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法定数字货币的“去中心化替代”难题及应对策略

2021-01-10 00:38李俊良
中国商论 2021年24期
关键词:区块链

摘 要:近年来,数字货币的发展热潮凸显了未来法定数字货币发展中的“去中心化替代”难题。本文通过解析各类数字货币技术外衣下的本质,结合对称量银取代大明宝钞这一历史上唯一的非信用货币,制度性取代信用货币的案例进行分析,探讨了数字货币的前景。本文认为,加密数字货币与称量银、法定数字货币与大明宝钞在性质上具有相似性,但称量银取代宝钞是在明朝赋役货币化改革的特殊历史背景下,因国家能力下降而造成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看,法定数字货币,而非加密数字货币,才是货币发展的主流。

关键词:加密数字货币;法定数字货币;大明宝钞;称量银;区块链

本文索引:李俊良.论法定数字货币的“去中心化替代”难题及应对策略[J].中国商论,2021(24):-108.

中图分类号:F8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298(2021)12(b)--05

数字货币的兴起已成为货币演化的潮流和趋势,如何把握数字货币的发展和演化规律?如何妥善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货币及金融问题?可从世界货币演化史中得到启示和经验教训。虽然有人基于“货币的非国家化”理念、“补充性货币”理论等思想支持加密数字货币等的发展,但基于货币发展的一般规律,国内外学者普遍认为具有国家信用背书的法定數字货币才是未来主流。

然而,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去中心化”的非信用货币取代主权信用货币且能维持稳定货币秩序长达数百年的案例,就是明代的钞法崩坏及其后的货币白银化。宝钞与白银的竞争关系,当然与法定数字货币和加密数字货币的竞争关系存在极大差异。但是白银取代宝钞的历史经验也表明,在与法定数字货币的博弈过程中,私人数字货币并非只有彻底边缘化一种结局。

在现代货币理论大行其道、赤字货币化的禁锢被打开、欧元美元逐步日元化的大背景下,法定数字货币与其他数字货币之间的长期博弈前景值得关注。以比特币为代表的非主权数字货币对国家及国际货币体系的冲击和影响,使得主权数字货币的发行与流通面临着显著的“去中心化替代”难题,不仅会诱发系统性与非系统性的金融风险,还会导致新的货币及金融监管难题。因此,从世界货币演化的历史经验视角,系统研究主权数字货币发行与流通面临的“去中心化替代”难题,不仅具有理论及历史价值,还具有现实意义。

1 加密数字货币与法定数字货币的技术基础和信用本质

1.1 技术基础

数字货币始于Chaum (1983)提出的匿名不可追踪支付系统,该系统所采用的数字签名技术,是今天多数数字货币的技术基础。数字签名技术源于加密通信技术的创新,初衷是用一组密钥对(保密的私钥和公开的公钥),取代原先需要由收、发双方共同持有的共享密钥,进而在公开网络上,实现陌生人之间的加密通信(收发信息不再需要事先沟通密钥)。但由于公钥和私钥之间的加密具有单向唯一性(公钥加密的文件只能用私钥解密,反之亦然),这就提供了一种用密钥对来检验授权真实性的方法。即任何人用公开的公钥都可以检验一个文件是否经过私钥的加密,而私钥加密的过程在此处实质上成为一个授权签名的过程。即“公钥加密,私钥解密”是原本的加密通信方法;反过来,“私钥加密,公钥解密”,虽然丧失了加密的作用(因为公钥是公开的,所有人都可以解密文件),但达成了签名授权的功能,即数字签名。

数字签名技术使我们摆脱了对账户(account)的依赖,可以建立基于钱包(token-based)的支付系统,极大地提高了数字货币的使用便利性,因此几乎成为所有数字货币共享的技术基础。但由于不同类型的数字货币在功能需求上的差异,在其他技术的选择上必然要出现分化。

