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高考改革背景下浙江省高中学生学习负担状况研究

陈廷旸

摘要在当下，学生学习负担过重的现象在我国的高中一直普遍存在，并受到社会的关注。本研究旨在对于该政策在温州市W中学的实施情况的个案进行调研。本研究主要立足政策文本，采用问卷法和访谈法进行调查。本研究发现，减负政策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执行，但并未彻底落实。政策对于减轻学生学习负担存在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在教育资源不充足且分布不平衡、社会贫富差距较大且竞争激烈、高考制度的存在给考生带来较大压力的背景下，政策未能充分考虑适用对象意愿和差异性，政策本身的清晰性不足，问责机制未能充分完善，为政策执行的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埋下了伏笔。

关键词 学习负担 减负政策 新高考改革 高中

中图分类号：G635.5文献标识码：ADOI：10.16400/j.cnki.kjdk.2021.28.061

Study on the Learning Burden of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in Zhejiang Province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New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Reform

CHEN Tingyang

（College of Education，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8）

AbstractAt present， the phenomenon of students’ excessive learning burden has been widespread in senior high schools in China，and has attracted the attention of the society.The purpose of this study is to investigate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policy in W Middle School in Wenzhou. This study is mainly based on the policy text， using the methods of questionnaire and interview. This study found that the burden reduction policy has been implemented to a certain extent， but it has not been fully implemented. The policy has certain positive significance for reducing students’ learning burden. However，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insufficient and unbalanced distribution of educational resources， large gap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and fierce competition， and the existence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ystem brings great pressure to candidates， the policy fails to fully consider the wishes and differences of applicable objects， the clarity of the policy itself is insufficient， and the accountability mechanism is not fully improved， laying the groundwork for the problems existing in the process of policy implementation.

Keywordslearning burden； burden reduction policy； new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reform； senior high school

學生学习负担过重，长期以来是困扰中国教育的重大问题。2019年12月11日，浙江省教育厅发布了《浙江省中小学生减负工作实施方案》[1]和对于该方案的政策解读，[2]对接下来的中小学生减负工作制定了政策指导。

本研究希望了解的问题是：（1）上述减负政策在W中学得到实施的程度如何？（2）W中学学生学习负担情况如何？（3）W中学师生对减负政策的观点如何？

研究主要采用问卷法和访谈法。问卷研究对象是来自温州市W中学的不同年级、不同性别的学生。根据政策文本，结合笔者对于学习负担的理解，笔者将学习负担情况分为健康和生活质量、课程设置、作业和考试情况、对于竞争压力的感知4个维度，并编写了问卷。

访谈分为两轮，分别在发放前后，以了解学校相关规定、师生对学习负担和减负政策的感知和两轮访谈均采用非正式访谈形式，访谈者用笔录方式进行记录。这有利于被访谈者自如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1政策执行情况评估

研究发现，减负政策在W中学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执行，但并未彻底落实。另外，政策本身存在一定不合理之处，受到W中学师生的批评。以下分维度对该减负政策的内容和执行情况进行评估。

1.1健康和生活质量

研究结果表明，W中学的学生睡眠时间和质量并不足以达到政策标准。W中学规定的熄灯时间是晚上22： 10，不符合政策中关于寄宿制高中熄灯时间不得迟于22：00[3]的要求，且约40%的学生在23：00以后就寝。尽管政策要求“努力保障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每天睡眠时间分别不少于10小时、9小时、8小时”，[4]但仅有6.6%的学生达到了8小时睡眠时间。另外，许多学生表示自己在白天感到倦怠。

W中学的学生体育运动量远低于政策标准。40%的学生，一周的锻炼时间总和不到1小时，远远低于政策中“确保中小学生在校期间每天锻炼时间不少于1小时”的要求。

1.2课程设置

根据政策要求，学校应“严格按课程标准和进度要求教学”“严格按课程表上课和活动”。[5]W中学开设了体育、音乐、美术课程。学校设置了跑操和眼保健操（简称“两操”），均是一天一次，但由于疫情全部改为室内操。问卷和访谈的调查结果均显示，W中学的课程安排符合该要求。

在政策中提到要“完善‘走班选课’制，探索建立培养核心素养的教学方式和评价方式”。[6]W中学目前仍是以固定班级教学制为主，对极个别学生实施走班教学。学校要求的社会实践，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往往流于“盖章”的形式。仅大约一半的学生对社会实践有感知。

