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诺,梁振华
(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太原 030006)
20世纪90年代以来,乡村旅游在我国城乡发展不平衡的背景下开始兴起。在此之前,乡村旅游仅仅作为一种政治接待活动存在。从2009年开始,在中央促进旅游业发展的相关文件中,乡村旅游的重要性被再三强调。从2015年至2019年,连续五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都着重强调大力发展乡村旅游的重要性。乡村旅游通过发挥其产业融合性强、就业门槛低等优势,能促进我国贫困地区经济增长并减少贫困。
与此同时,国内旅游扶贫相关研究成果相继涌现。目前,关于旅游扶贫和共生理论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困境、建议、模式、政策绩效等方面。唐承财等以青海省典型深度贫困村腰巴槽村为例,构建了基于目标导向的旅游扶贫“拉-推-粘-斥”四力协作模式[1]。王东琴等通过对云南传统农耕文明区的田野调查,构建了“乡村生态农业模式”“旅游+特色小镇模式”“O-RHB模式”“多元主体协同参与模式”四种旅游扶贫模式[2]。黄国庆构建了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政府主导型旅游扶贫模式,并明确了该模式成功运行的保障性要素[3]。陈友华认为,政府主导的现有模式实际效果不理想,建议旅游扶贫应由输血型模式转向造血型、补血型、混血型、换血型模式[4]。从整体上看,旅游扶贫模式研究的范围不断拓展,研究成果丰富,但缺乏从微观层面协调相关主体利益关系的研究,对旅游产业发展中利益公平分配的问题关注较少。
共生理论是生物学理论,由美国生物学家马古利斯等人在“盖亚假说”的基础上提出。随着共生理论被引入经济学、社会学等学科领域,其研究范围逐渐拓宽。熊海峰等运用共生理论对大运河文化带建设中文化旅游融合发展的策略进行了研究[5]。马国强等从共生理论视角对兰西城市群旅游产业的协同发展进行了探讨[6]。本文试图以F县L村为研究个案,运用共生理论研究村庄内部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共生模式,进而提出化解利益冲突的有效路径,助推L村乡村旅游的健康发展。
L村位于H省F县G镇南部,距离G镇约2公里,地处冀、晋两省交界的太行山区。L村地理环境闭塞,交通不便,是典型的全国连片特困区,是革命老区、深山区、贫困地区“三合一”地区。L村的贫困状况、乡土社会和经济状况,形成了其乡村旅游产业发展的场域。
L村在发展乡村旅游之前经济发展相对滞后,就业机会少,外出务工是村民就业的首要选择,每年人均纯收入不足3000元。在国家扶贫政策驱动下,县政府以乡村旅游产业为基础,带动当地经济、政治、文化一体化发展。2014年,全村共有608人,建档立卡贫困户428人。2017年,L村实现脱贫出列,贫困户仅剩4户7人,人均纯收入4600元。至2018年底,贫困户仅剩1户3人,人均纯收入达到11239元。
L村处于古代驿道交通线上,是典型的太行特色村落,民俗特色浓郁,以关文化著称。村民延续着“泥墙黑瓦”“摊黄子”“虎头鞋”等特色民俗文化。村庄内部红色旅游资源丰富,一些著名的红色旅游景点和脱贫攻坚实践课堂是其旅游产业发展的主要项目。L村作为脱贫攻坚的典型村落,深受国家精准扶贫政策影响,治理结构呈现出驻村干部、第一书记和村委干部并行的特点。
L村经济形态不完善,总耕地面积990亩,农户主要种植土豆和玉米,资源密集型产业和养殖业发展滞后。L村自2012年习近平总书记到访之后,备受社会各界关注,地方政策倾向于重点发展“旅游骆驼湾”“文化骆驼湾”。近年来,当地的生态文化资源得到开发利用,村庄红色旅游、文化旅游、民宿旅游逐渐兴起,产业发展有了明显的变化。在政府的推动下,资本开始对村庄内部的旅游资源进行市场化改造,村容村貌和经济活力在乡村旅游产业的带动下得到极大改善。村民的生计方式逐渐多元化,由“单一种植业”生计结构向“服务+打工”生计结构转变,村民的生计资本得以增加,生计脆弱性也随之逐渐降低。