加密数字货币(比特币、以太币、瑞波币等)的设计初衷,是去除交易中介,实现点对点支付,多数以比特币为技术蓝本,技术基础是数字签名技术和区块链技术的结合。在交易中,一个被普遍承认的账本来保证交易的不可篡改性和防止“双花”等欺诈行为必不可少。传统金融系统里,账本的可信度是由金融中介来保证的,而加密数字货币则用共识算法取代了金融中介的角色,从而形成了区块链技术(或者更广义的分布式记账技术)。共识算法有多种类型,目前比较常见的有工作量证明和权益证明。共识算法的本质是运用某种规则,让各验证节点的合力来确保账本的可靠性。

目前,尚无已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只能通过法定数字货币的设计需求和相关机构人员发表的报告对其技术路线进行推测。因为,需要与法币保持稳定的汇率,法定数字货币在技术上可以被视作一种数字稳定币,技术选择也和其他数字稳定币一样具有多样性。数字稳定币是不同于加密数字货币的另一大数字货币类型,主要是通过某种方法与现实中某项金融资产稳定挂钩,从而实现币值的相对稳定。数字稳定币主要有兑换稳定币、超额抵押稳定币、算法稳定币三种类型。从性能需求角度来看,法定数字货币的技术选择更接近兑换稳定币。兑换稳定币通过可信任的第三方或者区块链网络,负责数字稳定币的发行与兑现,并保管现实中的金融资产,典型代表有USDT、USDC 以及由Libra项目退化成的Diem等。

根据国际清算银行2020年的研究,法定数字货币在发行方式(直接发行还是双层运营)、是否使用区块链技术、是否使用数字签名技术(基于账户还是基于钱包)等问题上都存在很大的讨论空间。

综上可知,加密数字货币和法定数字货币在技术上存在联系,但因需求不同,具体的技术选择上也有极大的差异。加密数字货币在技术上对法定数字货币有启发意义,但它们的本质是截然不同的。剥开技术的外衣,才能更好地分析加密数字货币和法定数字货币的经济意义。

1.2 信用本质

法定数字货币本质上是主权信用货币,可以被视作信用货币数字化的2.0阶段。1.0阶段是法定货币依托于金融中介的数字化,即由金融中介建立相关系统,实现法定货币在机构内和机构间业务中的数字化。这可以视为金融中介以现金为发行准备,按100%的准备金率,发行了与现金执行1∶1固定汇率的数字代币,在自己的业务范围内流通。近年来,我国第三方支付和互联网金融的飞速发展,正是数字化1.0阶段成果的体现。依托金融中介的法定数字货币数字化,必然带来各机构系统的兼容性问题,也增加了监管压力。发行法定数字货币,可以理解为将使得过去由金融中介各自进行的法定货币数字化,由央行来标准化、统一化。

数字货币的发展过程,与中国古代纸币的演变过程是类似的。当公元10世纪,交子最早在四川地区出现的时候,是由各家有实力的私商,为满足市场对于交易便利性的需求(铸币沉重不利于使用),以铸币为发行准备金,分别发行的,可以视为貨币纸币化的1.0阶段。到1023年,为了解决私人发行纸币带来的各种问题,政府设立了益州交子务,对纸币进行了官方规范统一,这是货币纸币化的2.0阶段。

处于测试阶段的数字人民币,采用了双层运营结构,既可以充分利用各金融机构业已存在的数字化基础设施,又可以强化货币当局对货币流通的监管,同时为未来更加精确有效和丰富的货币政策留出了想象空间。 法定数字货币本质上是信用货币,改变的是载体而非本质。

加密数字货币类似于贵金属,价值源于稀缺性。比特币创始人中本聪把比特币的产生过程比作金矿开采,国内数字货币研究者如姚前(2017)等也认为加密数字货币本质和贵金属类似。值得注意的是,加密数字货币的稀缺性来自区块链共识算法,而非其自然属性。现在看来,区块链技术最大甚至可能唯一的价值就在于创造稀缺性,原因有以下三点:

