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歌中陇右地理书写的意象特征

2021-01-08 23:43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意象诗人诗歌

徐 芳

(西安航空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77)

从唐代行政版图来看,陇右处于边塞之地,具有拱卫京畿之职。正如《甘肃通志》记载:“厚泽深仁,普被南朔东西之广,惟兹甘肃,远处西偏,邠邑邰乡,旧是公刘之国,流沙弱水,昔传禹贡之区,金城为陇右襟喉,连延湟鄯。玉门为关西锁钥,控扼羌番。由朔方以至敦煌,长城屹峙于北,自岷山以至积石,大河横贯,其中祁连青海,天设险以为屏;疏勒、伊吾,地资生而作辅。自汉武开疆,分置凉州刺史,自唐宗辟土,兼统河右,诸军礼乐文明之薮,未逮中州,制防形势之规,独当三面。”[1]的确,陇右为保卫关中的要冲之地,是由内向外有效防御的国家藩卫。李智君亦在《关山迢递:河陇历史文化地理研究》一书中,将围绕关中盆地的拱卫地带的陇右地域形胜的圈层结构,根据防御级别的不同,由内向外分为三个圏层:第一圈层主要以徽县、天水、平凉、固原、庆阳等城镇为形胜核心的;第二圈层主要以临夏、临洮、兰州、靖远、中卫、灵武、银川、盐池为形胜核心的;第三圈层主要以河湟谷地中的西宁和河西的武威、张掖、酒泉、安西、敦煌为形胜核心的。[2]29

据朱允明《甘肃乡土志稿》记载,陇右“据关中上游,有高屋建瓴之势,自来僭窃割据,率由于此。国家大一统规模,不能无思患预防之策,计推广储饷粮,选练精兵,外可接应新疆,内可捍蔽关中,斯万年不拔之基,而天生形胜,人力为不负矣”。[3]由此可见,陇右地域既是联接西域地区和中原地带的农牧区过渡带,亦是联系中西交通的枢纽和要塞。这不仅影响了人们的边塞攻守之军事布局与军事策略,亦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边塞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空间格局。[2]23

在现存的唐代文献典籍中,描述陇右地理的诗歌多达五百多首,成为唐代边塞诗中的一大景观。这一现象,皆本源于诗人们对陇右的熟知。“作为审美观照对象,自然景物以其外在的声光形色和内在的生命律动,触动作家的心灵之弦,激发他们的创作冲动与灵感,作家触景生情,借景抒情,生成文本必然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4]32诗人在陇右的生活体验和经验,激发了诗人的创作激情,使诗人们产生了强烈的时空感和生命意识,其诗歌描述中暗藏着自己对陇右之地的地理解读和文化解读。

一、唐代诗歌中陇右州县名称的书写

唐代诗歌中,陇右州县名称的书写成为诗人进入西北边陲之地的重要标志。一连串的州县名称如秦州、陇西、金城、凉州、酒泉等,进入诗人们的地理视域后,不仅展示了陇右的“全景”图,而且丰富了诗歌中的题材内容,拓展了唐代诗歌的意境。王建《秋夜曲》:“城乌作营啼野月,秦州少妇生离别。”[5]3389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凄楚“秦州”月。诗中通过“秦州少妇”的悲泣声侧面衬托了“万里道”之漫长。又见耿湋《凉州词》:“国使翩翩随旆旌,陇西岐路足荒城。”[5]3003诗中不仅交代了地理名称,而且还粗笔勾勒了陇西险峻荒远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特征,秦州、陇西等地属于拱卫关中的第一圈层,是漫漫征途跨出的第一关钥,愁思悲情自然成为其主旋律。

进入第二拱卫圈层后,诗人们的凄苦悲凉之情,已渐渐地被陇右风光的魅力淡化了,少了些许愁怨,多了几分欣喜。高适《金城北楼》:“北楼西望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6]金城白塔远望之景,在诗人“书写的视域”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黄河边的白塔山作为金城的地标性建筑,线条明显且棱角分明,诗中色彩逐渐由碧空之蓝转向明月之皎洁,黄河、白塔、碧空、皎月,诗人将“胜画”之景带入了读者的视野,以唤起读者的金城印象或以记忆为基础重新勾勒出来的金城之意象,诗人能够描写、再现所吟咏的对象世界,并将之传达给读者,这是不言而喻的。[7]139

