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稳罡,周宝银
(江苏护理职业学院 图书馆,江苏 淮安 223005)
明末社会危机加重,忧时救世的士大夫反思心学弊端,倡导实用之学,在宋学之外另辟蹊径,清代学者则对宋明理学治经宗旨、方法有所反思。清代前期,依然是程朱理学思想占统治地位,但学术界早已不满程朱理学的僵硬与不务实,崇尚实证的考据之风开始萌生。清道光、咸丰以来,西方的入侵激化了中国社会的种种矛盾,公羊学关注现实、经世致用的治学宗旨,便又受到了当时知识分子的重视。
由于清初社会环境的需要,历史上长期被忽略的公羊学又重新回到了政治舞台,在清初兴盛一时。清代最早推崇公羊学的是庄存与和孔广森。庄存与以《春秋》为发挥基点,创造理论以解决社会问题,在说解《公羊传》的过程中,以阐发政治理论为主,重点关注政治理论的社会应用。钱穆先生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有对庄存与的评价:
“庄氏为学,既不屑于考据,故不能如乾嘉之笃实,又不能效宋、明先儒寻求义理于语言文字之表,而徒牵缀古经籍以为说,又往往比附以汉儒之迂怪,故其学乃有苏州惠氏好诞之风而益肆。……其实则清代汉学考据之旁衍岐趋,不足为达道。而考据既陷绝境,一时无大智承其弊而导之变,彷徨回惑之际,乃凑而偶泊焉。其始则为《公羊》,又转而为今文,而常州之学,乃足以掩胁晚清百年之风气而震荡摇撼之。卒之学术、治道,同趋澌灭,无救厄运,则由乎其先之非有深心巨眼、宏旨大端以导夫先路,而特任其自为波激风靡以极乎其所自至故也。”[1]577
庄存与以公羊学为宗,虽没有继承公羊学的精髓,但对清代政治及继起的公羊学的发展具有突出贡献。他的《春秋正辞》以《公羊传》的基本思想为主,发挥《春秋》大义并注重经世致用,主张道德伦理与政治主张相结合,为后世公羊学的发展开辟了路径,其学术影响也是不可忽略的。
孔广森继承了庄存与的公羊学说的发展方向,主张用灵活的方式探求《春秋》新义,体悟圣人之道。他借何休“七缺”义例,辩驳孔子作《春秋》是为了矫正春秋伦理、祭祀等礼仪之道。孔广森同庄存与一样,重《公羊传》大义,在此基础上强调等级观念以维护君王政治统治。刘逢禄是继何休后,又一位系统论说公羊学的大师。刘逢禄一生治学都是以公羊学为中心,对公羊学不断完善,将其标榜为治理万世的学说:
“《春秋》因鲁史以明王法,改周制而俟后圣,犹六书之假借,说《诗》之断章取义,故虽以齐襄、楚灵之无道,祭仲、石曼姑、叔术之嫌疑,皆假之以明讨贼复仇、行权让国之义,实不予而文予。《春秋》立百王之法,岂为一事一人而设哉?”[2]
刘逢禄把公羊学摆在突出的位置上并认定其与太平盛世关系密切,对拨乱反正成效显著,主张将公羊学应用于实际的政治生活中。刘逢禄广《公羊传》之义,从重“大义”转向了重“微言”。他研习公羊学,强调“申其条例,广其异义”,通过阐发《公羊传》来表达天下一统的政治理想。刘逢禄以恢复《公羊》的本义及政治功用为目标,渴望通过阐发《公羊传》义理引导君主,恢复中华一统,如汤志钧先生所说:
“清代今文经学的复兴者之所以讲《公羊》,是因为它存在《春秋》大义;而这些‘微言’,又重在‘大一统’。那么,他们实际是为了‘大一统’,而找《春秋》为依附;又发挥《春秋》‘微言’,以维护‘大一统’的。”[3]
刘逢禄对公羊学的继承与发展适应了清代社会发展的历史趋势,符合时代发展的需要。由于刘逢禄政治意识淡薄,缺乏改革现实政治的胆识,在政治实践方面略显匮乏。刘逢禄的公羊学反映了清代学术中心的转变,形成了以公羊学为中心的今文经学体系。刘逢禄建立起的《公羊》经学理论为近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思想养料,奠定了后世公羊学的发展方向,将《公羊传》微言与现实政治相结合,发挥出符合时代的新内容。
凌曙在公羊学衰落的时代,以整理古文献为己任,以恢复典籍原貌为治学追求,他发挥了《公羊传》中的礼制观念:
“昔仲尼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春秋》为拨乱反正之书,圣德在庶修素王之文焉。……盖自西狩获麟,为汉制法,知刘季之将兴,识仲舒之能乱。受授之义,岂偶然哉!……原书亦皆失次。然就其完善者读之,识礼义之宗,达经权之用;行仁为本,正名为先;测阴阳五行之变,明制礼作乐之原。体大思精,推见至隐,可谓善发微言大义者已。”[4]