首先,性价比堪忧。共识算法的设计机制,导致区块链技术处理能力低下,且工作量证明需要占用大量算力资源,消耗巨量能源。权益证明虽然理论开销远小于工作量证明,但根据国际清算银行的研究 ,其性价比(权衡安全性与成本)依然不如传统的中心化数据库。其次,安全性优势有限。区块链技术标榜自己的安全性和不可篡改性,然而,区块链技术的安全性漏洞很多。以工作量证明为例,只有极少数拥有大量算力支撑的工作量证明区块链才是相对安全的,对于任何规模较小的区块链,51%攻击的风险都不可忽视。而权益证明等新型共识算法并未经受充分的实践检验,且设计上的隐患不可无视。最后,稀缺性是区块链的独特优势。区块链系统是“去中心化”的,所有的验证节点都是平行的,在未遭受51%攻击的情况下,任何参与者都必须遵照既定的算法规则行事,从而确保所生成的稀缺性的可靠性。近年来,NFT概念的数字艺术品买卖的兴起,就是区块链制造稀缺性的成功案例。

综合本节所述可知,加密数字货币与法定数字货币在技术上存在关联,但性质并不相同。可以说,法定数字货币是数字化的主权信用货币,而加密数字货币则是数字化的贵金属。信用货币与贵金属博弈的历史经验,将为分析未来法定数字货币与加密数字货币之间的竞争提供有益的参考。

2 主权货币被非主权货币取代:中国明朝钞法崩坏与货币白银化的历史经验

对于加密数字货币的支持者,如果要寻找一个主权信用货币被“去中心化”的非信用货币取代的先例,那明中期的钞法崩坏及货币白银化的案例是不可忽视的。

2.1 大明宝钞和纸钞制度的末路

明代之前,纸钞是可兑现的信用货币,类似于银行券。在这一阶段,纸钞的演变主要体现在价值基准和发行准备的变化上。纸钞的价值基准从铜铁钱逐步转移到丝帛金银等贵重商品上,而其发行准备也由铜铁钱扩大到各类专卖商品,最后归拢到金银之上。至纸钞的流通后期,由于政府财政压力下的赤字货币化,纸钞兑现往往被终止,纸钞成为不可兑现纸币,大幅贬值。宋金元时期的纸钞经历了多轮贬值而后又整顿的过程,但几乎直到一个政权灭亡,其发行的纸钞才彻底退出流通市场。

与前代不同,“大明宝钞”从诞生之初,就是不可兑现的国家信用货币。但成化、弘治之后,在明朝国力十分雄厚的情况下,政府再也没有像历代一样坚持整顿钞法,而是转向不断扩大白银的使用范围,最终完成了货币的白银化。

对于明朝政府为何完全放弃对货币的控制权,弃用宝钞而改用称量银的问题,黄阿明(2009)、陈昆和李志斌(2013)、邱永志(2020)等从大明宝钞制度的设计缺陷(无准备金,倒换新钞困难等)和政府滥发钞票的角度来解释,赵小平(2012)强调了伪钞和白银对宝钞的冲击。张彬村(2015)归因于明朝保守退缩的纸币发行政策,和邱永志(2017)指出的土木堡之变对宝钞信用的冲击是两个比较新颖的解释视角。总结来看,对于明朝为何放弃货币主导权改用称量银,学界已经有了多角度的分析。明朝宝钞的被弃用和货币的白银化是硬币的两面,需要结合分析才能揭开真相。

大明宝钞有如下特点:第一,大明宝钞是不兑现纸币,没有设立相应的发行准备,面额以铜钱单位贯、文计,以朝代而非年号冠名,终明一世皆称大明宝钞。第二,大明宝钞的发行、回收相关配套措施存在缺陷。第三,明初财政货币化水平较低,削弱了宝钞的信用基础。大明宝钞主要通过政府支出、赏赐救济等方式发行,回笼则主要通过政府税收。据李华瑞(2016)研究,相比于宋元时期,在明初实物劳役型财政体制下,税收以实物为主,货币占比较低,结果是在洪武年间,纸钞的发行量远超回收量,这是洪武年间纸钞快速贬值的重要原因。