河西走廊至敦煌历来是关陇与西域争夺的战略要地,这一拱卫圈层往往是唐王朝的前沿哨所,战事连连,兵荒马乱。尤其是唐代后期,凉州等地已被吐蕃占领。王建《凉州行》:“凉州四边沙皓皓,汉家无人开旧道。”[5]3374曾经繁华的凉州之地沦陷后,田园荒芜,一片荒凉,尽是“沙皓皓”,然而却“无人”去“开旧道”。诗人在同情劳动人民的同时,亦流露出对边关将领的痛斥。又见岑参《过燕支寄杜位》:“燕支山西酒泉道,北风吹沙卷白草。”[8]102酒泉处于河西走廊的西端,在武威和张掖的西边,气候更为寒冷,此时又值冬季,黄风卷沙,枯草遍野。

由此可见,陇右州县进入诗人的视野之后,不仅拓宽了读者的“视域空间”,而且直接引领读者随诗人审美体验游阅当地的自然风光或人文景观等,有时还展示了当时的历史画面,无形中为读者绘制了一幅唐代陇右的文学地理图。同时,诗人们在选择州县名称入诗时,也将诗人的精神世界与当地的文化亦融入其中,形成了一种富有人文内涵的文化符号,既便于读者对陇右地域有一种直观的了解,又丰富了诗歌的情感世界与审美意蕴。

二、唐代诗歌中陇右山川关隘的书写

陇右地域作为边塞防御地带,地理之形成是历来兵家防守的关钥和交通的枢纽。陇右地域的防御布局,每一层都有其独特而可凭借的天险要隘,这些天险要隘亦是兵家设防和控制要害的主要屏障,成亦于此,败亦于此。故这些防御冲要不仅是军事战略谋划中不可忽略的聚焦点,亦是从军出塞、游边之士、奉使入幕送别或吟咏的对象。陇右地域的山川关隘,陇山、陇头、祁连、焉支(燕支)、玉门关、阳关等纷纷走入了诗人的视野,成为唐代诗人笔下的书写对象,其间透着一股浓郁的地域气息。它们通过诗歌艺术不断传达着当时民族关系以及民族战争等信息,同时亦发挥了强化人们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本位意识的作用。[4]208

《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二记载:“(陇)山高而长,北连沙漠,南带汧、渭,关中四塞,此为西面之险。”[9]陇山是诗人离长安西去的第一道天然屏障,隔断了秦陇二地,分开了渭河平原与陇西高原,划出了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分界线,标清了诸夏与西戎的分野,这是一道京畿中原与边塞的分野,亦是人们心理上的分界线。[10]心理上的荒寒,使诗人在陇山极目远望时,触景生悲。客观景物中的悲凉之景,与诗人的内心之寒相互影射,从而使陇山承载了些许悲苦、无奈以及愁怨之情。

现存的《全唐诗》中收录的关于“陇山”的诗一共有二十九首,诗中描写“陇山树”“陇山鸟”“陇山落叶”“陇山风”“陇山秋”等,一般与悲苦愁思有关。在宇宙世界中,与“陇山千万仞”相对比,人显得是何其渺小,“穷危又极险”的山峰,又成为人们现实中和心理上的双重障碍。在此情景下,“烟沈陇山色”,陇山便成为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愁云,挥之不去,化为一个意象或符号,流传至今。又见姚合《陕城即事》:“天下才弥小,关中镇最先。陇山望可见,惆怅是穷边。”[5]5691高大而险峻的“陇山”,作为走向边塞的第一哨所,诗中悲愁的情绪溢于言表。又见沈佺期《陇头水》:“陇山飞落叶,陇雁度寒天。愁见三秋水,分为两地泉。西流入羌郡,东下向秦川。征客重回首,肝肠空自怜。”[5]1033诗人眼前陇山千里,落叶飘飞,陇水悠悠,征人回首,身临其境,感慨万千。秋日凄凉之景,写出了征人思乡之情。落叶的凋落、大雁的南飞与浩渺的宇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由“落叶”“陇雁”移情到“征客”,使物我合一,从而更加增添了诗中的愁情,诗中亦流露出一种对“天人合一”的生命意识的思考。