政策禁止寒暑假的集中补习活动。但是，W中学的新高三在暑假采取了线上上课的模式。绝大多数受访者不理解或不赞成该项政策。由访谈结果可知，其他一些高中也采用了类似策略。

1.3作业和考试情况

政策中笼统地提到“提高作业质量，统筹控制作业总量”“家庭作业时长把握以班内中等程度学生为参照”“科学控制考试难度”等，但没有具体细則。在W中学，考试带给学生的压力较大，但作业带给学生的压力尚在可控范围内。

1.4对竞争压力的感知

W中学过去曾有举行“誓师大会”、发布喜报等行为。学生感知到的家长在减负的必要性问题上的态度多为中立。

总而言之，减负政策在W中学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执行，但并未彻底落实。且政策本身也被认为存在问题。

2原因分析

为什么在全民关注减负的大背景下，减负政策却未能得到很好的执行呢？对此，笔者有以下思考。

2.1政策层面

从政策本身的层面分析，减负政策本身是否科学合理，是政策能否得到很好地实施、能否切实起到减负作用的重要因素。

减负政策的优点包括：政策文本中较详细标注了责任单位，有利于减负政策得到更好的落实；政策存在定量指标，比如明确规定寄宿制小学、初中、高中学校晚熄灯作息时间分别不迟于21：00、21：30、22：00等。

新高三暑假不上课的政策引起了广泛争议。政策中规定：“中小学校各年级一律不得利用周末、寒暑假和法定节假日在校内外组织或变相组织集中补习。”教育厅另行公布的政策说明指出，这条规定涉及的对象范围包括高三年级，并强调各地各校必须严格执行到位。[7]高三前的暑假是不少学校开始高考总复习的时间，高三前暑假的课程是高中课程任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预计该措施将产生较大冲击力。从新闻报道可以得知，已经有部分学校违反该项政策，被责令整改。下面以该政策为例，分析该政策的合理性和不足，以图窥一斑而见全豹，深化对于政策的效果的理解。

笔者认为，该政策有它的优点。

我国高中实行三年制，教授新知识主要集中在前两年，在第三年则安排复习，以迎战高考。在这样的课程安排下，学生在一年的时间里只不断重复已经学过的内容，而不接受新的知识，将不利于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创新精神。朱华伟认为，中国学生在高中三年级整整一年的黄金年华是“空转”的，这会影响国家未来的竞争力。[8]政策不允许在高三暑假上课，缩减的是复习课的课时，不会对正常传授新知识的课时产生影响。这反而有利于减少学生在熟悉的领域“炒冷饭”的现象，将假期时间还给学生，从长远看可能有利于学生的学习兴趣和潜力。

但笔者认为该项政策仍存在以下几点缺陷：

未能考虑政策适用对象意愿。访谈结果表明，许多利益相关者并不认同减负的必要性。大部分受访师生并没有“暑假不上课”的意愿。由于监管能力有限，包括W中学在内的许多学校仅仅为了规避检查，把原来在教室线下举行的补习转移到了线上，师生觉得还不如在线下上课。甚至有学校利用政治特权公开在暑假上课。有学生表示，即使学校真的暑假不上课，自己也要转向校外补习班。

政策的公平性不足。许多学校规避政策执行，对于主动或被动执行政策的学校不公平。且学校教育对于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具有不同的意义和价值。秦一帆等人运用理性选择制度主义理论对我国中小学减负政策及其实施过程进行分析，发现减负导致学校教育的功能和公平属性逐渐弱化，这就导致家境较富裕的学生享有更多的机会参加社会补习，加剧了教育不公平。[9]

忽视政策适用对象的差异性。部分教师认为，该政策“一刀切”，禁止所有学校的高三在暑假上课，而不考虑学生自主学习能力的差异。而W中学属于排位较为靠后的学校，学生不上课，则更加容易懈怠。减负政策采用自上而下的执行方式，学校作为减负的重要主体，其自主权利被忽视了。且“学习负担”是一种主观感受，不同地区、学校和学生的负担情况各不相同。政策完全禁止所有学校和学生暑假上课，不利于因材施教。

就减负政策整体来看，部分政策还存在清晰性不足、问责机制不完善的问题。政策中存在的“提高作业质量，统筹控制作业总量”[10]等表述过于模糊，仅仅停留在定性层面；政策要求控制考试难度系数，但命卷考虑因素众多，难以预测结果，缺乏可操作性。且政策的问责机制不完善，政策中所列及的责任单位绝大多数属于政府部门，未将责任具体落实到学校和个人。