洪武之后,明朝长期坚持用财政手段和行政力量疏通钞法。永乐年间,继续禁止金银交易,加大纸钞回收力度,推出了以纸钞征收的盐税、纳钞中盐则例、税粮脏罚折钞等措施。至宣德时期,对宝钞的回收到达高峰,朝廷进一步扩大纳钞的范围,增加了纳钞的杂税、商税,最高时每年宝钞回收额达5800万贯。在朝廷坚持金银铜钱禁令、大力回收宝钞的政策下,大明宝钞出现了回光返照。据邱永志(2018)研究,从宣德后期到正统年间,各地多有钞法疏通的记录,甚至因为钞价上涨,朝廷不得不调低赋税纳钞的数量,以减轻民间负担。然而,大明宝钞不久之后还是走到了末路,在明中叶被白银取代。

2.2 明朝货币的白银化

宝钞虽然贬值严重,但最终迫使朝廷放弃宝钞、使用称量银是明朝实物劳役型财政转型过程中,国家能力的下降。明初的财政体制,以实物和劳役为基础,货币化程度不高。人民除缴纳田赋外,还要承担徭役。明初实行户役制度,人民被编为军户、民户、匠户、茶户等类型,按照不同类型为国家服役或者提供实物产品。然而,随着土地兼并、赋役不均、农民逃亡等问题的积累,国家对人口和土地的控制不断弱化。与此同时,经历数十年的和平,市场力量逐渐恢复,不断成长,赋役改革势在必行。

赋役的折征货币化,本应是巩固宝钞地位的好机会,然而由于国家能力的衰弱,导致白银借赋役货币化全面渗透进国家财政。据万明(2007)研究,折银是明朝长达一个半世纪赋役折纳改革的主线,也正是赋役折征货币化的崛起,最终奠定了白银的地位,京运银和皂吏折银是货币白银化的主要突破口。

第一,京运银,卫所制是明中期以前的军事基础,也是明代国家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卫所制相配套的屯田制度,是其得以运行的重要经济基础。据赵毅和范传南(2011)研究,明代卫所军饷的主要来源有:屯田、民运、开中和京运。屯田的主要目的是让军队自给自足,但边境往往不适宜农业,难以完全自给,需要邻近省份的运粮加以补足,是为民运。此外,朝廷还鼓励商人向边境运粮,换取盐引作为报酬,是为开中。若仍有缺口,则只能从京城输出钱物加以补充,此为京运。

至少从宣德年间起,屯田出现了很大困难。据范传南(2011)研究,因军户逃亡、官员豪绅侵占军屯等问题,屯田收入在永乐末期开始急剧下降,严重动摇了卫所制的经济基础。当时开中也存在势要占窝、收支漫长等问题,巨大的粮饷缺口仅靠邻近省份的民运粮是无法填补的,只能靠朝廷财政调拨来补足。边境不断增大的粮饷缺口,带来了巨大的实物转运压力,将粮食折算为轻便、易于运输的东西是一个不错的“减负”办法。据邱永志(2018)研究,宣德年间除实物补给边境外,还将部分粮食折为宝钞、布帛、白银等轻便之物输往边境籴粮。

这似乎是扩展宝钞使用范围的机会,然而,对于朝廷来说,边镇最重要的是保持稳定,要保持稳定就必须保证粮饷的供应。在边镇,维护国家货币体制的需要,让位于维护军心士气的需要。对宝钞的强制使用可以发生在内地,却不能出现在边疆,边镇成为宝钞体系最薄弱的环节。直接运输粮食成本太高,为了保证供给能够安抚军心,在补给边镇时,朝廷不得不使用购买力强、价值认同度高的轻便物资而非宝钞,白银就是其中的最优选择,故京运逐步转变为京运银。自永乐末年出现京运,据黄阿明(2015)研究,至宣德十年就出现了京运银两,其后白银的军事用途不断扩大。