祁连山这一地理名称,因唐王朝和吐蕃常交战于此,故富有着浓厚的历史文化意蕴。《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载:“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11]7146卢照邻《关山月》:“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5]192诗中强调了祁连山的险要位置。《资治通鉴》卷十八载:“祁连,山名,即天山也,匈奴呼天为祁连;在张掖西北。”[11]610河西走廊因祁连山的护佑,成为连接中原与西域的“文化长廊”。李昂《从军行》:“汉家未得燕支山,征戍年年沙朔间。”[5]1209“焉支(燕支)山”既是边塞要隘,亦是草原牧场。这儿历来是兵家所争之关钥,亦是蓄养战马之宝地。

河西走廊的西端是玉门、阳关一带,玉门、阳关为通向西域的“门户”。此关隘扼守西北,历来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关隘,亦是历朝历代派重兵把守的军事要隘。《资治通鉴》卷十九载:张骞自月氏来,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谈及盐泽时,胡注曰:“盐泽,一名蒲昌海,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里,其水停居,冬夏不增减。……玉门、阳关皆在敦煌西界。……玉门关,在沙州寿昌县西六里。”[11]627这一要冲之地,在诗歌中形成了一种文化符号。王昌龄《从军行》:“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5]1444诗中重峦叠嶂,烽火连天,成为这一带的山川风物和地域风貌的主要特征。又见令狐楚《从军行》:“暮雪连青海,阴云覆白山。可怜班定远,出入玉门关。”[8]231诗中的“暮雪”“阴云”“白山”等词使诗的底色变成冷色调,为后文引出东汉名将班超的典故做了铺垫,与“可怜”二字遥相呼应,此处的玉门关已不只是一个关隘,它亦是一个文化符号,一个历史追忆中的文化符号。

阳关矗立于戈壁与沙漠之中,与玉门关以长城相连,互为掎角之势,守卫着中原大地。故阳关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特定的历史文化符号。许棠《塞下》:“安西虽有路,难更出阳关。”[5]6967阳关这样的边塞之地,在人们的印象中是荒凉的,是令人感伤的,诗中大多是“空碛无边”的大漠绝域之荒景,阴云满塞之愁情。

由此可见,陇右迥异的山川关隘不仅成为唐代诗歌中的意象,而且亦成为一种诗人对历史的追问,成为一种现实中的情绪。诗人身临其境地描写陇右山川关隘,其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互相感应,便激发了人们关于“天人合一”宇宙哲思的思考。高山大川除了造成地域上的差异外,在交通工具不发达的古代,又成为文化传播的天然障碍。故诗人翻山越岭之时,穿关越道之际,他们的心灵世界亦与这些山川关隘融为一体,其诗歌中洋溢着他们的豪情壮志,蕴含着对这些山川关隘的阐释以及对宇宙生命的思考。诗中不再呈现一种青碧山水画般的绚烂美,而是一种水墨山水画般的线条美。

三、唐代诗歌中陇右气候天象的书写

陇右地域风多沙狂、草枯雪冷,“陌生化”的气候天象激发了诗人的情思,审美主体经历了亲身体验之后,自然而然地抒发出了自己的情感意志,这些情感意志则借陇右地域迥异的气候天象呈现了出来,久而久之便沉淀为寄托情感的富有情感特征的词群。陇右地域作为边塞防御之地,自东往西,分成三段。不同的地理区域的气候天象形成了不同的心理文化结构,其诗歌表现出的审美观念和审美态度则不同。诗人的眼中,边塞黄沙弥漫,白草横野,一片萧条的景象,故诗中多出现“怨”“愁”“怜”等,“苦寒”是其文化符号。人们的心灵底层始终保持着一种对陇右的畏惧心,故陇右地域诗歌中看到的大多是“寒沙”“绝漠”“冷霜”“白草”“孤城”“狂风”“冰雪”“碣石”“黄云”等一系列描写富有陇右气候天象特征之词群。

张乔《送河西从事》:“陇头随日去,碛里寄星眠。水近沙连帐,程遥马入天。”[5]7326人们过了“陇头”,就进入了边塞之地。然则,河西之地离“陇头”较远,中间隔着陇西、金城一带。诗中用一“随”字,写出了征程之漫漫,一“入”字,写出了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之状。“碛里”“沙连帐”等写出了边塞的地理气候和地域风情。又见屈同仙《燕歌行》:“燕支山下少春晖,黄沙碛里无流水。”[5]2123诗中写出了“焉支(燕支山)”典型的阴冷寒苦的地理气候,荒凉的沙漠里,寻不见流水,更无春色光顾。

