思的历史现象学是指马克思运用直觉、内省、反思等思维方式来实现对资本主义历史结构的直观性把握。而且马克思的这一把握是具有强烈的价值指向性的,即他要通过对资本主义历史结构的本质性把握来完成对其道德批判。而这一直观性把握与批判对马克思而言,并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一个层层递进的复杂的演进过程,它是伴随着马克思对资本认知的不同层次展开的。这又具体表现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认知结构实现了从人本主义到自然主义,再到历史唯物主义的层层递进的转变过程。这既体现了马克思自身哲学立场的转变,也是其历史现象学思维方式在不同语境的具体呈现。
马克思道德批判的人本主义历史现象学语境主要是指马克思在人本主义的哲学立场上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实际存在状况所进行的理解与认知,以及在此基础上对其道德所展开的批判与反思。这里的历史现象学意义上的语境呈现主要体现为马克思在人本主义视角下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观察与思考,即马克思从人本主义视角对资本主义社会所进行的本质性直观。这一本质性直观的关键词就是异化,即马克思以人本主义为视角发现了人的异化存在。
随着资本主义的蓬勃兴起,19世纪的欧洲社会矛盾不断加剧。在资本的残酷压榨之下,金钱至上所导致的人性缺失的异化现象在现实生活中不断涌现。正如《共产党宣言》所指出的:“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1]在马克思看来,真正的社会是能体现人的本质性需要的社会。但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异化的社会。所谓异化的社会,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是指在这个社会中,人与自己生产的物品以及自己的类本质处于一种对立的状态。在异化的社会里,生产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是以占有为目的的利益交换;人与人之间彼此所承认的也只是对物的占有权,情感、意志等精神性需求是被排除在外的。这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与人之间进行交流的唯一性语言就是与彼此发生关系的物品,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的语言。“我们彼此同人的本质相异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以致这种本质的直接语言在我们看来成了对人类尊严的侮辱,相反,物的价值的异化语言倒成了完全符合于理所当然的,自信的和自我认可的人类尊严的东西。”[2]
具体而言,马克思在人本主义立场上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性分析主要体现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展开。
一是描述与分析了商品交换中的异化现象。马克思认为,异化是伴随着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而发展起来的。在早期的人类经济生活中,人们的经济生产是完全的自给自足的状态,生产的东西是以人的需求的量为界限的,人们不会生产超过自身需求以外的东西。在需求和供给正好相抵消的情况下,生产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满足生活需要而不是为了交换。由于生产者之间不存在交换,也就不会发生生产与需求相脱节的现象,故而也就不存在异化。但随着人类经济的不断发展,人类的生产能力不断增强,因产品剩余而产生的物物交换就成了常见现象。然而,马克思认为,在这看似简单的物物交换过程中,人类劳动的性质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尽管物物交换在表面上体现的是劳动者通过劳动而改善自身的生活,但这一过程同时也意味着劳动者用自己剩余的产品去换取别人的剩余劳动。这样的劳动就不再是劳动者成就自身的自由而自觉的活动,相反,它成为获取财富的手段。这就使得本初意义上的劳动的目的和性质都发生了变化,劳动成为外在于人的一种异化存在。人们通过剩余产品而相互实现对对方产品的占有,而这种以占有为目的的交换,在实质上是私有财产的相互外化,反映的是私有财产与私有财产的相互关系。而且这种以物的交换与占有为目的的关系实质上掩盖、挤压、侵占了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也就是说它使正常的社会关系走向了畸形化,即异化。资本主义社会作为商品经济的最高表现形态,人类社会的异化形态在这里得以集中呈现。商品的基础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获得物的性质,并从而获得一种‘幽灵般的对象性’,这种对象性以其严格的、仿佛十全十美和合理的自律性掩盖着它的基本本质、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所有痕迹。”[3]149
二是描述了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异化以及由此所引发的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对于人类自身的存在而言,它的意义是极为巨大的,劳动是人成就自身的核心和关键。进一步而言,人是通过劳动来实现自身与外围环境的交流从而来确证自身的存在的,故而在劳动中,人是快乐而自由的。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这种作为人的自由而自觉的本质性活动却丧失了它存在的价值。这一价值的丧失开始于劳动者对生产资料占有权的丧失。正是因为劳动者丧失了对生产资料的占有权,进而丧失了对自身劳动的支配权,劳动就成了外在于人的强制性的活动。正是在资本强制性的劳动中,原本属于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沦为了一种谋生的手段,劳动不仅不能体现人的主体性,反而变成外在于人的东西。而当原本属于人的劳动变得不再属于人时,工人在劳动中感受到的就不是幸福而是不幸了。这就是马克思所谓的劳动的异化。