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古问古

2021-01-04 14:02石红许
广州文艺 2021年12期
关键词:黄沙火烧古道

石红许

帆影远去,古老的港口望断水天茫茫。

“这就是黄沙港?多年前常常听大人们提起,早就如雷贯耳。”陪我前来寻访明代理学家汪俊的弋阳人小李发出了一连串惊讶,继而窃喜:对黄沙港充满着幻想,却一直不知何处,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很快,荒凉、破败、阒静,以及岸边草木蔓延,野渡无人舟自横,不啻给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眼前港空人散的一幕令我们面面相觑。任凭河风吹打脸上,我们小心翼翼地在沙滩上拾捡洒落岁月深处的记忆,拼接成我们想象中的黄沙港本來模样:桅杆林立,船帆如梭,风中不时飘来南腔北调,夹杂着悠扬的弋阳腔,河面上荡漾浓郁的烟火气息,入夜,渔火渐次亮起,鼾声随着波涛此起彼伏摇荡开来。

转而一想,我们早该有所准备,航道搁浅在现代交通的滚滚潮流里已是不争的事实。不过,面对黄沙港残址,还是重重地发出了几声慨叹,溅起一圈圈涟漪随风散去。

黄沙港,自古以来就是信江与鄱阳湖水道上的一个重要港口。信江,乃闽浙皖苏等省货物往来的一条水上枢纽,乾隆年间《广信府志》记载:“自河口转向西……至黄沙港(入弋阳县界,船只暂泊)四十里……”

鸦片战争前一口通商时期,黄沙港见证了赣东北地区过境贸易的繁荣,仅客栈、酒肆、店铺等就有数十家,棹歌声声,过往船只撑出了一条热闹的街。那时,山边还有一座寺庙,香火不断。向晚时分,则是一派“水腥渔市近,帆落晚风微”的景象。

黄沙港,与月光洲隔河相望,当是一个颇有诗情画意的码头,山水映衬,一派旖旎风光。月光洲如泊在信江河面上一轮弯弯的月亮,映照着来往船只的平安吉祥,也映照着岸边人家的袅袅炊烟。

当年黄沙港的建筑而今已是荡然无存,迎接我们的是落寞无声,偶尔有几只白鹭飞过,点缀得江面更加寂寥。从古代流淌而来的黄沙港,诉说着繁华与衰落,闹热与清冷。

踟蹰黄沙港,一位正在拍打芝麻的老农告知,离最后一户搬迁黄沙港也已有二十余年了。码头北边不远处有一栋平房,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沿着堤坝踽踽而行,走过去,不见人影,蓊郁的树木穿破瓦屋顶向上而生,一片苍凉弥漫开来。屋后一棵柚子树,挂满黄澄澄的果实,无人问津。一座废弃的社公庙立在樟树下,也在无声地聆听浪花拍打河岸。

携一卷发黄的线装书向下游寻去,山那边正是古代先贤汪俊故里旗山牌楼汪家,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些年,沿着山水的走向,有空我就会外出踏访,像当年挑货郎担的人一样走村串户,去寻找在上饶生活过的历史文化名人。听说我要去探访明代礼部尚书汪俊(号石潭)有关遗存,弋阳友人劝我不要去,一脸认真地说什么也看不到了,白费精力。我还是坚持去了一趟牌楼汪家,毕竟这里是汪俊的出生地,总是会有所收获的。不是吗?遇见黄沙港就是意外之喜。

走进村中,几位老人闻讯走了出来,带我指认了一栋老花屋遗址,还有一座牌楼遗址。他们告知,一代一代传下来说那是老祖宗汪俊留下的,小时候都看到过,房子是雕梁画栋的,高大气派,村口的牌楼也很有气势,村名由此而得,可惜在几十年前被人为毁弃了。老人们牙缝漏风却漏不了铭心的印记,当年大花屋庭院幽深,天井藏风纳水,循着老人们的指向,在遗址周边,细心的话还是能够发现,周边散落着有历史质感的各种石墩、石柱、石板等青石构件,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荣耀。“欲扫莓苔留姓字,久知尘迹一秋毫。”正如汪俊诗中所言万物之宿命,他早知老家的遗存终将一一化作尘埃。在牌楼遗址数十米外有一片古树林,一株千年老樟树依然葱茏茂盛,还有一株树龄700多年的水松,以及一株600多年的古樟,均挂有林业部门保护标识。

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触摸古樟,它一定陪伴过汪俊儿时玩耍、课读,世事沧桑,人已去,树仍在。凭吊古樟,感慨良多。弘治年间,汪俊会试得了第一,选庶进士,留任朝廷,是一位为了礼法与皇帝死磕到底的诤臣,最终落职,后病死家中。著有《濯旧稿一卷》《汪石潭集》等存世。