叶晨曦提出,我国乡村旅游扶贫主要有景区带村、能人带户、商品促收、“企业(合作社)+农户”等多种模式[7]。本研究通过实地调研,对L村部分村民、驻村干部、村委会干部,以及乡镇干部、农家乐创业者、旅游服务从业者、旅游公司管理者等主要利益相关者进行半结构式访谈与问卷调查,并对L村村委会提供的各项材料(包括工作报告、经验总结、回乡创业者统计信息等)进行了梳理与分析,最终确定L村采取的是“公司+农户”旅游扶贫模式。旅游公司吸纳本村和周边村民120余人就业,景区的商铺除2家农家乐和2家便民超市由村民自主经营外,其余商铺由旅游公司统一经营管理。青年村民在公司经营的民宿内任职或经营餐饮店铺,老年村民在公司经营的餐饮店、民宿店从事保洁、洗碗等简单劳动。L村通过发展旅游业,将村中闲置房屋租赁给旅游公司,为农户取得固定资产收益,并带动本村及周边村落96人就业。还通过设立脱贫攻坚实践课堂,吸引全国各地的游客前来参观学习,拓宽收入渠道,增加村集体的收入。L村从旅游扶贫开展之前的年人均纯收入不足3000元增长到2018年的11239元,整体上摆脱了绝对贫困。
L村乡村旅游的发展增加了农户收入,拓宽了其就业渠道,使乡村经济结构更加多元化。农户住房改造和公共卫生设施的改善,使村容村貌焕然一新。L村乡村旅游的发展还推动了村庄产业结构的调整及一、三产业的融合,实现了贫困人口脱贫增收和太行山区特色文化的保护传承,该村现已成为F县乡村旅游扶贫示范村和全国脱贫攻坚教育基地。
L村通过发展乡村旅游带动村民脱贫增收,激发村庄经济活力,推动自身的乡村振兴之路。但在实地调研中,我们发现其乡村旅游扶贫还存在一些问题。
1.农户参与不足。自发展乡村旅游以来,L村村两委通过引入旅游开发商全面运营村庄景区,村民失去了在村庄经济、社会、文化发展过程中的主体地位。L村旅游公司由L村、G村与外来资本共同经营管理,两个村委会各自以15%的股份参与旅游景区的利益分配,所获收益为村集体收入。大部分农户由于缺乏社会资本、受教育程度较低,被排除在利益分配格局之外,只有部分贫困户因政策照顾被村委会选中就职于旅游公司,获取固定的工资收入。我们在调研中发现,L村旅游景区由村委会与旅游公司管理,仅少数乡村精英从旅游发展中受益,更多处于弱势地位的农户未被赋权参与其中。
2.景区建设同质化明显。L村旅游景区的独特之处在于红色旅游景点和太行特色的文化体验,并辅之以各种现代化的商品和服务。但随着村庄游客的增加,景区商业化趋势凸显,景区内布满商铺,汇聚来自全国各地的产品,并未体现当地特色。在旅游公司经营的农产品销售市场内,商家售卖的商品质量参差不齐,甚至有些商家将从其他地方批发来的农副产品冠以本地土特产之名,大大降低了游客的文化体验感。文化景观的展现仅停留于建筑装饰等方面,原住民的传统生活方式等特色文化未得到真正体现,缺乏本乡本土的特色。
3.返乡青年少。L村自开展脱贫工作以来,一直致力于建立健全返乡青年激励机制,如旅游公司为返乡青年免费提供技术培训,减免半年房租等。但青壮年劳动力流失严重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大部分青年滞留在外,不愿返乡。L村乡村旅游的迅速发展并未吸引大多数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回乡创业、就业,仅有2名返乡青年在经营农家乐。作为乡村发展重要人才来源的返乡青年返乡的根本动力在于利益的获取,正如访谈中一位返乡创业的农家乐老板所说:“目前农家乐收益很少,如果之后几年农家乐的收益不如在外务工赚得多,自己会重新去城市务工。”
L村旅游产业内部多元利益主体主要包括村两委、农户、旅游公司、合作高校、游客等。只有将各利益主体的诉求协调一致才能达成合作,推动旅游扶贫的高效发展。依据共生理论,共生单元、共生模式和共生环境三种基本要素相互作用形成共生系统。共生单元具有充分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并强调相互理解,进而产生新的、创造性的、有利于共同发展的合作关系。各共生单元必须在相互激励中共同适应、共同激活、共同发展,以推动共生系统达到健康状态。共生模式是指共生单元相互作用或结合的方式,按照行为方式分为寄生、偏利共生、非对称互惠共生和对称互惠共生,按照组织程度分为点共生、间歇共生、连续共生和一体化共生[8]。运用共生理论进一步优化L村旅游扶贫模式,需要协调各方利益,使各利益相关者发挥自身优势,实现合作共赢。
从行为方式看,L村旅游扶贫的共生模式属于偏利共生。表现为L村旅游产业发展过程中的利益分配不均衡,旅游公司和村两委并未给予农户自主创业、主动参与发展旅游产业的机会,仅仅为部分贫困农户提供就业机会,向农户支付工资或租金。在利益分配中,旅游公司与村集体获益较多,农户获益少。并且农户处于旅游产业链的底层,从事简单工作,缺乏技能,不利于其内生动力的激发,致使旅游扶贫工作效果欠佳。