当然,劳动异化作为一种极为复杂化的社会现象,它的发生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其中,生产资料私有制是劳动异化产生的本质性根源。而与劳动异化直接相关的就是劳动产品的异化和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劳动产品的异化主要表现为,由人生产出的劳动产品作为一种与人相对立的存在物而出现。在资本主义这一充满物性的世界中,物的增值是与人的贬值相对应的。也就是说,工人生产的产品越多,他所能占有的产品就越少,其自身的劳动也就变得越廉价。这正是劳动产品异化的典型性表现。而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则主要表现为人的自由意识的丧失。人作为类的存在是以其对自身意识的自由拥有为根本特征的。作为意识自由的存在物,人能够根据自由意识创造出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而异化却破除了人的这样一种自由意识能力。再就是人与人的异化。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作为一种社会性的存在物,却因异化而表现出严重的分化与对抗,人人以他人为对象。
总之,在马克思看来,异化“既表现为我的生活资料属于别人,我所希望的东西是我不能得到的别人的占有物;也表现为每个事物本身都是不同于它本身的另一个东西,我的活动是另一个东西,而最后,这也适用于资本家,则表现为非人的力量统治一切”[4]。至此,马克思完成了对资本进行异化描述与批判的人本主义进路。从马克思的人本主义立场来看,异化实现了物对人的控制,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对立。究其根源,人的主体性的丧失是异化发生的最为主要的原因。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对象化成了异化最为基本的思维表达。而在阿多诺看来,一切对象化都是遗忘。异化作为马克思运用历史现象学对资本进行直观把握与反思的第一叙事语境,深刻体现了马克思早期人本主义的革命民主主义立场,但也保留了明显的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色彩。
所谓马克思道德批判的自然主义历史现象学叙事主要是指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理解成是一种资本客观化的自然运作的产物。在这一过程中,资本对人的异化是通过资本生产这一客观的自然运作方式而得以显现的。面对这样一种资本的客观化运作,马克思的道德批判的哲学立场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它从人本主义的异化道德批判立场转向了客观的自然主义的物化批判立场。而这一转向所呈现的是马克思道德批判方法从先验性向经验性的回落,这也正是历史现象学所强调的感性直观的哲学思维方法的重要落脚点。
从自然主义立场来解读马克思对资本的道德批判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卢卡奇的物化思想,卢卡奇认为,“商品交换的世界成为物化现象建构的‘第二自然’”[5]。事实上,马克思道德批判的客观的自然主义立场在《资本论》中也有体现。他在《资本论》中说:“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误解,要说明一下。我决不用玫瑰色描绘资本家和地主的面貌。不过这里涉及的人,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的经济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6]这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经济形态的演变与发展在根本上是一种客观的自然历史过程,资本主义经济形态的出现是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是一种客观的经济现象。而人作为特定社会环境的存在物,是必然要受客观历史条件制约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资本家、工人就是特定经济环境所塑造的人的客观的历史性存在形态。进一步而言,他们是被资本所格式化了的人的特定存在形态。就道德批判而言,这也就意味着马克思的批判立场开始从人本主义转向客观的自然主义立场了,即他要从社会发展的客观性规律视角来审视和实现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这表现在历史现象学上就是,马克思要通过直接把握资本生产中所呈现出来的客观的自然性力量来实现对资本发展的深层力量的发掘。而这一客观性的力量构成也正是资本主义社会所显现出来的历史性本质结构。
具体而言,马克思以客观的经济运作方式为视角而展开的对资本的道德批判是在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在卢卡奇看来,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的物化现象正是资本客观运作方式最为直接的外在呈现。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的物化主要是在主客观两个层面得到体现的:在客观方面表现为,在人的世界之外形成了由人创造的以商品为主导的客观世界,这是一个有着自身运作规律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第二自然”;在主观方面则表现为,人成为具有商品属性的独立于自身之外的客观存在物。卢卡奇进一步从四个方面阐述了马克思的物化思想。第一,在资本主义社会,物化首先是通过具体的物的表现形式即商品而得以呈现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没有一个问题不是最终追溯到商品这个问题,没有一个问题的解答不能在商品结构之谜的解答中找到。”[3]143第二,物化是通过资本主义合理化的生产运作模式而得以呈现的。所谓合理化是指资本为了追求生产效益的最大化而强调以计算为基础去规定和设计工人在具体的生产过程中的各种操作行为。由于程序的固定化和机械化,这一结果所导致的必然是生产的客体和主体的有机性的破坏。在此意义上,主体也就成为机械化系统中的孤立的原子,被贬为了客体。第三,资本主义物化还表现为物对人的思想意识的侵蚀,进而形成虚假的物化意识。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由资本运作而产生的物化结构是伴随着生产和生活逐渐渗透到人的意识之中,进而在人的思想中形成了物化意识。这种意识最明显的特点是固定化和直接性,它强调以物的思维去思考和发现问题,而忽视事物的发展过程的有机联系。第四,物化作为资本主义的思维方式涉及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所有层面,在经济、哲学、法律、官僚体制、新闻等领域中都有极为明显的体现,即物化实现了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面覆盖。这也就是说,资本以物的形态实现了对人的统治与改造,而人在物的逻辑下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性进而被客体化。因此,人要恢复自身的主体地位,就需要通过不断的努力来克服和战胜物化,从而回归自身的主体地位。