第二,皂吏折银,明朝官员为自身利益私下推动的皂吏折银,成为宝钞体系的另一个突破口。官员皂吏是由官府佥派给官员供驱使的差役。官员为了增加个人收益,皂吏为了人身自由,双方会私下约定,皂吏给官员一定数量的财物(主要是白银),就可以免除差役回家。皂吏折银不断扩大,据胡铁球(2014)估计,仅皂吏折银一项在宣德、正統时期数额可达每年白银500万两以上。皂吏折银本质上是将国家控制的劳役制度转变成官员的私人敛财活动。折银而不折钞,则是官员出于自身利益的选择,于他们而言,个人利益相比于维护国家货币制度显然更为重要,削弱了国家对货币的控制能力。

从宣德中后期开始,京运银和皂吏折银成为明朝宝钞体系的两大破口。税收本来是国家信用最直接的保障和体现,但宣德以后朝廷和各级官员每年对白银高达数百万两的刚需,极大地冲击了宝钞的信用基础。宝钞陷入了信用缩水,导致贬值和流通范围缩小,进一步造成信用缩水的恶性循环。虽然后朝廷还在试图疏通钞法,但已无济于事,白银在财政中的使用范围逐步扩大,完全取代宝钞已成定局。

综上可知,大明宝钞是一种不可兑现的信用纸币,设计上存在的一些缺陷,固然会影响它的流通,但是真正导致其被白银所取代,是在明朝实物劳役型财政体制解体过程中,因国家能力下降所做的妥协。明代在实物劳役型财政转型过程中,随着朝廷对军屯和各级差役控制力的下降,边境京运银和皂吏折银两大突破口导致白银异军突起,逐步渗透到整个财政体系中,最终完全取宝钞而代之。

3 主权法定数字货币面临的“去中心化替代”难题及前景分析

站在货币当局的角度,货币演进的过程,是货币当局对货币的控制能力不断增强的过程,呈现出“中心化”的趋势。在商品货币时代,当局对货币完全没有干预空间。进入铸币时代,货币当局可以通过调整铸币的含金量等手段,实现一些政策目的,总体趋势是铸币含金量不断下降。但铸币时代的货币政策调整成本高昂,灵活性有限,难以控制民间对铸币的切削、私铸。金本位时代是铸币时代的升级,货币当局调整货币含金量的手段更加直接、灵活,但还是受制于贵金属价格的波动。到了信用货币时代,货币当局获得了对货币前所未有的掌控力,大大扩充了货币政策的工具箱,但货币当局依然在零利率下限、货币流向控制等方面束手无策。法定数字货币的出现为进一步增强货币当局对货币的掌控和丰富货币政策工具箱提供了可能。

随着货币当局货币控制力的不断增强,相应的反制力量也从未消失过。民间会通过拒用不足值铸币、储藏优质铸币、采用易物交易、转用贵金属或外币、使用替代性货币等手段抵制货币当局对法定货币掌控力的增强,表现为一种“去中心化”的力量。法定数字货币将增强货币当局对货币的控制能力,而加密数字货币,是“去中心化”力量所看好的最新工具。

综上所述,“去中心化”力量确实有可能在特定历史条件下逆转货币“中心化”的发展趋势,但这样的历史条件在今天并不存在。

首先,法定数字货币没有流通便利性的问题。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依托于当代成熟的货币管理制度和发达的金融中介体系,在流通便利性上有宝钞无法企及的优势。相应的,由于缺乏金融中介的支持,加密数字货币交易效率低下,无法满足日常交易需求,这与宝钞和称量银在交易效率上不相上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其次,法定数字货币的信用基础比大明宝钞更为坚实。虽然金融危机以来,美、日、欧非常规的量化宽松政策成为常态,但从现代货币理论的视角看,主权信用货币主要是由税收驱动的,税收总额越大、占GDP的比例越高,表明国家的资源转移能力越强,对主权信用货币的支撑力也就越强。根据管汉晖和李稻葵(2010)的估算,1402—1626年,明代税收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约在3%~9%,平均为5%。据OECD统计,2019年,OECD国家税收总额占GDP总额的比例是37.7%。现代国家的资源转移能力远强于明代朝廷,对主权信用货币的支撑也就更强。相应的,加密数字货币的价值认可度远不如称量银,这与称量银价值认可度大大高于宝钞的情况是完全相反的。

