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块链慈善的创新模式分析
——功能、组织结构与影响因素

2021-01-11 06:08
关键词:区块慈善公益

张 楠

(北京交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44)

公益慈善组织的公信力一直是制约其发展的瓶颈问题。改革开放的40年间,我国公益慈善事业经历了政府主导慈善的1.0模式、“企业-慈善组织联盟”的2.0模式、互联网慈善的3.0模式后[1],将迎来区块链慈善的4.0模式[2]。这将推动公益慈善组织的信任机制从政府背书慈善组织、企业背书慈善组织、互联网提升慈善组织透明度向区块链技术支撑慈善组织去中心化发展,慈善组织的独立性、透明度不断提升,有利于缓解公众对慈善组织信息披露不足引发的信任危机。在互联网技术助推信息互通的基础上,区块链技术的分布式账本机制将带来公益慈善领域的去中心、弱中心、多中心的发展[3],去中心化的数据存储模式将促进公益慈善信息的透明化,自发整合多元公益慈善资源,激发多元社会力量参与公益慈善事业,助推公益慈善领域的“社会共治”模式创新。

区块链技术起源于化名为“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的学者(或组织)在2008年发表的奠基性论文《比特币: 一种点对点电子现金系统》,区块链技术是比特币的底层技术,后脱于比特币而有多视角的解读和应用场景。从技术上看,区块链技术是利用块链式数据结构来验证与存储数据、利用分布式节点共识算法来生成和更新数据、利用密码学的方式保证数据传输和访问的安全、利用由自动化脚本代码组成的智能合约来编程和操作数据的一种全新的分布式基础架构与计算范式[4]。这种去中心化、分布式数据存储、顺序链接、不可篡改的链式数据结构,使得价值和信息在非信任环境中实现可信的传播。简单来说,区块链技术是以分布式数据存储、点对点传输、共识机制、加密算法等计算机技术在非信任环境中建构的信任服务基础设施,其核心价值是重构网络信任[5]。

区块链技术作为一项新兴技术,其对社会的影响不仅仅在于技术本身的发展水平,更多在于技术的应用场景对生产关系的影响。因而,研究区块链技术的应用场景、如何应用、如何改变组织行为和公众认知,以及组织和公众的应对措施,是当下研究区块链技术的重点,以推动区块链应用的理论研究与实践需求的结合[6]。区块链的技术特性使其天然适用于公益慈善领域,解决公益慈善领域广受诟病的善款流通和信息披露等问题。本文基于区块链技术的特点,以组织管理学的自组织理论和区块链慈善的实践经验,分析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公益慈善创新模式,即多中心的、多元主体为基础的“社会共治”模式,具体分析区块链慈善的创新功能、慈善组织的组织结构变革以及区块链慈善的影响因素等,以构建区块链慈善模式的理论框架,并为慈善组织和政府监管提供相应应对措施,促进区块链时代的到来。

从理论意义看,本文探索区块链技术带来的生产关系变革,从公益慈善的外部环境、组织行为和利益相关者的角度分析,构建区块链慈善模式的创新功能和组织结构,以丰富区块链慈善理论的研究。从实践意义看,区块链技术应用于公益慈善领域,有助于提升慈善组织的规范、效率和公信力;透明性有助于动员更多公众参与到慈善事业中,探索区块链慈善的“社会共治”模式;适应我国“法治为本、监督为用、自治为基、共治为体”的新体制建设,促进公益慈善领域的社会创新。