整体而言,卢卡奇对马克思物化思想的深刻解读揭示出马克思对资本本质把握从异化到物化的巨大飞跃,揭示了马克思思想从人本主义向唯物主义的转变。“他将物化同近代社会理性化进程结合起来,尤为注重技术理性对人的内在主体性的压迫,从主体性及其活动的负面效应视角来揭示物化结构。”[5]也就是说,卢卡奇对资本的道德分析是以肯定商品结构的客观性为前提的。商品拜物教问题是一个时代性问题,是独属于现代资本主义的问题。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是物化现象得以产生的根源,而且这样的一种建立在商品生产基础上的关系是人所不能摆脱的“第二自然”。它导致主体的客体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消失在商品关系中。就历史现象学而言,卢卡奇通过“物化”概念完成了对资本主义的本质性透视,实现了从历史生成的客观性视角来研究和分析资本的道德,并推进马克思哲学语境由人本主义的先验性向客观自然的经验性的回落。如何进一步深刻认识社会生产的物质性力量在资本社会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还有待进一步探究,这正是历史唯物主义哲学需要完成的工作。
所谓马克思道德批判的历史唯物主义现象学主要是指马克思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统一的社会基本结构入手来分析与把握资本主义社会,并在此基础上提出的推翻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社会建构理论。虽然从异化理论开始,马克思已经看到物质生产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并开始关注与重视黑格尔的市民社会理论,但此时,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依然是在德国古典哲学的范围之内的,对资本主义的理解局限在异化层面。随着思考的不断深入,马克思逐步认识到了物质生产及其所形成的生产关系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基础性决定作用,进而逐步确立了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相统一的社会的认知方式。这也意味着其历史唯物主义哲学立场的确立。也正是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强调以客观的历史性的视角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存在状态进行全方位的解读,尝试从生产方式视角来还原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真实存在形态,即实现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下对人的现象学透视。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下,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真实存在依附于资本生产以及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资本的物质生产及其生产关系决定了人的存在样态。可以说,资本在进行自身的物质生产的同时也在生产与其相配套的人,人是按照资本的运作方式来完成自身塑造的。进一步而言,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中,马克思并不是在孤立的、抽象的思维领域中去考察人的;相反,他是在人类社会这一现实性的生存境遇中去探究人的存在样态的。强调从客观的现实环境出发去理解人的存在的思维方式,正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独特之处。
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哲学为基础来实现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象学考察,主要是通过他的“物化”思想体现的。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物化”不再是卢卡奇“物化”意义上的物化思想了,而是日本学者广松涉理解的“物化”意义上的物化思想。“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7]86这也就是说,马克思物化视野中的“物”不仅仅是一种实体性的对象存在物,它更是人的现实社会关系的凝聚物。这也揭示了“物”所具有的实体性和现实的社会关系性的双重含义。在广松涉看来,马克思的“物化”包括两个层面的含义,即物象化和物化。他认为马克思的物化理论实际上是分两步完成的,即从人与人的关系颠倒为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然后再由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颠倒为单纯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日本学者平子友长认为,在我们传统的翻译中,物象化和物化没有被很好地区分,都被翻译成了物化,从而使我们对马克思物化理论的理解模糊化。其实,物化和物象化有着极为重要的差异,它们是马克思物化思想的两个不同的环节。