沿秦州、渭州一线渡入金城、河湟一带的诗作中,冰冷的寒气加重,不过诗中亦含有丝丝乐观之情。兰州是金城、河湟一带的关钥之地,唐代前期多繁盛,后期则为多事之秋。如马戴《关山曲》:“金锁耀兜鍪,黄云拂紫骝。叛羌旗下戮,陷壁夜中收。霜霰戎衣故,关河碛气秋。箭创殊未合,更遣击兰州。”[5]206诗句开篇就点明了“金锁”之要,“兜鍪”“紫骝”映入诗人的视野中,塞上的狼烟,冷月狂沙中的霜霰更加重了塞上之寒气,一“耀”字、一“拂”字似乎抹去了一些冰冷的寒气,同时亦点明此为正义之战,落笔之处就为战争的结局带来了希望,诗中流露着豪迈乐观之情。失地“夜中收”既抚慰了士兵们的情绪,又激发了他们的斗志。“箭创未合”还被遣去“击兰州”的哀伤,与“碛气秋”的边塞凄清之境相互照应,为后文歌颂将士们不畏严寒、英勇杀敌、报效君王做了铺垫。

穿过祁连山进入河西走廊孔道的诗作中,凉州的繁华与异域的风情使诗人们“哀怨”声渐弱,反而添了些许明丽之景与旷达之情。如李端《千里思》:“凉州风月美,遥望居延路。泛泛下天云,青青缘塞树。燕山苏武上,海岛田横住。更是草生时,行人出门去。”[5]3234凉州之地,诗人用“风月美”三个字,一下子把诗的基调调成了一种柔和色,“泛泛”“青青”等词把一个荒远之地的清新俊丽的美描绘得形象生动。

诗人有时也会通过陇右地域的气候天象书写生命的顽强,王建《赠李愬仆射》:“边草含风绿,征鸿过月新。胡笳长出塞,陇水半归秦。”[5]2839草是柔弱之物,然则诗中“含风绿”三字,彰显出了边草顽强的生命活力,为诗歌增添了一些刚健之气。虽无“如画”般的青山绿水让人们心旷神怡,但亦不是蕴含悲愁的“古塞秋”“绝漠”等景观,给人一种清刚之感。

四、唐代诗歌中陇右地理意象的书写

诗人们的亲历或通过诗文等信息网络而获得的边塞意象,皆属于地理性的物象。其映象世界为我们展示了迥异的地理风貌,阔远的边地,明净的天空,即使风沙肆虐,亦使心灵在洗练之后,焕发出一种刚性和活力。艰难的环境往往带来了坚强的性格和乐观的心态,这是一种对“天人合一”的宇宙哲思感悟后的灵魂栖息。陇右地域诗歌中往往出现“陇水呜咽”“陇山鹦鹉”“胡马”“塞鸿”“羌笛”“芦管”等意象,一串串意象渐渐地作为一种历史沉淀,化为一种文化符号,成为诗人们吟咏书写的对象。

辛氏《三秦记》记载:陇西关,其坂九回,不知高几里。欲上者,七日乃越。高处可容百余家,下处数十万户。上有清水四注。俗歌曰:“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去长安千里,望秦川如带。……关中人上陇者,还望故乡,悲思而歌,则有绝死者。”[12]现存《全唐诗》中以“陇头水”为题名的诗有十二首,而未以“陇头水”命名,却写陇头水呜咽之意象的则有三十多首。由此可见,“陇头之水”已化为一个意象成为唐代诗歌中的描述对象。陇山之水历来承载着诗人们的悲愁之苦,与断肠之声相应和。故鲍溶在《陇头水》中写道:“陇头水,千古不堪闻。”[5]5527正如李白《猛虎行》“肠断非关陇头水”。陇头之水的呜咽声与断肠情并非有直接的联系,而是人们给它赋予了这样的一个意象,所以一提到陇头水,诗人们就与呜咽声合为一谈。又见孟简《咏欧阳行周事》:“忽如陇头水,坐作东西分。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5]5369断肠之泪与呜咽之水融为一体,成为诗中的一个整体的意象组成部分。