一、区块链慈善的学术研究与实践

(一)区块链慈善学术研究的基本状况

国外学者从2015年起逐渐关注区块链慈善。区块链技术对公益慈善的影响在于三个方面:降低组织间善款流通的交易成本;智能合约的使用能自动推动善款流通;资产的追踪系统能保证善款使用的透明[7]。具体研究分为两类:(1)基于区块链技术的代币(Cryptocurrency)扩大了慈善捐赠的价值范畴[8]。一些机构已经接收代币作为善款,比如BitGive Foundation和英国的RNLI;一些新的项目鼓励公众为了公益慈善而参与比特币挖矿,如项目“Do a Bit of Good”,这种零成本赠予(Cost-free giving)模式有利于帮助慈善组织获得捐赠。(2)从技术角度搭建区块链公益慈善平台。如Jayasinghe等从技术的角度提出搭建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慈善筹款平台,在链上利用比特币、智能合约和多重签名(Multi-signatures)技术,在链下依托移动支付端的SMS系统,为慈善组织筹集善款,并且保证信息的透明、公开[9];Nor等搭建了基于区块链技术的众筹平台,以去中心化的、自动的、透明的捐赠系统,为受灾公众扩大筹资范围、管理善款使用[10]。其实,除了区块链技术助力公益慈善善款筹集和管理外,更值得关注的是区块链技术对公益慈善组织结构的影响,区块链技术带来的自组织模式(DAO)可能引发组织监管和治理、公共利益创造和维护等问题,会改变未来慈善组织的组织结构[7],但是,这一问题很少受到学者的关注。

国内学者从2017年起陆续关注将区块链应用于慈善领域,相关研究主要分为两类:(1)业界人士分析具体的区块链慈善案例。如李奕和胡丹青[11](2017)研究蚂蚁区块链平台如何帮助“听障儿童重获新声”“和再障说分手”等慈善项目的筹款问题;陈志东等[12](2017)提出了众筹业务的私有区块链架构如何满足慈善众筹的业务需要。(2)从技术切入构建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慈善运作平台。如蔡维德等[13](2017)在宏观上分析了基于区块链的应用系统开发方法;李琪等[14](2017)从信息技术层面解读了区块链技术如何应用于慈善领域,并建构了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慈善平台运行机制。但是,较少有学者从理论层面探究区块链技术如何影响公益慈善模式和流程的变革。

张楠和王名[2](2018)是较早从事区块链慈善理论分析的学者,他们提出区块链技术带来的信任互联网机制将推动公益慈善事业进入4.0创新模式,带来慈善组织五方面的变革:(1)慈善组织的角色改变。主要任务由原有的资产流转中介转变为信息发布和审核者,其线下对项目和受助人的信息搜集和审查成为关键。这种角色转变将带来业务重点的转变,需要重新设计慈善组织的业务流程和重点。(2)慈善组织与各利益相关方的关系变化。主要是如何处理与捐赠人、受助人、网络平台的关系等。(3)慈善组织运营模式变革。如管理机制、捐赠模式、筹资模式、监督机制等。(4)组织财务机制变革。在区块链技术影响下,慈善组织的善款筹集、利用、跟踪、监管等都发生了变化,组织如何应对这种变化并制定新的财务管理机制。(5)组织信息披露方式改变。区块链的分布式存储解决了慈善信息不对称、慈善信息篡改的问题,慈善组织的信息搜集、筛选、编辑、发布受到更多监督和约束。但是,该研究缺乏相关实践分析和案例佐证,需要进一步促进理论和实践的结合。

总的来看,国内外学者对于区块链慈善的研究集中于区块链慈善的善款筹集和管理,但缺少对区块链慈善的理论分析,特别是功能探索、组织结构和影响因素分析。

(二)区块链慈善的实践

区块链慈善的实践研究刚刚起步,公益慈善的实践者利用区块链技术推动了公益慈善的透明化和资源流转,但多就事论事,缺乏系统性的理论分析和模式总结。

在推动公益慈善透明化方面,阿里巴巴利用自身的公信力和区块链技术的信任背书,走在了实践的前列。2016年,阿里巴巴上线了区块链领域的第一款公益产品——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支付宝爱心捐赠平台“听障儿童重获新声”,为10名听障儿童筹集到19.8万的善款。2017年,蚂蚁金服利用区块链技术实现了公益、泛公益、健康、溯源等多个领域的信息覆盖和上链。2017年8月29日,蚂蚁金服区块链技术试水保险业,上线国内保险业首个爱心救助账户,让每笔资金流向都公开透明、流转数据都不可篡改、资金的去处和用途都有迹可循。2017年11月,蚂蚁金服将区块链用在食品安全溯源和商品正品溯源上,利用区块链的去中心记账模式,实现多位“记账师”公正、独立、不可抵赖地完成信息登记,而不是原来的商家自行登录,以提高消费者对产品的信任。国外的Alice平台也为社会组织提供透明化服务,该平台为每笔慈善捐赠设立智能合约,保证专款专用,并帮助捐赠人随时追踪善款去向和项目运行的成果。