2.2教育制度层面

笔者认为，政府制定的政策没能起到政策制定者所期待的效果，其原因不仅仅在于政策本身，另一方面也在于政策所处的社会大环境。

不少被访师生均将学生压力过大和减负难的根本原因归结为高考制度。教育制度作为教育政策制定和实施的大背景，必然会对教育政策起到制约。在现有的教育制度下，在高考中取得理想的成绩已经成为高中学生学习的主要目标，甚至是唯一目标。学校师生从高一就开始准备高考。在“拉开1分，甩开千人”的背景下，数值上差异很小的分数差距，能够造成学生排名上的巨大差异。因此学生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追逐分数。

研究表明，新高考制度下，由于多门考试次数增加，学生的学习负担反而增加。加上学生对于考试科目的选择权增大，与此同时也增大了学生的选择负担。[11]在新高考制度下，学生的学习负担不减反增。

此外，笔者认为，高考分值设置不合理，也是学生学习负担增加的原因。在新高考实施初期，实行学考和选考一张卷的制度，选考部分为选拔性考试，分值仅占30分，难以起到选拔性功能。考试分值在不同难度的题型分布不合理，也加重了学生负担。例如，化学考试中选择题不论难易均占2分，最后的难度较大的填空题分值也常在2-3分之间。这就导致优秀的学生难以轻松取得优势，他们不得不更加注重非选拔性部分的内容，反复刷该部分的内容以增加正确率，增加他们的学习负担。

我国教育资源稀缺且分布不均衡，是造成学生减负难的重要原因。老百姓对“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和“985”“211”耳熟能详。家长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进入这些享有更充分的教育资源的学校，以获得在社会上的竞争优势。可是，“重点”学校录取的名额有限，为了争抢为数不多且分布不均匀的教育资源，不得不给学生增负，以“内卷”等形式相互竞争。

2.3社会层面

然而，仅仅教育制度的缺点，无法完全解释减负政策屡屡失效的原因。

有学者主张，“学业负担”和“学习负担”是不同的概念，前者指客观上学生要完成的任务带来的负担，后者则是指来自学校、社会、家庭的要求带来的学习上的压力和负担；[12]另有学者主张，学习负担这个概念包括了绝对负担（即课业负担）和相对负担（心理负担），课业负担是学习负担下面的一个子概念。[13]学习负担包括了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

可以看到，国家政策一直是指向绝对负担，而较少关注相对负担。一项研究表明，感知到的学习负担同学习时间只有微弱相关。许多在学习上花费很少时间的学生却感知到了很重的学习负担。实际上，学生感知到的学习负担是在教与学的过程中多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14]本研究中，被访者大多认为，学生的主要负担还是来自高考的竞争压力，而不是来自学校。也就是说，目前造成学生负担过重的，不是绝对的课业负担，而是相对的心理负担。

笔者认为，目前应试教育现象如此严重，减负屡次不奏效，其背后的一个重要原因（也许是根本原因）出在社会层面。根据统计数据，中国的基尼系数长期在0.4以上，贫富差距显著。因此，学生不努力争取分数的机会成本很大。与此同时，中国的社会阶层趋于固化而又并未完全固化。学生，尤其是家境贫穷者，必须十分努力，通过高考实现阶层跃迁。

目前社会中存在的“唯文凭论”“第一学历歧视”现象也是高中学生学习负担过重的重要原因。社会上的单位出于招聘时选拔人才的成本和收益问题，常常进行“第一学历歧视”，即根据本科学历文凭筛选应聘者。应聘者能否得到好工作，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是否由“985”“211”院校出身而决定。而本科学历如何，取决于高考成绩。因此，高考成绩对于一个人毕生发展极为重要。坊间流传“高考改变命运”，部分反映了“第一学历歧视”的现象。

在这样高考中的每一分都极度重要的情况下，高中学生的心理负担必然是巨大的。这种相对的心理负担，在我国现有的教育制度下，便会转化为绝对的课业负担。当学生和家长感到，自己或自己的子女在高中的学习情况与他将来的命运密切相关时，作为自利的理性“经济人”，出于成本-收益的比较分析，选择“不减负反增负”的策略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导致减负政策效果大打折扣。