在牌楼汪家,我看到了一株枝干遒劲的千年古樟,看见古樟,就好比看见了石潭先生。在叩访大儒的途中,我还收获了一座古老的黄沙港,诗意地泊在月光洲前等待帆影归来,以不变的姿势在守望远去的游子。明朝末年,徐霞客也来过黄沙港,“叫岩西十里为弋阳界,又有山方峙溪右,若列屏而整,上有梵宇,不知其名,以棹急不及登,盖亦奇境也。”在旗山、在黄沙港,读一读这样清新的文字,个中意趣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悟。

千帆远去,回归自然。说实话,我倒是喜欢黄沙港现在的样子,天然形成的半环形港湾安安静静,除了残存的码头痕迹,也就只剩下倚岸垒石砌成的趸船护墙,已看不出昔日的舟楫泛中流之壮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在黄沙港,蓦然间想起这句话,不得不感叹世间沧海桑田,感叹人情似流水。

一条古道穿过江岭,穿过江岭层层叠叠、条条块块的梯田。

古道匍匐在阡陌间,就地取材的青石板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呵护着过往行人的足迹。

一夜春风,摇醒百草,摇开了油菜花黄,摇开了江岭的声名鹊起。因了油菜花,我才知晓江岭。每次去江岭,都是因了油菜花。

这一次,在油菜花齐刷刷高举着欢迎的枝条下,我选择了行走江岭的徽饶古道,从山下龙尾出发。保持着原汁原味姿势的徽饶古道,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云际间飘然,串起了江岭与外界相连的丝丝缕缕,铺垫着外江岭、内江岭人通往外面精彩世界的追梦之路。

择古道一制高点,感受花海浸润下的江岭,排兵列阵的云烟,远远近近的村落,错落有致的树木,波浪线条的地埂,最古的道最新的花,给人的感觉是,有油菜花的江岭,美得不真实,美得像是如椽画笔涂写的虚张声势。

徜徉江岭的老屋旧弄里,扶贫政策映照着一个个门牌上悬挂的主人名字,大都是宋姓人家,恍然间,还误以为是宋朝人家。驻步指点之际,一位宋姓老者走出卧槛主动和我打招呼,他以超过我父亲的年龄获得了我额外的尊重和莫名的好感,攀谈也自然起来。我却没有过多讨好他,其实他们的生活并不容易,房子的砖瓦、石灰、石块、铁钉乃至水泥、木头等都是沿着徽饶古道从山外一肩一肩挑来的,我们所看到的古建筑、古村落的美,其背后饱含着建筑者几多辛酸、辛劳。江岭人深知,就医看病、学子读书或买针头线脑等有诸多不便,许多日常物具都是传代使用,偶有添置。老实说,假如当年我是江岭人,宁愿选择背井离乡,去县邑、去州府、去大地方生活。走在徽饶古道上,回望油菜花包围的江岭,回想宋家老者的言谈,心头和远远近近的山峦一样升起了蒙蒙雨雾。而今,欣喜的是,宽阔、平整的柏油公路环绕江岭,那一处处醒目的弧度在油菜花中弯曲成一道道如诗如画的景色,我举起了手机,拍下江岭的“油菜花香山居图”,一栋栋客栈、酒家、民宿竖起了江岭人的新希望。

古道犹在,古风犹存。倘若没有古道,那么江岭的美也就失去了接古通今的况味。在古道的长亭边寻寻觅觅,能否拾捡一段遗忘的爱情,丰富油菜花开的浪漫典故?尤其喜欢江岭古树群下那一段长长的古道,掩映在参天古木间,保存完好。一株丝栗栲吸引了我的目光,在棕树、翠竹、藤蔓簇拥缠绕下,更显其高大、挺拔。我轻问栲树,江岭的油菜花是从唐朝或者宋朝一路盛开而来的吗?路边的一片碎瓷泛着明朝的油光,乜斜我可笑的幼稚,还是山风善解人意送来江岭春天的卷首語:油菜花是农耕文明一抹靓丽的中国黄。

这条古道显然不适合推车,有犬牙错层、有千万台阶,也就没有了凹凸不平的车辙,然足履磨出的光泽泛浮出岁月深处的温润,便也润泽了双眼,直抵心间。想必我爷爷、爷爷的爷爷走过这条古道,祖业殷实就是他们用足迹走近徽商寻找商机的见证。