在慈善资源创造和流转方面,国外的区块链慈善有三种实践模式。第一,以代币进行筹资。国外的BitGive Foundation首创使用比特币进行慈善捐赠,打通了全球区块链资源,可以实现跨国别的、低交易成本的、快速直接的善款筹集。一些慈善机构也在交易平台上发放代币,以独特的激励机制鼓励公众使用代币进行捐赠,比如Pinkcoin,RootProject和Fidelity Charitable等。第二,搭建善款追踪平台。例如BitGive Foundation于2016年上线了基于区块链技术的GiveTrack众筹平台,启用资金转移和跟踪的解决方案,实时追踪善款流通,提高善款流通透明度。第三,提供代币转换的金融工具。以Bitnation项目为典型代表,Bitnation是一个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之上的分布式自治组织,该组织主要关注区块链技术在法律、社保、信息安全、社交服务等方向的应用,2015年为试图解决涌入欧洲的叙利亚难民身份认证问题,该组织颁发了Bitnation借记卡,捐赠人可以使用比特币捐赠、并直接汇入某个特定的难民的Bitnation借记卡中,实现点对点直接捐赠。

就国内而言,有两个典型案例、代表了两种资源创造和流转的模式:一是轻松筹从互联网慈善发展到区块链慈善阶段,构建了基于区块链技术的社会关系网络,以平台化发展为公益慈善组织提供区块链相关服务。具体来说,发挥自身流量入口,为各个组织提供公益传播渠道,宣传链上组织;提供基础的区块链技术服务,减少了公益慈善组织的技术成本、学习成本和人力成本;以“阳光链”链接各个机构,试图打通数据流转,建立区块链慈善的联盟链。二是国内的善圆(ShanChain)。这是一种新的运作模式。善圆APP可以记录用户行走的步数等相关生理、行为数据,并将其与用户的DNA图谱数据进行融合,在完成数据确权之后,用户可以将其转化为善圆(一种慈善代币)进行捐赠,从而初步实现ShaneChain系统中公益慈善价值的创造和流转。

综上所述,国内外区块链慈善的理论研究侧重于对区块链技术和相关案例的简单描述,研究内容分散、研究深度不足,尤其缺乏对区块链慈善运作模式的深入、系统化分析和提炼;实践方面虽然已有一些慈善案例运用区块链技术,但是多是探索性尝试,具有个案性,并未形成适用于区块链慈善的普适性的实践模式。总的来说,现有研究基本在描述区块链慈善“是什么”(尤其是对案例的简单描述),而缺乏深入性的区块链慈善模式的理论分析,即区块链慈善“为什么”和“怎么样”,这涉及到区块链慈善模式如何构建、区块链慈善的功能有哪些,以及对慈善组织的具体影响。因此,本文基于区块链技术特征、组织行为理论和区块链慈善的实践,解读区块链慈善的创新模式,从理论层面建构区块链慈善的功能、组织结构和影响因素,以深入剖析区块链技术对公益慈善模式的颠覆性改变,并从理论上为后续研究和实践发展提供理论指导和具体建议。

二、区块链慈善的两大功能:资源整合与信息公开

公益慈善的发展面临着两大痛点:一是缺少资源,包括资金、人才和其他相关资源;二是透明度不足,社会公信力低,缺乏广泛的公众支持,这又加剧了第一方面的资源缺乏。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应用,将以全网价值流转和信息公开、不可篡改,促进以上两大痛点的改善,带来区块链慈善的资源整合和信息公开两大功能创新。