最后,法定数字货币的历史条件优于大明宝钞。无论是法定数字货币还是大明宝钞,对于它们所处的时代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事物。大明宝钞之前,不兑现纸币仅作为一种应急手段出现于王朝后期,缺乏长期稳定的运行经验。而法定数字货币,是建立在信用货币体系和金融数字化数十年发展成果的基础之上的。从当前法币到法定数字货币的跨越,是不可兑现信用货币载体形态的转换,跨度远小于从宋金元纸币这样的可兑现信用货币,到大明宝钞这样的不可兑现信用货币的转变。明朝放弃宝钞本质上是国家能力相对下降造成的,只要国家能力不被削弱,信用货币被商品货币所取代的特殊历史条件就不存在。

综上,加密数字货币对法定数字货币并不具备当年称量银对宝钞所具有的优势,加密数字货币像当年称量银取代宝钞一样取代法定数字货币的可能性很低。然而,由于各国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之间也存在竞争,且很多国家不能或不准备发展本国的法定数字货币,法定数字货币和加密数字货币的竞争格局也存在变数。

4 结语

面对以加密数字货币为代表的“去中心化替代”力量,本文剥开技术外衣,从货币发展史中寻找经验启示。从本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宝钞被称量银取代,是特殊历史条件的产物。具体到法定数字货币与加密数字货币的竞争前景,从流通便利性、价值基础、历史条件三方面来看,加密数字货币难以取代法定数字货币成为主流,但在主权货币体系的薄弱环节,加密数字货币将会长期产生重要影响,提防其给货币体系和金融体系带来风险十分必要。基于本文的分析,提出以下三点建议:

第一,加强对金融中介的监管,严控各类传统和新兴金融中介涉足加密数字货币业务。如前文所述,在现有加密数字货币发行机制下,加密数字货币流通便利性的提高依赖于金融中介的参与。只要盯住了金融中介,私人数字货币的渗透深度和广度必将大大降低。并且,相较于监督分散的用户,监管金融中介的机制更成熟、成本更低。

第二,进一步完善法定数字货币体系。目前,中国人民银行的数字人民币已经进入测试阶段,进度领先全球,但法定数字货币的功能还主要局限于现金替代上,影响较为有限。我们应进一步加强数字人民币体系的研发,补齐现行货币体系在跨境支付结算等方面的短板,压缩加密数字货币的生存空间。

第三,强化国际合作。加密数字货币带来的“去中心化”挑战是全球性的,数字货币的技术特点决定了其国际化属性。要实现有效监管,就必须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清算银行等国际组织及各主要经济体加强合作,协调针对数字货币的监管制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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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彬村.明朝纸币崩溃的原因[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5(3): 28-40.

[8]赵小平.明初“钱楮并用”的再现及其原因[J].思想战线,2012,38 (3):97-101.

作者简介:李俊良(1993-),男,汉族,云南保山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世界经济专业博士生,主要从事国际贸易、数字经济方面的研究。

Discussion on the Problem of “Decentralized Substitution” of Legal Digital Currency and Its Countermeasures

——Based on the Lessons and Inspirations of China’s Currency Evolution in Ming Dynast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LI Junliang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the upsurge of digital currency development has highlighted the problem of “decentralized substitu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legal digital currency in the future.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nature of various types of digital currency technology, and analyzes the case of weighing silver replacing Daming treasure banknotes, the only non-credit currency in history, and institutional replacement of credit currency, and discusses the prospects of digital currency. This article believes that encrypted digital currency is similar in nature to weighing silver, and legal digital currency and Daming treasure banknotes are similar in nature. However, weighing silver replaces treasure banknotes under the special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he Ming Dynasty’s monetary reform of revenues, due to the decline of national capabilities. In this sense, legal digital currency, not encrypted digital currency, is the mainstream of currency development.

Keywords: encrypted digital currency; legal digital currency; Daming treasure banknotes; weigh the silver; block ch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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