诗中的陇山是“畏途”的一个文化符号,其自然环境与锦绣江南迥异。于是,一提陇山,人们心里都会产生一种畏惧心理,加之羁旅行役之苦,使其悲苦之情更甚。故“陇山鹦鹉”出现诗中时,常常寄托着诗人的思乡怀远之情,诗人希望鹦鹉可以传达他们思念亲人的愿望。岑参《赴北庭度陇思家》:“西向轮台万里馀,也知乡信日应疏。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8]170北庭是处于西域之地,地远而广。度陇山之时,诗人已感路途的遥远和艰辛。在茫茫的宇宙间,诗人深感自我渺小,强烈的孤独感往往牵动着他的思乡之绪。沈德潜《唐诗别裁》谓此诗“欲鹦鹉报家人寄书,思曲而苦”。[13]又见姚合《送李植侍御》:“圣代无邪触,空林獬豸归。谁知陇山鸟,长绕玉楼飞。风雨依山急,云泉入郭微。无同昔年别,别后寄书稀。”[5]5622“陇山鹦鹉”随后成为一种意象,成为一种“善人语,传家书”的意象进入诗人的审美世界,成为他们笔下吟咏的对象。《汉书·武帝纪·元狩》:“南越献驯象、能言鸟。”唐代颜师古注:“即鹦鹉也,陇西及南海并有之。”[14]陇西一带盛产鹦鹉,较南海所产稍大。“陇西鹦鹉”成为诗人笔下的所咏之物,这一意象进入诗人的审美视域之后,多属可怜的悲剧角色。

陇右地域诗歌中,多出现“塞鸿”之意象。李益《塞下曲四首》其一:“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5]3229诗中的“燕歌”指当地的民歌,其声悲壮感人。辽阔的草原上,健儿纵情高歌,目送飞鸿。马群嘶鸣,驰骋大漠,沐浴于春光中。“草肥马儿壮”,春天的生机勃勃,与健壮的马群,与健儿的豪情,构成了一幅草原春天的壮美图。不论是欢跑的马群,放歌的健儿,还是飞鸿绿草,诗中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充满了力量美,意境雄阔,饱含豪壮之气。“驰猎”“牧马”点出了边地之塞,这些美好的春光,也只是他们短暂的享受,有一种苦中作乐之感,诗中由乐而衬悲,悲情更浓。

“芦管”“羌笛”也是陇右地域诗歌描写的重要意象之一。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5]3229诗中描写白茫茫的沙碛,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幽怨的笛声萦绕其间,此时怎能不思乡?一个“尽”道出了所有戍卒的心声,展现了久征戍士在边地的艰苦生活。“沙”“月”“笛”“人”,相互映衬,互相照应,构成一幅感人的沙地月夜思乡图,亦谱成了一首月夜思乡曲,凄婉动人。“物以情观”,戍边的士卒们借笛声和月光传递了他们的思乡之情。“情以物兴”,面对宛若秋霜的沙漠之地,面对洁白如雪的月光,面对那悠扬的笛声,其思乡之情更甚。李肇《唐国史补》卷下曰:“李益诗名早著,有《征人歌且行》一篇,好事者画为图障。又有云:‘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天下亦唱为乐曲。”[15]

五、结语

唐代诗人以地理视域与文化视域来审视陇右地域之时,不由地把陇右的州县名称、山川形胜、气候天象、地理意象纳入诗歌创作的“视域空间”,并将这些地理因子转化为历史文化符号,使其诗歌中体现出明显的陇右地域特色。唐代诗歌中描绘的陇右地理区域,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则是文人士子们的游历之地或所到之处,二则是诗人们没有去过陇右地域,但他们借这一区域名称构成了一种陇右文化地理意象,并赋予了一定的地理意义和文化意蕴。当然,这些形成地理意象的最基本前提是对陇右的自然地理和历史地理较为熟知,从而将地理区域与事件、人物融为一体。[16]诗歌创作中“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的亲历体验和经验为读者营造了一种身临其境之感,“期待视域”中的视觉艺术以及听觉艺术等通感让读者耳目一新。他们“通过文人阶层信息网络的媒体所进行的信息传播、交换,以及与此相关所产生的有关诗学认识”,[7]198向世人展示了唐代诗歌中的一种普遍存在的地理文化因子以及他们对陇右地理、州县、意象的阐释与情感寄托。跨“视域”交换所形成的地理之景或意象,则为后来读者带来再现对象世界的映象信息。这些映象信息不仅为唐代诗歌增添了刚性的活力,还营造了悲壮的审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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