第一,资源整合。区块链的公有链在技术上允许全球资源的点对点链接,以区块链技术搭建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资源整合系统,以“命运共同体”的方式整合慈善资源,激发慈善经济发展。从理论上看,区块链、尤其是公有链能通过区块链的网络、区块链内置的激励机制、Token(国内翻译为“代币”,“通证”)经济模型的合理设置,把链上自组织社区内原本分散的志愿者、资源拥有者、服务提供者、各种类型的机构,通过共识机制组织起来,一起完成某一个传统机构或社区的使命和任务。加之,区块链的全球流通属性,可以汇聚链上的全球公益慈善组织,如此,具有品牌效应、有社会影响力的慈善项目可以通过区块链放大影响范围,在全球汇集资源、资金;同时,全球的同类型项目可以联合成一个网络,形成不同类别的多种链条,如此,形成跨国别的、互利共赢的更大的慈善生态网,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值得指出的是,基于区块链的全球慈善资源流转带来交易成本大幅降低、资源得到最大程度利用,但是这可能面临着资源跨国境流转的法律问题[15]和国外资源应对我国本土需求问题(如项目效益评估)[16]。因此,未来需要研究慈善资源跨境流通的法律和规制问题。

第二,信息公开。区块链以数学方式重构信任,提升慈善全流程的透明度,特别是解决善款去向不明、信息不公开等问题,提升慈善组织公信力。区块链技术是一项分布式账本技术,不再用单一的数据库去存储交易记录,基于互联网的互相不信任的多方网络节点依据某种共识共同记账,形成多个共享副本,每一方都有公开、透明的账本。此外,区块链上记录的信息不可篡改,区块中的每笔交易都会带有时间戳,在所有副本中实时更新,如果一个账本被篡改,时间戳进行实时验证时能及时发现。区块链技术的固有特点助推公益慈善行业的信息公开:(1)去组织中心化,不再需要慈善组织作为资产流转中介,将推动整个慈善活动的流程改变,带来公开透明性;(2)可追溯性,可以保证捐款人清晰查询到自己的资金流向;(3)不可篡改性,可以确保财务信息不被篡改;(4)可匿名性,能保护捐款者的隐私,尤其利于低调的企业家进行大额捐赠;(5)在区块链技术底层引入智能合约(支撑合约参与方自动执行承诺的协议),针对具体的捐助项目,直接创造一个专项的捐款合同,确定捐款的使用规则,无须中介或第三方的参与自动执行,确保专款专用,降低了组织和个人贪污的风险。

从以上两个方面来看,区块链技术助力公益慈善发展,在慈善组织内部、组织外部实现组织的资源整合和信息公开,带来公益慈善领域的重大变革。基于区块链慈善的两大创新功能,本文构建了一个2*2的区块链慈善的矩阵模型(如图1所示)。具体来说,从资源整合角度看,组织整合内部资源,转变思维,提升组织的自身建设能力;组织整合外部资源,打通各行业资源和数据,实现价值创造和流转;从信息透明化角度看,在组织内部,实施一定范围的信息公开和信息上链,提高组织信息披露;在组织外部,整合社会慈善超市数据、志愿者数据、公益慈善项目数据等,多方面充分融合,以区块链为基础的数字化公益模式驱动公益慈善模式的变化,建设全国性的公益慈善可信数据库,打造公益慈善的数字品牌。此模型的四个部分相互关联、互动,形成一个循环的、不断促进的闭环:慈善组织内部相关信息上链,促进组织外部打通各行业数据,这两部分又促进了多元资源整合,带来组织外部的价值创造和流转,进而推动资源流入组织内部,带来慈善组织的资金和人才储备;新的信息再次上链,推动新一轮的慈善闭环发展。基于此,区块链慈善的资源整合和信息公开两大功能创新实现了慈善资源的动态流动、更新和发展。

三、区块链慈善带来的组织变革

区块链技术通过技术创新带来了社会生产关系的变革,相较于其他技术,其对决策规则与交易系统层的变革影响了社会交易的底层规则,将对组织行为和个体行为产生变革性影响。研究发现,不同的新技术在社会中发挥作用的领域各不相同,对组织和个人行为的影响也不相同。例如,互联网技术带来了应用层面的创新,出现了诸多“互联网+”的行业应用,推动了用户应用和体验界面层级的变革;云计算技术促进了企业资源管理层级的创新,通过重新界定资源的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关系,改变了业务处理和基础设施部署的模式,降低了组织和各行业的业务运营成本;大数据分析技术则改变了企业管理与决策层级的模式,通过数据分析带动了管理决策的科学化、自动化、智能化;区块链技术则通过去中心化的、低交易成本、实时、安全的交易结构和交易模式,从决策规则和交易层面对社会经济组织形式产生了巨大冲击[17]。因此,分析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公益慈善组织的变革和治理机制,探究区块链技术对公益慈善的从业组织的影响,十分重要和必要。