徽饶古道,是古人用脚步踩出来的辉煌,是承载了文明进程的历史遗存,是吴楚文化交流碰撞的纽带。踩在古道上,足印和古道很快就达成了默契,一路向北,古道穿村越岭,我慢慢走向那高高的浙岭,轻抚“吴楚分源”界碑,听苍茫大地讲述春秋故事、战国风云。这个时候,适合轻轻默诵渺小、卑微、沙砾、草木、尘埃……

夜宿山下溪头龙尾村,侧耳倾听,还能倾听到古道上马铃声声吗?我却听到了毛笔与龙尾砚的喁喁私语。是的,这正是龙尾砚山脉延伸而来的龙尾村。借助昏暗的路灯,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村巷,这个从唐朝走来的村庄,演绎了千年人间烟火,还是保持那样不卑不亢的古旧姿势,龙尾的每条巷子里,都有一两首唐诗宋词引导,也就不会迷了路。不需要去一一叩访老宅子,苔藓、蔷薇、青砖、碎瓦破瓷、凉亭、木桥、埠头、古井、篱笆墙、泥土路、青石板路……这些经年的故物从眼前缓缓掠过,心早已穿越时光的隧道,跳动着西江月般的节律。

春夜,在溪畔的一个亭子里,我只用一杯诗歌就灌醉了自己。

古桥已不存,但明代碑刻《太平桥记》依然立在岁月的河道旁,静静地告诉世人,这里曾经横卧着一座石桥。

两边是高山密林,一条峡谷在溪水的伴奏下由北向南深入浅出显得更加富有生机。走在怀玉古道上,河床上满是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是一次次山洪狂欢的舞台。走过关口村、太阳坑,阳光下万物安宁,一派太平景象,却再也不见架在溪流之上的太平桥了。

远远望去,郁郁葱葱的山体上不乏嶙峋怪石,峭壁突兀,其中一柱岩石独立山腰,像一把利剑,深深地插入坚硬的岩体,峰峦叠翠间,唯留一截剑柄,令人倒吸一口冷气。乃黄巢剑石也,究竟屹立了多少年,观音菩萨可否告知?面对一声从天而降的正义断喝,黄巢剑指邪恶,反对势力踉跄逃窜,一路躲藏至怀玉山深山密林里。曾几何时,草寇盗贼占山为王,骚扰百姓,涂炭生灵,是真诚、善良、美好的化身阻止了无辜的杀戮。最终,那些为非作歹身披黄马甲的散兵游勇、地痞劣绅,化作蹦跶在怀玉山一带的黄皮蛤蟆(俗称“黄蛤”),这已成为怀玉山的趣谈,是真是假不再会有人去考证了。

千百年过去,每到春夏,太平桥下、玉琊溪畔依然“呱呱呱”声响不断,此起彼伏,那是它们集体忏悔的念词唱腔吗?

多年前上怀玉山,我是走过太平桥的,严格地说,是借助车轮的滚动一晃而过,心中念叨的却是山顶的风景,也就一次一次过河“忘”桥而忽视了太平桥的存在。太平桥是上怀玉山的必经之路,响过王安石、朱熹等诸多历史文化名人的足音,浩荡过北上抗日先遣队的杀敌英姿,还有多少贩夫走卒、山村野夫用艰辛的汗水追寻过岁月的风尘……太平桥,玉山境内怀玉古道上的一座重要桥梁,这条南北通道是从德兴陇首进入怀玉山葛岭头的,再过太平桥、关口、水阁,往樟村出沙溪岭,到达上饶。

太平桥,多少文人墨客、贤士学子匆匆走过,因怀玉山的召唤,或许他们还来不及停歇一下脚步。怀玉山乃风水宝地,有的人甚至拖家带口定居下来,而太平桥乃必经之路。北宋杨亿,怀玉山走出去的一代文学家。法海禅院(怀玉书院)旁曾建有杨亿精舍。杨亿,原籍福建浦城人,西昆体诗歌主要作家。其祖父原南唐县令杨文逸,一日梦一道士谒见,自称怀玉山人,不久,杨亿出生,全身有毛,一月全落,且能说话,“母以小经口授,随即成诵”。开宝七年(974年),杨文逸择机在金刚峰南麓、法海禅院之侧为当时出生的孙儿杨亿营建书屋,后称杨亿精舍。杨亿,少小就聪颖过人,怀玉山当是杨亿的开笔启蒙地。南宋时期,国家动荡,大山深处备受一些文人士大夫的青睐,一度与陆游同为枢密院编修官的尹穑也来怀玉山了。谏议大夫尹穑客居怀玉山第二年,在法海禅院西南角,杨亿精舍旁,造屋作书房,称“方斋”,并作《方斋记》。太平桥也一定呵护过王安石的足迹,还有朱熹、王珉、王奕、夏浚、夏子阳、吕怀、赵佑、李梦阳……