从组织程度看,L村旅游扶贫的共生模式是间歇共生。各共生单元之间仅存在有限的交流与联系,不稳定性和随机性较强。旅游公司和农户目前仅在租金、工资等方面有交流,且交流呈单向性,未形成相互依赖的共生关系。
根据共生理论,最理想的共生行为模式是对称互惠共生,共生单元之间实行多边双向交流、相互依赖、均衡受益。最理想的共生组织模式是一体化共生,共生系统内部实行合理分工、全方位交流、共同发展进步。共生理论分别从微观和宏观两个角度探讨系统之间和系统内部各单元之间的关系,依托该理论研究如何优化乡村旅游扶贫模式,实际上是借助共生理论工具促成各单元之间的利益和谐。L村旅游扶贫共生系统内部各共生单元之间应该是互相依赖的共生关系,多方联动、一体化的对称互惠共生模式(见图1)是L村旅游扶贫的最佳模式,其发展路径是旅游扶贫共生系统的最佳演进方式。应用此模式可以减少利益主体之间的利益冲突,合理配置系统内部资源,推动各利益主体之间的双向交流,从而促进旅游扶贫共生系统的优化发展。
图1 L村旅游扶贫的多方联动、一体化对称互惠共生模式
一体化的对称互惠共生模式能够推动村委会、旅游公司、游客、农户等利益主体的共同发展。当地政府为更好地推动脱贫工作的开展,应积极出台优惠政策吸引更多公司入驻;村委会应与旅游公司共同建设L村的旅游酒店,提升旅游服务水平,增加村集体收入;旅游公司为村庄旅游产业输入高端管理人才,规范村庄旅游的发展,并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促进农户增收;农户则合理运用自身的乡土知识,为游客提供乡土文化体验,包括乡土生活方式、乡土特色农副产品等;游客为旅游公司、农户、政府带来收入;高校等研究机构与村庄合力打造L村脱贫攻坚实践课堂,为课堂收集、整理和加工素材,打造精品课程资源,扩大其影响力,从而促进游客更加多元化。通过各方利益主体的互相交流、合作共生,实现L村旅游扶贫的持续健康发展。
1.构建各共生单元的利益共享机制。政府应制定完备的利益分配制度,并积极促成各共生单元的相互交流,使各单元形成统一有序的整体,各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应特别加强对农户的关注,农户是系统内部的弱势群体,不能因为农户综合素质低而排挤农户,要加强监督,防止旅游公司损害农户利益,提升农户在利益分配、利益监督环节的地位,保障农户利益。要充分利用乡贤化解各利益主体间的矛盾,协调各方利益冲突,推动系统内部的互惠共生。
2.赋权底层农户,建立共生参与。一是L村应改变以往农户的打工者身份,赋予农户一定的参与权,鼓励其自主创业,从而做到“扶贫先扶智”。要为农户提供免费的相关技术培训,使农户能够自主制作具有太行特色的农副产品,提供高质量的旅游服务。要利用电子商务平台拓宽农户农产品的销售渠道,增加农户的实际收益,刺激其内生动力,从而主动参与到旅游产业中来。二是当地政府应厘清自身角色,制定优惠政策,引导更多社会力量参与旅游扶贫工作。要引进高素质人才,提升旅游景区的管理和服务水平,为景区发展提供多方位支持。三是旅游公司在旅游扶贫中应兼顾农户的利益诉求,为农户实现脱贫致富提供资金、技术等支持。要规范各方参与旅游扶贫的方式方法,注重村庄生态环境和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促进旅游资源的健康有序开发。
3.完善激励机制,吸引在外务工青年返乡创业。一是改善外在诱因。旅游扶贫面临着现代化进程中的城乡失衡,现代生活与乡土传统的结构性断裂,单极的“乡村-城市”推拉机制,农业产业化中成本转嫁机制顽固[9]等诸多问题,这些结构性外在诱因要有所改观需要从多方面着手。当地政府应发挥主导作用,提供政策、资源等保障,引导在外务工青年将生活目标与乡村振兴结合起来;教育界及大众传媒应培养农村青年的文化自信,宣传农村的乡土特色优势,转变年轻人中存在的在农村无出路的偏见;旅游公司要扶持返乡青年的事业发展,与创业青年形成合作共生、优势互补的关系。二是激活内在诱因。在外务工青年成功返乡创业需要社会外在诱因和其自身内在诱因的共同作用。政府应创造更多机会让在外务工青年亲身体验乡土社会的发展,埋下返乡的种子;应赋予返乡青年一定的话语权,关注其利益诉求,将其纳入旅游产业链以谋求发展。如村委会和旅游公司可以推荐游客到返乡青年经营的农家乐消费,切实增加他们的收益,让他们乐于扎根乡村、建设乡村、发展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