具体而言,物象化和物化这两个概念是与马克思著作中的物与事物这两个词密切相关的。平子友长指出:“物象化与物化之间的区别与联系最终可以归结到这样的问题上: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是以怎样的方式运用事物(Sache)和物(Ding)这两个概念的。”[8]其实,就理论的运用而言,“事物”与“物”确实是两个不同层面的词汇。很显然,“事物”更多的是指具有社会关系的存在物,而“物”主要是指脱离社会关系的自然存在物;“物象化”之“物”显然是指事物,而“物化”之“物”显然指的是物。关于这两个范畴,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相关手稿中也有具体的分析。马克思认为,资本在实质上是一种生产关系,它所对应的不是具体的物,如生产资料等,而是资本主义组织生产的方式。“生产资料本身不是资本,就像金银本身不是货币一样。”[9]922即在马克思看来,商品、货币和资本都是“事物”,而不是“物”。从社会关系颠倒成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再从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进一步颠倒为自然物之间的关系。这两种颠倒实际上是两种不同的逻辑,物象化是最初层次的颠倒,而物化则是更深层次的颠倒。这一点在《资本论》中也能得到印证。马克思指出,在资本和利息、土地和地租以及劳动和工资这三位一体的资本主义的价值和财富的经济联合体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被神秘化了,被物化的生产关系与社会关系已经融合在一起。故而,“这是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在兴风作怪”[9]940。
从前面的分析可知,马克思的物化实质上是在两个层面上展开的:一个是人与人的关系转变为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二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转变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在马克思这里,物化并不是一次性的过程,而是一个层层深入的过程,它是人的生命形态的一个逐步转化与简化的过程。人由感性而丰盈的生命存在形态慢慢转变为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性存在,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转化为物与物的关系性存在。这一系列转变的完成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推动的。根据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既然资本主义物化现象产生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那么要打破这一物化的存在状态,就要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只有这样,才能还原人的本真状态,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通过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来完成。这正是马克思对资本所展开的最为深刻,也是最为彻底的道德批判。就历史现象学意义而言,马克思的这一批判过程所体现的正是其借助于生产方式这一思维形式而实现的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性直观,这也是马克思的历史现象学在历史唯物主义哲学立场上的表达。
事实上,历史现象学作为一种对历史的本质直观性把握,它在实质上是取决于主体意识的发展与认知程度的,主体的不同的意识与认知程度决定着其对历史本质结构的认知与把握程度。马克思的历史现象学所显现的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性直观与反思是伴随其自身哲学立场的变化而变化的,它历经了一个从唯心到唯物的意识认知的变化过程。在不同的意识与认知状态中,马克思所直观与把握到的资本的本质结构呈现完全不同的样态。因此,这种历史现象学的透视在实质上是与人的主体性密切相关的。而这种奠基于主体性的哲学认知方式恰恰也是马克思在前意识中所要抗拒与反思的。那么,解决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就是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所必须要认真面对的。实际上,马克思哲学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方式是实现思维重心的转移,即把思维的重心放在历史发展的客观过程上。故而,他在摆脱早期人本主义的哲学倾向之后,专注于从生产方式入手来把握社会的本质性结构,即强调实现生产方式所包含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等内容的实项性与意向性的统一。
就此而言,马克思所显现的历史现象学方法有其自身独特的方法论价值。他所要达成的正是晚年胡塞尔已经开始探究,而海德格尔已经介入的那样一种事物把握的先验性、经验以及历史性相统一的境域。进一步而言,马克思意义上的历史现象学是奠基于感性实践观基础上的集先验与经验、现实与历史于一体的本质性直观方法,也是融直觉、内省和反思于一体的认知境域。而这种历史现象学认知方法体现了现象学所要达成的对现代性的前置性回溯,与此同时,更体现了马克思哲学与现象学精神的时代性契合以及独具自身特色的演绎方式。
历史现象学追求历史的内在性价值,直觉、内省、反思是其最为本质性的要求。在不同的历史时段,从自身的哲学立场出发,在实现对资本本性直观把握的基础上展开对资本的道德批判,从而达到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性重建,这是马克思历史现象学所要达成的主要目标。而这一目标的达成是以马克思自身哲学认知的不断成熟为基础的,体现了一种从先验性向经验性的回落过程,并最终形成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现象学批判的独特语境与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