本文认为,区块链技术应用在公益慈善领域,将带来链上自组织和链下慈善组织的互动,这种双组织互动的模式将带来公益慈善的组织变革。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公众慈善意识的觉醒使得越来越多的公众参与到公益慈善领域,而区块链技术在互联网技术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区块链的公有链允许所有公众参与其中,如公益慈善参与的捐赠者、受助者、慈善组织、员工、志愿者、政府、其他社会组织等利益相关者。这些利益相关者在组织构成上有两种形式:(1)基于公有链的链上自组织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去中心化的匿名组织,如某个领域的社区)。(2)变革的传统慈善组织。未来,这两种组织结构将构成区块链慈善的主要组织运行模式。

(一)链上自组织运营

基于公有链的区块链慈善将带来公益慈善参与主体的多中心化,以多中心的、自组织模式参与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因此,可以利用自组织理论来分析区块链慈善模式下的组织变革和运作机制。自组织理论从20世纪60年代建立并发展起来,以Elinor Ostrom的“公共池塘资源”为代表,研究系统如何自动地从无序走向有序的过程[18]。

自组织理论认为,自组织的构建需要三个要素:可以相互合作的个体、交流媒介和共同准则。基于此,区块链慈善的自组织构成包括公有链的参与者,如国内外的上链的捐赠人、受助人、慈善组织等;基于分布式网络和分布式账本的信息和价值交流媒介;共同准则包括基于博弈论的共识机制和基于Token的激励机制。也就是说,区块链慈善的链上自组织在去组织中心化、去权力中心化的分布式结构上,通过共识机制和激励机制,公益慈善的参与者做出利他的公益慈善行为。

从现实生活中看,在当前社会环境下,我国社会治理的创新实践中不断涌现出“社会共治”的治理模式,可供区块链上的自组织治理模式借鉴。随着互联网技术、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技术和应用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公众参与到社会共治中,逐渐形成了“自治为基,共治为体”的社会共治模式。一方面,推进社会组织的能力建设、治理变革和自治能力,推动行业共同体的发展,建立以自律和互律为中心的社会自治体系建设;另一方面,随着我国全面深化改革的推进,许多层面和领域出现越来越多的协商互动、开放包容的共治平台,例如杭州、温州、成都等地出现的社区成员共治模式,而社会资源的配置、社会权力的汇聚、社会关系的协调,将推动“多元主体、共同治理”为特征的社会共治格局[1]。

区块链慈善的自组织治理机制将采用社会创新的利益相关者网络治理的参与式治理模式。在分析利益相关者理论时需要同时关注其利益和权力的研究视角,在公益慈善领域,社会创新的参与者也有很强的社会利益需求(如解决公益慈善问题)和社会权力要求(如投票权、监督权)[19]。Goldsmith 和Eggers[20](2005)最早提出社会创新的网络治理概念,指出网络治理是一种全新的通过公司部门合作,非营利组织、营利组织等多主体广泛参与提供公共服务的治理模式,强调政府和其他社会组织以平等、协作的方式组成合作网络,实现公共利益。其中,参与式网络治理是一种不需要第三方组织或机构作为中间人的、由网络组织成员自身实施治理活动的方式[21]。参与式治理可以根据参与网络治理的成员数量分为领导式治理(Lead Organization Governance)、多中心治理(Polycentric Governance)和共享式治理(Shared Governance)三种模式。在传统慈善向区块链慈善发展的不同阶段,自组织的网络治理模式可以从慈善组织为中心的领导式治理,向联盟链的多组织中心(如蚂蚁支付、腾讯公益等可信机构)的多中心治理,到最终的全民参与的公有链慈善的共享式治理发展。在区块链慈善中,如何设计共识机制、激励机制,如何满足参与的利益相关者的社会利益需求和社会权力要求,以及各个阶段的自组织治理具体模式和机制,可作为未来研究的重点。