太平桥,见证了多少如烟往事,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也见证了怀玉山的深厚情怀。若干年后,再回头找太平桥,徒留下一片怅惘,再也找不到徒步过桥上山的那种感受:“自桥之后,山若增而秀,水若归而下,路若阕而平,人若逸而快。”由此看来,太平桥是一个标志性的转折点,也早已成为一个标志性的地名符号。可以推测,当初取名太平桥,其意不言而喻,寄托着人们的美好祈福。

而今,天堑架起了平整、宽阔、漂亮的“天路”,架在玉琊溪上的太平桥被废弃,也许是速度激发了人们“过河拆桥”的理由和勇气。但我还是怀念古老的太平桥,心想不拆除多好,留下一处古迹,供后人凭吊、追忆。

古桥遗存似乎越来越少,保存下来的已然不多,横跨在山山水水间,值得我们一一去用脚叩问、用心叩拜。

太平桥,风风雨雨里,抵御了一次一次山洪的突袭,却没有能力抵御人类的支解。幸好,桥之西头还保存着明代碑刻《太平桥记》,字迹不是很清晰,却已有有心人做了拓片,并将碑上的文字转化成纸上文本传播,我有幸在山下童坊水阁村谢先生处阅读到《太平桥碑记》全文:“余以五月入怀玉经太平桥。舆只力倦,披草而坐。顾瞻山势回合,灌莽丛聚,前后通一线路,中间危溪峻峡,汤汤雷奔。雾雨迷翳,寒风飒人。傍有一石佛,中年禅定……”

石碑中所谓“石佛”,指的即是桥头的“观音石窟”,石窟非常别致,香火一直不绝,当地百姓卑微的虔诚仍在这不起眼的石窟内袅袅升腾。虽说不远处兴建的观音庙后来居上,但谁会去忽视石窟的精微、精致、精灵?

大多数人都知道敦煌莫高窟、龙门石窟、云冈石窟等,而在江南,摩崖石窟很是少见,怀玉山上的花岗岩给我们贡献了一份意外的惊喜。那石雕观音与山崖连为一体,依山而坐,慈眉善目,口吐莲花,造型栩栩如生,在古代,可是不折不扣地一刀一刀、一锤一锤打磨出来的,我无法想象是哪个能工巧匠耗费了多少个日子才成就了一尊观音啊!也或是自然天成,后人略施刀斧勾勒即成“观音石窟”,山作堂水当殿,一道绝世风景,不事张扬,不摆排场,静静地守护着出入怀玉山人的平安吉祥。

假如不是当地人特别的善意的提醒,外地人经过时一般不会注意到山崖边还藏有一处石窟,一处袖珍佛教圣地,且用钢筋水泥浇了一层平顶房为善男信女遮风挡雨,室内也就一间房那么大,几乎没有什么陈设,简易的香台案几后面有一红底花布制作的门帘遮挡,观音稳坐其内,面朝东西走向的太平桥,对望黄巢剑石,只是太平桥已远去,那剑气也不再如霜,唯有玉琊溪不忘初心,朝着既定方向,仪态万方不紧不慢如云飘去。

一把火烧开了一座雄关古隘,千百年过去,这把火还在燃烧吗?相传为北宋杨六郎“安抚南蛮”(一说穆桂英剿灭山贼土匪),放火烧山,开辟古道,火烧关因此得名。冲天火光早已熄灭,那垛堞下的黑褐色岩体,是当年火烧后留下的痕迹吗?

火烧关,给人一种阳刚的气质,空气中都跳跃着燃烧的音符,看似山林静谧,实际上无处不孕育着勃勃生机。

在火烧一样的夏季,头顶烈日,走在火烧关的山道上,我一步一步叩问远去的鼓角争鸣,一步一步用脚感受火烧的温度,贴近山体倾听历史深处的硝烟弥漫。当年,这就是入闽孔道之一,火烧关的古驿道大都是用麻石条铺砌,也有采用不规则的石块铺砌的,一律规规整整。道路宽度大概在一米六左右,很多地方保存完好,也被山洪冲毁、砍伐毛竹人为毁坏了不少,有一截没一截的。但再也不见贩夫走卒匆忙的身影,再也不见挑茶担盐的三五成群,再也不见山乡村夫进山打猎的机敏目光,偶尔有一两只野鸡慌里慌张飞掠闪动彩色的翅膀,划破了深山的静谧。