3讨论和建议

政府部门应当科学评估政策，这是政策产生较好社会效益的前提条件。应当尊重心理的、社会的和教育的客观规律，考虑我国高考对于学子的一生都影响巨大的国情，从各方面全面评估政策可能造成的影响。政策制定应当坚持正确的价值取向，坚持以人为本，兼顾效率与公平。政策应当尊重适用对象的主体性和差异性，考虑他们的意愿。需要改变“统筹统管”的思维模式，明确公共政策的适用范围，适当下放减负权力，给予学校和教师更多的自主权。同时加强宣传教育，使得各方认识到减负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针对高三暑假不允许上课的政策，笔者认为政府应该对许多师生持批评态度的事实及其原因有一定了解。此外，该政策的实际意义是值得怀疑的。多位教师指出，二十年前从没有禁止毕业班学生假期上课，但他们都感到今天的学生学习负担比以往更重。政府可以增加更多的评估环节，以更好地预见政策所带来的后果。需要转变思维，更多地借助渐进式而不是突变式的变革方式，以期达到更加稳健的政策效果。

政府部门在制定政策时应当使政策具有清晰性，具备可操作性。例如，W中学规定的晚上熄灯时间为22：10，不符合政策要求。但是，缺乏相关部门落实监督。政策虽然明确责任单位为省教育厅，各市、县市区教育部门，但未涉及如何具体执行。应当完善问责制度，尽量明确责任到人，确保政策得到较好的执行。

解决减负难的问题，从长期来看，根本上的措施还是要建立一个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都高度平等的社会。

从短期来看，笔者认为，政府应当立足国情，可以以设计更加科学的评价体系，并探索实施教育评价方式多元化改革。应当适当增加自主招生、三位一体等招生方式占比，并适当调低这些招生方式中高考占分的比重，使得考生不努力争取高考中的每一分的机会成本降低。同時努力增大考研等除高考外的考试的含金量，使得用人单位在招聘时不仅仅看本科学历。

学校、教师和学生作为教育减负政策的重要适用对象，其在减负政策的实施过程中的主体性是毋庸置疑的。数据显示，自从W中学在疫情期间将跑操和眼保健操改为室内操后，学生的出席率就出现了下降。可以考虑恢复跑操和眼保健操，或增加自由运动时间。学校还可以采取增加体育锻炼时间、增加体育课时、举办校园运动会等措施。学校还可以加强职业生涯规划教育，引导学生为自己的未来做出规划。

在熄灯时间问题上，学生存在延迟熄灯时间的意愿。但学生的睡眠时间量未能符合政策要求，且许多学生表示自己早晨起床时感到疲倦。对此，建议学校加强与学生之间的沟通，进行民主协商，确定较为合理的晚自修结束时间、熄灯时间，或许可以考虑延迟学生的起床时间来保障学生睡眠充足，进而改善学生学习效果。

就教師和学生层面而言，教学和学习方法的改善，也有助于改善学生学习负担状况。研究表明，如果教师在教学的过程中更加关注核心概念，鼓励学生对概念的理解，重视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并致力于构建积极的师生关系，则更有利于建立一个更加良性的教学环境，从而改善学生学习负担状况。[15]为了减负，教师和学生应更多地关注学习效率的提高，而非简单地增加学习时间的投入。

参考文献

[1][3][4][5][6][10]浙江省教育厅.浙江省教育厅等十四部门关于印发《浙江省中小学生减负工作实施方案》的通知[EB/OL].（2019-12-11） [2020-06-30] .http：//jyt.zj.gov.cn/art/2019/12/11/ art_1229106823_607179.html

[2][7]浙江省教育厅.《浙江省中小学生减负工作实施方案》解读[EB/ OL].（2019-12-11）[2020-06-30]. http：//jyt.zj.gov.cn/art/2019/12/11/ art_1229106829_607181.html

[8]ZhaoW.Predicament and outlook of China’s math education[J].National Science Review，2020（9）：9.

[9]秦一帆，卫建国.中小学减负政策回望：理性选择制度主义视角[J].教育评论，2020（02）：37-41.

[11]张雨强，陆卓涛，贾腾娇.新高考下高中生减负了吗——浙江新高考首届高中毕业生考试负担调查[J].教育发展研究，2019，39（12）： 43-52

[12]刘慧.小学生学习负担现状调查研究[D].上海师范大学，2019.

[13]朱天利.是减轻“学业负担”还是减轻“学习负担”[J].教育理论与实践，2008，28（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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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Kember， David. Interpreting student workload and the factors which shape students’ perceptions of their workload[J]. Studies in Higher Education， 2004，29（2）：165-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