(二)传统慈善组织的变革

受到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和透明化影响,传统慈善组织在组织定位、产品、渠道、盈利模式和信息披露等方面都会发生变化。传统的慈善组织最终也将作为区块链公有链的一个节点,参与到区块链慈善的具体运作中,而慈善组织的业务专业性优势使其较其他参与主体更为重要,发挥更多的公益慈善服务功能。因此,分析其受区块链技术的冲击所做的组织行为变革,十分必要。本文认为,区块链技术将给传统慈善组织五个方面的冲击,并迫使慈善组织主动或被动作出相应改变。

1.在区块链慈善的模式下,传统的公益慈善组织首先面临着组织定位的改变,从原有的资源中转者(以资金流转为主)向服务提供者转变。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拉平了公益慈善参与主体的地位,捐赠人不再需要通过公益慈善组织进行善款的流转,而可以通过区块链技术实现捐赠人和受助人的点对点直接资源对接。公益慈善组织不再作为捐赠人和受助人之间信息传递和资金流转的中介,这种地位变动将带来组织日常运行的诸多变化。

2.公益慈善组织产品的变革。传统的公益慈善组织的主要产品是公益慈善项目,而慈善组织的日常活动基本围绕着项目设计、项目筹款、项目运营、项目评估等内容。而在区块链慈善模式下,公益慈善组织的产品则以提供服务为主,一方面审核受助人信息的真伪,保证上链的公益慈善数据为真;另一方面为受助人提供项目咨询服务,受助人在区块链慈善模式下可以自行设计、编辑自身的慈善项目,而慈善组织可以帮助受助人完善项目信息、提高项目的筹资能力。值得指出的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公益慈善产品往往需要借助大型技术企业的技术支持,以区块链技术为底层技术语言,编写可视化的、用户友好的公益慈善产品,比如APP、网页等。公益慈善组织和受助人、捐赠人一样,只要使用相关的APP、网页即可完成公益慈善项目的信息录入、资金流转和项目审核。

3.公益慈善产品的流转渠道变革。区块链慈善模式下公益慈善产品的流转包括两方面:一是慈善项目传播;一是善款流转。就项目信息传播来看,在互联网慈善阶段,大型网络平台(如腾讯公益)为公益慈善组织的项目展示提供了机会,扩大了项目流转范围和接触人群,提高了公众参与公益慈善项目的机会。而区块链慈善是在互联网慈善的基础上,运用区块链技术搭建底层技术架构,使得信息在大范围展示的同时,实现信息的分布式存储和流转,保证信息的透明和不可篡改。就善款流转来看,在区块链慈善的发展过程中,由于慈善组织在技术、人力、资金方面的掣肘,会出现“公益慈善组织+大型支付平台”的过渡期,由大型支付平台(如支付宝)提供的区块链技术平台,作为资金中介实现资金在区块链上的流转,公益慈善组织在此平台上进行信息的公开、追踪[2]。

4.公益慈善组织的盈利模式变革,这主要涉及到公益慈善产品的定价。以基金会为例,其运营成本主要来自基金的管理费,而在区块链慈善模式下,善款不再通过基金会流转,那么管理费也无从获得,这或许是区块链慈善令慈善组织担忧的一件事。但是,互联网产品的盈利模式较为多元,比如经典的“羊毛出在狗身上,猪来买单”,即用户的费用由第三方来支付。在区块链慈善模式下,公益慈善组织的日常费用可以由三部分资金抵消:一是提供服务所收取的服务费;二是免费使用大型技术公司搭建的区块链平台而减免了技术费用;三是为捐赠人提供第三方服务和附加产品(如水滴筹为捐赠人提供的低额保险)来获取第三方的费用等。以此,来扩充公益慈善组织的经费来源,聚合更多的公益慈善资源。