一路都有啄木鸟的鸣唱声陪伴,急促、密集、火力集中,好像游戏机中的枪战声效,非常适合向纵深挺进的节奏,无意中倒也加快了步伐。走在火烧关的山道上,感叹古人往来江西福建的不容易。暂且不说过关时要经过巡检司或县丞外委守员的七盘八查,暂且不说所带物资是否要缴纳税费,单是体力的挑战、不可预知的侵袭就够承受的了。

是的,那藏在大山里的一座座关隘,也许称不上雄奇,却充满着神秘色彩。横亘在武夷山深处的火烧关亦然,除了杨家将的传说,元末陈友谅也曾在此辗转作战。火烧关,宋以来历代都设有机构,派兵丁驻扎防守,现尚存营盘遗址。

早就知道从铅山太源乡有一条古道通往火烧关,而我选择的是贵溪这条古道。这样说吧,在火烧关北十来步的位置,是一处三岔路口,左边往贵溪,右边去铅山,后面是福建光泽。与旧版《贵溪县志》所载相吻合:“火烧关:县东南一百三十里,关建光泽界。入关而东,为铅山之陈坊。入关而西,为邑之江浒山。闽省出入最要关隘。”如今有一点不同的是,因行政区划的演变,关东铅山境内为太源畲族乡,关西贵溪境内为樟坪畲族乡,光泽那边是司前乡。

我等一行从贵溪双圳林场一路而上,攀爬火烧关,还提前准备了雄黄,上山时喷洒了一些在裤子上、袜子上,又有说起不到震慑、驱赶虫蛇的作用,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走走停停,沿路箬叶竹、毛竹摇曳着翠绿,摇下了一片清凉。带去的矿泉水很快喝干了,握着空瓶子,期待沿途有山泉水。带路的小项师傅是林场职工,对这座山了如指掌,平时巡山时顺带割野蜂蜜、采猕猴桃等,每一个角落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在一处上坡地段,只见小项抄侧边一小道而下,随后,闻听他大声喊叫找到泉水了。在空谷幽兰处,一汪清泉汩汩流出,大热天的,顾不上斯文,蹲下去掬捧几口,沁人甜甜直抵心头,再装上满满一瓶,不啻于装上了一瓶能量和动力,继续向上问鼎火烧关。

原生态环境下,总是会有精灵呈现的,那是林中之灵、林中上品。通往火烧关的路上,山高林密,古木参天,居然有灵芝生长在路上、枯木上,个头不大,却是彻头彻尾的野生灵芝。我惊喜地发现,一株两寸来高的黑褐色灵芝长在路边石缝里,拔了拔,泥土牢牢粘住根部,借助项师傅的柴刀,小心采挖出来,立于掌心,爱不释手。带回家,放在书房里,点缀着一室书香。

快到火烧关时,路旁残存一道石头垒砌的墙壁,也许是一座坍塌的凉亭、驿站,也许是废弃的营房,树木掩映下,站立成历尽沧桑的姿势,只剩下一堵残墙,我自是一番感叹唏嘘。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火烧关,总算亲眼所见,的的确确,铅山是从左边过来的进火烧关,贵溪则是从右边上火烧关的。江西这边是北向,往南走过关口就是福建光泽县境了。有趣的是,在关隘两边,有几棵毛桃树,不问是栽种还是野生,见树上挂满了果实,手痒痒的,遂摘了几个下来,表皮的麻斑也已泛红,想当然以为熟了,用手搓一搓茸茸的毛,权当是干洗,咬一口,硬硬的、酸酸的、苦苦的,吃得我面目可憎地“哇哇”叫了起来。一行人哈哈大笑,舒展的笑声却也缓解了上山的些许疲劳。

想想还是匍匐山路上的地茄子(一种野果子)给面子,蓝莓那么点大,圆圆的、细细的、甜甜的,特爽口,有青色的、紫色的、粉浅红的,酱紫色则是熟透了的,小花朵呈粉红色,像一组小地灯,以卑微的姿势照亮着我们前行,还能满足口福、补充水分。地茄子,紧紧贴着地面,告诉我大地的脉动。地茄子,也给我以警醒,当贴着地面行走,才走得更稳。

在火燒关关口逗留时,我仔仔细细地察看到,关隘坐落山脊的垭口上,还留有一段用石块砌成的城墙残迹,关门犹在,门上的插闩石孔仍在,关门仅双手扩展那么宽,却不失一副威严气派。山风呼呼,伫立火烧关,有“一夫当关”的豪迈感,身后是千山万壑。伫立火烧关,有“浴火重生”的超越感,前头是崭新天地。

过“关”了,总是给人一种安全感、放松感,从此可以仗剑走天涯,海阔任我行。

责任编辑:姚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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