晚清公羊学第二次转变与龚自珍、魏源密不可分。龚自珍和魏源都是刘逢禄的学生,他们继承公羊学以经议政的特点,批评现实,表达对现实社会的关切。龚自珍的公羊学通过阐发经学思想来表达社会政治观,以《公羊传》为万世之法。龚自珍关切时政,以经议政,构建自己的今文经学体系,影响了晚晴公羊学说体系的走向。梁启超关于清代学术有系统性的论述:
“今文学之健者,必推龚魏,龚、魏之时,清政既渐陵夷衰微矣。举国方沉酣太平,而彼辈若不胜其忧危,恒相与指天画地,规天下大计。考证之学,本非其所好也,而因众所共习,则亦能之;能之而颇欲用以别辟国土,故虽言经学,而其精神与正统派之为经学而治经学者则既有以异。自珍、源皆好作经济淡,而最注意边事。自珍作《西域置行省议》,至光绪间实行,则今新疆也,又著《蒙古图志》,研究蒙古政俗而附以论议(未刻)。源有《元史》,有《海国图志》。治域外地理者,源实为先驱。故后之治今文学者,喜以经术作政论,则龚、魏之遗风也。”[5]
魏源与龚自珍齐名,亲历了西方资本主义入侵中国,目睹到太平天国对清王朝的重创。迫于内忧外患的政治环境,魏源将公羊学应用于政治中,寻求新出路。他主张经学与现实政治相结合,将经学作为治理国家、解决社会问题的依据,将经学理论应用于社会现实中。魏源提出“以经术为治术”的观念,他将经学与现实政治相结合,注重经世致用,为后世以经议政指明了方向。关于龚自珍、魏源经世致用之说,钱穆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有深刻论述:
“常州之学,起于庄氏,立于刘、宋,而变于龚、魏,然言夫常州学之精神,则必以龚氏为眉目焉。何者?常州言学,既主微言大义,而通于天道、人事,则其归必转而趋于论政,否则何治乎《春秋》?何贵乎《公羊》?左氏主‘事’,《公羊》主‘义’,义贵褒贬进退,西汉公羊家皆以经术通政事也。亦何异于章句训诂之考索?故以言夫常州之精神,其极必趋于轻古经而重时政,则定庵其眉目也。”[1]585
自龚自珍、魏源以后,中国在西方列强的影响下,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晚晴社会变革迭起,公羊学借此现实政治土壤发展,迎来了它蓬勃发展的新契机,成为晚清的一股强大社会思潮,推动了晚清社会的变革。
廖平经学思想以“多变”而著称,自称先后经学六变。廖平的经学形式上古今兼采,主张建立尊孔、尊经的经学体系,从孔经中寻求解决中西之争的问题。廖平的公羊学说是借孔子改制而阐发,他有意识地结合社会现实阐发《公羊传》大义,借《公羊传》微言发挥政治理论作用并试图借此解决近代社会问题。廖平认为《春秋》之义重在改制。
廖平推崇将《公羊传》应用于政治生活,并将其视为拨乱反正之重要理论依据。他借助《公羊传》佐证“一统说”,用《公羊传》阐释西方制度并认定西学最早在《春秋》中就已经提出。廖平公羊学的出发点是维护经学,但却是中西各种学说的综合。他努力为经学经世致用寻找现实的出路,解决社会矛盾。
康有为继承龚、魏的公羊学观点,并与学习西方国家学说、民主思想相贯通。因而,康有为对经典的注解不同以往,在批判传统经学之时,契于西方进化论,解读社会,建立经学新解,诠释社会变革。康有为认为公羊学说经世致用具有超越时代的价值,他积极投身到维新变法的政治活动中,在传统经学中寻找救国之法:
“夫圣人之作,犹生民之立君,非以称尊以便民也。若徒陈黄屋左蠢之制,深居九重,不与民事以为尊,是刻木为神,被组为衣,翼之以泥隶,而责其治民也。莫用此尊为哉?”[6]
康有为以《公羊》为孔子真传,以孔子为教主,重估传统儒家经学,以理论形式作为维新变法的思想武器并应用于政治实践中。他主张维新变法,改良政治,利用公羊学发挥出孔子改制之说,将《春秋》所述史实皆比作“幻影”,把学术与经世、挽救民族危机密切联系起来,形成了公羊学发展史上的又一次高潮。
自汉代以后,公羊学说的发展停滞不前,直到晚清,才迎来了发展的新契机。晚清社会环境跌宕起伏,为公羊学说的发展提供了政治土壤。清代公羊学说的发展及其体系的形成非一时一人之功,是清代诸多学者集体智慧的结晶。《公羊传》重在政治思想的阐发,提出了中华“一统”的政治主张,促进、推动了中华民族的统一和中华文化的融合;这种建立在文明和伦理道德基础上的民族凝聚力对维系我国的和平统一提供了现实基础。其基于《公羊传》的内核及其发展嬗变,使公羊学形成了“以经议政”的传统。重新阐释《公羊传》,继承其中合理的理论思想并加以利用,从而为我们建设富强、民主的社会主义社会提供方法指导和理论借鉴,是复兴传统经学的真正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