5.公益慈善组织的信息披露变革。公益慈善组织的信息披露应包括三部分:一是公布善款数额;二是公布善款支出情况并向捐赠人及时反馈受助人情况;三是组织其他信息的分类、整理和公开。研究表明,我国公益慈善组织的信息公开主要包括第一类,很少有基金会能做到第二类;此外,公益慈善组织信息披露注重“入口”而忽略“出口”,即整合的捐款信息公开较多、而没有披露善款使用的具体情况,捐赠人看不到善款流向、哪些受助人得到多少帮助等[22]。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公益慈善创新模式,则可以实现点对点的直接连接,可以实现善款的流入、流出的全流程、全时段的追踪,有效地披露第一类、第二类公益慈善信息,提高信息的透明度;此外,区块链慈善的匿名性和安全性,能保护捐赠人的身份、受助人的隐私信息等,在促进公益慈善组织信息披露的同时,保护利益相关者的隐私权。在区块链慈善的模式下,慈善组织需要真实记录并上传资金流转信息和组织信息,并设置对相关隐私信息的保护权限。

总的来说,基于公有链的链上自组织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去中心化的匿名组织,如某个领域的社区)和发生变革的传统慈善组织构成区块链慈善的主要组织运行模式,传统的慈善组织成为DAO中的一个节点,与捐赠人、受助人、其他利益相关者构成区块链慈善组织互动的参与者,以自组织的模式,共同推动去中心化的慈善模式运转和发展,推动公益慈善的“社会共治”。

四、区块链慈善的主要影响因素

区块链慈善的发展受到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内部影响因素。主要涉及多元利益相关者的发展情况,如慈善组织自身建设能力、区块链自组织的组织运作和结构模式、利益相关者的认知与参与等;二是外部影响因素。如政府监管和法律边界、区块链技术发展阶段等因素。

(一) 内部影响因素

1.传统慈善组织应对区块链技术的自身能力建设。区块链技术发展不成熟,技术难度高,搭建区块链技术平台需要时间、技术和资金投入,这对缺失资源的慈善组织来说压力很大。目前来看,在互联网慈善向区块链慈善过渡阶段由大型金融机构或科技公司为主力,发挥其在技术基础、人员储备和资金支持方面的优势,主导建立区块链技术平台并免费提供给公益慈善组织使用,是可行的。在此基础上,慈善组织需要加强自身能力建设,树立区块链思维,积极拥抱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应用,争取实现由慈善组织而不是第三方企业或平台来主导区块链慈善的走向,真正解决公益慈善领域中的痛点。

2.区块链自组织的组织运作和结构模式。链上的慈善自组织的模式、效率会影响区块链慈善资源的聚集和分配。一方面,链上的区块链慈善自组织应充分调动、聚集公益慈善资源,实现公益慈善资源基于区块公有链的全网流通,推动区块链慈善的公共资源创造。另一方面,通过与传统慈善组织的互动,借助区块链上慈善信息的真实可靠、慈善组织对受助人信息的审核,促进基于区块链的公益慈善资源的有效流通,使得受助人得到有效、及时的帮助,发挥公益慈善资源的效益最大化,探索基于区块链慈善的公共利益分配模式。

3.区块链慈善的多方参与主体之间的互动也会影响区块链慈善的运作效率。一方面,加强对利益相关者普及区块链知识,如对慈善组织工作人员的区块链思维培训,对捐赠人、受助人和志愿者的区块链慈善知识普及,以及区块链技术人员的慈善知识教育等,植入和发展慈善参与人员的区块链观念。另一方面,区块链上的慈善组织和政府的互动、链上自组织与法律的互动、慈善组织与其他社会组织的互动、境内境外慈善组织在链上的互动等,会影响区块链慈善的动态过程和行为模式。

(二) 外部影响因素

1.政府监管和法律边界。政府监管的力度和政策导向会影响区块链技术能否运用到公益慈善领域以及区块链慈善的实际发展。杨东[23](2017)在其著作《链金有法:区块链商业实践与法律指南》中提到区块链风险治理的监管创新思路,指出区块链技术使得监管机构以“上帝视角”监察全网公开信息,需要将技术治理与法律治理相结合,软法监管与柔性治理相结合,坚持鼓励创新和防范风险相结合,推动技术驱动型监管的实施。为促进区块链慈善的发展,政府应实行松紧有序的监管模式,扶植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发展,制定区块链技术背景下的信息监管规则,如相关法制、法规等,用“更大的放,更好的管,更优的服”来促进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应用和发展;同时,合理配置政府横向与纵向的监管权力,有效解决区块链慈善信息的跨地区、跨国家监管问题。

2.区块链技术的发展阶段决定着区块链技术对公益慈善领域的影响深度和范围。区块链技术应用于公益慈善领域,需要时间成本。张楠和王名[2](2018)提出公益3.5和公益4.0的理念,指出区块链慈善的发展需要从3.5阶段的“慈善联盟链”模式向最终的4.0的“慈善公有链”模式发展。那么,以上提及的区块链慈善模式,也需要考虑到区块链慈善发展的不同阶段。在公益3.5阶段,慈善区块链的去中心化可能不是完全去慈善组织中心化,而是出现多中心或弱中心,从慈善组织作为单中心的完全话语权、信息不对称向多中心或弱中心的分散话语权、信息多元化发展[3]。在未来的公益4.0阶段,真正实现点对点的信息和价值传输,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慈善公有链。

五、区块链慈善的发展建议

区块链慈善的发展需要充分考量以上因素的正向促进作用和负向阻碍作用,为搭建有利于区块链慈善发展的内外部环境,本文主要从公益慈善组织的应对和政府信息监管视角为区块链慈善发展提出建议。

(一)慈善组织的应对

线下的慈善组织应培养区块链思维,在人才培养、技术支持和日常业务等方面结合区块链技术,接纳并推进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应用。

1.在人才培养方面。培养专业的、熟知区块链技术的人才,成立专门的区块链慈善小组,用专业的人从事“区块链+”时代的慈善项目运作。

2.在技术支持方面。与其他慈善组织、大型支付平台合作,积极投身构建“区块链慈善联盟链”[2],利用大型支付平台在搭建区块链慈善平台方面的技术、资金和人才优势,为慈善组织转向区块链慈善提供过渡期。

3.在日常业务方面。调整组织的业务流程和业务重点,转变原有的慈善组织在资金流转和信息传播方面的中心化地位,向区块链慈善模式下的服务提供者转变,为受助者提供劝募培训,审核上链的受助者信息的真伪等,做好区块链慈善的链下服务工作。同时,在慈善组织的财务管理机制、信息披露制度、项目运营模式等方面进行转型。

(二)政府信息监管的应对

面对区块链技术带来的去中心化的信息流通网络,政府应做好信息监管工作,保障区块链慈善网络中信息的顺畅、安全传输,为此需要建立政府领导、多元社会主体参与的监管体系,并实行松紧有序的监管模式,扶植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发展。

1.构建政府“元领导”、社会多元主体参与的监管体系。坚持政府对信息监管的领导作用,发挥政府对信息监管的宏观把握作用,制定相关的信息监管规则,对个体普及监管知识,扮演好“元监管”的角色;同时,承认公有链的全员参与及联盟链的大型支付平台对信息的监管主体作用,充分发挥社会监督和行业自律的监管作用。以此,发挥多元主体对信息监管的合力作用,巧妙运用多样化的监管手段,在“互联网+”监管模式的基础上,走向“区块链+”时代的政府监管新模式。

2.实行松紧有序的监管模式,扶植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发展。一方面,制定区块链技术背景下的信息监管规则,如相关法制、法规等。政府在区块链慈善信息监管中的主要作用在于建立和维护制度规则,用“更大的放,更好的管,更优的服”来促进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应用和发展,避免出现“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监管局面。另一方面,合理配置政府横向与纵向的监管权力,有效解决区块链慈善信息的跨地区、跨国家监管问题。在横向监管方面,明晰各部门间的委托—代理关系,避免职能交叉冲突和监管缝隙的出现;在纵向监管方面,优化中央和地方监管制度的衔接,并给予地方政策执行的自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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